第八章

第八章

她看着他白袍上的绣名,指腹随着那蓝色线体,一字一字划过——黎础又。

盯着他的名字好半响之后,她拿起熨斗,喷了些水在他的医师白袍上,熨斗一贴上,白袍上经年累积的淡淡消毒药水味和热度顿时化作白色蒸汽,她在薄薄的气味和烟雾中湿了眼,他的绣名瞬间模糊。

明天起,诊所休诊一星期,因为他有一场为期四天的医学会议,在美国,明天早上的班机。

行李她帮他整理得差不多了,就剩几件衣物的整烫。她喜欢看他穿笔挺的衬衫和西裤,还有他的医师长袍,她也习惯烫得直挺,因为那会让他看起来更专业、更意气风发,她喜爱自信的他。

四天会议,加上来回飞行的时间,他不在台湾的时间够她用来整理她和以安的物品了。外面的房子已经找好,就只剩适当的机会搬出去,所以,这是最后一次可以这样帮他打理他的用品和衣物了。

她抚触着那件白袍,发现衣扣松了,她找来针线,坐上床沿将衣扣缝紧,她还能为他做的,好像就只剩这些了……

“晴安,你在做什么?”刚为最后一个患者换了药,拉下铁门,他一上楼就是寻着她的身影,他在房里看见背着房门的她。

“你这件医师袍的扣子松了,我把它缝紧一些,才不会掉了。”她回首,看见他走了过来。

从她身后抱住她,他嗅闻着她的颈后。“以安睡了?”

她搁下针线,侧过面容看他。“睡了,再来就要读小学,每天都要早起,现在要让她养成早睡的习惯。”

他吻了下她掀动的红唇。“你还没洗澡吗?”她身上没有沐浴乳的味道。

“还没。”她摇摇头。“我想把你的行李都整理好再去洗。”

“那就一起洗?”他温凉的唇贴上她耳际。

他温热的气息和带着暧昧的暗示话语,让她脸腮发热,她想了想,缓缓点头,小脸滚烫。

他受宠若惊,含着喜悦的低嗓微扬。“真的?”他不是没对她提过一起洗澡,但她总是害羞推拒了,这次答应得如此干脆,让他惊喜莫名。

她点点头,声音细柔。“不过要先等我把你的行李整理好。”她将他的白袍整齐叠妥,在看见他的绣名时,想起了什么。

“你本来姓什么?”她后来慢慢了解康生医院的院长姓黎,他们这三个被收养的兄妹才跟着姓黎。

“林。”他答得干脆。

“础又是你原来的名字吗?”她指腹轻抚过那两个蓝色绣字。

“不是。”

“那……你本来叫什么?”她抬眼看他,神情专注。

“你问这做什么?”他面色有些古怪,眉心淡刻了浅痕。

“我想知道我这辈子最爱的男人,他曾经拥有、遭遇的一切,当然也包含他的名字啊。”她笑得好温柔。

她这番话对他很是受用,他随即找来纸笔,草草写上三个字——林凌戚。

她看着他的笔迹,微微笑着。“也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他嗤了声,睨着她,不以为然道:“好听?你念念看。”

她不觉奇怪,菱唇缓缓掀了掀。“林……凌……”戚?原来是戚,她方才没看仔细,以为是威。

那个……她蓦地咬住下唇,压抑着笑声。

“好不好听?”他瞪着她那张笑得很甜,偏又隐忍得有些可怜的脸蛋。

“很有……创意啊。”她还是笑着。“是你的亲生爸爸还是妈妈取的?他们是詹姆斯庞德的影迷吧?”

他捏捏她的粉腮。“我怎么知道他们是谁的影迷,反正我现在是黎础又。”

她笑了笑,抓住他修长的手指,握在手心玩着,“明天陪你去机场?”

“不要,我自己叫车过去就好。”他在她身侧坐下。

“为什么不要?我想陪你啊。”她紧抓着他的手指,恋恋不放。

“你中午不是还要接以安?这样时间上太赶了。”他抽出手,把她的发丝勾到她耳后。

她想了想,也是,送他到机场再赶回来,除非交通一路顺畅,否则她确实很有可能赶不上以安的下课时间。

她垂着眼帘,盯着自己的裙面,不说话了。

“怎么了?不开心吗?”他凝睇她侧颜。

她摇摇头,柔嗓藏着浓浓的不舍。“我只是觉得美国好远。”远到他回来时,就会发现她不在了。

他笑了声。“怎么会?”然后他一掌搭上她秀肩,把她拥入怀里。“你会想念我吗?”他双唇轻触她的发丝。

她把脸蛋埋得更深,双手紧紧搂住他腰身。“嗯,我会想念你,很想念你。”

她用力呼吸,汲取他身上的暖意,还有他那一身还未进浴间所以仍残留在身上的淡淡消毒药水味。

认识他之前,她并不喜欢消毒药水味,以往进出医院的经验告诉她,那意味着她或是以安身上又有伤口。但是遇见了这个男人后,他身上的这种气味,却令她安心,那会让她觉得只要有他在,她什么都不用怕。

可是现在,这个常带着药水味的伟岸身躯,将不再属于她……

她倏然热泪满眶,湿了他衣裳。

感觉领口下的肌肤有些麻痒和湿润,他轻推开她的身躯,黑目一瞠,讶道:“你——怎么哭了?”

她摇摇头,笑着说:“只是很舍不得你。”

他心怜又心喜,掌心轻轻捧住她的面颊,温唇贴上她湿湿的眼皮,尝到她咸咸的泪液。想念的味道,就是这样咸咸的?

“就去几天而已,我保证一定尽快回来,会开完就走,不多逗留。”他喜欢她这样的反应,那表示她真在乎他。

徐晴安缓缓扬睫,透过水花花的眼看着他,那眼神传递的讯息是多情珍爱的、深刻缱绻的、留恋不舍的。“础又,我爱你。”

他笑着。“我知道。”

“础又,我爱你……”像是怕他没听清楚似的,她重复着。

“我也爱你。”他以为她想要得到他的保证。

她微抬下巴,含住他唇片。“础又,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我也真的很爱你。”他笑了声,顺势将她后脑压上自己,温舌滑入她口中。

“础又,你要记住,我爱你……爱你……”她找到机会又是爱语不断,哽咽说道:“我爱你……”然后,就要说再见了。

她如此多情呢喃着爱意,他再控制不住,在她耳畔低喃:“可以洗澡了。”他抱着她走进浴室。

她红着脸,哭得泪涟涟,把他的心情弄得又痛又怜。

这一夜,她难得外放的情意和仍带羞怯的狂野令他甚为惊喜,却也是日后的回忆中,最令他心痛难当的一夜。

下了计程车,黎础又拉着小登机箱,大步走到诊所门口。

他动作迅速地拿了钥匙开门后,脚步匆匆,一路直奔楼上住处。

他打开门,先是在门口唤着:“晴安?”一面拖了鞋,一面进了屋里。

“晴安?”没有得到回应,他又喊了声。

踏进屋里,合上大门,他再扬声喊了她的名。“晴安?”

不对!他在国外时,曾抽空拨了几通电话,全是无人接听。那个时候他便感到有些不对劲,但总是告诉自己她也许出门一下,也许睡了、也许在洗澡……但就连现在他都置身屋中了,还得不到任何回应,这是怎么回事?

“晴安!以——”他走进她们的房里,惊愕不已,“……安?”房里的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保持她们未住进前的模样,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脚步有些杂乱,冲进自己房间,她有几件吊挂在他衣柜里的衣物也全都不见了……这是表示她们离开了?为什么?

他扶着额际,不敢相信,怎么去参加一场会议回来后,是一室冷清迎接他?她走很久了吗?他一飞出去她就走了吗?为什么要走?她不是口口声声说爱他?

不知道是走得急的关系,或是心痛难当,他额际淌落汗水,伸手揩去的同时,余光扫到床头柜上的小台灯下压着一封信,和一本眼熟的册子。

他瞪着那封信,目光在这一刻间竟是有些凌厉了,他只是瞪着信,迟迟不去拿它。

人一声不响就离开,随便一封信就想要打发他?

为什么要走的那个人,总是可以这样无牵无挂?童年母亲的离去,亲生妹妹的失联,至今都让他深感遗憾。她不是不明白他的过去,她也有类似的经历,他以为他们最合适,那为何她还要用这种方法走出他的生命?

他双腿一软,坐在床沿,低垂着淡染深郁的面庞,那侧影淡淡,在薄光渗入的房里,竟有着失去依靠的旁徨和无措。

也许看来是他让她依靠了,事实上,他不也仰赖着她的柔弱而让自己更强大、更有价值感?

良久、良久之后,他才缓缓抬起头颅,站起身子,走到床头柜前,抽出那封信和那本册子。

他翻开册子,映入眼底的是名男子,群聊四四整理制作,男子低垂着面庞,正翻阅着书本,修长的指尖还捏着书页,身上的衣物有着清楚的绣名,他看见了“黎础又”这三个字。

他笑了声,眼眶却是莫名湿润,他接着翻了后一页,依旧是他的素描,他再往后翻,每一页都是他。开心的、皱眉的、看诊的、翻书的……每一笔、每一画都如此真实,她把他画得真好。

她是什么时候就开始做这些事了?难怪他最近常见她捧着本子,很认真在画着什么,而只要他表现出感兴趣的模样,她总笑着说那是她的秘密,以后再让他看。

这就是她所谓的秘密?他闭了闭眼,已悬着多时的冰凉液体从眼梢滑下,他伸指揩了去,放下画册转而拿起信封。

开了信封,拿出信纸时,长指一颤,信纸飘落地面,他低下身子捡拾的同时,坐上了冰凉的地板,那微颤的身躯朝后靠上了床缘。

他慢慢展平信纸,逐字读着。

础又:

对不起,用这种懦弱的方式和你道别。

我的双眼受了伤,视网膜破孔剥离的结果,就是要面临黑暗的世界,我没有勇气当你的面告诉你这件事,只能这样安静离开。

最近,出现了短暂失明的状况,第一次在你家摔了一盘苹果,第二次摔破了你最爱的杯子,我不知道如果再留下来,下一次打碎的会是什么?

我想,也许是你的心。

础又,我不要见你因为我的看不见而伤心,也不愿让你见到我面对真正失明的那一日,所以离开是最好的方式。

我不能什么都依赖你,将来看不见的生活一定很麻烦,我必须找到一个自己可以适应的态度或是方法来继续我看不见的日子。

我很爱你,于是我告诉自己,要勇敢去面对未来发生的一切,然后我会学习一个人在黑暗中生活。

若有一天,你在街上遇见我,请你记得大声喊住我,告诉我,我很勇敢,你很为我骄傲。

础又,我爱你,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

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会带着这份很爱你的心,一直爱着你。

晴安

他读过信后,神情惊痛。她的眼睛……那对美丽温柔得总像可以滴出水来的眼睛,会是一双即将失去光明的眼睛?

她眼睛的伤……是他第一次在医院急诊室遇见她时,提醒她记得去眼科检查那次吗?为何情况会糟到要面临失明?她早知道自己的眼睛的情况了吗?为什么不让他知道?凭他与医界的关系,还怕找不到熟识又可信的眼科医师为她诊治吗?

手心捂住胸,信纸紧贴他热热的心口,他曲起长腿,面庞埋入双腿间。

看不见……看不见……难怪她会闭着眼睛做事,难怪她会摔了苹果、会打破杯子,难怪一向内向害羞的她,最近对于他的索求总是配合得很……

为什么他没发觉她的异样?为什么不更细心一点?为什么他只能坐在这里默默咀嚼这恍若撕裂脏腑般的疼痛?

她一个柔弱,又将要看不见的女子,身边带着一个尚年幼的妹妹,要怎么过得好?她要他如何放心?

她难道没想过他知道这样的事实后,会不能接受、会比她更脆弱吗?她莫非对他还没有绝对的放心和信任?

“晴安……”他蓦然出声,嗓音沉哑。“晴安……”他抬起面庞,脸颊一阵麻痒,指腹一抹,又是泪。

“你怎么就不能相信我会陪着你一起面对?”他粗红着脖颈,恍若用尽全身气力,他嘶声哑喊:“晴安——晴安——”

回应他的,只余他低沉的喘息声和淡藏的哽咽。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下了车厢,她顺着杂乱无序的匆匆脚步声,慢慢走出捷运站。

她依着熟悉的方向,顺着人群走,然后听见了那熟悉的歌声,那是阿琴婶最爱的一首歌,一个已故女歌手的经典歌曲。

将近一年,她每天早晨都会听见它,阿琴婶说,她怕看不见的她找不到自己的店面,所以故意把音量调大声一些,一来可以吸引观光人潮,二来还能让她更有安全感。

于是,这近一年的时间,她总是凭着这道轻柔的歌声,走到她的小店面。而她每天这个时候,总要想起那个人。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她好想他。她每天早晨,都要在歌声中想他一回。

时间当真是匆匆流逝,她还旁徨着不知道怎么去面临黑暗的生活时,她看不见的日子已近一年。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晴安,你今天有比较晚厚?”她闻见了水煮花生的味道,然后是阿琴婶说着台湾国语的宏亮声音,她知道自己的小店到了。

她把手杖搁在一旁,指腹摸着腕上的盲用表,她在表面上头摸到两个凸点,知道了时间。她笑道:“阿琴婶,早。因为以安感冒,她早上贪睡了一下,所以我晚一班车过来。”

她跟着从口袋里摸出钥匙,确定了角度后,另一手碰上铁门上的锁孔,她熟练地将钥匙插入、转动,然后抽起钥匙,双手一提,把铁门往上推。

她听见铁门推到底的声音后,推开铝门,门上挂着一串风铃,叮当作响,她握着手杖,走进那小小的店面。

这一带邻近风景区,整条街道林立各式小吃,也有几家饰品店,她的店面就在靠近捷运站这一端的中间位置。她还看得见时,知道这附近都是矮房子,屋龄也老旧,所以她店面的布置便显得重要。

她把自己的作品摆在架上,以安的画作就贴在墙壁上,并不华丽的布置,但却显得温馨可爱,她这家小店因此博得不少妈妈级或是少女们的青睐。

“感冒喔,啊有没有去看医生?小孩子不能吃成药,啊你知不知道?”店面在隔壁的阿琴婶探头过来。

“昨天晚上带她去看过医生了,一般感冒而已,只是医师有交代吃了药会比较想睡觉。”她从角落搬了张桌子,要摆到店门口时,阿琴婶走进来接过她手中的桌子,帮她打平在店门口。她胸口微热,抿抿唇后道:“阿琴婶,谢谢你,总是让你这么关心我们。”

“唉唷,三八喔!讲那什么话!啊你们两个一个看不到,一个今年才要升国小二年级,一个就像我女儿,一个就像我孙子,不关心你们要关心谁?”阿琴婶看了她一眼,接过她从抽屉拿出来的饰品,一件一件摆上。

“这里的大家都是好人,房东也是好人,我遇上大家,真是我的福气。”邻近的摊贩店家,每个人都很照顾她,房东也是将店面便宜租给她,她也许失去一双眼睛,却看见更多的人情味。

她刚到这里做生意时,眼睛尚还有视力,那时就很受大家的照顾,之后看不见了,他们对她和以安的关爱更是深浓,她知道他们怜惜她和以安……

她记得她刚看不见的那几天,一个人搭车过来,她以为心理准备加上她时常练习蒙着眼做事,能让她一切顺利,却没想到真的看不见,和那种闭着眼或是蒙着眼的感受是天差地远。

她在途中跌倒几次,出了捷运站后再不能确定正确方向,她还曾无助地呆在原地,甚至是对着周遭大喊着:“有没有人能帮我?”

一个看不见的人,还能在乎别人的眼光吗?她就那样站在捷运站出口大喊着,直到有好心路人牵了她的手,听着她的描述,领着她走到她的店面。

“唉呀,人就是要互相……嘿,晴安,你这个熊真可爱,我那个孙女厚,很爱这个熊……什么维尼熊哦?”阿琴婶拿着维尼熊的串珠吊饰,爱不释手的。

“阿琴婶喜欢就拿去。”

“这样多不好意思,啊这一个多少钱?我跟你买。”

徐晴安摇摇头,淡淡笑说:“不要钱。阿琴婶你拿去,我让你帮忙这么多,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你喜欢就拿去,这样我心里会好过一点。”

“这样厚……啊不然我拿花生跟你换好了?还是你要吃菱角?”

她笑了声,摇摇螓首。“前两天你送我的那一包花生还有呢。”

“那我就……不客气喽?”阿琴婶拿着吊饰,看着那有双柔软澄净的眼睛的女人。真是可惜啊,长得那么清秀,眼睛又那么漂亮,结果却看不到……

她点点头。“真的不要客气。”

阿琴婶拿着可爱吊饰走出她的店面,在门口却又顿住回头。“嘿,晴安呐,我忘了跟你讲,前几天有个女生来问我你是不是叫徐晴安,以前是不是美术老师?”

闻言,她略感困惑。她没什么朋友,亲人也没什么往来,何来这样的人问起?

“她有说她是谁吗?”

“没有,我给她问,她也不跟我讲,然后就走啦,这几天也没看到她。”

徐晴安想了想,淡淡笑着:“阿琴婶,谢谢你,如果对方有再出现的话,麻烦你通知我一声。”她微微颔首,转身走入店里,那动作熟练平稳,不像是个看不见的人。

她拉来椅子坐下,找出了她的串珠工具箱,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白袍下,是男人清瘦的身形。

穿着医师长袍的黎础又下了楼,他握住门把,还未推门走入前头的诊所,便先听到一阵优美苍凉的男声。

是一个已故女歌手的经典曲,纵然是数十年的老歌了,依然有许多男女歌手重新诠释翻唱。

他知道诊所的护士们喜欢在上班时间开着音响,他从不反对,只要不影响到工作,多了音乐当背景,也能减缓患者走入时的紧张。

不知道为什么,他脚步未移半分,伫足倾听那男歌手的美声。他额际轻垂,抵在门上的玻璃,那张薄唇微微掀动了,低低的沉嗓跟着男歌手轻轻哼唱起来。

不要什么诺言,只要天天在一起,我不能只依靠,片片回忆活下去……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他也只在乎一个人,每天都要想上好几回,偶尔从那些回忆片段清醒时,才觉早已是眼眶湿热。

有些东西学了几十回还学不会,然而有些,是你不想学,它却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一样,不必花心思学习,也能深刻熟练,那叫思念。

他对一个女人的思念,从没断过。

曾经学着她一样,闭着眼走路或做事,他踢倒过几次椅子,把脚踢疼了;他撞过几次手臂,臂肉青了一片;他曾经合上眼吃饭,却总夹不到菜。他一个强壮的男人都觉得这种生活甚为辛苦了,她一个带着幼小妹妹的女人能过得多好?

想要坚强,不能在他视线范围里学习吗?非要到一个他看不到她的地方去过她的生活,而留下他挂念不已?

蓦地,玻璃面传来轻击声,他霍然睁眼,对上诊所护士淑玲异样的眼光。

“黎医师、黎医师——”正要走进来打卡的淑玲,见他面庞贴着玻璃,遂唤了他几声。

黎础又收回远飘的心绪,淡淡垂眸,他挺直了身子,然后推开门,走往诊间,当经过淑玲身侧时,她忽然叫了声,他脚步一顿,几秒钟后又跨出长腿,似乎对她的叫声也不以为意了。

“黎医师,你不是在找徐小姐吗?”淑玲盯着他瘦削的身影说道。

自从那个徐小姐不在后,她这个器宇轩昂的医生老板像是掉了魂似的,瘦了不说,一贯清爽的短发也蓄得有些长,还好他并没将那样的情绪带到工作上,对于他的患者他仍旧是细心,否则她真担心这诊所会不会就这样停摆,而她也要回家吃自己了。

听闻那个令他想起总是心酸不已的名字,群聊,他一止步,回身看她。“你问这做什么?”

“我突然想起来,大概半个多月前,我看过徐小姐。”她还以为看错,跑去问隔壁卖花生的,结果真是徐晴安,只是她忘了这件事,直到刚才才猛然想起。

“你见过她?”黎础又语声一提,有些激动地上前握住她双肩。“你说你见过她?在哪里?”

“就、就在捷运站出口旁的小街上,好像……”她咽了口唾沫,眼睫快速眨动着,老板也会有这么激动的时候哦?“好像在卖……卖东西。”

“卖东西?”她的视力……

“我没进去她的店,只是确定了她是徐小姐就走了。”淑玲看着有些愣怔的老板。“黎、黎医师,你、你有空可以自己去看一下……”

她的老板像是惊动了下,急急问了她是哪个捷运站后,长腿一迈就要离开。

“嘿,黎医师,你、你不能现在去啊,你还要看诊……”

然后她看见她的老板蓦然止步,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就见他清瘦的身躯走进了诊间,她松了口气,打了卡后默默踱回柜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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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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