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躺在高级席梦思床垫上、穿着名牌丝绒睡衣、盖着天然羽绒被，身处如此舒适的睡眠环境，莫缇竟然还是失眠一整夜，完全无法适应这个陌生的地方。

上午九点，季铭海与老友约会打高尔夫，她顶着深深的黑眼圈，独自出现在左耀司的办公室，有气无力地打招呼。

「嗨，早安啊！」

「昨晚睡不好？」盯着她的熊猫眼，左耀司扯唇淡笑，探出食指轻抚她的下眼袋。

「我好想念我的床……」她点头，以哀怨的眼神瞅住他。

「需要我找人把妳以前睡的床搬到台北吗？」

「算了。」莫缇摇摇头，瘫坐沙发。唉，床来了也没用，其实她是想回「美丽小镇」。

见她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左耀司当然明白她的想法，可惜他无法成全她的心愿。

「开心点，今晚下班后请妳吃饭，当作庆祝妳搬回季家。」他走回办公桌前找资料。

「真的？！喏，你说话可要算话喔！」莫缇美眸顿时一亮，充满活力，冲到他身旁。

只要能晚一点回那幢豪华牢笼，他要带她去哪都无所谓。

他笑着点头，将手中的资料递给她。「这是有关『季氏集团』的一些资料，妳先看看了解一下。」

「今早和舅舅、舅妈他们同桌吃早餐时，他们的眼睛一直瞪着我，害我坐立难安、食不下咽。你看看，你快看看，他们就是这样瞪我的……」她落坐办公桌前的皮椅，故意张大眼睛做出瞪人的凶恶模样。

见她这模样，他只感觉滑稽，不禁轻笑出声。

「唉，如果今晚又要和他们一起吃饭，恐怕我会紧张得胃痛。幸好你要约我出去吃饭，我今晚才能逃过一劫。」她兴奋笑着。

他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坐错位子了。她起身，他坐进皮椅转向计算机，移动鼠标，输入一些数据。

莫缇坐到他对面的位子，瞄见桌上放着他和一名美丽女子相拥的亲密合照，她用下巴点点相框。「女朋友？」

一提到萧品妍，想起两人数日前的争吵，左耀司眉头不自觉拧紧，淡淡应了声。「嗯。」

「俊男美女，真是绝配啊！」她低声轻喃，没察觉他的不对劲，目光停驻于照片上。

左耀司条件那么好，有女朋友也不足为奇，可是为什么听到他亲口承认时，她心底会忽然冒出一种可惜的感觉？

可惜？

难道她潜意识里希望把这个优秀的男人占为已有吗？哈！不会吧？她才刚被男朋友甩呢，这么快就被温柔的左耀司打动芳心了吗？

她想，她应该是脑袋秀逗了，才会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莫缇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见她莫名其妙偷笑起来，左耀司伸手轻推她的脑袋。「什么事那么好笑？说来听听。」

她抿唇收敛笑意，拚命摇头。这么丢人的想法，她才不好意思说出来！

「莫小姐，拜托妳快把资料看完，了解一下公司的情况，等会儿我再带妳到公司四处逛逛，熟悉环境。」

「喔。」摊开被她揉绉的数据，才看了几个字就觉得好闷，又马上抬起头望向他，闲聊着。「你进入『季氏集团』几年了？」

「三年。」他继续忙着自己的事。

「你几岁？」

「三十一。」

「喔。」他保养得很好，外表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还要年轻三、四岁。

「耶，那你－－」

「妳这么喜欢聊天，我帮妳打电话给董事长，让妳和他聊天。」他笑睐向她。这丫头真的很爱说话，一踏进办公室，一张嘴没停过。

呿，她对她外公又不感兴趣！

莫缇扯动嘴角，虚笑几声，马上低头看资料。

桌上的电话响起，左耀司按下扩音键。

「左先生，黄董事长已经来了，他正在会客室等你。」总机小姐的声音传来。

「我马上过去。」他切断电话，站起身，对莫缇说道：「我去见客户一下，妳乖乖在这等我。」

「好。」

结果左耀司离开不到三分钟，莫缇就觉得好无聊，忍不住踏出办公室四处晃晃。

经过总经理办公室时，见秘书小姐忙得手忙脚乱，一边听电话一边翻找文件，地上还有些散落的文件，根本没有时间捡。

莫缇热心地上前帮她捡起文件。

秘书小姐接过文件，点头致谢，继续和客户讲电话。

这时季宝民从电梯跨出，嘴里叼着一根牙签，一派悠闲，见到莫缇立刻皱眉。

「妳这丫头怎么会在这？」

「我－－」

「马上倒杯咖啡进来。还有，下午的会议取消，今天老子心情不好，不想开会。」他根本不想听莫缇解释，径自吩咐秘书，然后走进办公室。

莫缇瞪大眼，傻住。

想不到大舅舅竟如此率性，不想开会就不开会，若外公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吧。

秘书挂上电话，忿忿咒骂。「妈的！我还有一堆事没做，忙得快死了，他还要喝啥咖啡？去喝尿吧！」

莫缇惊呼，被秘书挣狞的面孔吓到。「呃，妳需要帮忙吗？我可以帮忙。」

「妳是？」

「我是今天新来的，请多指教。」莫缇笑瞇了眼。

「喔，原来妳是新来的助理啊！来，帮我把这一份档案送到九楼业务部，这一份则送到十楼会计部，还有这几封信件送到十一楼高协理的办公室，记得别搞错喽。」秘书将一大迭文件塞给莫缇，快速交代。

嘿，送信件是她的专长！

莫缇坐电梯下九楼，踏出电梯时不小心被急着进入电梯的人撞了一下，手中一大迭文件散落一地。

「对不起。」肇事者道歉，想帮她捡起文件。

「没关系、没关系，我自己来就好了。」她依然好脾气地笑着，蹲下身收拾，接着快速将文件送到秘书指定的各部门去。

一会儿后，送完所有文件，她回到十三楼，在会议室门前遇到刚送走客户的左耀司。

「妳去哪？」

「没啊，四处晃晃。」顺便做善事，帮帮人家。她一脸笑呵呵，心情大好。

这时总经理秘书匆匆跑到电梯前，看到站在一旁的莫缇，忍不住气愤地开口骂道：「刚刚业务部和会计部的人打电话来说妳把文件全送错了，妳到底怎么搞的？做点小事也会犯错？真笨！」

送错文件了？！

啊，惨了，一定是之前文件掉落地上时，她不小心全都搞混了……

「我……对不起啊。」莫缇笑脸垮了，满是内疚。

「没见过那么蠢的人。」秘书小姐忿骂，走进电梯下楼。

莫缇垮着双肩走进空无一人的会议室，沮丧地趴在会议桌上。

左耀司跟着走进会议室，落坐她身旁，问：「妳怎么会突然跑去帮陈秘书送资料？」

「我看她忙不过来，想帮帮她而已，想不到我越帮越忙，唉，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真的很笨是吧？」她抬头望向他。

「她也有不对，自己分内的工作不该由别人帮忙完成。」

「可是连送数据这种小小的事我都会搞砸，我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现在只要想到外公打算把这么一大间公司交给我，压力就大得喘不过气来了，我好怕会把这间公司搞垮。如果把公司交给舅舅们管理，一定比交给我的下场好吧？」她烦得猛抓头。

呼～～快发疯了！她对商业管理根本一窍不通嘛，为什么还坚持要她当集团接班人？

「董事长只是不甘心将他辛苦一生赚来的庞大家产，交给那些不肖的子孙或是交给一些毫无关系的外人。现在妳是他唯一的希望，只要妳肯用心学习，我相信妳一定没问题。」

莫缇叹气。为了安慰她，这种谎话他也说得出口，他真是太善良了！

「唉，让我静一下吧。」莫缇无力地将小脸埋在桌面。

左耀司沉默地看着她，接着起身离开会议室，不到几分钟又回来了。「喏，给妳！」

莫缇抬头看到他手里的棒棒糖，皱皱鼻子，受不了地笑了。「拜托，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还拿糖来哄我。」

「不要？这可是我花了二十块向总机小姐买的。」他作势要将棒棒糖收回。

「唉，真是的。」她夺过棒棒糖拆开包装，含在嘴里，娇睐他。「你啊，不要老是把我当小孩子看待，我已经二十岁了。」

「在我眼中，妳一直是个小朋友。」他微笑，宠溺地捏捏她的脸颊。「妳看看，现在笑起来多好看，漂亮的女孩子一点都不适合垮着脸。」

呵，他称赞她漂亮耶！

心情不好时身边有个温柔的帅哥出言安慰，感觉很窝心也很幸福，再大的不快都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傻傻望着他幽邃的美丽黑眸，莫缇羞红了脸，心弦触动，剎那间变得更喜欢他了。

唉，只可惜他已经名草有主了……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妳身边帮妳。」他揉揉她的发，把她当成小妹妹一样看待。

「嗯。」

她点点头，无法自拔地沈醉于他温柔的笑容中，爱神已翩翩降临……

下午，季铭海突然回到公司召开会议，还在所有主管面前将偷懒的大儿子臭骂一顿，把莫缇大大吓了一跳，为免也惹得外公不快，她努力、乖巧地跟在左耀司身旁学习。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下班，莫缇就赶紧拉着左耀司离开公司。

左耀司带她到一家高级西餐厅用餐。

「刚才快下班时，外公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他说要在下星期日公司的周年晚会上向大家正式介绍我的身分，竟然还要我和他一起开舞。呼，老天，想到要在那么多人面前表演，我现在就开始紧张了。」切了一块牛排喂入嘴里咀嚼，小脸又皱成一团。

搬到季家后，总有不断的惊吓出现，如果她心脏弱一点，现在恐怕已经被吓死了。

这丫头真的很爱穷紧张！

左耀司轻笑。「放轻松，先别在吃饭时想这些，妳又想消化不良了吗？」

「唉，谁教外公早不说晚不说，偏偏选在下班之前才说，破坏我的食欲嘛－－」

「为什么这几天都不接我的电话？」

一道饱含不悦的质问娇嗓突然响起，一名身穿黑色套装、蓄着短发，看起来十分精明干练的美丽女子，径自落坐左耀司左手边的位子。

「唔？」莫缇认出这名美丽女子就是左耀司的亲密女友。

「妳怎么在这？」左耀司微诧。

「和朋友过来吃晚餐，没想到会正好碰到你。她是？」萧品妍打量的目光扫向莫缇。

「她是季董事长的外孙女，莫缇。」左耀司介绍。

发现莫缇并非左耀司欣赏的那种类型，不足以构成她的威胁，萧品妍才朝她弯出一抹微笑，递上自己的名片。「我叫萧品妍，阿司的女朋友。」

「妳好。」莫缇接过名片望了一眼，突然觉得有点闷。

萧品妍是一名电台主持人，不但事业有成，人又长得美、气质高雅，这种女子才足以与优秀的左耀司匹配吧？

唉，她这种野丫头还是别痴心妄想了！

「上回我跟你提过我大哥在美国的公司，需要你过去帮忙，你考虑得如何？」萧品妍很自然地端起左耀司的红酒啜了一口。

左耀司要去美国吗？

莫缇心中一慌，顿时失去胃口，搁下刀叉，偷觑左耀司。

如果他真的离开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人会细心呵护着她了。唉，和他相处不久，原来她已经那么舍不得他了……

「『季氏』需要我，我不能离开。」

况且，他也不能在这种时候丢下莫缇不管。

「我认为你到我大哥的公司会比待在『季氏』还有前途，这样吧，你再回去考虑考虑，我会请我大哥再多等你一段时间。」

左耀司眸色一凛，渐露不悦。

在场只有莫缇发现他动怒了，她润润唇，不敢说话。

萧品妍从皮包中拿出一本记事本。「还有，下个月五号到十四号我已经排出十天的假期，我们可以去拉斯韦加斯结婚，顺便度蜜月。这几天，你应该可以排出假期吧？」

他要结婚了？！

这个讯息对于莫缇的打击更大，她眸色暗了，心脏还一揪一揪地疼了起来。

左耀司拉沈了脸，怒抿着唇。

萧品妍是个十分强势的女人，要做任何决定之前从不会询问他的意见，为此，他已经和她发生过无数次的争吵，但她依然不在乎他的感觉。

现在就连结婚这件重大的事，她也从没问过他想不想结婚，就径自下决定，和她在一起一年多，他的压力好大。

这几天躲避着她，不愿接她的电话，就是想考虑清楚他和她是否能继续走下去……

「我们分手吧。」他沈声说道。

莫缇瞪大眼睛看着他们两人。

情况怎么突然逆转？！

萧品妍微微一僵，旋即露出微笑。「别开这种玩笑，我没时间陪你玩。」

「妳知道我从不开玩笑。」左耀司沉默了下，问：「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妳觉得快乐吗？」

萧品妍微偏脑袋。「快乐。」

左耀司长相帅气，年轻多金，个性沈稳内敛又温柔体贴，能和这种优质的男人在一起，她觉得十分骄傲，也因此感到开心。

「我却失去快乐了。」他语气淡然，那些充斥心底的满满压力已吞噬掉他对她的情意。

萧品妍笑容尽褪，发现他眸底的认真，也发现他对她……毫无感情。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再喜欢她了？为什么之前她都没发现？

「呃……我先暂时避开一不好了。」莫缇小小声说道，起身走向盥洗室。

虽然左耀司所有的事情她都很有兴趣知道，可是那么直接坐在这里听八卦，好像不太礼貌。

「为什么？」萧品妍直视着他，紧握搁在桌面下的双手。

她已经习惯掌控生活中所有的状况，现在男友突然说要分手，结局出乎她意料之外，她除了感到愤怒，还有一丝恐慌。

「我以前告诉过妳了，妳太习惯主控一切，总是忘了要尊重我的想法，和妳在一起真的很累。品妍，我们分手吧！」

以前他给过她机会，希望有天她会改变，但她依然故我……

萧品妍感觉一阵难堪，背脊却挺得笔直，佯装坚强。「确定要分手？」

左耀司坚定地颔首。

「好，那就别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萧品妍将记事本收入皮包里，手微微颤抖，泄漏出她内心激动的情绪，紧接着起身离开。

左耀司轻逸叹息。

半晌后，莫缇回来了。「她人呢？」

「走了。」

「喔。」莫缇端起杯子喝水，安静不说话，却不停偷觑左耀司。

「有话想问？」他太了解她了。

莫缇用力点头。「那个……你和她……」

「分手了。」

「真的分手了？！为什么？」莫缇惊呼。他们不是已经论及婚嫁了吗？

「个性不合。」一语简单带过，已经结束的事情没必要说太多。

「喔。那……你需要肩膀吗？」

他不解地挑眉。

「之前我被甩了，你也借肩膀给我哭泣，现在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她小心翼翼说着，很怕说错话会伤害到他。

「我不需要。」他看着一脸担忧的她，忍不住发出轻笑。刚才分手的人是他，为什么她看起来还比他紧张？

还会笑？那代表没事了？莫缇松了口气。「她的条件很好，和她分手你不会觉得可惜吗？」

「就算她条件再好，我们的个性不适合，勉强在一起也只有痛苦。现在分手了，我反而感觉轻松许多。」

谈恋爱应该会让人觉得幸福，而不是只有沉沉的压力存在。

同时，莫缇的心也感到轻松。

左耀司结束恋情，恢复自由之身，那么她就能继续喜欢他，不怕伤害到其它人了。

「妳怎么了？」他发现她表情怪怪的。

「对不起，我……我去洗手间。」莫缇皱紧秀眉，抿紧欲上扬的唇瓣，快步冲向盥洗室。

她快忍不住了！

欢愉的感觉涨满她的心，满满的笑意即将宣泄而出……

这种时候她可不能在他面前兴奋大笑，免得吓着了他，所以她只好躲起来，自己偷偷开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