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叁 殃至
静听着不远处隐约的熙熙攘攘，夹杂着抑扬顿挫的报号声音，在这样一个微冷的夏末时节里。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就是在这样的时间，决定我的归宿么？心里猛然窜出一丝紧张，我拍拍探在我臂弯间的小手，声音有些颤抖：“走吧……”
脚下踏着冰冷生硬的石阶，那样清晰地坚硬触感，似乎无时不刻不在提醒我前路艰辛。心下渐生隐隐的不安，随着我脚步一阶一阶的徐徐上升，那样的感觉越发强烈，越发浓郁，我身不由己的减缓了脚步，一股冷气似从身后升起，一寸，一寸……我身子一僵，心底油然而生熟悉的感觉。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似乎临死的恐惧。不自觉，生生打了个冷战，停下了脚步。背后，一身华服被冷汗浸透，腻腻的粘连着。顿时向前走的勇气一下倾泻而出，我才发现我连面对我未来的勇气都没有。至少我当时是以为如此。顷刻间脚底像是拴上了铁链，竟是连向前走的气力都尽数不见。
身边的那道气息一滞，幽幽叹了一口气，清冷的语气响彻在略有潮湿的空气里，平添了几分苦涩。那是她的声音，清澈悦耳，恰似鸣鸟朝啼。是那样好听的声音，以至于我后来一直无法忘记。然而我那时是无法细听欣赏了，我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恐惧里，无法自拔。她的声音我脑袋里萦绕，她说：“你们这样有家世有权贵的女子真是招人惊羡，不用任何努力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我们这样的人穷极一生也无法企及的高度。就像你，谁知道昨夜你们还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而今日便能成为哪宫尊贵无比的娘娘。而我们这些平民就无缘无故的便是一个卑贱，连这次来观赏妖姬大选，也是皇上给的恩典。至于飞上枝头做凤凰……呵。这哪是我们该有的命！”空气中顿时出现一股压抑，笼罩着我们两人，似乎要憋的喘不过气来。
我的语气故作轻松，“不能这样说。谁说是人各有命？这天下向来是有能者居之。若是说羡慕我们这些妖姬……”我顿了顿，话锋一转，深吸一口气，一声冷笑，“你以为妖姬大选来的是如此简单吗？为何向来人妖鼎峙的局面，近年来却频繁选拔妖姬？……你不觉如此可有猫腻？呵……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人质而已。”
她那边并不作语，似乎是愣住了。半晌，他依旧以那略带苦涩的清冷声音，说：“没想到你们也是苦命人呢。看那些女子，似乎丝毫不知自己前路如何。”
“所以啊，人生在世，总要为自己一回。可惜往往身不由己。如果能让我选择，我宁愿乞丐街边，也断不入皇宫半步。”我苦笑了下，就是这样，我的命运，丝毫由不得我自己选择。
“……是呢。”她愣了下，旋即似乎在笑，语气柔和了很多，也有了一丝释然。
而后我们都不再说话，静得能听见衣角摩擦台面的沙沙声响。
过了半晌，她忽然说：“你是叫‘半里未翎’么？我好像听见下一个就是你了。”
“啊？真的？”我忽然有些慌张，刚静下来的心情再次沸腾起来，恐惧再次在心中肆虐。我的声音里带了明显的颤抖：“那……那……那快些……”
“可是……可是我这个身份进不去的。”
“啊？”我傻眼了，“你……不是侍女吗？”
她的声音再次带了距离感，“呵，果真是穿的太寒酸了，我的盛装，在你们眼里竟是侍女的衣服么？！”
“呃……对不起……我的眼睛……看不见……我是听苏怿说的。”
“苏怿？你是说……平羌王吗？”
“……对啊。”
“这样呢……你的眼睛不好吗？”
“麻烦了。”
“这样，前面拐角的地方有一个小偏门，是平时宫女太监入宫的地方，从那条走廊可以直达到选秀的琦云殿，如何？”她笑笑，说的轻描淡写。
“……这……”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呵，一个未来的嫔妃，怎能走这些卑贱的人走的路径？果然是……”
“不是的……算了。时间紧迫，走那里吧。”她似乎在看我，让我打心眼里顿感十足的窘迫感。
她轻笑一声，“好，那走吧。”
我跟随着她，愈发接近，我内心中的急躁和不安就越发胀大，很快，我的人生将从此……我不敢再想了，只是静静的听着耳边的声音。原本的喧闹逐渐远去，甚至于除了她和我的脚步声之外，其他人的脚步声也再听不到了。我心中泛上一丝奇怪，不由问道：“到了么？”
她并不说话，不过须臾，她说：“到了。”
到了？想象中的熙熙攘攘并没有出现在耳边，我不由的心中大疑，刚想发问，忽然肩上传来一个猛劲，我顺势往后一倾，一个趔趄，忽的脚下没了着落，身子重重地向下摔去……
耳边是呼啸的风。吹到人心里去，似要把人心冻得生硬冷酷。
是了，就是如此。
为什么？……
……
蓝蔷……我的蓝蔷……
……
耳畔渐有女眷的惊呼和纷杂的脚步声——要……要落地了么……蓝蔷……我的蓝蔷……你们在哪里……
……
我坠入无尽的绝望边缘，眼前却忽有一道蓝光一闪而逝，眼前忽然一片明亮，也几乎在同一瞬，无法计数的藤蔓瞬时绕上我的四肢，拖住了我下落的身体。
眼前，半里蓝蔷系数盛开，幽幽的蓝光照映在神态各异的人们脸上，但他们无不以惊愕的神色，打量着这拔地而起的蔷薇。
母亲的声音在脑海一闪而过——
“公之于众之时，必有横祸来临，切记切记。”
横祸？呵……这就是了。
蓝蔷？今天不是开过了便无法再次盛开了么？面对着众人各种各样的神色，一阵窘迫，尴尬至极，忙一挥广袖，蓝蔷尽数枯萎消失，似乎和往常一样……
不，和往常不一样了——一阵心悸晕开瞬间把我包围，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身下是大理石无尽的凉意，心口是针扎一般无尽的痛楚，清晰深刻，似要印入骨髓。嘴角溢出一口鲜血，杂着血液的浓腥，漆黑的颜色，湿哒哒地滴在手背上，腻腻的粘稠。
耳边是那样清晰地报号声，回荡在皇城幽邃的城郭里，以至于我一生都无法忘记——“半里未翎，进殿觐见。”
然后，是那么清脆的声音，似黄鹂轻啼：“臣妾……遵旨。”
是她？
呵，是她啊。
再也熬不过内心的困倦和剧痛，下一瞬，我再次回归黑暗，意识尽失。
就这么……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