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那五 附录(7)

7.那五 附录(7)

这清音茶社在天桥的三角市场的西南方,距离天桥中心有一箭之路。***穿过那些撂地的卖艺场,矮板凳大布棚的饮食摊,绕过宝三带耍中幡的摔跤场,这里显得稍冷清了一点。两旁也挤满了摊子,修脚的、点痦子的、拿猴子的、代写书信、细批八字、圆梦看相、拔牙补眼、戏装照像。膏药铺门口摆着锅,一个学徒耍着两根棒槌似的东西在搅锅里的膏药……

当你读到这里如同身临其境,仿佛是自身也走进那光怪陆离的环境。那无声的文字也变成多声道的立体声,让你聆听各种各样的市声,领略了老北京的杂沓相陈的社会相。下面再引一点那五来到贾凤楼住处的一段描写:

凤楼把那五让进北边客厅。墙上悬挂着凤魁放大的便装照片和演出照片。镜框里镶着从报纸上剪下的,为凤魁捧场的文章。博古架上放着带大红穗子的八角鼓。一旁挂着三弦。红漆书桌蒙着花格漆布,放了几本《立画刊》、《三六九画报》和宝文堂出的鼓词戏考,戏码折子,茶几上摆着架支着大喇叭的哥伦比亚牌话匣子……

作者写到这里无需点明年代背景和主人的身分,那戏拆子和鼓词戏考,那《三六九画报》,那哥伦比亚牌的话匣子,这陈设,这环境氛围已经清楚地告诉读者,贾家兄妹是什么人了。这是旧艺人家庭生活的典型写照。紧接着,门帘一动,贾凤魁走进客厅,双手平扶着大腿,微微朝那五一蹲身,见面礼不卑不亢,仪态从容。她是个年轻的艺人,但不涂脂粉,只在鬓角插了一朵白兰花。陪客时她不接碴儿说话,双目时而走神想心事。仅仅几笔描写,它就把一个胸有隐忧、身世凄凉的女艺人活活画出来了。

邓友梅与北京的另一位风俗画高手汪曾祺也是有同有异的。汪曾祺的名篇《受戒》和邓友梅的《荒寺》,山林寺院是构成他们风俗画的共同景物,然而,仔细观赏,两篇小说迥然有别。《受戒》写小和尚的爱,写佛门的规矩和出家人的礼尚,作者兴致所往,如行云流水;无意为之,则戛然而止。他是以“信马由缰,为文无法”的散文笔法来写风俗画的,而且是纯粹意义的风俗画。《荒寺》也写了莲花山禅宗圣地的风物画,但它不过是给几个人物提供了一个活动环境,让和尚、年轻的处长、离休的部长各从不同的角度去回忆寺庙的“毁灭”经过和回思历史的经验。《受戒》让人沉醉于美的风俗画之中,《荒寺》令人深思,深思在风俗画中熔铸的时代风雨和历史的启示。

如果说邓友梅与汪曾祺所选取的风俗画还有北土与南乡的地域差别,那么,他和北京另一位作家苏叔阳一样,都是把北京市民作为他们的描写对象。苏叔阳的《左邻右舍》和《夕照街》侧重于从一个大杂院、一条胡同来写人与人之间、邻居之间的关系。作者的确是把生活于文明古都的市民味儿写出来了,但这“味”儿主要是从你我他之间的交往方式和人物对话中渗透出来的。邓友梅也注意写人物的对话,但不多,句式也相当简短,没有苏叔阳那种话剧式的笔法。真正见功夫的,却是作者善于借用北京市民所喜欢的戏院、书馆、文物、书画这一类东西和人们习惯的风俗礼仪,让它们来联系人物的关系,揭示人们的复杂的心灵世界。《双猫图》的篇幅不算短,人物也只有两个,但作者写金竹轩与康孝纯之间三十几年的历史漫长的交往,对话次数屈指可数。金、康的性格特征,他们之间的思想交流和精神世界的变化,与其说是用对话说出来的,还不如说是借用那个龟钮章和一张国画而展示出来的。那颗晶莹华美的田黄石章,顶上雕有一只头缩在壳里的小乌龟,印章的一面,金竹轩刻了一幅对联“事非皆因多开口,烦恼全为强出头”,横批四个字“以龟为鉴”。这个章是康孝纯在反右运动中受到冲击之后,金竹轩赠送给他的。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对话,但赠者自有寓意,授章者也深明个中之,而且把图章上的对联作为他的“座右铭”。三中全会以后,康、金二人都落实了政策,都有了挥个人专长和才能的机会。这时,二友终于坐在一起,深夜对饮,对往日的叹喟,对今天太平盛世的礼赞,对来日的展望,二位老友理应有一番畅谈,然而,小说将他们之间的千万语尽量省去,却腾出笔墨去写金竹轩送给康孝纯的一幅“双猫图”。只见那画上一行小批写道,“年近古稀,又逢知己,废品一变而身兼二猫,行将就木之人又欣逢盛世”,故“涂此画以明志”。友人之间赠送书章诗画,此乃古老的礼俗。作者在这篇民俗小说里利用了一幅猫图,加上一颗龟章,都是无声的古玩字画,但此处无声胜有声,它们不但形成了小说的关键性的节,构成了古香古色的赏心悦目的民俗画,而且,作品所要描写的时代的巨变,金、康二人的性格、心志的演化,也尽寓其中了。真是题旨深邃,意境神妙,意味隽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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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五(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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