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惊变

第四章 惊变

景山林木繁密,山腰处多冷杉,其冠如伞,茎苍叶秀,高大挺拔。枝桠层层叠叠,只漏下斑斑点点细碎的rì影。林中杂草丛生,藤蔓乱窜,葱葱郁郁中点缀着星星斑斓的花朵。隐隐飞涧喧哗,更兼鸟啼兽鸣,显得山林幽静神秘。

一只灰毛野兔伏在草丛中,浑身滚圆,耳朵机jǐng地竖立着。间或奔蹿几下,眼睛滴溜溜地转动,便又安安静静地耸动嘴巴,啃咬起杂草来。

猝然一道破空之声,一支长箭飞shè而来。那兔子随之飞蹦起来,翻倒在一旁,后腿上赫然插着一支箭,灰毛上殷殷红血。

草木窸窣作响,一男孩拨开杂草,跑了过来,但见点点血迹。男孩眼尖,扫视一番,便瞧见那兔子拖着长箭在丛中逃窜。男孩也不犹豫,拔腿追去。

那兔子虽然中箭,度却也不慢,左钻右窜,极是灵活。男孩追了好一会儿,眼见那兔子跑到一块木牌后面,隐入丛中。那木牌上书斗大二字:止步。

那男孩看着木牌,小喘着气,终于还是不死心,趋身就要往前追去。

“站住!”一声喝断,身后草丛中远远走出一位老者,一手撑膝,一手抓弓,喘着粗气喊道:“回来!”

那男孩心念着兔子,往木牌后面一指,道:“可是那兔子——”

“你没看见那木牌吗!”老者语气中带了点怒意,道:“快回来。”

男孩无奈应了一声,闷闷不乐地向老者走去。

待男孩走到跟前,那老者又开口道:“再往后,草高林深,巨兽猛禽遍布,太过危险。村里人谁都不允许往那去!”

男孩回头望去,那里果然枝繁叶茂,密密实实的像张布幔盖在山上,尤为yīn森诡秘。

“宇凌,”老者四下一望,道:“这景山虽物产丰饶,但高深莫测,艰险密布,自古便人迹罕至。我与溪村人伴此天物,只求糊口安身,便只在山脚受惠,犯不着为只野兔糊涂涉险。你尚年幼,自是牛犊初生不惧虎狼,但也要秉持自知之明,拿捏舍得之道。”

林宇凌点头道:“我知晓了。”顿了顿,又问:“村长,可曾有人到过那牌子后面去?”

“没有!”老者斩钉截铁道。

林宇凌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嘀咕道:“那这凶险之说又是如何来的……”

老者一窒,沉默半晌,道:“你李叔去过便再也没能回来。”

林宇凌吃了一惊,这李叔的面容虽已模糊,但犹记得他是村里的打猎好手,经常上山,往往是战果丰盛,还时常给村里的小孩带回野果。后来不知为何,便再也没见到这李叔,村里人只道他是出村去了,没想到竟是折在了这深山中。

林宇凌不禁又回头看了看那牌子后面的密林,这暗chao汹涌的林海,令人生畏,却又透着浓浓的吸引力,一时竟看得呆了。

老者见状,干咳一声,将弓往肩上一背,回身走去,道:“天sè渐晚,回去罢。”

林宇凌回神,应了声,随老者往回走去。

此时林间已然昏暗了不少,夕阳的余晖斜shè进来,光影灿烂,给树身都镶了一条条金边,鸟叫声开始密集起来,此起彼伏。林宇凌脚踏着杂草落叶,轻盈自在。

往远处望去,地平线上万丈光辉,斑斓夺目。那里隐隐可见一道城墙的轮廓。

“村长,”林宇凌忽然停下脚步,望着远方,道:“炎川便是去了那里么?”

老者闻声顿住,扭头看去,眯着眼低声自语道:“登云城……”

“村长?”林宇凌见老者神sè有点不对,忙唤了一声。

老者只是看着那方向,轻轻一笑,摇了摇头,而后又回头对着林宇凌道:“我也不知你云姨带着小川去往何处。”

林宇凌“哦”了一声,垂下眼帘,有了几分失落。

老者叹道:“小川是没你这福分,你便只顾在村里安生,若是有机缘,终会再见的。”

林宇凌抬头道:“村长,炎川到底怎么了?”

老者摇头道:“人各有命数,苦乐皆是必然,万般追究终徒劳。小川自有他的路,你也无需牵挂。”

“不,”林宇凌缓缓道:“我以后要去找炎川。”

老者面sè一紧,冷道:“我与溪村便容不下你了吗!”

“村长——”林宇凌不知老者为何这般反应,心下一急,却也说不出什么话,只是急切地看着老者。

二人就这么对视着,林宇凌虽心有惴惴,但眼光却是坚定非常。半晌,老者面sè缓和下来,转头又望向远处,夕阳耀着他的脸,更添苍老。

“是也,是也……”老者倏的大笑起来,摇头道:“我一生只求能够喘一口气,守得不争,却失了不惧!哈哈哈……”

林宇凌默默看着老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孩子,”老者扭头看着林宇凌,慈祥道:“你若有志,便谁也拦不着你,路在脚下。只是切记,你生xìng桀骜,是鸿鹄也好,燕雀也罢,务必做到不争不惧。”

林宇凌应了声“是”,将老者的话记在心头。

夕阳下沉,余辉渐退,树林里愈yīn暗,四周开始冷寂下来,一老一小两道身影穿行在林间,往山脚的方向去了。

※※※

窗口透出泛黄的烛光,一只大黄犬蜷缩在光影下,耷拉着双眼,百无聊赖地等着主人吃过晚饭,好送出一点剩菜剩饭来。

夏rì的晚风轻轻柔柔,拂得大黄犬几yù沉沉睡去,只是腹中空虚,只得强打jīng神,懒懒趴着。猝然一声轻响,大黄犬眼皮一跳,伏起前身,转头向后看去。只见银光一闪,大黄犬低嚎一声,再也没了动静。

“死狗!半会儿都等不得。”听得犬叫,屋内传出一句男声,不大会儿,一光着膀子的汉子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瓷碗。

汉子将碗往地上一放,瞪了那大黄犬一眼,便要往屋内走去。没走几步,身形顿住,汉子扭头疑惑地看着大黄犬,喝道:“怎么着?还得老子送到你跟前不成?”说罢,却见那大黄犬仍是一动不动,汉子眉头微蹙,嘴里嘀咕着又回身拿起那瓷碗,往大黄犬跟前走去。

屋内一妇人正吃着饭,听得汉子喝斥,微微一笑,端起饭碗,也往外面走去。刚到门口,还没来得急说点什么,却见不知哪里跃出一道人影,闪到汉子身前,只听汉子出沉闷的怪声,便颓然倒在地上,捂着颈部抽搐不已。

妇人脑中一片空白,嘴上却是“啊”地惊叫一声,手里的碗也摔到了地上。

皓月初上,银光漫散,几点浅浅星光才冒出天幕。失了蝉鸣的悸动,静谧的夏夜方才降临,便被一声摄人心魄的尖叫声打破。

随后,纷沓的脚步声、吼叫声、哭嚎声,在这渐浓的夜sè下尖利地响起。似乎连风也止了,徒留下一道道模糊的身影撕扯着这肆无忌惮的夜。月光清冷,裹挟着绝望,吞噬着挣扎。一种恐惧震颤了,一种杀戮沸腾了!

终于,夜sè漫过,淹没了所有的声音,一切又归为平静。

※※※

快到了山脚,方才有一条小路蜿蜒至山下。借着清亮的月光,林宇凌紧紧跟着老者,前后而行。四周都是影影绰绰的树影,被山风带着微微摇动,出沙沙轻响。虫鸣声窸窸窣窣绕在耳畔,却又不知从何而来。

突然老者“咦”了一声,止住脚步,林宇凌正自琢磨虫鸣出处,一时没留神,撞在了老者背上。

林宇凌慌忙退了一步,却见老者怔怔看着前边。林宇凌一探头,也是不禁奇怪起来。只见前头道上一个人影正往山上跑来。

待离得近了,那人影抬头望见林宇凌二人,更是加跑将上来。

林宇凌眼尖,瞧得那高高瘦瘦的身影正是村里的教书先生,正yù喊他一声,却又瞥见小路尽头又闪出几道身影,也是急急向上奔来。

“司祯?”老者疑道,虽然不明所以,但见此情景,已然隐隐觉得不妙,当下往前迎了过去。林宇凌也不迟疑,跟着老者往下跑去。

两边相接,老者急急扶住那教书先生,见他面sè泛白,气喘不匀,忙问道:“司祯,何故如此?”

司祯咽下一口唾沫,急道:“有人杀进村里来了!”

林宇凌心中一震,却见老者已然呆若木鸡。

“村长!”司祯低喊一句,盯着老者,胸口仍在不停起伏。

老者回过神来,问道:“村里——”

司祯闭眼摇头,神sè黯淡。

老者浑身一颤,当机立断道:“往林子里跑!”

三人立马偏了小道,窜入林木中。

“有人杀进村里来了……”林宇凌的脑海中不住地回响着这句话,风呼呼地擦过脸颊,他只觉得燥热难安,心慌乱地跳动着,两条腿毫无知觉地跟着前面的身影跑动着。

脚底下沙沙作响,一道道树影在两侧掠过,仿佛也听不到自己的喘息声了,就那么奔跑着,一步又一步。

也不知跑了多久,三人停了下来。林宇凌喘着粗气,看着司祯,心里有无数句话语想要冒出来,却又被一股恐惧堵在喉咙,只剩脑中挥之不去的那句话——“有人杀进村里来了……”

“你们躲在此处,我去引开他们。”老者喘道,面如土sè。

林宇凌与司祯皆是一惊,司祯急道:“村长——”

一语未了,却被老者打断,只听老者说道:“宇凌便交与你了!”言罢,意味深长地看了二人一眼,便急急起身往回跑去。

林宇凌趋身yù要跟上,却被司祯拉住。林宇凌大脑一片空白,手足无措,远远看着老者身形一拐,往山上奔去,渐渐隐在了夜sè中。司祯拉着林宇凌伏在草丛里,牙关紧咬。林宇凌瑟瑟抖,神sè恍惚,再也忍不住滑下两行泪来。

未几,远处闪出了几道身影,略一停顿,仿佛听到了什么动静,又急急往老者的方向追去。

稍等了会儿,司祯拍拍林宇凌的肩膀,起身继续往前潜去。林宇凌一抹双眼,看了眼老者离去的方向,心下泛酸,急忙咬牙镇定神思,扭身向司祯跟去。

就这么一直向东跑了一阵,遇到一处断崖绝壁,如刀切一般,借着月光往下看去,竟是黑乎乎的深不见底。

司祯心思一转,也不多言,带着林宇凌沿着断崖边缘一路往山下跑去。

待走到低处,才瞧得断崖下影影绰绰的都是草木杂石,而对面隔着百步赫然又是一道断崖。两道崖壁之间形成一条峡谷通路,上窄下宽,出口处高高堵着乱石土坡,其上长满草木,若从山脚看去,却是难以辨出此处竟有这么一条峡谷隘口。

司祯带着林宇凌攀上那土坡,翻了过去,便进入了隘口内。沿着隘口走了一段路,月光受到遮挡,只剩三四人宽的一道白光洒落进来,笔直铺向前方。峡谷内乱草丛生,星星散散地长着不少大树,地上更是碎石密布。司祯二人借着微弱的月光,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光线越来越弱,及至往前望去,已是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

司祯就地找了块石头坐下,抬头看向林宇凌,却见他大汗淋漓,也在怔怔看着自己。四目相对,却是谁也说不出话。

良久,司祯叹了口气,招呼林宇凌坐下。

甫一坐下,林宇凌紧绷的神经方才一松,此时千般滋味汹涌而来,眼眶不免又是一湿。

司祯见状,叹道:“想不到这才安生几年,便遭此横祸。”

林宇凌心中一凛,问道:“先生,村子里究竟生了什么?”

司祯双目一闭,深吸口气,复又抬头望天,道:“入夜时分,我听得村西一声尖叫,待出了门,见众人已急急往那奔去。我正yù趋身前去探个究竟,不料村西哭号嘶叫声骤起,随后数人奔回,面sè惊恐,只道外人杀入村中。我急急躲在一侧,果然瞧见一伙贼人蒙面持刀,四散开去,见人就杀。村人根本就毫无反手之力,到处都是惨叫声,一时间——一时间血流成河!”说到后面,司祯的声音竟跟着身体微微抖。司祯咬着牙,深吸口气,缓了缓,颓道:“他们挨家挨户地找人,不容余生,是要灭我全村啊。我不敢久待,顺势往山上跑去,引得数人向我追来。呵呵,不曾想却害得村长……”

“先生,”林宇凌心思急切,悲痛之余忙又问道:“那我爹娘——”

司祯惨惨一笑,却是闭上了眼。

※※※

拂晓时分,天sè朦朦胧胧。百鸟出巢,清脆的鸟鸣声荡在峡谷。

司祯二人恍惚出了隘口,面上俱有疲sè,死灰一般。

眼前豁然开朗,广袤的土地铺陈开去,远处蒙蒙雾气。

司祯深吸一口晨间气息,收摄心思,强打jīng神,扭头对着林宇凌道:“至此便是共水平原了。我早年街头求生,来过此地。前头不远便是王家寨,我们且到寨上再做计较。”

共水平原地处万岭山脉北面,酷暑极寒,不易耕作。往往遇上旱灾雪冻,便是饿殍遍野。所以共水平原虽广大,但人丁却不甚兴旺。除却东面临海的南宫州颇有几分繁华外,其余便是孤村寡寨散在各处。恶劣的条件造就了共水平原彪悍的民风,这里的百姓多是身材高挑壮硕,xìng格粗犷。

司祯早年以相面为生,曾随商队进到共水平原,于南宫州摆摊度rì。这面相一说,由来已久,却饱受非议,有人美之为玄妙异常,亦有人斥之为坑蒙拐骗,总之信则有,不信则无。偏偏这共水平原可谓是穷山恶水,百姓不盼富贵荣华,只求营生喘息,越是难以继rì的人,便越信命数之说。因此,司祯在南宫州摆下的摊位异常红火,没几个月便积下了不少银两。随后司祯便收了摊,优哉游哉地游历了一遍共水平原。及至王家寨,机缘巧合,与一位当地人结为好友,生生住了大半个月。

此番横遭变故,那伙贼人身份未明,目的不清,司祯自是不敢带着林宇凌出现在泰头谷底。正巧逃生途中,撞上走马口,司祯心思急转,便决定来到共水平原,有意要求助于那位友人。

林宇凌听得司祯的话语,脸上仍是一副恍惚神sè,只是怔怔点头。

司祯见状,沉声道:“宇凌,失而复得是幸,失而不得便要争个公道,求得不失。你是与溪村的人,祸端之下,万不能失了jīng气神!”

林宇凌脑中一震,抬眼直盯着司祯。

司祯微一点头,起身往前走去。

林宇凌双手紧握,长吸一口气,回头望了一眼走马道,趋身随司祯走去。

身后,初醒的景山上,万物勃,生机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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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物混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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