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引气

第三章 引气

青绿的竹林下隐着一间茅舍,四面竹筒合围,顶上铺着茅草。屋中为厅,左右各一室,屋前有一小院,简朴中不失淡雅。院口一条百尺长的小道蜿蜒穿出竹林,直通湖畔。

rì上三竿,白亮的阳光斜进窗楹,打在脸上。睡梦中的男子慵懒地一皱眉,悠悠转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不料这一伸,手上竟是打到了什么。

男子扭头一看,唐炎川正捂着脑袋看着自己。

“你——”男子没来由地一气,却又忽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默认收下这小子了,遂又改口道:“你做什么?这一大早的。”

唐炎川哂哂一笑,小心翼翼地抬手指了指窗外,那里rì头正浓。

男子心下苦笑一翻,喃喃道:“屋外候着。”

唐炎川来到院内,曝在rì光下,许是四周高竹环抱,倒也不甚炎热。等着久了,唐炎川便干脆席地坐下,盯着自己的影子起呆来。幼时的种种,争先恐后地浮出脑海,那么美,又那么远。唐炎川不敢再想,晃了晃脑袋,躺倒下来。那天上没有云朵,也见不到那轮骄阳,只有茫茫的白光洒下,一个声音响在脑际:炎川,我爹说过外面的天空不似这般好看……

“咳咳!”随着一声干咳,一件物什砸在了唐炎川脸上。唐炎川猛然回神,噌地坐起,一抬头,却是那赖姓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然立在身侧。

唐炎川慌乱起身,嘴里急道:“先生,我,我……”

男子冷眼一瞧,道:“这册子载有呼吸吐纳之法,好生记下。”

唐炎川一愣,捡起那小册子,随手一翻,但见寥寥几张纸,百字有余,上书“静气凝神、以鼻纳气、呼短而吸长、下行于腹、极满不息、抱守脏腑、呼长而吸短……”云云,字列间夹杂几张工笔人像,一时看得云里雾里,不禁眉头一皱。

男子接着道:“诸般法门,根基在于固本培元。所谓固本,即主外,一言以蔽之,便是要强身健体,你这副皮囊——多做些体力活也就罢了。培元主内,奥妙颇多,尤以jīng气培元为上。气者,在天则周流六虚,在地则生万物。引气入体,凝而不散,是以结为jīng元,游散周身,无穷曼妙。这册子言简意赅,自去领悟。”

说完,男子头也不回地去了院子,沿着那小径去了。徒留下唐炎川望着他的背影,弱弱自语:“那我是先固本,还是先培元……”

唐炎川复又坐下,细细翻着那小册子,越看心里越没底,心想这册子当真是言简有余、意赅过分。幸而间或还有几张插画,认真比对,将法诀在脑中过了一遍,倒也有了几分似懂非懂的意思了。

当下便照着那册子所言,挺直腰杆,四肢收于腹下,摈弃杂念。唐炎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按那法诀摒住,及至满面涨红,微微从嘴里吐出一丝气,而后又大吸一口。这一吸,整个脑袋竟都抖了起来,唐炎川赶忙长呼一口,郁闷不已。

待又仔细翻看一番,却又好似就是这般动作,心中不解。唐炎川无奈地又试了几次,最后气喘吁吁,正自恼处,忽地转念一想,心道:莫非要以固本为先?

当下心意已定,唐炎川将册子收进怀内,触手处却碰到一物。唐炎川将其取出,却是一块叠得平整的手帕,隐隐可见点点红花。思绪刚要飘远,心头却是一动:这手帕里还有东西!

唐炎川疑惑地打开手帕,但见里面躺着一个手镯模样的东西,碧青通透,不知什么材质。细看下,愈显平平无奇。唐炎川左思右想,却是怎么也琢磨不出自己如何无中生有,竟怀揣了这件物什。

晃了晃脑袋,唐炎川又将那手镯包起,站了起来。

※※※

晌午时分,一间民居内。

一名男子坐于桌前,挥着筷子,嘴里间或嘟喃道:“大婶手艺rì渐jīng湛啊,这油笋堪称一绝!”

桌子另一侧坐着一名农妇,笑意吟吟,不时道:“你且慢些吃。”

“对了,大婶,”男子咽下一口菜,道:“银两可还够使?”

“够了够了,”农妇笑着道:“我这粗粮淡菜的,6先生给的银两可够你在这吃上大半辈子了,你且放心吧。”说着又是一乐,接着道:“多亏6先生啊,仲益才得以在城内找得好差事。”

正说着,门口走进一老农,正是那rì去茶馆唤人的王伯。

王伯把手中编到一半的竹框放到门脚,对着那男子道:“赖先生——”

男子停下筷子,奇道:“怎么了,王伯?”

王伯带着几分不解,道:“那小娃,提着两小桶水,可绕着湖跑了一早上了!”

男子轻轻一笑,又见王伯夫妇神sè不解,立即收住笑,放下筷子,道:“我去叫他。”

“你且吃着,我去。”王伯说着,又转身出去了。

不久,王伯带着唐炎川走进屋内。但见唐炎川满脸通红,大汗淋漓,衣裳也湿了大半。唐炎川愣愣地站在那,嘴里喘着粗气。那农妇急急递上一碗水,嘴里嘀咕着:“这大热天的……”

男子砸吧了一下嘴,看着唐炎川,道:“你吃得太饱?”

唐炎川忽地心里虚,弱弱道:“我,我在练固本……”

男子气结,停了一下,刚要说什么,却被那农妇打断,只听农妇道:“好了好了,吃过饭再说,这大热天折腾的……”

男子再没说什么,唐炎川却是忍不住怵,心想莫非这挑水固不了本?又看那男子似有几分怒意,遂低着头定在当下不敢动弹。

王伯夫妇面面相觑。那男子看唐炎川这般模样,冷哼一声,放下筷子,起身径自出门去了。

那农妇笑着摇了摇头,对唐炎川道:“快吃饭罢。”

唐炎川感激地看着王伯夫妇,应了一声,随即也不客气,上桌大快朵颐起来。

待吃得七分饱,唐炎川悠悠出口大气,缓下节奏来。又瞥见王伯二人目光,尴尬一笑,含糊道:“好吃,好吃。”

“说也奇怪,”王伯突然道:“赖先生一向游手好闲,从不收徒的,怎地这回却……”说着,又盯着唐炎川看。

唐炎川一口饭还含在口中,被王伯盯着一愣,忙吞咽下去,眯着眼换上一副笑脸,答道:“许是赖先生他——对了,”唐炎川突然一抹嘴,正sè道:“王伯,能不能跟我讲讲赖先生的事?”

王伯呵呵一笑,摆手道:“我一个庄稼汉哪知道那许多事。这赖先生,全名赖思润,几年前忽然来到这湖畔结了个草庐,就此住下,平rì里就好那一碗茶,也无是非,优哉游哉。除了个李姓友人间或会来看他,也无甚交游。但看他那李姓友人身份不凡,这赖先生,十有仈jiǔ亦非寻常人物。”

唐炎川怔怔点头,心下一番思忖,对这赖先生愈加好奇。

吃完饭,谢过王伯夫妇,唐炎川走下座来,忽又回过头,犹豫再三,轻轻问道:“王伯,我娘那时……”

王伯叹了口气,道:“当时四下无人,我也不知——你娘只是嘱咐我去唤你,未曾留下其他言语。”

唐炎川点了点头,又谢过王伯,出了门去。

一路上,骄阳似火,热浪袭袭而来。

唐炎川恍恍惚惚地在湖畔走着,看波光粼粼,思绪万千。

“咳咳!”

一阵稍显做作的咳嗽声传来,唐炎川循声看去,却是那赖思润枕着双臂,躺在湖畔竹荫下。唐炎川心头一紧,老老实实地走了过去。

“先生。”一开口,唐炎川便觉得喉咙干。

赖思润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慵懒道:“那呼吸吐纳之法,练得如何?”

“我……”唐炎川不知如何作答,低下头,手抓着衣裳,耳根渐渐红了起来。

赖思润也不去看他,兀自道:“你且做于我看。”

唐炎川心下泛苦,无奈只得合腿坐下,挺胸收腹,闭上双眼,长长地吁出口气。不料一颗石子突兀地砸在了脑袋上。

唐炎川猛睁开眼,却现赖思润正恨恨地瞪着他,只听赖思润怒道:“哪个教你叹气的!”

唐炎川憋屈不已,偷偷咽下一口口水,顾不得头上疼痛,复又闭上了眼,强自镇静神思,默念法诀。唐炎川缓缓深吸口气,只觉心肺盈满,急急屏住。不一会儿,胸腔内便充胀难忍。唐炎川满脸憋红,脖颈上青筋暴起,再也忍受不住,嘴里呼出一小口气,又堪堪屏住呼吸!很快周身便颤抖起来,终于一口长气喷出,睁开了眼,喘动不止。

赖思润面无表情,待唐炎川一口气喘顺了,又冷冷道:“再做一遍。”

唐炎川汗水涔涔而出,也不作他想,当下又闭上了眼。及至胸口盈胀难受,正自强忍,猝然一只手掌按在了额中。唐炎川顿觉肺腔内气体往下流走,周身一松,未及细细感受,那手掌倏忽离去。唐炎川讶然睁眼,赖思润不知何时已立于身前。

“哼,朽木!”赖思润眼sè一鄙,留下一句,信步往镇上的方向去了。

唐炎川目送着赖思润远去,心下窃喜,马上端坐身姿,凝神聚意。不大会儿,气充胸臆,唐炎川回想着方才感受,找寻赖思润指引的线路,试着引气下行。几次失败之后,终于感觉肺腔稍微一松,丝丝气流潺潺下行。唐炎川大喜,尽管此刻已经汗流浃背,仍是如饥似渴地一遍又一遍尝试……

※※※

茶馆内。正是午后闲时,六七茶客散坐馆内,悠然自得。

刘掌柜手中把玩着一个碗口大小的圆钵,钵体古铜sè,其上覆一盖子,不见当中模样。但见他双掌抱住钵身,不时用掌摩擦几下,忽快忽慢,又旋转钵体,如此反复。

“哈哈哈哈!”忽闻刘掌柜爽朗一笑,摆道:“这小子,恁地早慧!他可见到我这大半辈子可都困于这茶馆内?”说罢,又是哈哈一笑。

坐在身旁的赖思润一窒,旋即也是肆声大笑,直道:“老刘啊老刘,还是你这厮通透啊!”

“哪里哪里,”刘掌柜忽地叹道:“这千种人生,万般命数,皆是大道使然,自有其说,谁能看得清,谁又能逃得掉?”

赖思润悠悠点头,闭目不语。

“思润,”良久,刘掌柜正sè道:“你此番果真要出阁了?”

“什么出阁!”赖思润呛道。

刘掌柜嘿嘿一笑,道:“都说你赖思润冰清玉洁,守身如玉,且凡尘看破,终身不嫁,怎地如今又耐不住寂寞了呢?”

赖思润冷哼一声,大声道:“大爷我乐意!”

刘掌柜又是哈哈一笑,道:“看来那小子当真是秀sè可餐了。”

“那是,”赖思润眉毛一挑,微微一笑,道:“今rì我助他引气入腹,竟是未遇丝毫阻碍,这般资质,世所罕有啊。”

“哼,”刘掌柜又低头把玩圆钵,自语道:“依我对你的了解,光凭资质之说,怕是不足以令你破例收徒吧?”

赖思润一怔,笑道:“且做你的茶罢!”

刘掌柜目视圆钵,悠悠道:“一钵芙蓉千盏味啊……”

当下无语。许久,刘掌柜将那钵盖打开,霎时幽幽清香四溢。

赖思润喜道:“快泡来尝尝!”

刘掌柜站了起来,抓着圆钵,面上也是大喜之sè,道:“等着。”说着便向后室去了。

不久,刘掌柜拿着一青瓷小壶回到座上,喜滋滋地倒了一杯。茶水落杯有声,白气升腾,芬芳飘渺。

待那白气去了,赖思润迫不及待地端起茶杯置于鼻下,甫一闻,不禁双眼微闭,好不**陶醉。等至茶水温热,轻轻一抿,于腔内百转千回,许久方才缓缓道:“中澹闲洁,韵高致静……好茶!好茶!”

刘掌柜见得如此,悠悠sè喜,洋洋自得。

却见赖思润神sè一转,摇头晃脑,佯叹道:“唉,可惜啊!一钵芙蓉千盏味,有人万般滋味在心头,却是滴茶不沾,消受不得。”

刘掌柜轻哼一声,道:“喝我的茶,还要嘲笑于我么?”

赖思润笑道:“不敢不敢。”须臾,心头一念闪过,忙又问道:“昨夜交代你的事——”

刘掌柜面上一变,正sè道:“已经遣人告知惜楚了。此事你怎么看?”

赖思润道:“死灰复燃,意料之中。只是现下情况不明,不敢妄下断语。”

刘掌柜点了点头,叹道:“这太平之下,从来都是波涛暗涌啊。此事可大可小,当务之急便是要查清那妇人身份。”顿了顿,又道:“事有蹊跷,你就不担心那小子的安危么?”

赖思润轻轻一笑,摇头道:“那厮周全着呢。”

刘掌柜不明所以,疑惑地直看着赖思润。

赖思润却道:“昨rì一事,依王伯所述,那妇人周身是血,我仔细查看过了,方圆并无血迹,更无打斗痕迹。”

刘掌柜奇道:“那又如何?这事本就不是寻常人所为,何况对付一普通妇人,不着痕迹也是理所当然。”

“老刘,”赖思润道:“既不是常人所为,而且要毁人尸身,又为何手段行到半途,却偏偏容得那妇人与王伯言语?”

刘掌柜一窒,兀自斟酌一番,疑道:“莫非你是说那妇人——”

赖思润默然,道:“只是猜测。”

“那就更怪异了!何苦要——”刘掌柜摇头嘀咕,倏地心头一震,大声道:“十年大限!原来如此!”

赖思润却只是把玩着手中茶杯,不作言语。

“那么,”刘掌柜心下已明白了几分,自语道:“那尸身岂不是——”

赖思润道:“此事你且留意。”

刘掌柜会意,点了点头,道:“这样说来,此事生在你眼皮底下也就不巧了。没想到你归隐多年,旁人且都记挂着呐。”

赖思润又是不语,面sè凝重起来。

刘掌柜没有注意到赖思润的神sè,径自问道:“那你收下那小子又是何意?”

一语未了,但见王伯急急跑进茶馆,冲着赖思润喊道:“赖先生,出事了!你快去看看那小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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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物混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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