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昨夜井鬼映江寒 今朝雪落满天山1
“啊哟！好冷！”青珣蓦地打了个激灵，颤抖着醒了，兀自觉得很难睁开双眼。Www.wenXuemi.Com他本来身负重伤，加上旅途劳累，是以虽然一路颠簸，也忍不住昏睡过去。
抱他那人听到他的抱怨，“哼”地一声，却还是停下从背后行囊中掏出两件裘袄，一件把他裹住，另一件包住两个师兄。
裘袄加身，青珣顿时感到舒服许多，不由连声称谢。他先将头缩到袄里，暖和一阵，然后使劲睁开眼来，却只见：
银装素裹，梨花遍地盛开。柳絮纷飞，却非离别时节。渔翁傲挺，斗笠绿中染白。不闻声响，自知走兽满山。
心中大骇，急问道“这是哪？”
抱他那人嘿嘿一笑，冷酷道：“这便是你的陪葬处了。”
青珣听他一口咬定死自己杀了人，丝毫不给自己辩驳的机会，不禁又悲又愤。愤的是自己自废武功之后，麻烦事一件接一件，倒似被天意恶意作弄一般。悲的是佳音杳杳，恐是难期再见。
悲愤淤集，青珣自然不会只憋在心里，一张开口，吸入的是冷气，吐出的全是甚么“畜牲”“杂种”之类的恶语。那大汉倒是丝毫不恼，只用力箍紧手臂，青珣登时开口讨饶，否则他真可称上“马革裹尸”了。
只听青珣苦道：“大哥，你放过我罢，我有一个待娶媳妇在江南，天天盼我回家呢。”
那大汉皱皱眉头，说道：“你怎不想我那两位师兄的亲人师友也在盼着他们。”
青珣又打了一个哆嗦，身子赶紧向里缩了缩，口中急道：“我与你说过多少回了，你看我这样子连走路都困难，莫说杀人了。”
那大汉凌厉的眼神扫了青珣一眼，寒声说道：“别再狡辩，我是亲眼见你行为猥琐，你又知道我师弟的身份来历。凶人就算不是你，也与你有莫大关系。”
青珣还欲再说，却被那大汉截道：“别再说了，总之一切事物见了掌门自然分晓。”
青珣只好作罢，心中早就骂将开来：“你们掌门是神仙吗？要是还像你这样的愣头青，我有九条命也经不住折腾。”
好像因为行程无多，那大汉或走或跃，再不似先前一样狂奔了。青珣昂首打量周围环境，当真是越看越心惊。先前还能见到的鸟兽足印到了此处已经完全消失，万籁俱寂，眼前只剩白茫茫的一片，雪花夹着冰雹刮得脸颊生疼。脑中竟是忽地浮现出岑参所写的“天山有雪常不开，千峰万岭雪崔嵬。北风夜卷赤亭口，一夜天山雪更厚……”这些诗句来，大惊失色道：这里该不是天山吧。”
那大汉阴沉着脸说道：“你总算猜到了。”
…………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大汉总算停步，青珣收拾心情，抬眼望去，在这冰冻世界的一面白璧上陡然冒出一群“水晶”宫殿，俱是白玉四面，琉璃作瓦。雪落其上，好似水滴归大海。雹打其间，犹如微风拂铁墙。在冰雪之中直如泰山般屹立。细辨眼下，竟是一条长而宽阔的玉石梯，可谓“天阶”，毕竟直通玉府仙阙。
两人拾级而上，走到半途，却听有人大声喝问：“孔孟圣地，颜曾静场。来者何人，速报名堂。”那大汉提声道：“我乃孟门弟子曹九离，奉掌门命出山探察，如今复命归来，相烦通报。”那人语气登缓，笑道：“原来是曹师弟，张李两位师兄呢？你手上抱着什么？”
九离看他一眼，涩声道：“哎！林师兄好！此事一言难尽，还容我在掌门面前禀告。”
林姓师兄立刻侧身引他上阶。青珣从裹袄中探出脑袋，四下张望，只见前方一座巨大的牌楼，匾上刻着“道统”二字，映着漫天白雪，说不出的雄奇壮观。
两人进了道统门中，青珣所见又是另外一番奇景，亭台院落，小桥流水，竟然应有竟有，若非真切感受到天寒地冻，倒似在冬日游赏江南一般。巍峨宫殿之间遥遥对视，气氛有些威严沉闷。中间的柔和景象似乎是在对它们婉言相劝，叫它们和平共处，这便在森冷中多出一分生气与和谐来。
九离他们穿过几座桥，几处长廊，终有一座偌大阁宇映入眼帘，两边翼伸，不知可是雪天难辨，看不到尽头。青珣读着立在一旁的门牌，是“圜釜殿”三个字，心下不由冷笑道：乾曰圜，坤言釜。这圜釜还不就是乾坤之意，嘿嘿，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妄言天地，迟早遭天谴。想到自己所受的不公待遇，恶毒之中倒有三分快意。
目光下移，又看到下方从右至左题了几行小字，细细瞧来，写的竟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哈哈，这‘道统’太有趣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自己说天下人都得靠他们，但又龟缩在这大雪山不敢出去，当真比水中捞月还不切实际。”想到这里，青珣实在忍不住轻笑出来。
那林姓师兄似乎直到现在才发现另有一人在场，疑惑地望望九离，也不问他，只是停住脚步对他说道：“曹师弟，你自己进去交差吧，现在正是早课，各门弟子宗师都在那里，且教外人安分些。”说罢转身就走。
青珣瞅着他的背影，心中不喜道：“你直接教我安分些不成吗，还在我面前假托人口，忒也做作了。”心中想着，身子已被九离带入殿中。
“飘”了一会，逐渐听到人声，男女混杂，无非是“之乎者也”，“仁义忠孝”之类，青珣闲得无聊，数着周围顶梁。待数到第九十七根时，终于停了下来，然后骨头一阵晃荡，头晕脑胀，正是被九离随意丢在地上。
却见九离“噗通”一下跪倒，连磕十几个响头。读书声渐渐息止，整个大殿只剩“咚”、“咚”、“咚”地磕头声响，青珣强忍疼痛，只听见一个威严又不失慈爱的声音问道：“九离啊，怎么回事，你且先起身再说。”九离哪敢怠慢，直起身来，悲声说道：“掌门宗师，弟子有负重托，两位师兄已然……已然身遭不测。”
“甚么！你且一字一句的道来，究竟怎么回事。”纵然他执掌宗门多年，养气功夫已是非同小可，此时也难掩内心的惊诧愤怒。
“弟子原与两位师兄在吴越福州打探新近崛起的人物徐奉之的作为，弟子嫌两位师兄脚力太慢，于是自己一人出外探访，却把两位师兄留在一家酒馆中，叫他们在那坐着，等我回来。不想在我回程路上，却惊见两位师兄曝尸野外。弟子当真……当真罪该万死，请掌门宗师与师父责罚。”说道后来，声音已经哽咽，又是跪倒一连磕了十几个响头。”
“你手中抱的是你师兄的尸首吗？”
九离跪着点点头，颤着手将袄子打开，放到地上。
场中许多弟子已背转过脸，不忍看到两人惨死情状，不少女弟子已是呕将起来。此时却从两拨人群中各奔出三个人来。其中两人都是鹤发童颜，应是死者的师父辈，另一人却俱是二十来岁的女子，当是两人生前相好。此时六人一并在殿前拜倒，都是抚尸恸哭。其中一位老者边哭边骂：“你这逆徒，为师平日怎生教导你的，教你三思而后行，你全给当耳旁风，你明知你师兄不会武功，还把他们独自留于乱世之中，你武功强硬是吧，看我回去怎生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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