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昨夜井鬼映江寒 今朝雪落满天山2

九离只连连叩首不敢答话。

此时青珣总算缓过脑筋，听到外面一片哭号的情状，心里有些悒郁。他拉开袄子，挣扎着爬起身来，环顾四周，见到大殿之上到处是手执经卷，身披儒氅的文士，纵是女子也是一身的读书人打扮。几千人众隐隐分成几股。仔细瞧来，年纪大都在二十以上，几十个长者模样的老儒，立在队伍最前，应当是授业导师之类。殿前几把白石高凳上坐着十来个儒生，年纪不甚分明，其中却有一人看上去极是潇洒年轻，这几人想必是道统长老。

他正看得出神，却不知众人见到大殿中凭空冒出一人也是颇为吃惊，不禁纷纷向他看去。待见到他衣裳褴褛，蓬头垢面，都是面露鄙夷之色，心中均骂此人当真有辱斯文，有的爱洁女弟子见到他这幅邋遢模样，更是骂出声来，“脏猪”“臭驴”顿时满殿“乱跑”。

坐在殿前正中的掌门脸色微沉，咳嗽一声，待得场中肃静，方才高声问道：“你是何人？”

青珣拱手道：“见过掌门，我本江南人士，姓云名青珣，却在路上莫名其妙地遇到前面跪着的那位兄弟，又莫名其妙地被他捉了回来。”

九离怒道：“胡说八道，甚么莫名其妙，分明是你害死了我两位师兄。”

此言一出，全场轰然，原本不屑鄙夷甚至厌恶的目光霎时间变得锐利无比，若眼神可以化作刀子，那么此时青珣身上早就百孔千疮。只是迫于掌门威严，众人都是不敢发作。

掌门凝视着青珣，脸上依旧古井无波，缓缓问道：“他说的可都是真的。”

青珣正色道：“当然不是真的。我与你道统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他们，何况我已然武功全失。”

宗师又问道：“九离，你为什么说是他？”

九离把路上怎么遇到青珣、青珣怎么与他说话、他为何会认定凶手是他，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倒也没有添油加醋。

掌门宗师微微皱眉，向九离问道：“就这样你便一口咬定是他杀的人了。”

九离奇道：“回禀掌门，这难道还不够吗？”

这道统中的最高人物微叹口气，也不再理他，只把目光转向青珣，此时脸色已可称上是平易近人，“九离他说你在一旁窥视，又知道我那两位弟子的底细。这却是怎么一回事？”

青珣将如何听到他们在酒馆对话，又将自己如何遇到九离的事统统说了，自然将黑袍人与黛璎两人略去。只说是自己宿醉而归时碰到的。

掌门将头偏向两侧，与长老诸人略略商量，点点头道：“你说自己在酒馆听到他们对话，那么杀他们的人必然也在酒馆之中。可能与我们说说当时酒馆情形。”

青珣倒是有些吃惊，疑惑道：“你们挺有意思的，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我抓过来，现在我只略作解释，你们便又都信了我。我真有些糊涂了。”

那最年轻的长老懒懒一笑，说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我一听便知。做学问本该在人情事势物理上先下功夫。”说着斜睨了一眼掌门。

掌门宗师佯装没看到他的目光，只等青珣说话。

青珣自然不信，口中道：“我在酒馆只是吃酒，旁人都没注意到。”

那年轻长老笑道：“这话却是假话。”青珣暗道一声乖乖不得了，口上却兀自道：“知道的我都说了，信不信也由得你。”那年轻长老又道：“其实也不必你说出来，我看你功法像是最近散去，听你所言，可以想见在酒馆与你同坐的至少有两个人，其中至少有一个女子。”

青珣听罢，心下大骇。那年轻长老见此微微一笑，说道：“瞧你脸色，我说的纵使不中亦不远矣。你也不必大惊小怪，把天下道理悟到我这地步，你也一样可以。”

青珣见他慧眼如炬，知道瞒他不过，只好硬着头皮说道：“确实有两位与我同坐，只是我敢肯定此事绝非他们所为。”门中众人听到此言，知那年轻长老所料又中，都是议论纷纷，直道长老料事如神，不少女弟子借此良机齐齐向那年轻长老抛去媚眼，再比较下青珣的落魄模样，暗道此生要嫁也必嫁如那长老一般的奇才男子。掌门也目视着他，以示嘉许。他本人看上去倒是颇不在乎，依旧一脸淡然。

掌门见青珣不肯说出，也不勉强，先教人将尸首舁出，又好生宽慰了一下伏地痛哭的六人，请他们先下去休息，好半晌才对九离说道：“九离，是你把这位小友带回来的，就由你带他去客房住下罢。”

九离搔首道：“掌门，两位师兄真不是他杀的。”

掌门拂须道：“你敢不信静渊长老的话吗？……这次念你无心之过，我也不罚你了，只是以后需铭记此次教训，多读些书，格物穷理。”

旁边一位长胡子长老却是说道：“应该先认清世事，着眼于实用。读书倒是可以靠后些。”

“应当像我三弟所说的那样，先存其大者，正乎本心。”又见到一位三绺须的中年儒生指着静渊说道。

九离头如捣蒜，听到掌门不再责罚他，已是大呼了一口气，哪里还管什么该不该的。又磕了两个头，趋退两步，朝青珣干笑两声，说道：“兄弟，对不住了。这边请罢。”自己已然抢先走了。

青珣心下暗恼，这些人要他来他便得来，要他留下他就得留下，好似什么事都帮他安排好了，丝毫不给自己选择机会。但如今别人势大，自己力寡，也只好忍气吞声，再图计较。嘴里“哼！”地一声，脚下还是跟上了。

出了殿门，九离抹了一把鬓间冷汗，转身对青珣尴尬说道：“兄弟，这次是我忒也鲁莽了，倒是叫你为难了。”青珣怒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想着何时送我下山才是正经。”

九离苦道：“这就不是我说的算了，门中弟子不可私离山门，通常掌门派人东去，也是毫无定则，疾则三月一去，缓则十载方出。掌门的意思实不是我等可以左右的。”青珣听罢大喝一声，晕倒在地。

待得青珣醒转，两人并肩前往客房，一路上，九离向青珣不住赔礼，却只得到青珣的白眼相对。不过纵是青珣对这道统门心存厌恶，可见到路上景色，也是不由得一阵赏心悦目，只见到：

九曲路弯弯，小径回环。梅花点点落亭栏。细水难知前路险，汨汨流欢。

廊外叶尤寒，高处观山。炎阳忽现玉林川。一树光星催霰雨，必是仙还。

行走间，两人来到一排房前站定，九离指着左手边说道：“尽头处就是客房，你自己过去好了，门牌上有字的。我的课业已落下许多天来，得恶补下了。”最后两句已像是在自言自语。也不等青珣答应，直接走进了眼前的屋子，把门一阖，朗朗读书声便传入耳中。

青珣呆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方才叹口气摇摇头，向客房行去。待见到门上的“客房”字样，正欲推门进入，却听到一声黄鹂也似的叫声：“喂！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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