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显然叔叔进一步缓和了语气，我紧缩的心也跟着放开了一些，便沿着叔叔过去教导的思路说：我想，我最终要是能符合选拔标准进入党政机关，也能有所作为的，照样也能……体现人生的价值……

叔叔把手一挥，又如他过去触到这个话题时一样。我将要进一步表述的意思，就这样被他挥到一边去了。

叔叔插断我的话说：你的意思我当然明白，我只是说从政不易……康正呀，你哪里知道其中的难处。毫无疑问，任何行道，要把它真正干好，都不容易。但和从政相比，难法却大不一样。干其它任何事情，难只难在事情本身。而从政之难，往往难在与政无关的诸多事上。十几年来，这是我最深的一个体会。有时我想，这是不是也如钱钟书的《围城》所说，既在城中，便总觉得城里不如城外好的缘故呢？不，我多少次把角度换来换去的想过，还是不能否认我这种体会的正确性……干其它事，难在事情本身，克服了难处，事情就成了，有一分劳苦，就会有一分成就。实实在在，明明白白，荣于己，利于人。而从政，就很有些不同了。肯定地说，真正意义的从政成功者，一定能慧及百业与万民，但在基层，这种情况并不多见。更多时候，则是费力不讨好，往往尽干些与原本意图不相干的事，把宝贵的精力和生命，毫无价值地耗费在曲里拐弯的过程中了。有不少人，甚至在这样一曲一拐的迷阵中，完全丧失了方向－－原本是要往东的，却一曲往南，一拐往北。曲来拐去，也许就会朝另外的方向走下去了。更有许多人，曲曲拐拐的过程还没完，就把精力耗尽了，还有什么成功可言？也许在那个过程中，他们有威镇一方的名气，有世俗所承认的某种荣耀……但都不过是短时的假像，譬如朝露彩虹，须臾即逝。到头来必然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到最后，不留骂名就算不错了。真正能够干成点事，在一方史志上留下足迹的，确实少之又少呵！这样的人，必须具备几个条件，一是要有能力做官，二是要有良心为官，三是要有智能经营官。三者缺一不可，哪方面都不能有所闪失。一有闪失，便可能满盘皆输，一事无成。当然，如果仅仅为了把官做稳，甚至做得稍许大一点，平平安安的把任期做完，不求真正意义的有所作为，那就容易得多了。不过，这样一来，势必与自己原先的想法，大相违悖了……

说到此处，叔叔又把手一挥。他是嘎然而止的，显然还有许多话想说。而我也感到他的表述很是新鲜。因在以往，他从没这样详细地说过。以往，叔叔在一般情况下，决不涉及官场的事。只在高兴的场合，比较有心绪的时候，而且必须是在家庭内部成员之间，才说一点那方面的新闻或趣事。我都淡然听着，从未往心里去。而今天，叔叔说的这些，我还真有兴趣听下去。但是叔叔刹车了，又经他的手这么一挥，把还要说的话都挥到一边去了。

挥手之后，叔叔说：睡吧，时候不早了。几天的旅途，够累的……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也只好如此……老实说，我决没有这方面思想准备。你和我都得好好想一想。

我只得站起身来。叔叔依然坐在少发上，没有动。

叔叔又催我：去睡吧。

我便走向我住的房间。回身关门时，看见叔叔仰靠在沙发上，似乎专心致志在看电视。但是我想，他决没有真正看。因为在他谈话的过程中，那个电视剧一直播放着，他并没往萤屏上盯一眼，还怎么能够接着看下去呢？

两天后，我去市里报到。

原来，这次市里总共从名牌大学中招了十个人。这十个人，籍贯大多是本市各区县的。只有两人是另一个市的，但居住地也和这个市紧紧相邻。看来市里组织人事部门早就安排好了，集中开个会，就马上分人。五个暂留市属单位，五个下派到乡镇锻炼。我属于下派，恰好分在叔叔所在的县，在邮亭镇政府帮助工作。

回到叔叔家，已是晚饭时间。叔叔还没有回来。婶婶说，你叔叔认真着哩，已经退居二线，到政协了，做起事情来还这么老实卖力。听说，今年他们又出台一个新花样，搞什么部门的行风评议和工作评议。过去几年，最多搞一搞视察，陪一陪会，形式一下罢了。现在倒好，动起了真格的……

婶婶也是教师，不过早已退休。叔叔的事，她不大过问。主要原因，是叔叔不让她过问。不让她过问她就不过问。婶婶如此规矩，好象叔叔和她事先就有约定似的。我想也是，和婶婶相比，毫无疑问叔叔优秀得多。单说人才，婶婶就差远了。要不是限于当时的客观条件，叔叔一定能够找一位相貌出众的女子。再说能力，无论是那些年教书，还是混到现在这个份儿上，婶婶都是不可比的。据说，在叔叔和婶婶结婚前夕，婶婶有过危机感。原因是学校新来一位女教师，年轻漂亮又未婚，对叔叔十分崇拜。婶婶一有危机感，就要搬来和叔叔一室住。其时，他们正准备办证结婚，说起来也并非大逆不道之举。通常在一般人心目中，还是很正常的事。但叔叔不愿意，总觉得有些不好的影响。这也符合叔叔的性格特征。叔叔后来之所以能被县委领导看中，除了才华而外，个人形象恐怕也是不可忽视的吧？于是叔叔向婶婶再三保证，一月之内办结婚证。至少，婶婶的这一举动，使他们的婚期至少提前了三个月。表面看来，婶婶这样做是很有心计的表现，其实也是率真之举，属于她善良厚道的性格范围。后来我想，也正因为婶婶具有这一性格，才尚来对叔叔言听计从的吧！这样看来，叔叔当初决定和婶婶的关系，也是颇具远见的一种选择。天下事常常难以两全，你占了这一面，往往就会失去另一面。所谓“鱼和熊掌，不可兼而得之”，这也是中国人的经验之谈。

婶婶不过问叔叔的事，自然少操心。每天只是买菜、做饭，看看闲书和电视，有时和几个退休人员一道出去走走。因此婶婶很快发福。胖胖的身躯，几乎是叔叔身体的两倍。

婶婶在厨房做饭，时不时探出头来和我说两句话。在叔叔家这么多年，我和婶婶已建立起了真正家人的感情。尤其婷婷姐上大学以后，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读书。婶婶几乎只照料我一个，对子女的疼爱便大多转移到我身上了。我很感激婶婶，尽管我来叔叔家的最初一年，她似乎对我冷漠了些。其实那很正常，当时叔叔一家，才住了一套两居室，加上我，就十分拥挤了。我占据了客厅后面的阳台，将几方隔了，弄成一个小房间。我看书做作业，都在客厅里，自然缩小了叔叔一家的活动空间。幸好第二年搬进三居室的房子。随着房屋的宽敞，婶婶内心也宽敞起来。看来，人的心性，与物质环境的改变，也是有很大关系的……

直到晚饭过后，叔叔仍没有回来。我无事可做。锻炼培养的去向虽然定了，心绪却还没有完全安定下来。既不想看书，也不愿上街闲走，或会会原先的同学，便守在电视旁边随便看看。婶婶也在看电视，不过她一边织着毛衣。这是她的习惯，再便宜的毛衣也不买，一定要自己织。叔叔和我，还有婷婷的毛衣，全是她织的。她不仅织自家的，还热心帮别人织。这样一来，一年四季，只要在家，晚上她都有事可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