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脉的噩耗

()沈默坐在自己那个小破屋子里，手握那粒得来不易的荔枝，却丝毫没有高兴的样子，而是满脑门子的官司。

他回到自己房内不久，外管家就来了一趟，并带来了老爷所说的一百两银子。正是这个银子，码的整整齐齐，放在沈默面前。

他活这么大都没见过那许多的银子，老嬷嬷拿出体己钱来养活沈默，都是铜板来铜板去的，最多见过几钱碎银子，这可是整整一百两，放到外面，好大的宅子都能买，好大的生意都能做下来。

沈老爷为什么要给这些钱？

为了奖励沈默今天所说的话？那也值不了这许多的钱，更何况当面顶撞了沈勋，没吃板子就不错了，怎么会有赏赐呢？

是为了弥补昔日没有照管的缺失？看沈勋的样子，丝毫没有惭愧一说，虽然后来隐隐中流露出承认沈默的意思，但承认和给钱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情。

这其中恐怕还有别的深意？沈默担心的是，会不会被沈勋或者其他什么人看到自己隐藏的秘密呢？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才是最令人担心的。与被毛子旭嫉恨相比起来，可要严重的多，沈默单是想想，便后背直冒冷汗。

这股冷冽说来也怪，从背后冒起，顺着脊椎往上串，咻的一下便越过头顶，传入手掌间。这是在瞬息间发生的事情，沈默尚没有反应过来，这股冷冽就脱掌而出，将手中的荔枝冻成了一个冰坨坨。

直至捏着冰坨坨，沈默这才醒悟过来，他赶紧凝神，将这股奇怪的冷冽给压下去，而丹田内，一团冰寒却又令人感觉舒服的力量，正蜷成一团，缓慢又稳定的旋转着。

这就是沈默一直努力隐藏的秘密，也是他最不愿意让人知道的部分。他今年十二岁，平日里看就是个念书的学生，出入沈府的下人小子，帮嬷嬷干起活来力气大的像大人，可从来没有人想到为什么。

原因就在沈默的身体和别人不一样。他当然没有练过什么武功，如果有一种功夫能够练到沈默现在气息外发，可以将东西冰冻的本事，那没有几十年是不可能的。

这对沈默来说，根本就是天生的。他从四岁记事开始，就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刚开始，只是觉得丹田处有奇怪的冷冽，犹如一丝丝的冰线在游荡很是舒服，而这些冰线可以游走到身体的各个部分，变成极大的力气。

那时，沈默还以为每个小孩都是这样，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随着年纪越大，就感觉身体状况越不对，丹田位置的冰寒之气逐渐的实质化，开始有如拇指般大小的颗粒，后来越来越大，到了十二岁，已经有拳头大小。也不知道这些是力量的精粹还是真有实物，但沈默总是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在缓慢而稳定的旋转。

从前身体内游走的冰线，如今已经变成冰冽的气息，如果有控制和引导，那可以转化成很强大的力气，但如果一时不查，就会跟刚才一样，破体而出，具体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晓得。

沈默在六岁时，察觉到自己和别人的不同，他不敢问任何人，不敢告诉老嬷嬷也不敢，他才刚刚启蒙，认识的字也不多，只好拼命找这方面的书来看。

幸好陈寒先生并不是那种迂腐的夫子，书斋里闲书杂书极多，沈默连续看了几年，研究了不少闲林逸志，开始逐渐了解武学这回事情。原来在这世界上，的确有人修炼，有人练武，原来真的有所谓的真气内力，原来真的有拳术剑术等等。

但自己的情况又不一样，他确实没有练过，也没有什么蒙面的师父来夜夜教他。沈默丢开将武林轶事的书，再找人物杂记翻看，直至到前年的一天，他在陈寒先生一堆平日里不允许学生看的书中，找到了一个词

天脉者。

所谓天脉，天生经脉贯通，有丹其中，日夜旋转不停。

沈默大惊，这与自己是何其相似，他就是天生经脉贯通，所以冰寒之气上下游走自然形成大周天。而丹田处拳头大小的气团，难不成就是所谓的丹么？

沈默到处寻找天脉者的资料，却极为艰难，仿佛这是个被隐藏起来的秘密，翻遍老师的书斋，才找到些许线索，仿佛天脉者极为少见，每一个时代都不过一两个，而几乎每个都成为了改变历史的人物。据说，一些传说中门阀的创始人，都有可能是天脉者，他们天纵奇才，开创了一个世代，也兴起了一个门阀，瓜分天下，并足而立。

在研究天脉者的过程里，沈默从自己沈家的家志中发现了点端倪。在提到沈家开创者沈公的时候，曾含糊不清的说过一句：“或为天脉。”

意思是说，沈公也是天脉者，所以才能以一个文人的身份却投笔从戎，带领川军力抗蛮族，镇守川南数年，也一手创建了川南沈家。

只可惜，沈公天脉者的身份尚没有被认定，就在某一天突然暴毙，而他率领的沈家也一蹶不振，每年的势力都在衰弱。

这个隐藏不露的记录，让小小年纪的沈默如芒刺在背，如果当年的沈公真是天脉者，那么后来的暴毙就一定是有人暗害，是有人不想有个新的门阀出现，所以才动手将沈公消灭。

而如沈公般文武双全又有军队在手的人都被人害死，也难怪这许多年，再没有天脉者问世。

恐怕并非没有，而是出现一个，就被人杀掉一个。

沈默当时想通这一节，便惊的满身冷汗。今天他是不是天脉者还未为可知，但如若被人知道有这可能性，恐怕会惊动那些隐藏在深处的大人物。到那时，不止是沈默自己，就连老嬷嬷甚至是沈家上下，恐怕都会被人杀害。

这个秘密，是不可泄露的，说出去，就只有死路一条。至少在沈默掌握足够的力量之前，他不可以让人知道。

看着那个冰坨子，沈默更是烦扰，他干脆跑出房子透气，这已是深夜时分，街上行人稀少，只有喝酒寻欢作乐的人，醉醺醺的三两走过。

沈默走过青衣街的拐角，从沈巷从骆巷走，刚好看到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那边。沈默微微一皱眉，那种车子，在整个蓉城恐怕就两三辆。大云朝不产马，马需要从各地蛮境引入，而装备部队后又要去打蛮子。

蛮人又不傻，所以边境贸易里对于马匹管控极严格，只有少数几家人才有进货渠道，不仅供民间马匹使用，还要为部队输送战马。

而在蓉城，骆家掌马市，自然有这能力，另外一个就是毛家，他们曾经占据一半马匹市场，后来被勒令退出，毛家自然不忿但也无法，只能大肆采购马匹用作自家之用。

蓉城内一般的人家，哪里用得起马，所以毛家人出入马车，手持马鞭，便是一种威势了。

沈默见那马车，就知道是毛子旭今天吃了暗亏，心中郁闷，所以到这青衣街最好的酒里来喝酒作乐。沈默今天占过便宜，也懒得再炫耀，当然避之不及。

可偏偏听到了一记记马鞭抽人的声音，还有毛子旭满嘴脏话喋喋不休。

沈默奇异，绕过去看了一眼，顿时便怔住了。

只见在马车的一侧，毛子旭带着两三个人，正手持马鞭，围着抽三个小孩子。其中两人已经被打得满是血污，几近昏迷在地，只有一个看似有十二三岁的小孩半坐在地上，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毛子旭，恍然不觉一记记的马鞭打在他身上，正带出一条条的血痕。

而他却也不哀嚎，只是冲着前方“啊啊”大喊，似是怒骂，旁人才知道，这几个小孩，大概都是哑儿。

他们不晓得怎么冲撞了毛家的车驾，被家丁们好一阵的责罚，这大一点的可能也曾反抗过，毛家人自然是打得越发狠了，几轮下来，两个同伴已经生死未知，而大孩子亦是浑身是伤，只不过还不肯认输，张着嘴巴，断舌露出半截，嘶声力竭的用别人听不懂的音节怒骂着。

沈默立时想到今天老嬷嬷被毛子旭抽的那一鞭，也顾不了太多，边大喊着：“住手。”冲了上去。

毛子旭愣了愣，却陡然发现是今日之大仇沈默，他怒极攻心，心想我还没找你呢，倒是自己撞上来了。甚至都不搭话，呼啦一鞭就往沈默的头上抽去。

这要是沈宅里面，沈默恐怕还会让几分，可在外他怕什么。沈默抬手就抓住皮鞭，丹田中丹核骤然猛转，一个大力涌出，顺手一拉，竟然将猝不及防的毛子旭给凌空扯了过来。

几个家丁大骇，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那小小身板的沈默居然还有如此神力，正乱作一团要上来救时，沈默却冷笑一声，双手握拳平推，砸在小胖子的腰胯上，活生生把他又凌空打了回去。

那两百斤肉在空中飞来飞去，刚刚拉走，却又弹回去，那两个家丁哪里见过这场面，但毛子旭的身体来势汹汹，两人又不敢贸然去接，生怕被砸断手臂，眼见着毛子旭就要轰然落地，就算不震得七窍流血也至少断几把骨头。

刹那时，沈默眼前一花，突然看到一个黑色的棍状物在地下一支，托了毛子旭一把，而角度又是绝妙，竟将他上半身托了起来，那棍子再往小胖子下肢一点，居然令他站稳了。

沈默眼睛顿时眯了起来，这是高手啊。

高手救下毛子旭后也不停留，之间那黑色长棍如蛇吐信，咻的一下，便朝沈默的胸前袭来。

沈默反应也快，挥手一拳，吐劲想震开长棍，可谁晓得长棍居然虚晃一枪，变成三支虚影，分攻上中下三路。

沈默虽然有天脉者嫌疑，但实际上不过是个没有练过武功的小孩子，他在六七岁的时候找了一本少林长拳的拳谱看，倒是把那套东西练得极好，但高深武功一概不会。

见三路虚影来攻，沈默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做了个防御的架子，那长棍袭到，居然还是中路为实，其他两路为虚，看来对方根本不把沈默放在眼内，只是一味的快，硬生生的点中沈默胸口。

砰的一声。

沈默震了震身子，而那长棍却反而被震开。

“恩？有古怪”对手那人终于露面，是个面貌平凡的中年人，他看了眼沈默，仿佛有些不敢置信。

“甄师傅，杀了他。”毛子旭愤怒的大吼。

沈默气喘吁吁，他当然知道刚才有多凶险，如果真被这一棍点中，他的几根肋骨大概都会这段，至少在床上躺半年，然而幸好棍子来时，体内丹核疯狂剧烈转动起来，一股冰寒之力迅捷蔓延过来，将长棍之力挡了一挡，竟然震了开去。

沈默还没有这样和人交手过，今日发现丹核有这样的用处，不禁信心大增。

但那个叫甄师傅的，却叹了口气，听到毛子旭喊出自己的名字，他就知道，沈默是不能活着了。

或者说，自己背后的主人，不会再允许这个人活着把名字传出去，因为这里面，牵涉到太大的秘密，这秘密连毛子旭这个蠢货都不知道。

甄师傅双手一搓，手里的长棍四裂，一把寒光闪耀的长剑出现。刚才点向沈默胸口的，竟然只是一把剑鞘而已。

当此剑出现，沈默便晓得，自己的末日到了。

因为一把剑的寒光，可以收走灵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