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康生不见了，蔡明亮不散了(1)

我毫不怀疑蔡明亮、李康生对电影艺术的追求和忠诚，但是正如《不散》中最后两位老者的感叹一样：电影已经没有人看了。为什么没人看呢？是电影不好看呢，还是电影这一娱乐方式已经过时了？而依我个人之见，就是因为有蔡明亮、李康生这样的电影人的存在。他们拍出的电影太个人化太艺术化。或许他们对电影有着最本质最艺术的思考，但那是没有一个观众的、空荡荡的思考。春夜是这么的美好。有理由在春夜独自看碟吗？偶尔的猫叫和手机短信，提醒我时空和**的存在，还有夜深人不静时深深的孤独和倦意。看了韩片《丑闻》后又看了贝托鲁奇导演的《梦想家》，虽然时空不一样，但肉欲的气息还是迎面扑来。当我准备看李康生和蔡明亮的作品时，我是完全有心理准备的，我泡了新茶，我准备了夜宵。我认为自己也是个骚闷的人，所以我完全能够忍受或者说欣赏他们的作品。因为我也自以为很艺术的。艺术，它的另一个名字，不就是叫忍受吗？从《爱情万岁》到《洞》《河流》再到《你那边几点》，我不也这么挺过来了吗？而且我从内心一直在向他们致敬。向蔡明亮致敬，向李康生致敬。这一回，我却已经难以忍受了。我在想，我是不是已经很衰老了，衰老得只认感官刺激，而对感觉类的情绪类的电影却要呼呼大睡了。很多时候，我会从声光影像中获得文字的灵感，获得感觉的解放。这一回，李康生做导演了。我是多么期待他能拍出一部诸如枪战片、黑帮片或者科幻片，我知道有的电影人一生只拍一种类型的电影并且也获得了成功，而有的电影人则喜欢四处出击风格多变。我自然是喜欢后者的。如果仅仅是从处女作的意义上讲，李康生的这个“处女”长得已经很成熟了。他对全片调度有方，尤其是演技和摄影，都是非常到位的。两个失踪的人，一个是三岁小孩，一个是一位老人。三岁小孩的奶奶在拼命地寻找孙子，而那老人的孙子虽然也在寻找，但相比之下，他可能还是忘不了电玩游戏，所以他的寻找，就不如老奶奶来得那么卖命了……熟悉的长镜头，呆痴的神情，女演员极为出神的表演，她的万分焦急，她的惶恐不安，她的极度悲伤，她的歇斯底里，特别是她的形体动作，她走路的姿势，给人印象深刻。而与之相对照的，是儿童的漠然，不是说他不着急，只是这种着急的表现与老奶奶的表现是有区别的，电影要表现的也就是这个区别。但电影也仅仅停留在此，它没有强烈的戏剧冲突，有的只是内心的冲突，而这种内心的冲突在社会现实面前，显然是非常渺小的。就像老奶奶去找过警局之后不再去找了，她宁可找不认识的骑摩托车的人。影片当然也有出彩之处，那就是一个老人牵着一个孩子走过的剪影，那应该就是失踪的老少俩，他们没有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只不过他们似乎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寻找者和被寻找者都在这个城市里存在着，但是他们却“不见”了。他们会继续寻找下去吗？李康生会继续寻找下去吗？他能找到电影回家的路吗？中国语言有着独特的表现力，说不见呢，是不见了，但说不散呢，却又是散了。在蔡明亮的《不散》中，其实质是散了。如果《不见》中，是两个人的偶然不见，那么在《不散》中，则是一批人一代人的不见了。戏院里没有观众了，只有一个日本观众，在别有用心地看着胡金铨的《龙门客栈》。有人说这是一部向胡金铨致意的电影，好像的确是这样的。如果我们从艺术的角度看，蔡明亮的这个电影几乎无懈可击了。那个日本人的怪异（我疑是同性恋者的身份，因为他的眼神极其暧昧）。那个女清洁员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一些动作，比如关水龙头的动作。还有那些个男人，在厕所里小便的场景。我的确搞不懂，一泡尿需要那么长时间吗？莫非剧中人都患了前列腺炎了。而如果这个厕所是“同志”的聚会场所，电影中好像也没有更多的渲染。其渲染的倒是一股鬼气，阴森森的，虽然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者说只是在人物的内心里发生了什么——我以为这只是一种写意，即它把一种情绪传递给了观众。一种电影的末日情绪，这是蔡明亮驾轻就熟的东西。你看在《洞》里，那么一种潮湿那么一种孤独那么一种绝望，可以说是被表现得淋漓尽致了。但是请注意，我泡了新茶，我准备了夜宵，我并没有想让这个春夜就这样寂寞下去。我知道我的忍受力有限，我的意志禁不住长期的寂寞的折磨。因为《不散》几乎就是一默片。蔡明亮是要向默片致敬吗？他是要把不可能转化为可能吗？我在想，一个艺术家如果能够不考虑观众不考虑市场不考虑成本，那么他要做什么都是有可能的。在我看来，《不散》和《不见》就其内容和形式来说，都是一短片的容量，最多也就是四十分钟吧，但是结果呢，却是大大地超长了。看介绍说，《不见》和《不散》本来就是互为关联的两个短片，但最后却各自成了一部长片。两个片子的关联之处，除了有老人牵着小孩的手走过墙边之外，那就是情绪上的关联了——同样的骚闷，同样的寂寞，同样的无可救药。如果我是电影公司的老板，我是绝不允许这样的片子出产的，但蔡明亮和李康生这一对搭档，既是老板又是伙计，这个片子的失控也就没什么可说了。我也听人说，蔡明亮电影的投资不成问题，所以他可以在骚闷的道路上踽踽独行或一路狂奔。其实关于资金，我可能得说一句外行话。当年有媒体称，中国内地导演中，不缺钱拍片的有三个大导演，他们是张艺谋、陈凯歌、何平。现在，这三个人中的何平可能就有点问题了，十年磨一剑的《天下英雄》到底是赚了还是赔了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冯小刚用他的那种平民化的电影内容和形式为自己圈来了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