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放下帘子，去旁边的耳房看外孙女。

萧氏才走不久，屋里的陆明玉就醒了。一连睡了几个时辰，她的脸庞依然憔悴，眼里却比昨晚恢复了些精气神。底下明显不适，她谨慎地保持身体不动，只有头偏向一旁。

楚行背朝她趴在床上，脑袋枕着左手臂，右手握着她的手。

一睁眼就看到他，陆明玉心里特别踏实，知道他也辛苦了一晚，她挺心疼的，只是她很饿，好想吃东西，因此试着动了动手。

楚行察觉动静，立即坐了起来，一扭头，对上陆明玉宁静恬淡的注视，他本能地握紧她的手，眼神复杂。

刚睡醒的他目光犀利，掺杂着一丝丝危险，陆明玉不懂了，笑他，「怎麽这麽看我？」不是该哄她吗？

她还敢笑，吓得他快丢了魂，她竟然能像没事人一样笑出来！楚行定定地看着她，忽然毫无预兆地压下来，动作快如雄鹰猎兔，只是嘴唇落在她唇上时，却像微风拂过一样轻柔。

陆明玉确实被他的气势吓到了，心才提起来，旋即又被他如待珍宝的呵护安抚。她笑着偏头，脸颊终於泛起淡淡的红，闭着眼睛嗫嚅，「还没漱口呢。」

楚行扳过她的脸继续亲。

陆明玉没法躲，也不想躲，乖乖地受着，只是牙关紧闭，不让他再进一步。

楚行顾忌她的身体，亲了一会儿，暂且解了无法诉说的担心害怕与想念才轻轻地贴着她，与她耳鬓厮磨，声音轻得像梦呓，「阿暖，以後别再说那种话。我说过要与你白头到老，你若狠心丢下我，我会活着，活着照顾咱们女儿，但我告诉你，没有你，我多活一日便会多苦一日，生不如死。」

他的一字一句陆明玉都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左手被他握着，她抬起右手抱住他宽阔的肩膀，轻拍他，柔柔地道：「好，我不说了，我陪你一起照顾女儿，不会丢下你，你也别丢下我。」

楚行点头，嘴唇印在她温润的侧脸上，刚想再亲亲，忽闻一阵明显的咕噜声。

见他意外地抬起头，陆明玉的脸红了，小声朝他撒娇，「我饿了，你快给我端饭去。」

楚行一刻都舍不得离开她，直接喊外面的丫鬟伺候。

主子醒了，次间的产婆等人都醒了过来，采桑去厨房传饭，樊嬷嬷带着一个产婆走进来，确定陆明玉身体暂无异样，这才先去洗漱用饭。

采桑很快端了郎中开的补汤来，楚行坐在床边，亲手喂陆明玉。

「你也吃点吧。」连续喝了几口，陆明玉看了眼采桑为楚行准备的包子，笑着劝道：「你吃，我歇会儿。」

楚行见她喝完汤气色红润不少，略微放心，夹起一个肉馅包子，一边看着她一边吃，那眼神好像她是下饭的小菜一样。

陆明玉故意逗他，「我也想吃包子，你给我咬一口。」

楚行咽了嘴里的，哄孩子似的道：「不行，你现在不能吃这个。」说完放下吃了一半的包子，端起汤碗继续喂她。

陆明玉喝了两口，再让他吃。

楚行特意加快速度，平时用饭举止高雅的国公爷，这会儿为了早点照顾妻子，一口包子咬得特别大，嚼的时候腮帮子鼓鼓的。

陆明玉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楚行，看得津津有味，他人长得好，再粗鄙的动作放在他身上也别有味道。

楚行吃了一个就不用了，一心伺候她。

陆明玉吃饱了，人有了力气，急着看女儿。

另一头的萧氏得知陆明玉用完饭了，马上抱着自家外孙女过来看娘亲。

陆明玉见萧氏进门，所有心思就都飞到了萧氏怀里的襁褓上，昨晚她都没能见女儿一面呢。

陆明玉脱离危险，楚行恢复了平时的沉稳，起身让开位子。

看到他身上还穿着官服，萧氏柔声劝他先去换身衣裳。

岳母开口，楚行自然从命，与陆明玉对个眼後，就朝门口走去，走了两步，忽然顿住，慢慢转过身，凤眼看向襁褓。

萧氏恍然大悟，忙喊他回来，「世谨还没见过棠棠呢，快来抱抱，小丫头长得像你。」

楚行盼的就是这句话，故作从容地走向萧氏，眼里却难掩紧张。昨晚只担心妻子出事，女儿都顾不得看，现在妻子平安，他总算记起自己当父亲了，想起妻子为他生了一个女儿。

「娘，先给我看！」眼看楚行就要靠近萧氏，陆明玉不高兴了，她辛辛苦苦生的女儿，当然得她先看，而且她根本不信棠棠会像楚行。家里弟弟们像父亲，她的容貌随母，在她心里，生女儿肯定像她。

陆明玉爱撒娇，萧氏用眼神询问楚行。

「先给阿暖看吧。」楚行完全让着自家妻子。

萧氏笑了，稳稳地把棠棠交给陆明玉，并让楚行坐下来，「你们俩一起看。」

楚行低头看陆明玉。

陆明玉的头垫高了，正抱着棠棠瞧，全神贯注的，眼里哪还有他。

他则被妻女吸引，忘了萧氏，屏气凝神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陆明玉眼睛瞧着棠棠，手臂自然而然地往他那边偏，轻声嘀咕道：「眉眼是有点像你，可别的地方都像我，是不是？」

楚行凑过去，襁褓里面，过来前刚刚吃过奶的小丫头精神不错，眼睛睁着，眼珠乌溜溜地对着他，令他一瞬间心软似水，情不自禁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慢慢接近她嫩嫩的小脸蛋。

小丫头忽然张嘴，大大地打哈欠。

楚行眼里一慌，飞快地收回手。

陆明玉被他紧张的样子逗笑了，轻声鼓励道：「摸吧，没事的。」

楚行没动，目不转睛地看着棠棠，发觉她的头好像还没有他手掌大，再想到自己曾经被妻子嫌弃的指腹茧子，他手心忽然冒汗，站起来道：「昨天直接从宫里出来，手不太乾净，我先去洗漱，一会儿再过来看你。」言罢，他同萧氏点头致意，快速离去。

陆明玉望着他的背影笑出声。

什麽手不乾净，他分明是胆怯了，一本正经的，糊弄谁呢。

在陆明玉身边守了一天一晚，骤然松懈下来，楚行心里轻松，身体却比连续行军三日还要疲惫。

回到前院，他命魏腾准备热水，接着仰面躺在床上，舒服得想睡觉，又兴奋得睡不着，脑海里全是陆明玉抱着棠棠的温柔模样，他有女儿了，妻子也陪在他身边。

「国公爷，水备好了。」

听到魏腾的回禀，楚行笑了笑，起身去沐浴。

今日告了半日假，沐浴结束，楚行换上一身陆明玉特意命人给他做的浅色家常袍子，准备再去後院看她，不料从堂屋出来，就见太夫人带着自家妹妹来了，太夫人另一侧是京城德高望重的名医乔老。

昨晚陆明玉止血後，乔老为她诊过脉，说是只要夜里不再出血，应该不会再有性命之忧，现在过来应该是再确诊一番。

关系到陆明玉的身体安康，楚行大步朝三人走去，朗声朝乔老道谢，语气十分敬重。

乔老谦逊地笑道：「国公爷客气了，此乃老夫分内之事。」

四人一同前往後院，楚行想与乔老并肩而行，见太夫人回头看他，彷佛有话要说，他同乔老告声罪，上前几步，走在太夫人左侧，低头做出聆听状。

太夫人仰头瞧了他一眼，笑着问道：「抱小丫头了吗？」

陆明玉给女儿起名棠棠，最开始只有楚行、萧氏知道，夜里萧氏同陆嵘说了，太夫人等人还不知情。

提到女儿，楚行不自觉地笑了，嗯了声，「祖母，我们想好了，叫棠棠。」春暖海棠开，母女俩的小名又好听又相得益彰。

太夫人见他似乎很满意得了个女儿，想来更多还是因为太宠爱陆明玉，再记起昨晚他泛红的眼圈，领兵打仗不畏生死的大男人竟然因为一个女人哭，心里不太高兴，敷衍地夸了下那乳名，想了想，轻声替陆明玉说话，「先开花再结果，阿暖还小，以後不愁生儿子，你别着急。」

楚行失笑，诚心解释道：「祖母多虑了，儿女我都喜欢，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心急。」他不用妻子生儿子，他只要她平安。

太夫人笑着点点头，看着前面道：「就知道你心疼阿暖。」

楚行视线已经投向了产房，陆明玉不宜挪动，暂时还没搬回上房。

产房里面，棠棠睡着了，静静地躺在陆明玉身边。

萧氏刚用温热的巾子帮陆明玉擦完手与脸，娘俩正轻声细语聊孩子，得知太夫人来了，她笑着出门相迎。

寒暄过後，太夫人看眼乔老，对萧氏解释道：「阿暖昨夜太惊险，我放心不下，请乔老再瞧瞧吧。」

这是为女儿好，萧氏没有多想，请众人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