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这边还要乱一阵子，产婆抱着收拾乾净的女娃去了次间，先给外面的一大帮人看。

楚行早在孩子哭时就赶进来了，凤眼盯着门帘忐忑难安，终於等到里面的人出来，以为他可以进去了，就像没看到产婆怀里的襁褓似的，直奔内室门口而去。

「国公爷使不得！」产婆连忙拦住他，「国公爷再等等，大奶奶还得止血……」

楚行身後也传来太夫人的阻拦声，他却置若罔闻，挑起帘子迳自进去，一眼看到两个产婆俯身站在床前，没有多想，几个箭步跨到床头，低头看陆明玉。

陆明玉刚擦过汗，湿透的碎发都被萧氏归拢到了耳边，露出惨白的一张小脸，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里隐现血丝。

看到好像许久未见的丈夫，陆明玉轻轻地翘起嘴角，暂且还没力气说话。

萧氏拍拍她的小手，把位置让给楚行。

楚行对萧氏素来恭敬有礼，这会儿却忘了向她道谢，她一让开，他就迫不及待地坐了下去，一手轻轻地捧住陆明玉的左边脸颊，一手握住她的小手，凤眼疼惜地看着她，「阿暖，辛苦你了。」声音嘶哑。

陆明玉点点头，望着他俊美的脸庞温柔的眉眼，她扁扁嘴，有点想哭。

其实她刚刚很害怕，怕她会挺不过来。

产婆们还在，萧氏也站在身後，楚行握着陆明玉的小手举到面前，嘴唇紧紧贴着她的手背，什麽都没说，静静地与她目光纠缠。

从上午到现在，她生了快六个时辰，他心就悬了六个时辰，怕她出事，怕再也看不到她水亮温柔的眼睛。

而此时的外间。

因太夫人辈分最高，产婆先把孩子抱过去给她看。

襁褓递过来，太夫人伸手接，看到怀里的女娃皱巴巴的小脸，她的嘴角难以察觉地抿了抿。产婆在里面道喜时她就听到了，捏了半天汗，连续两顿没吃，却只盼来个丫头，她根本无法形容自己的失望。

可她不能表现出来。

太夫人强颜欢笑，低着头随意打量一番孩子，笑着夸道：「这丫头长得像她娘，将来肯定是个大美人。」

「给我瞧瞧。」大房侄子生了女儿，楚二夫人也有点失望，但到底不是自家二房的，她很快就真的高兴起来，仔细端详一番，惊讶地道：「我瞧着怎麽像世谨呢，盈盈过来，看你侄女的眼睛是不是丹凤眼。」

楚盈、楚湘兴奋地围到她跟前，一起低头看。

太夫人听了，不由扫了眼襁褓。刚刚她没细瞅，莫非真的像长孙？只是像又如何，照旧是个姑娘。

她不稀罕，陆嵘却急了，轻声咳了咳。

楚二夫人有些尴尬，产婆笑着接走孩子，再抱到陆嵘面前，「亲家老爷快分辨分辨，看咱们大小姐到底像谁，不过国公爷与大奶奶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大小姐随谁都好看。」

陆嵘稀罕地接过外孙女，低头一瞧，小丫头虽然闭着眼睛，那眼形确实像丹凤眼，不过鼻子小嘴儿就像女儿了，越看越喜欢，他都想抱外孙女去自家养了。

他现在有三个孩子，女儿小时候他抱着时看不见，眼睛康复後，妻子一连生了两个儿子，他还是没看到女儿小时候。他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娶妻之後到双眼复明的那七年，这七年间，他错过许多东西。

他抱着外孙女爱不释手，产婆见楚随频频看向孩子，等了会儿，打趣道：「亲家老爷一看就疼外孙女，只是刚出生的孩子不能在外面待太久，再给二爷看看侄女，咱们就抱大小姐进屋去啦。」

楚随一听，心跳加快，期待地望着小侄女。在庆王府，他有两个亲外甥女，但那毕竟是皇家血脉，为了避嫌，国公府与庆王府走动并不频繁，他与两个外甥女不是特别亲，可眼前这个不一样，这是楚家的姑娘，也是她的女儿。

楚随想看看小丫头。

陆嵘看他一眼，依然无法释怀楚随上辈子对陆明玉的欺瞒，故意俯身看看外孙女，然後皱眉对产婆道：「外面冷，先抱进去吧。」

亲家公担心外孙女，产婆不敢再多解释，正要上前接孩子，内室里头忽然响起另一个产婆惊恐的声音——

「不好了，大奶奶、大奶奶大出血了！快把温好的汤药端来！」

外头的产婆闻言，腿一软，差点栽下去，但毕竟她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险情，惊慌过後，脚下生风似的跑向厨房。

女人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穷苦人家没条件，只能全靠命，富贵人家生孩子大多都会把这种险境考虑进去，准备周全，以防万一。

产婆跑了，陆嵘手臂收紧，大步跨到内室门口，心急如焚。

太师椅上，太夫人震惊得站了起来，不过心里并非没有准备，孩子胎位不正，能生下来便是大造化，至於孩子的娘……关系到一条人命，她及时打住那些念头，看了眼背对这边的陆嵘，她暗暗求菩萨保佑自家长孙媳妇熬过来，不然陆家肯定要与楚家生出芥蒂。

楚二夫人本来就站着，此时额头出了一层汗，担忧地望着内室。同为女人，遇到别人生孩子出事，只要心不是石头做的，都会生出同情，更何况里面的还是她的侄媳妇。

在她旁边不远，楚随盯着内室门帘，才落下不久的心再次提了起来，袖子里的手隐隐颤抖。大出血，她流了很多血吗？这一次，那麽娇小柔弱的她还能挺过来吗？

楚随要疯了，他无法接受自己喜欢的人命悬一线，他却只能在外面等消息，他无法接受陆明玉可能会死的事。

他只是快疯了，但里面楚行却是真的疯了，眼看陆明玉脸色越来越白，他不禁留下眼泪，越来越多，再也压抑不住，抱着她的肩膀低头求她，「阿暖，阿暖你别吓我，快点好起来，你别吓我……」他的额头贴着她的，眼泪下雨似的落在她脸上。

陆明玉自己也哭，哭得睁不开眼睛。她知道产婆正在缓缓地帮她按揉，却好像没什麽用，她觉得自己正一点一点地冷下来，可能下一刻就什麽都感觉不到了，抓紧时间道：「世谨，我、我早上坐在海棠树下赏花，那时我就猜到会是女儿了，我名字都想好了……女儿叫棠棠，好听吗？」

「不好听，等你好了再多想几个。」楚行憋回眼泪，大手帮她擦掉刚落的泪，哽咽着道：「阿暖，我答应过你，等你生完孩子就带你去郊外跑马，你别胡思乱想，快点好起来。」

陆明玉好累，她想不起来他何时说过要带她去骑马了，视线模糊，闭上眼睛前，她最後嘱咐他，「棠棠，照顾好棠棠……」

她没了声音，楚行埋到她耳边泣不成声，手捧着她的脸求她醒过来。

萧氏哭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拜托产婆们快点想办法。

两个产婆一个镇定地坚持按揉陆明玉小腹之下，一个蹲在那里检查伤势，眼里渐渐爆发出狂喜的光彩，「管用了，管用了，大奶奶还有救！」

楚行猛地回头。

萧氏闻言赶了过去，亲眼看见陆明玉血势渐渐止住，她一手捂嘴，边哭边朝楚行点点头。她就知道她的女儿福大命大，老天爷既然让女儿重生，绝不会狠心这麽早就收走女儿的命。

得了岳母的肯定，楚行低头看着陆明玉安睡般的脸庞，重新将脸埋到她的颈窝。

他在笑，陆明玉的肩头却渐渐湿了一大块。

【第八十二章难产造成的亏损】

「啾啾……」

春暖花开，天亮得早了，鸟雀起得也早，挥舞着翅膀落到墙头，两只麻雀都肥嘟嘟的，互相啄着对方脖颈的软毛，忽然听到挑门帘的声音，麻雀立即受惊飞走了，只有啁啾的鸟叫余音绕梁，清脆好听。

惊走麻雀的人正是萧氏。

陆明玉生产惊险，她与陆嵘放心不下，晚上在楚国公府留宿，早上醒来，马上过来探望陆明玉。

樊嬷嬷和两个产婆都在次间歇着，或坐或躺，随时准备伺候里面的主子。

采桑、揽月已经醒了，瞧见萧氏，采桑瞅了瞅内室门帘，悄悄道：「三夫人，国公爷还在里面呢。」

萧氏轻声问：「阿暖夜里醒过吗？」

采桑摇摇头，笑道：「睡得可踏实了。」

休息得好恢复得才快，萧氏放松下来，悄步走到内室门口，挑起一丝帘子，藉着昏暗的晨光，看到里面的楚行坐着椅子趴在床边，大手握着陆明玉的小手，小小的陆明玉被楚行挡着，看不见脸。

她默默地看着，心里无限感慨。丈夫跟她说了，昨晚孩子抱出去，女婿看都没看就先进屋关心女儿，可见是把女儿放在第一位，後来女儿命危，女婿更是闷声痛哭，这样的深情，她这辈子只在女婿身上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