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陆明玉虚弱地躺在床头，最先看向楚行，对上他关切的凤眼，心安了，才转向太夫人，轻轻地唤声祖母。看着笑容恬淡的太夫人，其实她有点心虚，忐忑地暗暗观察太夫人，怕太夫人不满她头胎生的是女儿。

没等到曾孙，太夫人确实不满，连带着现在看陆明玉也不如之前顺眼，但她都六十多岁了，不至於连这点心思都藏不住，走到床前，慈爱地询问陆明玉身体恢复得如何。

聊过家常，乔老上前帮陆明玉诊脉。

陆明玉紧张地看着乔老，上辈子死过一次，昨晚也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如今她父母双全，有夫有女，惜命得很，很怕自己出事。

乔老这一次号脉所花的时间比较长，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他才慢慢松开手，目光落到陆明玉脸上，带着一丝悲天悯人的同情，很隐晦，若非陆明玉一直盯着他，很可能会错过。

陆明玉白着脸问：「乔老，我怎麽了？」

太夫人、萧氏同时皱眉，楚行更是从两位长辈身後绕过来，站在床头，目光沉重地看向乔老。

乔老面容已经恢复平和，安抚道：「夫人切莫担心，您现在已无性命之险，只是昨夜难产致使身子太虚，半个月内最好躺着静养，不宜起身挪动，月子的话，谨慎起见，夫人还是五月过完再出屋吧。」

一般妇人坐三十日的月子就够了，陆明玉伤得太重，休息两个月比较稳妥。

陆明玉松了口气，她还以为自己出了什麽大问题。

太夫人一脸心疼地道：「阿暖快好好休息，祖母晚一点再来看你。」

陆明玉轻声回道：「祖母慢走。」

太夫人点点头，请乔老出门，萧氏送两人到堂屋外就折回去陪陆明玉了，楚行还想再多问几句她的身体情况，决定多送几步。

来到前院，太夫人看看楚行，示意两个丫鬟退远点，再低声问乔老，「乔老，阿暖头胎生得这麽困难，是否会影响她以後……」

乔老神色微变，先看楚行。

楚行心头一沉，正色道：「乔老尽管直言。」

乔老这才叹息道：「夫人这一胎伤了根骨，以後恐怕再难怀上。」

再难怀上？楚行僵在当场，想的却是陆明玉知道这消息该会多难过。

楚行心疼妻子，而太夫人只关心楚家子嗣，急着道：「没办法治了？阿暖才十六，兴许养养就好了？」长孙是国公爷，他必须有个儿子继承爵位，长孙媳妇要是不能生了，自家的爵位怎麽办？

乔老想了想，还是没太大把握，委婉地道：「老夫会给大奶奶开调理方子，也许大奶奶福缘深厚，假以时日能再怀麟儿。」他不想把话说得太死，但他的神色与语气都在告诉太夫人，陆明玉要再怀麟儿的可能微乎其微。

太夫人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身体晃了下。

楚行瞬间回神，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吩咐魏腾领乔老去开方子，他则把太夫人扶到了前院堂屋。

太夫人这些年保养得宜，气色红润，此时老脸却没了血色，坐好了，她拉住楚行的手低头落泪，「阿暖那孩子怎麽就这麽命苦啊……」其实她哭的是楚行，但她知道他疼陆明玉，故换了说辞。

楚行屈膝蹲在她面前，最初的震惊过後，他现在已经想通了，笑着开解太夫人，「祖母不用介怀，我会好好给阿暖调理，能怀最好，万一怀不上，等二弟娶妻生子了，生的多，过继一个给我，左右都是楚家的子嗣，咱们不愁没人继承爵位，祖母切莫因此担心。」

其实他真的不在乎她是否还能再生，经历过昨晚，他根本不想再让她怀上，他不畏战场凶险，不怕战死沙场，唯独不敢再承受一次昨晚那样的煎熬。

迎着太夫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楚行双膝跪地，诚恳求道：「祖母，我知道您一直都盼着阿暖给您生曾孙，但阿暖尽力了……祖母要怪就怪我，怪我没能给您生个曾孙，您别怪阿暖行吗？」

陆筠因为子嗣被姚老太太磋磨，楚行亲眼目睹她为了求子日渐憔悴，甚至晕倒，他担心太夫人失望过後也会犯糊涂，故提前表明心迹。

见他这般维护陆明玉，太夫人心里就像有无数的浪涛翻滚一样，恨孙子痴情，喜欢陆明玉喜欢到连子嗣都不顾，又愁一时想不到办法反驳回去。

「起来、起来，有话好好说，跟祖母跪什麽。」太夫人托着楚行的手臂，劝了一次没劝动，对上他执着恳切的凤眼，她无奈地道：「行了，在你眼里，祖母是那样不讲理的人吗？阿暖安好比什麽都重要，你都不在乎，祖母更不会因此迁怒阿暖，再说了，阿暖还小，来日方长，你们小俩口多努力努力，说不定就怀上了。」

太夫人豁达明理，楚行总算放心了，思忖片刻，垂眸道：「祖母，阿暖现在养伤要紧，等她好了，我再找机会跟她说，祖母就当不知情吧，我怕她胡思乱想，不敢见您。」

太夫人心情复杂，只能答应道：「好，祖母都听你的，快起来。」

楚行再次拜谢。

送走太夫人，楚行折回後院，看着在床上温柔打量女儿的陆明玉，他一字未提。

陆明玉母女平安，楚国公府一早就派人去送帖子了，邀请亲朋好友後日过来贺洗三。明惠帝也是亲戚，楚行没送帖子，而是专程派人去送了喜讯。

明惠帝人在宫中，消息却极其灵通，知道陆明玉昨晚生得艰难，怕陆筠牵肠挂肚才没告诉她，现在陆明玉有惊无险，他也没再提难产二字，来到永甯宫，笑着逗陆筠，「朕这里有个喜讯，阿筠猜猜是什麽？」

陆筠尚未得到侄女产女的消息，但她最近只惦记着这一桩事，闻言仔细瞅瞅抱着她的明惠帝，先试探道：「与阿暖有关吗？」

明惠帝故意顿了会儿才点点头。

陆筠大喜，桃花眼兴奋地盯着他，「阿暖生了？」

她欢喜得像个孩子，兴高采烈，他忍不住亲了她脸颊一口，「生了，生了个小丫头，名字都起好了，叫棠棠，海棠的棠，跟阿暖倒挺配。」

陆筠先是喜悦，随即有些担忧，国公府有两房，但侄女的孩子关系到楚家的爵位，太夫人会不会同姚老太太一样，因为没有抱到曾孙而给侄女脸色看？

明惠帝摸摸她眉头，疑惑地问：「为何皱眉？」刚才明明还那麽高兴。

陆筠不想在他面前说可能不利於太夫人的话，小声扯谎道：「阿暖跟我说她这胎想要儿子，我怕她心里难受。」

明惠帝顿时嗤笑，「儿子有什麽好，朕巴不得有个女儿。」

陆筠一听，抿了抿唇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面露哀伤。

明惠帝最看不得她这副自怜的模样，托起她的腿往榻上一掀，接着便压了过去。

察觉到他的意图，她慌了，红着脸求他。进宫快一个月，他从来没有在白天不规矩过。

明惠帝顿住，撑着身子在她面前问：「不喜欢？」

陆筠也不是不喜欢，就是难为情。

她的答案写在眼里，明惠帝笑了，俯身低语道：「阿筠，给朕生个女儿。」

他的气息落在她的耳上，有些痒，她缩了下脖子，浓密眼睫垂着，声音落寞，「我、我可能怀不上……」

明惠帝不信那些，亲亲她的眼睛，哑声打断她，「不多试几次，阿筠怎麽知道？」

陆筠羞得不说话了。

明惠帝笑着继续。

棠棠洗三这天，正好是月底。

陆明玉已经搬回上房了，但她身子虚弱，棠棠夜里交给乳母照顾，白天再抱过来放在她身边，小丫头哭了尿了就让乳母照看，乖了再放床上。这麽大的孩子只知道吃喝拉撒睡，还没什麽好逗的。

用过早饭，乳母又抱了棠棠过来。

陆明玉半靠在床头，叫乳母与丫鬟们先下去。她亲亲怀里的小丫头，偏头朝坐在床边的楚行笑道：「给你抱抱？」这家伙一次都没有抱过女儿，前两天他在家时间短，今天她非要治治他「胆小」的毛病，自己的女儿不抱怎麽行。

今天棠棠洗三，楚行特意换了身绦红色的圆领长袍，屏气凝神守在床前，见陆明玉低头哄棠棠，他上半身不自觉地前倾，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陆明玉一转过来，他本能地坐正了，拒绝道：「你抱吧，棠棠现在太小，我抱不来。」

陆明玉挑眉，「我爹爹都能抱，你怎麽就抱不来？」说着就把襁褓往他那边递。

其实这与怀孕的时候差不多，旁人对她小心翼翼，生怕伤了她的肚子，陆明玉却知道自己没那麽柔弱。现在女儿生下来了，她知道孩子得小心照顾，但也不用太紧张，所以她动作娴熟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