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进门穿过一片茵草地,踏上九级石阶,跨进精功细雕的木门,门内是一个大厅,五丈深四丈宽,雕花屏风后是华丽的木制雕花五彩池,三阶上面是乌木长案,下面铺了织金毡毛,案后是竹床式的坐椅,但此时坐椅上却无人。人都在雕花屏风后。

「没想到,今天你会到我这地来。」楼远扬不无奇怪的看着突然来访的易悱文。

易悱文一身墨绿儒衣,脸色已经没有前段时的苍白憔悴,但深邃的眼神中依然无法掩饰淡淡的忧伤。

淡淡一笑,易悱文踏入了五彩池中,池虽是木刻的,但用特殊的料填平了刻纹,故花朵虽然栩栩如生,但表面却平滑如镜。

「你从哪里找的这个作为歌舞用的舞池。」岔开了话题,易悱文问道。

说起了这些,楼远扬的劲来了:「呵,还是你有眼力,一眼看出来了。这可是我费了不少心血找来的,不要小看这木刻……」

看着楼远扬滔滔不绝,神采飞扬的说着,易悱文试着不起想着,二年前的今天,竹君第一次来到竹园的日子。

「对了,好久没有下棋,走走。今天你来,把我的瘾给引出来了。我们今天大战三百回合。」

安静而雅致的房间中,只听得见棋落盘上清脆的声音。

半晌,楼远扬突然漫不经心的问道:「你给严爷说了吗?」

棋落玉盘,「说了。」很平静的易悱文回答。几年来,第一次,易悱文没有等着严爷一年一度的来访。

一阵沉默后楼远扬长叹一口气,问道:「你知道那个人的消息吗?」

棋走了数步后,易悱文低沉的说道:「他与我无关。」心却突然刺疼了,即使不再提起他的名字,他的故事,但那疼也许会过了很久也没有办法治愈,因为伤口长在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我知道他的消息,不过既然与你无关,那是生是死也就没有什么关系。」懒散的说着。

「什么意思。」易悱文的头猛抬起来,眼中精光一闪,脸色变青,马上又恢复了平常。

「没有什么意思,不过前几天刚得到一个消息而已。」

「是吗?」

「嘿嘿,终于这次让我在棋上赢了你。」楼远扬看着棋盘上已经是他的大半天下,得意的笑了。

易悱文看着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处于劣势的棋局,笑了笑说:「不到最后关头,不知是谁成败。」

「哦,对呀,我高兴那么早干什么。」

楼远扬点了点头,像是无意的说:「你知道吗?那个人一直被夜杀门追杀,据说已经派了几名杀手。」

易悱文死死的将棋卡在手指间,卡得手指已经变得扭曲而苍白,却迟迟不将棋放入棋盘中。几乎是从咽喉中逼出来的般,声音微颤着,几乎听不清:「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他离开风竹园就开始了。喂,轮到你下了。」

「现在他如何了。」脸已经变得惨白,易悱文紧张的问着。

收起了刚才漫不经心的表情,楼远扬变得严肃而认真,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道:「据最后看见他的人说,那时他已经全身是伤,流血不止的被人追杀,必死无疑。」

「最后是多久?」心惊胆颤,咽喉干涩。

「二天前,三和树村边。」

「铛。」棋坠落棋盘。

看着对面,如疾风般冲出去的人,楼远扬目光深沉,过了一会,从桌边的柜里拿出了一本书,记下了:「XX年,四月十五,易悱文半场弃子,楼远扬胜。易悱文欠消息一条。」想了一下,楼远扬又再下面再写一行:「易赢十八场,楼赢三场,和六场。」

***

夜,黑沉沉的没有月亮,但却还点缀着几颗不太明亮的星星,显得分外的静寂而空旷。

蓦地,一阵急促的马啼声,划破了这宁谧的夜空,一匹马沿着小道由北向南急驰而过。马背上,男子身着墨绿色儒衫,俊逸不群,但却满脸尘灰,神色焦急。

这样的夜空下急驰而过,引得走夜路的人回头观望。

易悱文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与他已经无关的人,以为已经在他心中死去的人,突然又鲜活了,带着血淋淋的心绞在他的意识中全面的复苏,原来自己并未忘情。所以当他听说那人出事后,情绪会如此激动,无法控制,无法平静,几乎是不由分想的,他连夜赶往三和树村,但等他到了三和树村时,已经是他知道消息的第三天了,也是那人消失的第五天。

呆呆的看着村中的小童给他指的位置:「那里,叔叔。我那天买盐时,就看到有个满身是血的人躺在那里,好可怕了。血流得到处都是。」

头有些晕了,阳光下树干上的血依然如些的鲜艳,地上依然还有些没有消失的血迹。好多,已经过了五天,这里的血迹依然那么多,那么红。易悱文的心像几千几万根针蛰着,他一定流了很多的血,当然他是如何从那店内一步步走到这里的?

「小孩子,那你知道……」有些说不下后面的话了,易悱文咬了咬牙:「你知道,后来这个人如何了?」

摇了摇头:「妈妈不许我看,说是那人死得太惨了,不许我看。不过第二天经过时,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哦,人已经不在了。」易悱文的心又喜又忧。

也许他已经被人救走了,也许他又站起来继续走了,易悱文不敢想另一个也许,也许有人发现了他的尸体,埋葬了他。易悱文一想起那个人,那个孤傲而清冷的人,被冷清清的埋在黑黑的不见天日的土地下,心一痛,扶着树干,半天才回过神:「谢谢你了,来这个给你卖糖吃。」

小孩子跑走了,易悱文站在这树下,轻轻的抚摸着那人最后所触摸的地方,手抖着轻轻的点着树干上血的痕迹,慢慢的坐在了地上,靠着树,轻轻的问:「你知道,他最后想的是什么吗?」

***

三和树村五里外的一间旧屋,掩映在枯树杂草中,布满灰尘和杂物的台阶,被雨浸湿只剩下点点污红的门联,看得出已经被荒废很久。

没有人走过这里,自然也没有知道房里有人,而且不止一个人,二个男人,一个经常受伤,一个喜欢蒙面。

在一阵痛楚中,男人醒了,睁开眼看着油黑布满蜘蛛网的屋顶好像在晃动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醒了,命大,流了那么多血,加上伤口发炎,都没有要你的命,看来是老天不让你死。我说什么,都忘记了你听不见声音。」

男人躺在床上,回忆了很久才记起发生了什么,我还活着,我居然没有死。痛苦的转过头,视线有些模糊,半天才清楚的看到在他的面前坐着一个人,一个穿着灰色劲装,蒙着面的人,那个救了他几次命的神秘人。

「你已经昏迷四天了,我又忘记了我蒙着面你听不见。」自嘲的笑了,神秘人拉开了自己的面纱:「反正都这样,我也不怕你知道什么。」

男人的眼瞪大了,面前的人太熟悉了,神秘人居然是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微黑的脸,细长的眼闪烁着智睿的光,薄薄的嘴有一点泛青。

如果男人能说话,他一定会叫出来:「八九。」

的确,眼前去下面纱的人居然是那个已经消失很久的八九。

八九,夜杀手最不起眼的人之一,一个只是跑路却知道很多夜杀门秘密的人。

八九一年前出现并不奇怪,但是在传出他死讯的一年后出现,这多多少少让男人很奇怪。虽然当年,寻镇上只是说八九和莫大娘消失,但是男人知道,其实是夜杀门下的杀手令,让八九和莫大娘的命消失了。至于原因,男人并不知道。

男人当然不知道,对于他来说,那时他只知道,夜杀门要他杀的人是谁,期限是多少,其余的他不知道,

也不想去知道。但八九却不一样。

八九知道很多关于夜杀门的事情,与莫大娘知道的方式不一样,莫大娘是由于她在夜杀门待了很久,是门主的心腹,而知道很多别人所不知道的事,而八九是因为报着特殊的目的而刻意寻找夜杀门不为人知的事,但他们会被杀的原因都一样,他们知道的太多了。

八九记得那个夜晚,那天他正从莫大娘口中套出他寻找已久的线索时,几个黑衣人出现了,八九只觉一阵银光过后,就失去了知觉,等他醒来的时候,他这才发现自己被丢弃在深山野林中,旁边莫大娘早已死去很久了,看了看胸口的伤,八九暗自的庆幸,从一开始自己就穿着金软宝衣,这衣已经是第二次救自己的命了。握了握藏在袖中无法出手的小刀,八九笑了笑,离开了。

于是八九活了过来,就有了今天救男人命的八九。

「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样子见面,18。」将盛满药的碗端到男人的面前,八九继续说:「现在你最好把药喝了,然后我们离开,这里非久居之地。」

***

男人很奇怪的看着面前,打扮成老农,一身寒酸的衣裤,青直缀,灯笼裤,大麻脸,还留个灰色山羊胡的八九。

「好了,这样出去,好掩人耳目,至于你。」左右打量躺在床上,身体虚弱的男人,八九不怀好意的笑了。

男人躺在马车,八九的车架得很好,平稳不颠簸,像是婴儿时在摇篮的感觉一样,想到这里男人的心一颤,好久了,第一次自己想知道我原来是什么样的,我小时在母亲的怀中是什么样的。

官道上,老农赶着马车回家了,马车上放着赶早买的蔬菜种子,还有大豆,面粉,草药,以及生病的妻子。

马车与马临面而过,一个正远离着三和树村,一个正接近着三和树村。

***

夜杀门总坛。

「什么,人找不到了。」从屏风中传出了低沉而音调奇怪的声音。

大厅中,身着黑衣的人跪在地上,身体微颤着:「是的,突然出现的蒙面人打乱了我的计划,本来我要成功的。」

「那为什么,15死了,而你没有死。」很阴冷的声音。

「因为,当时我被蒙面人的掌力震昏了,等我醒来时,人已经不见了,而且我的右耳已经失聪了。」跪着的人正是当时的20。

屏风后面没有声音了,20身体抖得更厉害,「虽然说没有成功杀死,不过他已经受了重伤,而且……」

「那蒙面人是什么来路,看清了吗?」

「我只知道,他用的是小刀。」

「什么,小刀。你看清楚了吗?」屏风内响起了一丝惊慌的声音。

「我看清楚了,那人出手小刀八寸长,速度急快,而且他的身手相当好。」

不可能,不可能。坐在屏风后面的人几乎无法相信,我知道只有一个人,他惯用八寸的小刀,但他已经在七年前被杀死了。

***

易悱文从来没有如此疲惫过,虽然知道他的行踪一直被人跟踪着,但他依然无法抑制寻找那个人的冲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易悱文不相信他会死去。

但变故发生在一天早上,他歇脚的客房的梁柱上钉着一把突然飞进的刀,刀尖上带着一张纸条,看了看纸条,易悱文的脸色一变,立即动身去找了「地下楼」楼远扬。

楼远扬对于易悱文的突然到访并不感觉意外,但当易悱文从袖中拿出那张纸条后,楼远扬的眉头皱着了。

张条上的字很简单,只有五个字。

她为何而死

「这是我前天早上在我的客栈房间中看到的。」易悱文坐在椅子上,心有些乱跳,隔了那么久,突然有人发出这样的信号,是谁也无法心绪安定。

「当时我看到这张纸条时,可以说是一种震惊,因为能问这个问题的人,一定是与七年前的事有关的人。」

看了看纸条,楼远扬深思了一下,然后说道:「我记得当年,我们查过这个问题的。」

「对,当时,我们曾经仔细的调查,却没有任何妻子的仇人以及可能被杀的原因。」平静的说着,像是做总结一般,但易悱文内心的伤口却随着每一句话,被揭起来了,想起了妻子的死,自然易悱文又想起了那个人,那个在他心和脑中阴魂不散的人,想到阴魂二字,易悱文心突然抖了一下。

「应该不是没有,而是找不到。」楼远扬也坐了下来,拿起了水杯。

「的确。不然,我也不会将仇放到……」那个名字,易悱文始终不愿说。

楼远扬长叹一声:「你还记得当时的事吗?」

「记得,我还记得我与妻子沁菱的第一次见面,在满天的飘雪下。」像是回忆,易悱文想起了那段美丽的过去。

「然后,在五月的某一天,你像是吓我一样,不声不响的带个人,告诉我,这是你的弟媳,当时是可是让我目瞪口呆。」

「哈哈,对对。那时我与沁菱才认识四个月,新婚第三天。她是如此的温柔,可人。」

「同时,她也没有亲人。」楼远扬突然低沉的说了。

易悱文脸色凝重了,他记得当时他与妻子的见面,也记得妻子那可怜的身世,让他又爱又怜,妻子是个孤儿从小没有亲人,是吃着百家饭,穿着百家衣长大,但家乡流行的瘟疫让她离乡背井。易悱文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全身发烧,命在旦夕。

就像一个美丽故事一样,易悱文救了她,也爱上了她,她被易悱文救,也爱上了易悱文。

「所以,我们根本无法根据她遇见你前的过去,寻找线索,因为认识她的人已经在那场瘟疫下死亡了。」楼远扬重复着他们曾经得出的答案。

「是的,没有答案。」易悱文沮丧的说着。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应该说我不知道,此事与你妻子的死有没有关系,毕竟人已经死了。」

「什么事?」易悱文神色一震看着欲言又止的楼远扬。

「在你们离开的当天早上,我发现我的一样东西不见了。」楼远扬的表情变得有点奇怪了。

「什么东西?」易悱文很好奇,一向遇事不惊的楼远扬,居然出现那样的表情。

「你记得你们来时,我曾经给你看的一瓶水吗?」

易悱文点了点头,对于其他的东西,他可以记不住,但对于那一瓶水,易悱文一直记忆犹新,因为那不是一瓶一般的水,而是楼远扬偶尔得到的,一瓶无色无味的毒水,一种饮用微量振奋精神,少量产生幻觉精神恍惚,多量精神错乱的药,若一次喝下必全身痉挛而死。

「你是说那瓶水不见了。」

点了点头,楼远扬说:「因为,那东西非一般物品,我特别将它放入书房的柜子里并上了锁,平时基本不会拿出来。那天你们离开后,我仔细想了想,还是将此物交与你比较好,便回房取出,这才发现那东西已经不见了。而当时知道此物的只有四人,我,管家和你们夫妇。」

「你的意思是说?」

「我没有怀疑你们的,若是怀疑当时我必询问你们的。但今日看来,此事有疑?」

「看来,我只有回去问一问妻子了。「易悱文苦笑一声。

「又是一年过去了。」楼远扬平静的说着。

「是的,又是一年过去了,再过四天就是七年了。」四天后,那个特殊的日子,五月十日,妻子的忌日。

五月榴花妖艳烘。绿杨带雨垂垂重。

易悱文带着忌品和来到了风竹园边的山顶妻子的墓。

有些惊奇看着墓前明显有人打扫和祭奠的痕迹,以及一根糖葫芦。

「这是谁放的,谁来祭过妻子?」那根糖葫芦,让易悱文顿生疑惑。

「我来了,对不起。这一年让你如此寂寞的渡过,我带来了你最喜欢的桃花瓣……」

易悱文将忌品放在了墓前。突然远处隐隐传来的刀剑之声,让易悱文心一惊,飞疾而去。

打斗声是从山顶的另一边传过来的,易悱文走近大惊,只见二个人正围攻着一人,双方招招是杀意,掌掌带杀气,被围攻之人虽身手相当好,但自己赤手空拳,对方却用剑使招,臂已受伤,落败之势已经成必然。

看着面前混战,易悱文突然发现那二人如此的熟悉,不是长相,而是他们身上散发的气息,一股强烈的危险之气,仿佛鬼刺身上曾经散发一般。

是夜杀门的杀手。头脑中一闪而过,易悱文剑已经出鞘,剑交接声如虎啸龙吟。

看着易悱文突然出现在这里,那二个一跃而出,对视一眼后,纵身后退,迅速逃命。易悱文想纵身追去,后面有声音阻碍了他。

「不用追。」是那个人说。

易悱文这才转过身仔细的打量一番,一身农夫的装扮,很普通的长相。

「你什么都不需问,我们终有再见面时。」还没等易悱文开口,那人说出这一句后,转身离去了。

站在山顶,天间云层厚,似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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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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