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请问欧医生在哪里？」方蝶云冲到急诊室，今天晚上欧冠亚临时被调到急诊室来帮忙。
由於最近有一批医生出国支援，所以留下的医师都身兼数职。
「欧医师在帮病人动手术……请问你是谁？非工作人员不能随便进来，这里很忙。」护士看了她一眼，就急匆匆的走开了。
方蝶云咬了下嘴唇。她回房的时间快到了。
他在手术中，有天大的事也得等到明天再说。压下急切的心情，方蝶云拖著沉重的脚步回房。
她知道，这一夜她大概会失眠到天亮了。
事实正是如此，她一直睁著不安的双眼，在黑夜里忐忑的盯著天花板。
不，她不相信，不相信徐医生说的话！
她要亲自从他口里听到答案！
欧医生对她那麽温柔，那麽关心照顾她，而且他说过他没有女朋友……所以她不相信——他没有承认前，她都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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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冠亚值了一晚的班，直到早晨才走出医院，好好呼吸新鲜的空气。每次熬夜开刀後，他都要站在晨光下放松一下。
今天是蝶云出院的日子。
这个念头像闪电闪过他的脑海，他抬头看著她病房的窗户。她的床刚好靠窗，明天起，他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那扇窗户忽然打开了。他看到她站在窗前，眺望著蓝天，然後目光慢慢落到花园里，最後落到他身上。
清澈澄静的眼与他酸涩的眼对上，那双大眼里先是闪过惊慌的光芒，但立即露出了笑意。
她对他挥挥手，示意她这就下来。
真是个急性子的女孩。欧冠亚心里掠过说不清楚的温暖，後退一步，看了眼清晨的花园。
「欧医生！」她一定是全力冲刺，不然不会这麽快。
他带著暖暖的笑意回头，却在看到她时怔住。明显的黑眼圈和憔悴的脸颊，她也一夜没睡？
「蝶云，你昨天又不听话了，是不是？」他看著她穿得单薄，有些不悦。
虽然现在是夏天，但清晨还是有点凉。
「欧医生，我有很重要的事要问你。」她冲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
他发现她的手冰冰凉凉的，一股心疼忽然闪过心头。他握紧她的手，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什麽事？」他带她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她的手还留在他的手心里，被他握住双手，方蝶云觉得稍稍安下心。
徐医生说的一定是假的，一定是！
她咽了口口水。这问题藏在她心里一整夜，现在要问出口了，却有种揪心的痛苦。
不管了，她要问了！
方蝶云迅速说道：「欧医生，你是不是打算娶院长的女儿？」
千万要否认，千万要否认，千万要否认！她心里不断的尖叫著。
「你怎麽会问这个？」欧冠亚抽回手，因为她的问题而惊讶不已。
「不、不是……我一晚没睡是……因为我今天就要出院了，我舍不得……」这也是她难过的原因之一，但她也没说实话，因为最主要的原因，在得到他的答案以前，她无法说出口。
「别的病人出院都欢天喜地，怎么轮到你就变了样？」他笑著摸摸她的头。「出院後也可以来看我们啊。」他是第一次对病人说这句话，但他是真的希望可以再看到方蝶云，却不想深究为什麽。
「欧医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是听别人说的……」她局促的握紧双手，灵活大眼中此刻只剩焦躁。「你真的要娶她？」
「你从哪里听来的？」欧冠亚皱起眉，但还是点了头。「既然你问我，我就告诉你。我的确想娶她。」
「为什麽？」方蝶云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如雪。「因为升职？因为她是院长的女儿？」
欧冠亚看著她激动的面容，表情沉了下来。「这是一部分原因。欣嘉——就是韩院长的女儿，她是个不错的女孩，活泼大方，而且很喜欢我。我并不讨厌她，如果她愿意嫁给我，我会认真考虑。」他不想骗她。
方蝶云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那一天当她看到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浑身发冷、身体抖个不停。
「可是……你跟我说过你没有女朋友！没有爱，你怎能娶她？」她白著脸，声音有些激动。
欧冠亚也站了起来，眼色更沉。「婚姻并不是只有爱情，只要两个人并不讨厌对方，我觉得没有爱情也无所谓。」温和的眼里闪过难得的凛冽，透露出他藏得极好的野心。「她对我的事业有帮助，这就是我想娶她的原因。」
方蝶云无法接受，她觉得他已经不是她当初认识的那个男人。
她摇摇头，垂在身侧的双手渐渐握紧。
「那麽，你觉得爱情不重要？」她的声音彷佛来自远方，带著一丝痛苦。
欧冠亚望著她，她的表情让他心慌。
今天蝶云有些不太对劲，他走近她一步。「蝶云，你不舒服？」
「……欧医生，为了你的将来，你会娶一个不爱的女人？」她却後退了一步，冷冷的看著他。
他虽然迟疑了一秒，但还是点了头。「没错。」
方蝶云深吸了口气，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欧医生，多谢你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她忽然深深一鞠躬。「今天我要出院了，以後不知道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眼泪还是滑下了脸颊，她觉得自己的心碎了。原来他是这种人，会为了事业娶自己不爱的人。
「你还要复建，还说要当义工，怎麽会没有见面的机会？」欧冠亚想扶住她。
她固执的一直低著头。「但过去一个月我受了你许多照顾，欧医生对我任性的行为很忍耐，我真的很感谢你。」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重复这样的话有什麽意义？
他的确对她非常好，可是……眼泪再次落下，方蝶云觉得胸口阵阵抽痛，这种感觉，她过去从不曾有过。
可是他的温柔只是暂时借给她的，终将不属於她，要还给另一个女人！
他越关怀她，她就越痛苦！
「蝶云，你在哭吗？」他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俯下身来想抬起她的脸。最近她似乎总在哭，他不太喜欢这样。
她头更低，虽然努力想忍住泪水，但还是让欧冠亚发现了。
「你是第一个要出院而难过到哭的人！你上一次不是哭过了吗？」他隐约看到她柔嫩脸颊上的泪，不知道为何，心脏一阵紧缩。
不是没看过她的眼泪，但这一次不同，给他一种伤心的感觉。
他想擦去她的泪，但她却固执的低著头。
欧冠亚嘴角一抿，伸手将她拉进怀里，强迫她靠在自己胸前。「没什麽好难过的，你要是想念我们，随时可以回来。」
他轻轻拍著她的背，温柔的安慰她。
方蝶云没想到他会抱她，一时间完全僵住了，眼泪停在眼眶里，忘了哭泣。
可是，他的怀抱真的好温暖，温暖到让她闭上眼睛、放松身体，全身的重量都靠他身上。她听著他稳健的心跳声，耳边响起他带著关心的安慰。
但是他不会和她交往，更不会娶她……
此刻她享受著他的温柔，下一刻呢？
这些温柔不属於她他越耐心的安慰她、越温柔的拥著她，这些想法就更深入她的骨髓和血液。
这是他借给她的温柔。
她落下泪，晶莹的、透明的，充满了痛楚的眼泪。
可是她现在不想面对现实，她只想这样靠著他，听著他的心跳，贪求他此刻的呵护。
欧冠亚拥紧了她。她还在哭吗？他没听到她的啜泣声了，但他还不想放手。
没想到抱著她竟让他感觉充实，好似心装得满满的，没有空位。
就这样吧……等她停止哭泣，他就会放开她。
方蝶云提著大包小包的礼物走进癌症儿童的病房，口角带著一丝强装开朗的笑容。最近她很想像过去那样笑，却发现有些困难。
「小婷、小琴，我来看你们了！」她叫著跑进病房，想在孩子们面前表现得和平常一样。
「蝶云姊姊！」孩子们都纷纷坐起来，更有几个孩子起身下床朝她奔来，亲热的抱住她。
「我好想你们喔！」她一边搂紧一个孩子，一边对其他人微笑。
出院已一个星期了，她的心还留医院里，从不曾离开过。
只是她不能去见他，他在的日子她不敢来，只敢在他休假时偷偷跑来。
「你终於出现了。」徐乐彬大步走进来，笑容欣喜。他本来以为方蝶云不会回来了，正当他在想著要用什麽藉口去找她时，她出现了。
「徐医生。」直起身，她笑著说：「我今天来复健，当然要来看看大家。」
「出院这麽久才来做第一次复健？」徐乐彬皱起眉头。「如果有时间，你应该每天都来。」
「刘医生说不用常来，一些简单的运动我在家里做就好。不过每个星期要来检查一次。」她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落寞。
徐乐彬知道理由，因为就是他告诉她，欧冠亚为了升职而追求院长的女儿。
他虽然不知道欧冠亚的想法，但韩欣嘉喜欢欧冠亚，是全医院都知道的事。既然这样，欧冠亚就不应该去招惹方蝶云！
他的确夸张了些，但他觉得这没什麽不对。让方蝶云早点死心，认清她和欧冠亚不会有未来，对她比较好。
虽然是韩欣嘉在追求欧冠亚，但以他对欧冠亚的了解，欧冠亚温文外表下的野心不小，他绝对会娶韩欣嘉。
徐乐彬查完病房後，看著她和孩子们玩了一会儿。「好了，都躺回床上好好休息。小婷和小林，要去做化疗了，要听护士姐姐的话，知道吗？」
「加油！」方蝶云对小婷和小林比个加油的手势。
和孩子们玩过後，她开朗了不少。
「蝶云姊姊，徐医生昨天告诉我，找到适合的骨髓了。」小文是个孤儿，所以她特别关心他。
方蝶云激动得几乎落下泪来！她转头看著徐乐彬，他对她点点头。
「为了这个理由，你是不是应该请我吃饭？」徐乐彬也绽开笑容。
方蝶云高兴的点头。「当然！可是……」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今天不行，我爸出差今天回来，我妈说要一起吃饭。」
「改天也行。」只要她答应和他吃饭，是不是今天，徐乐彬不那麽在意。
方蝶云又陪了小文一会，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徐乐彬本想送她，可是忽然有个孩子不舒服，他就回去工作了。
方蝶云在走之前又去和熟识的护士打招呼，并且顺便报名当义工。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快日落时她才离开医院。
她乘著电梯往下时，欧冠亚刚好搭著电梯上楼。
他本来今天休假，却忽然有点担心某个病人的药开过重，所以来看看。
方蝶云走出电梯时遇到来上晚班的MISS金，两个人就坐在大厅里说了一会儿话，直到MISS金不得不去上班，她们才分手。
「真可惜今天欧医师休息，他看到你来一定很高兴。你都不知道，这几天他看起来好没精神，有一次我还看到他走到你住的病房前，好像记起来你出院了，又转头离开。」MISS金握著她的手说。
「是吗……」方蝶云胸口一痛。她就是为了避开他，才特意挑今天来。
MISS金用力点头。「你不是很清楚他的班吗？今天失误了？以前你们两个就有说不完的话，欧医师虽然对谁都是笑笑的，可是我反而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可是他对你有点不一样，话特别多，他自己都没发现……」
或许因为实在是太久没见，MISS金的话太多了点。
方蝶云的心因为她的话而抽紧。她不想听这些，她不想听见欧冠亚这三个字，不要听他对她和别人不同这类的话！
「……欧医师总是特别关心你，我老觉得你离开以後，有时候他的表情有些寂寞，以前都不会！」
「MISS金，你不是要交班了吗？迟到了又要被扣钱喔！」方蝶云以调侃的口气打断了MISS金让她呼吸急促、胸口闷塞的话。
「哎呀，真的耶！」MISS金再一次抬腕看表。「还有，你走了以後，不止欧医师有些反常，连徐医师也……」
「MISS金，真的要迟到了！我下个星期还会来，那时再说吧。」她推著MISS金的肩膀。
终於送走了MISS金，方蝶云吁了一口气。
她不要再听到任何关於欧冠亚的事，她已经决定忘了他，不再去想他的温柔、他的笑容、他的拥抱……
她甩甩头，大步走出医院。
同时，MISS金上楼的时候看到了欧冠亚。
「欧医师，你今天不是休假吗？怎麽会来？」
「因为有一些事，不过已经解决了。」病人没有问题，所以他决定回家。
「正好！刚才方小姐来过，我和她刚分手。如果你走快一点，说不定可以看到她。」MISS金对他挥挥手。
「她来了？」欧冠亚蓦地脸色一变。
「是啊，正好你休假呢……」MISS金还没说完，欧冠亚就迈开大步追了出去。
「果然，欧医师对方小姐还是……」Mi8S金呢喃著，走进了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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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冠亚飞快跑著，一冲出医院就看到扶著一位老太太上台阶的方蝶云。
他停下来，静静看著她。
她不论任何时候都充满了爱心，她温暖的笑容让他心头一暖。
就是这朵笑，让他日夜思念。
「婆婆你自己小心喔！」把老人送进医院，方蝶云才抬起头来，看到他，她的目光充满不敢置信的震惊和慌乱。
他怎麽会在这？
「为什麽选我放假时来医院？」他向她走来，声音里藏著不满。
「我不知道你今天休假……」她想挤出笑容，但有些失败。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什麽时候休息，你应该很清楚。」他还记得她住院时对他的班表了若指掌。
「我怎麽记得这麽多！而且我和复健师约好今天来。」她成功挤出笑容，但是目光游移，不敢看他的眼。
「你说你不记得了？」欧冠亚眼里的欣喜变成了嘲讽。「你看不看得到我，都无所谓吗？」
「见到欧医生我当然高兴。」她还是没有抬起头，也不像过去一样对他笑，只是忐忑的站在那里。
一股怒火从欧冠亚心里升起，但他向来是个温和的男人，所以只是拉住她的左手说：「走，你要回家是不是？我送你。」
「欧医生，不用麻烦了，我要去坐捷运……」
「不麻烦，我记得你家跟我正好顺路。我看过你家地址，而且我还记得。」他抿著嘴，眼神冷漠。
方蝶云为难的闭了下眼，从睫毛下偷眼望向他。
要直接拒绝他吗？说她不想再见到他？可是她无法给他一个合理的理由，一定会惹他不高兴。
他为什麽这麽关心她？她怎么回家不关他的事，他也不必送她回去。他难道不知道，他越对她好，她的心就越痛吗？
「我……对了！我约了同学一起吃饭，所以……」她咬著唇，想要挣脱。
欧冠亚握紧她的手腕，转身直视她的眼。「不管你去哪里，我都可以送你。今天我休假，时间多得是。」
「但是我不想麻烦你，我总是麻烦你。」她终於抬起头，与他目光相接，她的眼里有一丝脆弱和恳求。
欧冠亚看著她，眸色渐深。「我不怕你麻烦我，而且我也不觉得麻烦。我从来就不觉得你麻烦！」他的口气严厉。
方蝶云缩了下肩膀，感觉到他的怒气。他为什麽发火？
心痛变成束缚捆绑著她，抽走了她眼里的欢笑和生气。「是我这麽觉得的，我老是麻烦你……」
「你之前不会这样，你还是在躲我？」他放开她的手，嗓音透著寒意，冷硬无情。
方蝶云退後一步。她是在逃避他，但是理由她又说不出口。
她抬起头，用一种哀怨又无奈的目光看著他，久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