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时间在静静中流逝。

匆匆一晃,已是半年。

半年,似乎可以改变很多。

寒纪舞趴在窗户上,鼓着腮,望着私塾里,白如衣耐心而有学问的讲解着书本上的知识。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缓缓道来,枯燥乏味的古文,听来生动有趣。

学生们听得聚精会神,无人注意到趴在窗口看了大半天的寒纪舞。

托着下巴,无聊地打了个呵欠,小脚丫踢了踢墙壁,秋高气爽的天气,令人昏昏欲睡。

课讲完了,下课了,白如衣这才发现窗口那快要被瞌睡虫逮走的小舞。

走过去,拍拍他,问:“小舞?”

“唔——”寒纪舞努力清醒了几分,睡眼惺忪地揉揉眼,打着呵欠,说:“如衣哥,你有空吗?”

“嗯,接下去没我的课了。你等一下。”他回到桌前,收拾了一下课本,出了教室,来到窗台外。

寒纪舞伸了伸懒腰,精神回来了一点点。

“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也没什么啦!只是很无聊!”寒纪舞撇撇嘴。

“飞花呢?”白如衣笑问。

“飞花他呀……去刘仔家了。”拉了拉脸皮,他说。

“刘仔……是刚从外面回来的刘海吧。”白如衣思索了一下。几天前,离村五六年的刘海回来了,村里又热门了好几天。

“是啦!”寒纪舞拉起白如衣的手,边扯边走。“不知道什么事那么急,一大早就去刘仔家了,大半天了还不回来。”

“哦。”白如衣随口应了一声。

“走,我们去看看。顺便问问外面的事!无雪哥也真是的,不是说两三个月就回来的吗?结果半年了却杳无音讯。”

白如衣被他拉着走,浏览着一路上的绿树小溪。

“或许,有事耽搁了。”

寒纪舞回头,疑问:“如衣哥不担心吗?”

“嗯,有一点。不知他是不是遇上麻烦了。”

“就只担心这个吗?”寒纪舞咕哝。听从外面的人回来说,外面的世界多好多广,多美,看不完的好山好水,欣赏不完的美女美男,还有吃不完的美味佳肴,山珍海味……外面的好啊,是村里的人无法想象的!

外面那么好,无雪哥呆了十来年,会不会留恋不舍啊!

白如衣似乎没有听清楚,只“嗯”了一声。

寒纪舞嘟了嘟嘴儿,拉着慢吞吞的他,来到了刘海的家。

才一抬头,便看到燕飞花出门的身影。

“飞花哥——”寒纪舞向他挥挥手。

燕飞花讶然。“怎么来了?咦,如衣也来了啊?”

立在门口,抱胸而立的粗犷男子刘海看到两人,咧嘴一笑。“好久不见啊,小舞,如衣。”

白如衣向他颔首。“有五年多了吧?在外面还好么?”

刘海耸耸肩。“还不错。对了,我听飞花说,你和雪儿成婚了?”

“是啊。”白如衣微笑。

刘海看着白如衣平淡无波的脸,不禁锁了浓眉。

“喂,大个儿,你都不向我打招呼?”寒纪舞上前推推他。

刘海苦笑。“小鬼,这不和你打招呼了?”

寒纪舞扬了扬眉。“什么嘛,不甘不愿的!”

燕飞花叩了一记他。“小舞,不可以无理取闹。”

寒纪舞捂着头。“人家哪有啊!”

刘海和白如衣相视一笑,摇摇头。小舞还是如以前那样调皮。

“对了,飞花哥,你一大早的就来找刘大个,有什么重要的事吗?”寒纪舞酸溜溜地问。

燕飞花暗自叫苦。“我是来问雪儿的事。”

“咦?”寒纪舞看向白如衣。

刘海摸摸下巴。“不如,你们都进来坐坐吧。”

“也好。”燕飞花点头。既然如衣也来了,就把事情说个清楚。

四个人,进了屋,围成一桌,刘海为每个人倒了一杯茶。

没有犹豫,刘海开口道:“无雪在外面过得不错,闯出一片天地!‘雪天门’创建才六七年,便有模有样了!如今在江湖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我有听他说过。”白如衣始终微笑着。

刘海拍拍额。“啊,他有跟你提起?”

“是啊,他走之前,跟我说了许多外面的事。他在外面十年的生活,以及遇到的一些事儿。”

“哦,那其它我也不多说了,就从‘雪天门’跟‘洪帮’之间的恩怨开始讲吧!”沉吟一声,刘海喝了口茶,说,“其实,‘洪帮’帮主是有意将妹妹柳玉石嫁给无雪的,但半年前无雪拒绝了他,说是早有婚约,之后他回来咱们村了。但柳玉石心高傲,受不得拒绝,便上门挑衅,那时候刚好无雪不在,‘雪天门’的几个兄弟被她的手下杀掉了,之后两派人马结了仇。柳玉石又怂恿哥哥,于是他哥哥柳逸平就向江湖宣誓,要和无雪决斗于‘逆天崖’。”

虽然听得不明不白,但总算知道无雪哥为何要提早出去了,寒纪舞眨眨眼,说:“刘大个,你倒是很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嘛?”

刘海嗟了口茶,道:“这事件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跑江湖的人几乎都知道。”

“之后呢?”寒纪舞追问。

刘海望了一眼白如衣,继续说:“无雪回到‘雪天门’后,柳逸平送挑战书来了。无雪自是二话不说的接下了。两人相约半个月后,在‘逆天崖’决战。”

“无雪哥胜了吧?”寒纪舞问。

刘海沉默了一会儿。

白如衣垂着眼睑,捧杯子的手微抖。燕飞花拍拍寒纪舞,要他不要插嘴。

“胜了。”刘海吐出两字。

“呼——”寒纪舞吐出一口气。“我就知道无雪哥很厉害!臭大个,故做神秘呀!”

白如衣捧着茶,喝了两口。

“既然无雪哥胜了,那他为何现在还不回来啊?”寒纪舞问出了大家的疑惑。

刘海摇摇头,大叹三声。“小舞,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无雪变了!自从那一战之后,他变得不再是他了!”

“啊?!”寒纪舞张大了嘴。

“此话怎讲?”白如衣终于沉不住气了。

刘海担忧地望着他。“如衣,我说了,你不要激动。”

白如衣点点头。

“那一战,无多少人观看,所以江湖人都不知那一战究竟是如何的激烈,总之,柳逸平死了!死无全尸!而无雪……全身是血的回来!”

“天啊!”寒纪舞害怕地缩进燕飞花的怀里。

“之后呢……”白如衣白了唇。

“‘雪天门’的人接回了他,他休养了三个月,之前他曾宣布,与柳逸平一战后要隐退江湖,但,痊愈后,性格大变,变得好战!仅一个月,就吞并了江湖上数十个小门派!毫无……毫无隐退的迹象!”

“怎会如此?”白如衣喃喃。

“无雪哥哥太可恶了!”寒纪舞大骂。他……他明明说要回来的,要回来跟如衣哥度过一生的!现下,他留如衣哥一人在这里,自己倒好,在外面逍遥自在!

“小舞。”燕飞花低喝,要他别再多说。

寒纪舞不满地嘟嘴。

白如衣将杯里的茶喝完之后,轻轻地放下杯子,低垂的眼抬了抬,笑:“谢谢你,带来了他的消息。”

“如衣……”

“我没事。”白如衣深吸口气,抬头,泛着温和的笑。“无雪还年轻啊。”

他的呢喃声,听在其他人耳中,一阵鼻酸。

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手镯,颤抖着手指,沉默了几许,他道:“呃,我屋里有壶茶还在烧,我去看看。”

说着,便起身,单薄的身子摇晃了一下,扬着温煦的笑,从容地出去了。

屋里的三个人干瞪着眼。

寒纪舞摸摸眼角渗出泪,小声地骂:“笨蛋如衣哥哥,明明是和我一起从私塾里出来的,哪有什么茶呀!”

*************

几乎走不了路了!

白如衣揪着胸口,靠在路边的杨树上,呼吸急促。

抬头,茫然地望着蓝天薄云,努力安抚着狂跳的心。好不容易压下心中的酸楚,一个路过的大婶的问话,几乎使他哭出来。

“如衣呀,雪儿还没回来吗?”

无心的问话,却似针尖,扎得人心痛得将要滴出血来了。

他扯出一抹笑。“嗯……”

虚弱地应着,大婶好像没有发现他的异状,匆匆过去了。

待人走过去后,他呜咽几声,迈着蹒跚的步子,摇摇摇欲坠地走回家里。一进屋,整个人靠着桌子,无力地滑坐在椅上,捂着脸好一会儿,叹息一声,觉得有些口渴,拿起茶壶,倒茶。

手,不停地颤抖着,水溢出大半,他无力去擦拭,捧着倒不满的茶,喝了两口,终于顺气了一些。

是否该知足了呢?

拥有他一个月了啊!

那一个月,是他最幸福的时光。如梦似幻,身边伴着爱了十几年的男人,与他相知相爱。

羞人的情话,似乎还在耳边呢喃,却恍然醒来,仅是一场梦?

抚摸着左腕上的镯子,苦笑。

这情人镯,终是扣不住人的心呐。

“如衣哥哥……”门外,探出寒纪舞的小脑袋,一双盛满担忧的眸子正忧心忡忡地望着他。

白如衣抹了把脸,含着笑,道:“啊,是小舞啊。”

寒纪舞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进来吗?”

“嗯。”他失笑,小舞何时变得客气了。

松了口气,寒纪舞跨进门槛,从身后拿出几本书,整齐地放到桌上。“这是你落在刘仔家的。”

白如衣一愣。“呃,谢谢你送过来。”

看到桌上有水渍,寒纪舞转身进厨房,拿了干净的布,将桌子擦干了。“如衣哥哥,你不要想不开,或许,无雪哥哥过段时间就会回来了。”

“嗯。”他起身,接过了寒纪舞手里的抹布,笑问,“肚子饿吗?我弄些点心。”

一听有点心,寒纪舞双眼一亮。“好啊,好啊!”

白如衣摸摸他的头,进了厨房。

好一会儿,寒纪舞才回神,抹干了嘴边的口水,懊恼地捶捶头。他也真是的,明明过来要安慰如衣哥的,嘴巴却贪吃了!

“如衣?如衣?你在家吗?”门外有个大嗓门在叫呼着。

如衣匆匆地从屋里出来,后面跟着小舞。

“……咦,阿玉?有事吗?”

阿玉一脸气愤地上前,嚷道:“我都听飞花说了,无雪那个笨蛋!”

白如衣抚了一下额前的发丝,失笑。“要进来坐坐吗?我在弄点心。”

阿玉张了张嘴,一时无法理解如衣怎能如此的若无其事?当他一听飞花说起雪儿的事,立即跳脚,急冲冲地跑来了,但如衣他……他为何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如衣——”阿玉低吼。

后赶来的燕飞花喘着气,抓着他的肩,斥责:“阿玉,你不要再说了!”

阿玉脖子都粗了。“飞花,你不要阻止我!如衣老是这个样子,天大的事,摆在他面前,却能面不改色,说好听一点是处事泰然,说难听一点,根本就是漠不关心!雪儿的事,他怎能如以往一般,不痛不痒?”

“阿玉,你误会如衣了!”燕飞花着急地大吼。这个粗线条的阿玉,根本不了解如衣!

如衣的笑凝在脸上,静静地,他僵直地立着,神色淡漠地望着激动的两人。

阿玉甩开燕飞花。“你看,你看,如衣又这样了!十年前,雪儿要走了,他没有留下他,如今雪儿根本是要忘了他了!他却不动声色。他什么都不表现出来,才会错失过一次!现在呢,现在他又想当个缩头乌龟了!”

“阿玉哥,你别再说了!”寒纪舞快要哭出来了,阿玉怎么可以如此责备如衣哥呢!

他没有发觉吗,如衣哥他……他流泪了啊!

“……要我如何……”如衣哀伤地哽咽。“你要我如何做?”

“如衣……”他的泪,令三人皆怔愣了。

好不容易压抑下的疼痛,被阿玉再次翻出来,颤抖着单薄的身子,他泪流满面。倚在门口,蠕动着无血色的唇。“雪儿……不需要我,我能怎样啊……”

为什么……刚刚没有发现?

阿玉后悔地抓头发。

哭泣中的如衣……憔悴得厉害!

近半年,他一直是一个人的,墨无雪不在他身边,他又恢复了以前的淡然,虽总是在笑,但显得飘渺而虚幻,似乎随时会飘忽而去!

他为何没有发觉?该死的还来这里大吵大闹!

“阿玉哥!你是坏蛋啦!”寒纪舞垂着泪,跑过去,捶打阿玉。“都是你,让如衣哥哭了!”

“小舞!”燕飞花抓过小舞,将他揽进自己的怀里。

“对不起——”久久,吐出三个字。阿玉上前,温柔地擦拭如衣的泪水。

如衣别过脸,自己拭了两下,扯出一抹笑。“别说这些了,大伙肚子都饿了,我去弄吃的。”

挺着背,进屋去了。

阿玉伸着手,僵硬。

燕飞花搂着寒纪舞上前,拍拍他的背。

阿玉垂头丧气地跟着进屋。

突然想到什么,他奔进厨房,大喊:“去找他!如衣,去找无雪!”

“铛——”

拿在手上的锅盖,掉在了地上。

转过头,白如衣惊讶地瞪着他。

燕飞花和寒纪舞愣在门口。

“没错!如衣,你不能总是等待,出去吧,去把那个混蛋找回来!当面问问他,为何弃你不顾!”阿玉义愤填膺。

白如衣慢慢地弯下腰,捡起了锅盖,不语。

寒纪舞应和着说:“没错!没错!阿玉哥总算说了句正确的话!如衣哥,你去把无雪哥找回来吧!不能放任他在外面逍遥自在!再怎样,他都嫁你为妻啦!身为妻子,怎么可以不守妇道?”

燕飞花咳了几声。

觉得自己似乎说得有点不伦不类,寒纪舞画蛇添足地加上几句:“总之,虽然无雪哥是男人,但身为妻子,不能丢下丈夫,一个人在外面快活!”

阿玉拍拍额。小舞在说什么啊!

白如衣和着面粉,捏出几个造型,摆在板砧上。“我有想过,但那是不可能的。”

“啊?为什么啊?”寒纪舞不解。

将小团子放在蒸笼里,白如衣自嘲一笑。“我身体不好,出不了远门。”

他的话,点醒了小舞等人。

没错,如衣的身体不好,根本行不了远路!若是出去了,不知会有什么危险等着他,何况,他不像他们,身怀绝技!如衣……好像很少练武!他是名副其实的书生呀!

三个人一筹莫展,回到客厅,坐在桌边,苦思。

半个时辰后,如衣端着香糕出来,闻到香味,三个人大流口水,争先恐后地抓了几个在手里,狼吞虎咽。

白如衣擦擦手,道:“别急,还有啊。”

“好吃……”寒纪舞鼓着腮梆子,点头。

阿玉边吃边盯着点心,生怕其他两人多吃了。

相对而言,燕飞花斯文一些,虽斯文,动作却不慢。

吃得肚子饱饱的之后,几个人拍拍肚子,满足地喝着白如衣泡的清茶。

“对了……”打了个嗝,阿玉说:“我刚刚想到了,我和如衣一块儿出去找雪儿吧!”

“咦?”

阿玉笑呵呵。“反正我还没出去见过世面,跟如衣一道,有个照应!”

白如衣低下头,犹豫。“不好吧……你家里不是挺多事的吗?”

“哎,那个啊,你不用担心啦!我阿弟都十八岁了,该是他担当的时候了!”阿玉完全不在乎。

燕飞花思量了一下。“嗯,阿玉的提议不错!”

寒纪舞睁着大眼,看看强壮的阿玉,再看看清瘦的白如衣,点点头。“我赞同!”

“那就这样说定啦!”阿玉拍拍胸脯!“心动不如行动,我去跟我阿娘说一声,咱们呆会就动身吧!”

“什么?不用这么急吧?”燕飞花说。

“阿玉……”白如衣站起身,定定地看着他。阿玉扬扬浓眉,咧嘴。“行了行了,不要想那么多,把雪儿找回来要紧!迟了的话,谁知道那小子会不会移情别恋!”

“阿玉哥!”寒纪舞瞪瞪他。怎么阿玉还是老样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阿玉兴冲冲地跑回家去了。

白如衣坐回去,磨着手中的茶杯。

寒纪舞拍了拍手掌,拉起他。“如衣哥,快去收拿行李吧!”

“不行,我走了……私塾里……”

“我代你吧!”燕飞花马上说。“那些个小鬼头,我还应付得来!”

看看两人一脸殷情,白如衣慎重地下定了决心。

“好,我去找雪儿!”露出一抹轻松的笑,他感激地道:“谢谢你们。”

“太好了!”寒纪舞开心地抱住他。“如衣哥,找到无雪哥后,一定要将他压在床在三天三夜,让他起不了床!”

燕飞花立即叩他的头。“又在说傻话了!”

白如衣双眉一展,笑不可抑。

另外两人这才放宽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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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淡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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