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个星期后——

门口传来细不可闻的敲门声，如果不是阿明刚好走到门口耳尖听到，恐怕敲上再久都不会有人应门。

他打开门——

「去去去，我这里没有多的食物分给要饭的。」

正想关上门，一个幽幽的声音让他的动作停止。

「阿明，我是来还你衣服的。」

阿明的嘴巴张成了一个夸张的O字型。

这这这这……这声音不是阿阳吗？

阿明张大了眼，仔仔细细地把眼前憔悴的「乞丐」从头到脚打量了半天，终于认出了自己的友人。

「你怎么变得这么凄惨？啊！是不是被女鬼缠身才变成这样的？她是不是吸走你太多的精力？还是……」他突然住了嘴，紧张兮兮地看着程阳。

还是他因为被女鬼缠上，夜夜操劳过度，所以也成了「鬼」了？不然怎么会才一个星期不见，就憔悴瘦弱成这个样子，活像是失恋了一样。

「女鬼？」程阳有气无力地吐出问题，「哪来的女鬼？」

「就是我上次去你家看到的啊！头发还长长的，没事倒吊在门口吓人。」

「喔，那是尔香。她不是女鬼，是天使。」

阿明摇摇头。唉！他这个朋友病得真是不轻。

「我没有骗你。」

不过程阳也懒得解释，直接把衣服还给了阿明。「谢谢你的衣服。」

还完了衣服他就要离开。

阿明实在看不下去他这副颓丧的模样，忍不住问：「阿阳，你需不需要人帮忙啊？看你好像很消极的样子。」

程阳苦笑一声，「你如果想帮我，就告诉我天国怎么走吧！」

这样，他就能找到尔香了吧？

没想到阿明居然回答：「天国，去问我舅舅就知道了，他没事就把天国挂在嘴上。」

程阳马上转过身，激动地问：「你说你舅舅知道天国在哪里？」

「是啊，我舅舅是个神父，一天到晚都说天国近了，我听到耳朵部长茧了。」

「带我去！」

「去哪里？去天国喔？」

「去找你舅舅啦！我要问他天国在哪里！」

「可是他在屏东的山地部落里耶！」

「不管！带我去！」

「可是……我很久没出门了……」

「快点！不然衣服不还你！」程阳猛地又把衣服抢回来，紧紧抱在怀里。

已经一个星期了，这七天来他用尽各种方法想要找回尔香，却都没有用。

他跑去那家「天使专卖店」，却只见大门深锁，一个人都没有，连闪亮的招牌都不见了。

他现在没事走路就会往天上望望，看看是不是会有天使从自己头上飞过去。他也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很可笑，但只要有任何的希望，他都不愿放弃。

直到失去了尔香，他才明了，尔香在他的心里占据了多大的分量，几乎要占满他的整个心。

尔香不在身边，他漫画也不想看，周边产品也不想收集，连网路都很少上了，更别说提起精神来写稿。

他已经一个星期都没生出半个字，出版社的编辑急得直跳脚，却也拿他没办法。

「快！阿明，带我去找你舅舅！」只要有希望，他就绝对不会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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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东的深山里——

两个气喘吁吁的人影爬着山路。

没想到阿明的舅舅居然在这么偏僻的深山里当神父，光入山就花了快三个小时，来回一趟，半天就过去了，交通实在不方便。

好不容易到了阿明口里提过的小教堂，隔着大老远，程阳就认出来那个穿着工作服的大个子，应该就是阿明的舅舅。

不愧是有熊的血统，身材都这么高壮。

「舅舅！」阿明高兴地上前打招呼。

穿着工作服的大个子转过头，也是满脸胡子看不清长相，但从满眼的笑意里可以看出来，他正笑得开心。

「阿明！好久不见了！怎么有空来看舅舅？是不是良心发现，准备信仰主了？」果然是神父，三句不离本行。

「舅舅，其实是我有个朋友，他有事情想问你。」阿明回头看了一眼程阳，然后压低声音对舅舅说：「我这个朋友好像被什么鬼怪给缠住了，精神状况似乎有点不稳定，但是他又吵着要来见你，说什么想知道天国怎么去……舅舅，天国不是要人死了才能去吗？我这朋友是不是想不开啊？」阿明实在有些担心。

虽然平常大家很少见面，但在网路上也认识多年了，而且像他们这种人，交友的机会本来就少之又少，所以他是真诚的关心程阳的。

阿明的舅舅看了程阳一眼，歪着头研究了一会儿。

这个人看起来只是纯粹精神状况不佳而已，身上并没有什么不洁的气息啊，甚至还带着一点……他很熟悉的感觉。

「你们两个先进去敦堂坐坐吧！我去换件衣服，马上就过来。」他挥挥手要两个人先进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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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教堂，其实也不过是一间在大门口上方挂了个十字架的小木屋，又小又窄，里面的椅子看起来年代久远，一坐下去就哀鸣起来，教人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坐断一根椅脚。

没过多久，阿明的舅舅换上了神父装，从教堂后门进来。

他先对着程阳比了个十字，才和蔼的问：「孩子，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我想去天国。」程阳的眼神充满了期待。

「你为什么想去天国？」舅舅很有耐心地问。

「我想找回一个人……不，我想找回一个天使。」

「天使？」阿明和舅舅两个人同时问出声。

「是的，天使。她真的是个天使，我没有骗人……我也不是被什么女鬼缠身……」他一五一十地把关于「天使专卖店」的事情，全盘说了出来。

阿明的嘴巴张成了夸张的O字型，身旁的舅舅却一脸兴致昂然的模样，问个不停。

「天使？天使真的可以买吗？」

「你买一个天使多少钱？有几片翅膀？」

「两片？啊，那是最低阶的天使，你有没有看到六翼天使？那可是大天使喔！六翼天使卖不卖？」

问了一堆问题后，阿明终于忍不住打断，「那个……舅舅啊，怎么听起来好像你也很想买一个天使回家一样？天使真的可以卖吗？难道天国很缺钱用？」

舅舅听到这个问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阿明，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天国穷困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不然为什么这个教堂这么小？而且当神父根本也存不了什么钱，就像我现在身上这件神父袍，已经历史很悠久了，穿上它动作都要特别小心，不然一下子就会破掉，缝起来很累耶！」而且要他一个大男人做这种针线活，真是折煞人。

「舅舅，说不定阿阳是在开玩笑的啊！」

「我想应该不是。」

「你怎么确定？」

「我能看出一个人有没有说谎。」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是神父啊！一个人有没有说谎，我都会知道的。」

阿明有些不相信，不过想想小时候每次偷吃糖果不承认，妈妈都会把他带到舅舅面前拷问；说也奇怪，在舅舅面前他就是说不了谎，下场自然就是被妈妈带回去好好打一顿屁股。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使？」阿明还是不太相信。

「没有见过的东西，不—定就不存在，你知道吗？天使就存在于我们的四周喔！」舅舅微笑着说。

阿明连忙紧张地东张西望。

「神父，我想找回我的天使，我该怎么做才好？」程阳情绪低落的问。

「这可难了……一般都是天使主动来找人类的，而且只有天使愿意现身，人类才能见到他们。」

「难道说，我这一辈子都见不到尔香了吗？」程阳几乎要绝望了，「你不是说天国近了吗？天使不就在天国里吗？求求你，告诉我天国怎么去？我不能没有尔香啊！」

「天国是只有灵魂才能去的地方，一般人类身体太重，而且沾染了人界的污秽气息，是没有办法到天国的。」

「那……如果我死了呢？」程阳的双眼突然闪着光芒。

「孩子，别傻了，你以为你死了，就真的能上天堂吗？」

程阳一愣，想起拉斐尔临走前气急败坏对他说的话。

万一他死了下地狱怎么办？那不就完了？他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尔香了。

「那我到底该怎么做……」他几乎要哭了，从没有这么揪心地为一个人牵挂，从不知道一个人对他来说这么重要。

想念她的声音、她的触摸、她的气味、她的身形……她的一切一切，都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生命里，再也无法忘却。

这样的痛苦，也许死亡遗算是一种解脱吧？

「孩子，别想着要去自杀喔，主是不会原谅放弃自己生命的人。要是你真的跑去自杀，铁定下炼狱的。」舅舅像是看穿了他的企图。

「那要怎么做，我的灵魂才能离开肉体去天国？」

难道除了死亡之外，还有别的办法？

舅舅突然很认真地看着程阳，端详了他好一会儿，才十分严肃地问：「你真的那么爱那个天使？」

程阳马上点头，

「你愿意为她牺牲一切？包括你的下半辈子？」

「当然！只要能找回尔香，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出！」

舅舅倒吸了一口气，这种执着是很容易被邪恶的魔鬼利用的。

人都有弱点，而这些弱点通常都来自于欲望以及执着，越是得不到的东西，执着就会越大，最后变成了人生唯一的目的。

而恶魔，就会利用这个机会乘虚而入，说服意志不坚定的人类不择手段去得到他们所要的。

不行！他不能让程阳落入恶魔的手里。

他得想办法帮帮程阳才行。

可是有什么方法能让程阳的灵体暂时离开身体呢？

有了！

「阿明，你带你的朋友去找一个人，他叫作吕家乐，是个灵媒，也许他能帮你们。」舅舅给了个方向。

灵媒？

「舅舅，灵媒不是道教的传统吗？你不是神父吗？怎么会介绍我们去找灵媒？」阿明一脸不可思议。

「不然怎么办？我只是个平凡的神父，没办法就这样把你朋友的灵魂请出来啊！这种事情还是灵媒比较在行。」舅舅说得理所当然。

「可是……」这也太奇怪了吧？哪有神父要人去找灵媒的？

「你放心，那位灵媒人很好，就说是我介绍去的，他一定会帮你们的。」舅舅说完后，又接着对程阳说：「孩子，你听好，如果那位灵媒能成功地请出你的灵魂，你还得先熟悉一下天国的地形，才能顺利找到你想要找的天使。」

程阳马上坐好，专心听着。

「我先简单说好了，天使也有分等级的。一般我们说的天使，是位于最低的阶级。概括来说，整个天使界分为上级三队、中级三队以及下级三队。上级三队包含炽天使、智天使、座天使，通常以光或脉动的型态出现；中级三队包括主天使、力天使、能天使，这一级的天使就比较能看得见实体；下级三队则是最贴近人类的天使群，也就是说，他们与人类接触的机会最多，因此拥有像人类一样的实体，这一级的天使包括权天使、大天使以及一般天使，像是守护天使、死亡天使、和平天使、创造天使等等。所有的天使依据不同的能力，各居住在不同的地方。」

「那尔香是属于哪一种天使？」程阳忍不住发问。

「照你的叙述，她只有两片翅膀，又不能与人类通婚，很有可能是住在灵魂天国的天使。孩子，你知道吗？除了主原本用露水所创造的天使之外，人的灵魂也会变成天使的。但只有那些最纯净的灵魂，才有机会在死后先升上自然天国，成为等级最低的天使。

这些天使因为曾经身为人类，懂得七情六欲，甚至还会留有前世的记忆，是比较接近人世的天使。之后他们慢慢修行，可以成为灵魂天国的天使。灵魂天国上面，还有一个至高无上的天国，可以直接面对宇宙的造物主。但能进入至高无上天国的天使是必须由主亲自选拔的，其他的天使无法自行进入。」

阿明听得雾煞煞，想开口问几个问题，却发现脑袋里的问号太多，连自己想要问什么都不知道。

天使哪来这么多等级和分类啊？

印象中的天使，不都是长着两片翅膀，穿着白色的袍子，头上还有个光环的帅哥美女吗？

「孩子，你记住了，就算你在天国迷路了，也不要慌张。如果你的心够真诚，你所想望的天使自然能感觉到你的存在；但是她有没有办法来到你的身边，我就不敢确定了。」

「那我能找到她吗？」程阳期待地问。

「即使看不见，但只要你愿意去相信，你一定会找到你真正想要的东西的。」

这番话让程阳有了信心。太好了，他终于找到一个方法能找回尔香了！事不宜迟，他马上站起身拉着阿明就要离去。

「天啊！我还没休息够耶！」阿明马上哇哇大叫。

「没错，你们难得到这里来，冥冥中一定是有天意。来！」舅舅微笑着递给阿明一把槌子。

「舅舅，这是什么？」

「槌子啊。」

「我知道这是槌子，但给我做什么？」

「教堂的天花板有点漏水，你去修一下，来！」他递给程阳一个扳手，「后面厕所的水管有点问题，你去看看。」

唉！没办法，经费不足，请不起人，只好尽量「利用」亲朋好友。

「做好事会有好报的，你们的所作所为，主在天上都会看见喔！」舅舅一面说，一面走到后头，小心翼翼地换下身上的神袍。

阿明悄悄地凑到程阳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阿阳，你真的要去见那个灵媒啊？」

「只要有任何能找回尔香的希望，我都不会放弃。」

「可是……万一你的灵魂真的跑掉了，回不来那怎么办？」

「这一点我倒是没想过……」

「阿阳，我说真的，万一你怎么样了，你那套有作者签名的小樱天使原版日本漫画能不能给我？」

「你……」

「还有你的各种小樱天使模型，还有电动游戏、电脑我也可以接收啦，听说那是苹果电脑最新出的款型，还有——」

「你怎么都不会想到要替我安排一下后事啊？」程阳有股想把扳手往阿明脸上扔的冲动。

「我就是在替你安排啊！想想你那堆收藏，里面还有不少收藏家想了一辈子的梦幻逸品耶，全部加起来起码上百万！」

「那也该是我的遗产，应该留给我家人才对吧？」怎么会轮到你这只大熊？

「好歹我也千里迢迢的带你来这里找我舅舅啊！就可怜可怜我，把那套日文漫画给我嘛！」

「唉！」程阳很无奈。

「一本就好！我只是想看看作者签名！」

「再说吧！」

「阿阳、阿阳，不要走嘛！那我们打个商量，只给我书皮可以吧？作者签名签在书皮上对不对？阿阳，我是你的好朋友啊！你怎么可以见色忘友……阿阳……」

程阳完全不理他，迳自走到教堂后面去修水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