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半夜三更的时候,我被四肢大开的绑在床柱上,连著龙床一起抬到和宁宫外面乘凉看风景。

幸好宫人都没有睡,齐刷刷的站在外面陪我看风景,不然我会觉得很寂寞。

为什么他们不睡?理由简单得很,陛下还没有睡,他们怎么敢睡嘛。

为什么陛下不睡?理由也简单得很,气得睡不著。

透过今天晚上,我很明显的感觉到,承宁还是一个很称职的皇帝的。就比如说在气得睡不著的时候,他没有招几个妃子打发时间,也不举办什么歌舞酒宴,而是令人把书房里的奏折都搬过来,又命人把几个大臣半夜三更的从家里揪起来,叫到宫里论政事批奏折。

「今年北部大旱,三个月没有降雨,辽领,吉领,荆领,这三个地区土地大旱,土壤干裂,庄稼尽数坏死。与此同时,南部的沛领,陕领两地遇水洪涝,洪水冲破堤防,灾民流离失所。」

左相谢子韵指著桌子上摊著的北疆地图,侃侃而谈。

承宁叹息道,「每年春夏之交都是这样,北旱南涝,真是伤神。」

一群大臣聚在灯火通明的宫殿里议论个不停,说到灾民的惨状,不由纷纷摇头叹息。

我被绑在龙床上,本来已经快睡著了,又被他们的说话声吵醒。

这是北疆的政事,我实在不想听。但实在是声音灌进耳朵里,不得不听啊。

被迫听了好久,大臣们还在吵个不停,我实在困得不行了,于是插嘴道,「你们就不能把多余的南水往北调一调?一边多一边少,调匀了不就正正好嘛。」

这句话说出来,那边的声音顿时没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我满意极了,于是立刻用唯一能活动的头推了推枕头,把枕头推到合适的位置,然后舒舒服服的睡下去。

头才挨到枕头,和宁宫那边突然像炸开了锅了似的,好多大臣的声音同时大呼大叫,「对啊!以北疆全国之力凿开一条运河,南水北调,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

咚咚咚的声音响个不停,隔了很久之后我才反应过来那是官靴踩在地面奔跑的声音。

然后那些大臣呼啦拉的全部从宫里拥出来,围著龙床团团站住,激动的道,「夏侯大学士果然学识渊博!见识过人!!」

「……你们吵死了!」连著两天睡不好,我痛苦死了。

又是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响起,这次是子韵陪著承宁走出来。

承宁对大臣们挥挥手,「这件事要好好计划,我们明日朝上再议。你们先回去吧。」

眼看著大臣们纷纷离开皇宫,周围顿时清净了,我又满足的蹭蹭枕头,上眼皮一搭下眼皮,准备继续会周公去——

咦,我的眼睛不是闭起来了吗?为什么还看到有人影晃来见去的?

放大的脸庞,远山般的修眉,黑玉石般的眼睛,抿紧的嘴唇……

承宁他……他……

混蛋!竟然敢用手指把本小侯爷的眼皮给撑开了!

连日的睡眠不足化成满腔的愤怒,我再也顾不上他在月色下显得多么美丽,睁大眼睛,恶狠狠的瞪他。

承宁倒是无动于衷,专注的望了我许久,清峻的眼神渐渐柔和,最后化成一声轻微的叹息,摸了摸我的脸颊,

「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建功立业,流芳千古,在你看来,都比不上好好睡一觉吧……」

「夏侯晓辰,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事情值得你用心呢……」

「当然有啦。」我咕哝著,「外面好冷,请陛下把龙被再赐给臣一条吧。」

「……」

「还有还有,最好是熏了薄荷香的被子。」

「……因为其它熏香的味道你都不喜欢?」

「不是。因为臣这两天的经验发现,薄荷香特别驱蚊子。」我得意的宣布,「对于南疆和北疆的蚊子对气味的不同喜好,臣很用心的发现了不少小窍门哦。」

「……来人,听到了夏侯大人的话没有?照做。」

对陛下提出要求的结果,就是宫人们搬来了几大盆的薄荷香放在龙床旁边,浓烟缭缭,比庙里的香火还要盛,我在龙床上头晕脑涨。

这哪是熏蚊子啊,分明是熏我!

至于龙被……

一阵夜风吹来,我缩了缩衣衫单薄的身子,望著头顶上方三尺处的龙被,欲哭无泪。

被子倒是赐下来了,被四个小太监拎起四个角在半空中扯开,看得见盖不著,我都觉得自己真可怜……

呜呜……

靖扬你这个混蛋,我又倒霉了,你人又在哪里!!

在宫里的第二个夜晚,就在浓重到可怕的熏香气味和阵阵的夜风中度过了。

朝阳的第一抹晨曦射向大地的同时,我狠狠的打了个喷嚏。

虽然已经是春暮夏初的天气了,被捆在外面吹夜风还是很冷的啊……

承宁和那些大臣都是整夜没睡,方才一起赶著去上早朝了。

估计他们今天就是商讨我昨天随口说出来的「南水北调」那四个字的具体施行方案。这是他们北疆的重大内政,所以当然不能让我听了去。

可是……

就算不要我上朝,也至少帮我松绑啊!!!

我四肢大摊的被捆在龙床上,盯著小太监小宫女们来来往往,无比哀怨。

真是的,看到了连眼皮都不抬的,他们居然都把我当作隐身人?

南疆的小侯爷做到我这么衰的,估计这几百年来还是头一个。

「喂,你们几个提著被子角的,真的不打算把被子往下再放几尺?一尺?一寸也不行?」

「喂喂,你剪完花枝了吧?能不能顺便帮我把手脚上的绳子也剪一剪?还有你们几个,捧那么多盘点心很累吧,给我留两盘下来好不好?」

「……你们不要跑啊,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没人跟我说话,也没人敢搭理我,我只好自己跟自己说话……

「好—冷—啊——」

「好—饿—啊—」

「好——」

第三句抱怨还没出口呢,只听几声「咕咚」闷想,站在龙床四边,提著四个被子角的小太监们不声不响的齐齐倒了下去。

我猛地吃了一惊,后面的几个字硬生生被吞回嘴里。

太阳还在地平线上,光线不甚明亮。还没看清楚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眼前一花,几道白光闪过,然后手脚被捆住的地方几乎同时的一声轻响,绳子应声而断。

睁大了眼睛再看时,靖扬站在床边收剑归鞘,对我微微一笑。

我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确认无误之后,立刻扑过去——踢打。

靖扬搂著我,轻轻揉著我的手脚被勒肿磨破的部位,任我对他动手动脚。

唉,反正他也知道他皮厚,随便我怎么打他也没事。

打了几拳,踢了几脚,突然觉得没意思,动作就停下来了。靖扬趁势把我抱起来,说,「闭上眼睛。」

我偏把眼睛睁得老大。

他也随便我,瞥了眼周围方位,运起身形,一提气,轻飘飘的就掠上了几丈高的朱红宫墙。

我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隐身在琉璃瓦的阴影里,眼看著下面无数手执明晃晃枪尖的皇宫侍卫从脚下走过,我突然发觉这个皇宫建筑的有多么阴险了。

成千上百条路,全部建成笔直的,无论你在哪里都没有遮挡,只要那些侍卫跟你在同一条路上撞见,隔了几百丈就能发现你。

唉唉,忍不住为我们今天的运气担忧起来。

靖扬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安,凑近到耳边,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道,「不要担心。」

我疑惑的望望他,他回了个安慰的微笑,弯下身,轻轻啄了啄我的唇。

不知道为什么,看了他那笃定的笑容,顿时就觉得刚才心里的不安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点点头,表示了解。

再低下头,盯著又有几排侍卫从脚下走过,和之前的那排换班,迈著整齐的步伐渐渐向远处走去。

耐心的观察了一阵他们的动向,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盯了靖扬一眼。

是错觉吗?刚才他那个笑容……感觉挺好看的。

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渐渐的往头顶上去了。

我们藏身的地方相应往后挪了几尺,始终笼罩在琉璃瓦的阴影里。

看看天色,又看看下面暂时没有人经过,我小声的开口,「他们还没有发现我失踪了?」

「应该没有。J靖扬回答说,「我派了人手守在和宁宫附近,把过路来往的人全部制住,不让走漏了行踪。」

「嗯。」我想想又说,「但我们还是快点的好。早朝没多久就会散了,说不定陛下散朝之后就会到和宁宫去。他身边很多侍卫高手,而且他自己的武功也很好的,只怕制不住。」

靖扬笑了笑,「不妨事的。我们这就能走了」

指著远方行进过来的侍卫,他低声道,「你发现没有,他们是一个时辰换四班。」

「发现了。」我接著说,「第一班沿著东、南、西、北这样的方向巡逻,第二班正好倒过来。第一班和第三班接班,第二班和第四班接班。」

靖扬有些惊奇的看了我一眼,「你怎么察觉的?我派了人观察了整整一夜才找到的规律。」

「切,」我不屑的道,「奇门遁甲的入门招数而已。从家里那堆破书看来的。」

「啊,想起来了。是不是那次撬了藏经楼的锁偷来的那十几本古书?」

「是啊。」说起来我就无比的委屈。「就因为偷了那堆破书看,还被老爹家法了,骂我是不务正业。」

「……之所以被侯爷家法处置,那是因为你的心思都用来撬锁了,结果十天都背不出洛神赋的缘故吧?」

「……靖扬,你真讨厌。」

「是。」

「下面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说话。」

「是。」

「啊,他们走过去了,我们是不是该下去了?」

「唔……」靖扬果然不说话了,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抱起我,像一片树叶似的飘下宫墙。

只要找到换班的规律,就能寻找到那刹那即过的短暂空隙。

现在我们做的,就在这段短暂的空隙期间,迅速的穿过所有的必经之路,离开皇宫。

当然,以本小侯爷的身分,这样的举动叫做撤离,绝对不是逃离。

一路上都很平稳。有几次时机算得差了点儿,幸亏靖扬警觉的快,借著附近的假山或者灌木丛遮掩身形,总算有惊无险。

最庆幸的是,从侍卫们的表情来看,刚刚晋封的夏侯大学士从和宁宫外失踪这件事还没有被发现——也就是说,今天早朝想必是讨论热烈,承宁到现在都没下朝。

看看天色,差不多快要午时了吧,我们过了七十八个路口,穿过八十七条路,终于从最里面的和宁宫撤离到了皇宫周边。

看看周围,我暗自松了口气。这里的侍卫巡逻比里面要松多了,而且明黄的宫墙就在几十丈外,一眼就能看得到。

以靖扬的轻功,大概几个起纵就到了吧,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宫墙翻出去

「哎,对了。那个宫墙虽然有二十丈高,不过你没问题吧?」我目测著宫墙的高度,随口问道。

靖扬皱了皱眉头,回答道,「有问题。」

「啊?」我吃了一惊,「你的意思该不会说你翻不过去吧?你的武功不是南疆第一吗?」

「二十丈的墙,就算武功天下第一也翻不过去。」

「……那你怎么进来的?」

「打昏一个侍卫,把衣服剥下来,伪装混回来的?」

「那我们现在怎么出去?」

「当然是打昏两个侍卫,把衣服剥下来,伪装混出去了。」

「……」

「请小侯爷找个地方躲一下,属下这就去了。」

「嗯,好。」

过了片刻,我找了处灌木丛躲在里面,看著靖扬的身影像一缕轻烟似的隐身在阴影处,悄然跟在一队巡值的侍卫最后面,然后无声无息的一记手刀劈在最后面那个侍卫的脖子上。

那个侍卫立刻哼也不哼的倒了下去。前面的人根本没有察觉。

然后靖扬迅速的把那个可怜的侍卫拖进灌木丛里,几下把外衣剥下来递给我。

没多久,另外一队巡逻的侍卫从反方向过来。

靖扬还是跟在后面,把最后那个侍卫打昏,神不知鬼不觉的拖进灌木丛里面来。

「小侯爷,快点穿戴。」靖扬低声催促著。

「再等等,这件衣服我穿了很大耶。」我甩了甩过长的袖子,又努力卷了卷肥大的裤管。真难看……

「这样吧。」靖扬过来,迅速的把袖子口往上挽了几道,又把衣服下摆扯了扯,把这身不伦不类的打扮弄得齐整些了,往后退了两步,满意的点点头道,「可以了。」

想到很快就能出去了,我很高兴的笑了笑,从灌木丛里站起来,摆足了侍卫的架势就要往外走,迈出去的脚步却突然僵在半空中。

「怎么了?」对面的靖扬问了一句,感觉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猛然回身—正对著我的方向,身穿龙袍的承宁站在十丈开外,正冷冷的盯著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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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若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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