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伦敦独特的夜晚从傍晚开始，五点三十分一到，辛苦了一整天的人们立刻放下手头工作，尽情投入多采多姿的伦敦夜生活。

座落于伦敦西南区、柏克莱广场上的「安贝尔夜总会」，是全伦敦贵族、富豪等上流人士喜欢聚集的场所，它采取严格的会员制度，一般人几乎难以进入。

安贝尔内部的装满大部分沿袭了维多利亚时代的风格；用华丽繁琐的巨型水晶挂灯、各式精美大理石雕像，以及无数的梁柱挂画布置而成，在俱乐部的最里面，还特别规划出一间间的贵宾包厢，提供贵族们在有需要的时候可以得到安静、独处的空间。

今晚，在安贝尔夜总会的一间包厢里，出现了两位相当罕见的客人，并不是说他们的外表有多特别，而是这两个人都是东方人，这在向来阶级分明的俱乐部里十分难得，但偏偏邀请这两名东方男子进入俱乐部的人，却是在伦敦上流社会极具影响力的男人，在不敢得罪那名男人的情况下，好奇的人们只能将疑惑留在心中，暗地里猜测这两名东方人的身分，居然能够顺利踏进安贝尔夜总会。

无视于其它人好奇的目光，包厢内的两名东方男子却不以为意，其中一名熟练地倒了一杯陈年白兰地，递给坐在对面、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的朋友面前。

「喂！少华学长，打起精神来！我们好不容易在伦敦相遇，怎么也得庆祝庆祝！」开口说话的，是一名相当年轻的东方男子，他穿著一流手工裁制的西装，斯文的脸上还戴着一副金框眼镜。

「对不起，我现在真的没什么心情。」佟少华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对眼前的美酒视而不见，低下头将脸埋入掌心，看起来沮丧得不得了。

一切事情发生太突然、太让人措手不及了！

中午醒来，发现西泽尔留下了那张莫名其妙的纸条后，他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冲出饭店试图想找寻西泽尔的踪影。

举凡饭店附近、昨天去过的茶屋、戏剧院，甚至是这一个礼拜来，他带着西泽尔造访过的每一个景点都走遍了，但却一点线索也没有。当佟少华万分沮丧地回到饭店、向柜台查询是否有相关消息的时候，才意外从柜台人员口中得知，西泽尔是清晨六点左右离开，同时还预付了未来两个月的房租。

「佟先生，这也是那位先生吩咐要交给你的。」柜台人员拿出一只代为保管的信封。

佟少华心急如焚地打开检查，发现里面装的并不是信，也不是联络方式，而是一叠厚厚的英镑。

「混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已经筋疲力尽的佟少华，在看到这一叠英镑后忍不住低吼咆哮。

「佟先生，您没事吧？」柜台人员被佟少华铁青的脸色吓了一跳，有些不安地询问。

佟少华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吓坏了其它人。「我没事。」他深吸一口气，将信封袋收好，踩着疲倦的步伐离开了柜台。

回到楼上的房间，佟少华「咚」的一声倒在床上，重新从口袋中掏出稍早被自己揉成一团的纸条。

「少华…我有重要的事情必须离开一阵子…保重…勿念…」话语从口中一字一字地吐出，佟少华以嫌恶的语气慢慢念了两、三次，最后低吼一声，再次将纸条揉成一团用力往地上扔去！－－

「混帐！西泽尔你这个大混帐！」大声吼叫还不足以宣泄心中的怒火，佟少华翻身下床，瞪视着那一小团纸半晌，突然伸出脚在纸团上又踩又跳，像是和它有深仇大恨似地。

「混帐！混帐！说！你到底死到哪里去了？什么了不起的重要事情值得你不告而别！我呸！你难道不知道我最恨的就是这种不告而别！，」他边踩边发泄似地怒吼。「不告而别最差劲！最不负责任！还要我保重？保重个鬼！混帐！混帐！西泽尔你这个混帐到极点的大混帐…」

如此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佟少华觉得喉咙沙哑、脚底也开始疼痛的时候，他才停下来，疲倦不堪地跌坐在地，恨恨地瞪着那一小块被踩得稀烂、残缺不全，甚至不能再被称为纸片的『东西』，好一会儿以后，他终究还是伸手将破烂的纸片拾起，拿出口袋里的白手帕包好，小心翼翼地收到口袋里了。

「笨蛋！你到底到哪里去了？」情绪发泄完毕后，佟少华稍微恢复了理智，开始以比较客观的立场来分析整件事情。

事实上，这是西泽尔第二次留纸条不告而别了。第一次是发生在上海，不过那一次是因为情况紧急，西泽尔在夜里发现了形迹可疑的人，因为怀疑对方可能和当时失踪的父亲佟宣怀有关，在来不及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只得匆忙留下纸条离去。

但这一次，西泽尔留下纸条的原因是什么？他们早就离开上海、离开那些危险了不是吗？在伦敦这个自由城市，而且还是西泽尔不熟悉的城市，会有什么事情重要到让西泽尔扔下他而离开呢？

上一次西泽尔留的字迹凌乱，显示他是在匆忙之间写的。但这一次，西泽尔像是早已准备好一切才离开的，一来纸条上的字迹并不潦草凌乱，二来，他甚至还有时间到柜台预付房租，又另外留了一笔英镑。这说明了他并不是匆忙离开，而是确实打定主意要离开一阵子。

「预付了两个月的租金…」佟少华喃喃自语。这么说，西泽尔这家伙是打算离开两个月喽？！有什么事情需要两个月的时问来处理？而又是什么事必须独自处理、不能让他知道呢？

「啊！烦死了！「佟少华不管怎么想，都想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突然灵光一闪，脑海中出现了那个金发高大的陌生男子。

「这件事一定和他有关！」佟少华因为发现了线索而双眼一亮。

毕竟，在他们抵达英国后，唯一发生过的奇怪事情就是昨天那件事了，一天之中连续三次遇上同一个人，实在不能以巧合来解释，当时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西泽尔却一反过去的谨慎，反而一口咬定一切都是巧合，这未免太不合逻辑了。

「没错…。。。定是这样！」有了和西泽尔相关的新线索，佟少华重新振作起精神，打算再次外出寻人。

虽然说似乎掌握了一条线索，但在茫茫人海中，不管是找西泽尔或是那个金发陌生男子，都像海底捞针一样的困难，毕竟这里是伦敦，随处可见拥有金色头发、身材高大的外国人。

但就算是困难重重，侈少华依旧抱持着一线希望，在科芬园附近来回走动，试图寻找昨天那名神秘的金发男子。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暮色低垂，修少华的体力也一点一滴消失殆尽了。

最后，他垂头丧气地*在街灯旁，疲倦万分地重叹一口气。

「……侈少华学长？！」就在这个时候，一阵不十分肯定的男性嗓音自前方响起，唤出了侈少华的名字。

侈少华错愕地抬头，看到一张斯文、戴着金框眼镜熟悉的东方脸孔。

「哇！少华学长，真的是你！我是艾瑞克。李，你还记得我吗？」脸上挂着大大笑容的男子大步向前，热情万分地伸出手。「从香港来的艾瑞克，在哈洛大学是低你一届的学弟，还记得吗？」

「嗨，艾瑞克。」佟少华在男子自我介绍的时候，也想起了对方是谁。他们同样是来自东方的学生，在大学时保持相当友好的关系。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听瑞学长他们说你回上海去了，我们都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又遇见你了，真是太好了！」艾瑞克握住佟少华的手，高兴地摇了几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兴奋地开口道：「侈学长，我刚好要去一个棒透的地方，跟我来，你一定会喜欢的！」

「不了，我还有事……」佟少华摇头，直觉地想拒绝。

「不行！我们这么久没见面，有好多事情可以聊！」艾瑞克根本不让佟少华有拒绝的机会，拉着他上了停在附近的轿车，半个小时后，两人来到了安贝尔夜总会。

踏入这问伦敦最高级的俱乐部之一，换作是平常时候的侈少华一定很开心，但是此时此刻他满脑子只有失踪的西泽尔，根本没有狂欢的兴致。

无视于装潢得富丽堂皇的俱乐部，无视于耳边听见的优雅音乐，无视于置身舒适华丽的包厢内，佟少华就像是被抽掉丝线的木偶似的、无精打采地坐着。

「少华学长，听起来你的朋友也是一个大男人，就算在伦敦失踪了，也不会出什么事的，你放心吧！」坐在这问舒服的包厢好一会儿了，艾瑞克自然也从佟少华口中听到了大概经过，只是，他不明白不过是一个朋友的失踪，学长为什么沮丧得好象失去什么最重要的人似的。「学长，你那位朋友真的这么重要？该不会是你父亲重要的客户，还是什么生意上不可或缺的伙伴？」

艾瑞克推测，唯有如此，那人的失踪才会让一向重视玩乐的佟少华皱着一张脸，连到了最喜欢的俱乐部都提不起精神。

「嗯，他……很重要，现在他不见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佟少华漫不经心地回答。西泽尔并不像自己这么熟悉伦敦，就算要处理什么重要事情，一定也会觉得处处不方便吧！

但，明明对伦敦不熟悉，却又执意不让熟悉伦敦的他知道出了什么事，西泽尔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彻底将他排除在外，难道，自己是这么不值得信任的人吗？

「学长，这件事就算我想帮忙，恐怕也使不上力气。」艾瑞克双手一摊坦承道。「这里是伦敦、是外国人的地方，换句话说，如果你想在这里找一个外国人，还是得请外国人帮忙才可*。」

艾瑞克发表完意见，这才注意到佟少华根本没有在听，他忍不住咳了几声说道：「不过，说到在伦敦具有影响力的外国朋友，我刚好认识一个。」

「嘎？」艾瑞克的话让佟少华一愣，这才将注意力放到对方身上，跟着急切道：「你这里有认识的人？你确定他能帮忙找到我的朋友吗？」

「当然。」艾瑞克露出得意的笑容，比了比四周对佟少华开口道。「学长，虽然你因为朋友失踪而感到焦躁，但也请你注意一下我们现在身在何处好吗？」

佟少华闻言，果然开始打量四周。确实，这是一间不论外观、装潢都是一流的高级俱乐部，但他还是不懂这和艾瑞克要说的话有什么实际关联。

「学长，这里可不是什么普通的俱乐部，这里是『安贝尔夜总会』，名列伦敦门禁最森严的五大会员俱乐部之一，你也知道英国佬向来注重阶级这种玩意儿，像你跟我，就算在香港、上海吃得开，但在伦敦可不成，就算我们想申请会员资格也会被打回票。」艾瑞克以略微骄傲的语气接着说道：「今晚我们进来的时候，你有注意到其它人诧异的眼光吗？我敢保证就算他们想破脑袋也猜不出我们为什么可以进来。」

「我们为什么可以进来的？」佟少华反问。事实上在这之前，自己几乎处于神游的状态，根本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大大方方、被邀请进来的。」艾瑞克从西装口袋掏出一把十分精致的黑色钥匙，面露微笑地解释道。「这里的会员分成两种，拿银色钥匙的是普通会员，拿金色钥匙的是高级会员，而每一位高级会员配有三把黑色钥匙，任何手持黑色钥匙进入的人，都是高级会员认定的重要贵宾，只要手持黑色钥匙，在安贝尔夜总会里可以得到和高级会员同等级的服务。」

「你说的那个在伦敦很有办法的人，就是给你这把黑色钥匙的人？」听到这里，佟少华约略猜出对方的身分。

「没错，我也是前阵子才在赛马场上认识他的，他的年纪和我们俩差不多，同样都是对吃喝玩乐很有心得。」艾瑞克点头，突然压低音量，神秘兮兮地开口道：「他虽然年纪轻，但是家里的来头不小，他的父亲是经营全英国最大书店[富伊尔书店]的管理者，本身有封爵，而且家族几代都和英国皇室关系不错。」

「他在哪里？说不定他真的可以帮我找到人。」佟少华对此人的显赫家世完全

不感兴趣，只希望能快点见到他并得到对方的帮助。

「别急，我们每个星期三都会约在这里喝酒、聊天。」艾瑞克*回沙发，要佟少华放轻松。「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学长，如果你在伦敦需要帮忙，我这位朋友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有了艾瑞克的保证，让佟少华彷徨不安了一整天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下来，与其像只无头苍蝇在伦敦乱窜找人，说不定艾瑞克的这位朋友真的有办法可以找到西泽尔的下落。

「所以喽，听我的话先放轻松，我们好好喝一杯。」艾瑞克重新将酒杯递给佟少华，微笑说道。「慢慢等，只要席恩一来，你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了。」

当艾瑞克声称在伦敦具有一定影响力的席恩·雷·包思威尔出现在俱乐部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嗨，席恩，这位是我在大学时候的学长，他叫佟少华。」艾瑞克起身，立即将佟少华介绍给席恩认识。「学长，这位就是我和你提起的朋友，席恩。」

席恩·雷·包思威尔是一名红发绿眼的清瘦男子，或许是那一头火红的短发，让他看起来比一般外国人更白皙，一身正式的黑色晚礼服，看起来像是刚从某种正式场合离开，脸上挂着一抹属于上流贵族的淡漠笑痕，但鼻梁和脸颊上的雀斑却为他增添了些许稚气。

「佟、少、华。。。。。。」红发绿眼的席恩轻声重复一次佟少华的名字，微微蹙起修得十分整齐的眉毛问道：「东方名字真不好记，你介意我以后就叫你『华』吗？单独一个字发音容易多了。」

「不会。」佟少华摇头。名字反正只是一个代号，只要他能帮忙找到西泽尔，就算他想叫自己大华、小华都随便。

「我上个洗手间，你们慢慢聊。」艾瑞克起身，拍了拍佟少华的肩头，不忘打气道：「放心，现在席恩来了，把问题告诉他，他一定会帮你解决的。」

吩咐完毕，艾瑞克就起身离开了包厢。

「华，你看起来脸色苍白，精神似乎也不太好，身体不舒服吗？」席恩为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才将注意力转到侈少华身上。

「我没事，只是我和一位朋友失散了，我找他找了一整天，有点疲倦而已。再加上他对伦敦一点也不熟，所以我很担心他……」侈少华伸手捏了捏眉心，重新振作起精神，将西泽尔的外貌以及他失踪的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

「你那位黑发的朋友也有一双绿色眼睛？」席恩沉默地听完后，突然扬起淡笑，以略带玩笑的语气问道：「如果拿他的眼睛和我的比起来，谁的眼睛可以媲美苏格兰的夏日浓荫？」

「嘎？」佟少华错愕，显然没想到对方会问出这种奇怪的问题。

席恩露出浅笑，改口说道：「我的意思是，英国人拥有绿色眼睛的很多，但不知你朋友的眼睛，是草地翠绿、森林的浓绿，还是我这种像是最上等翡翠的颜色呢？你得形容得具体一点，我才能帮你多留意。」

「呃。。。。。。」佟少华一时之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绿色眼睛就是绿色眼睛，哪里还分什么草地绿、森林绿。还有，这家伙好象怪怪的，居然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自己的眼睛像是最上等的翡翠？不就是一双绿眼珠嘛！不过，虽然席恩的绿眼和西泽尔的绿眼睛有些相似，但还是比不上西泽尔那双深邃得彷佛湖泊般深幽的眼睛好看。

「华，我还在等你的答案。」席恩温和地提醒。「你朋友眼睛的颜色，究竟是哪一种？」

「呃……颜色和你的差不多。」佟少华回答，但怎么也无法重复「上等翡翠」这种恶心的形容词。

「喔！这下子我也对你这位朋友感到有兴趣了。」席恩挑高一道眉，半挪，半认真地开口道。「能拥有这种翡翠色泽眼睛的人并不多，说不定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渊源呢！」

佟少华并不想浪费时问讨论这种无意义的事情，只在乎对方是否愿意帮忙。「你愿意帮忙吗？我真的很担心我这位朋友的安全…」

「他真的只是『朋友』吗？」席恩绿色的眼睛闪过一丝趣味。「看你这种焦急的模样，简直就像是最重要的恋人失踪了一样！」

佟少华一张俊脸瞬间涨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席恩这种半挪抡、半认真的询问，只能讪讪重复道：「他……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若是见到你的朋友那又怎么样？要假装不认识我，还是少爷打算用其它的方式介绍我？

没来由的，佟少华的脑海中闪过了西泽尔昨天和自己生气时，在桥上说过的话。不管是他说出那句话时的神情还是语气，都清晰得像是五分钟前才发生过的事

情一样，但现在，西泽尔却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

席恩呵呵轻笑出声，伸手轻抚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绿瞳定定地望着佟少华，让后者显得很不自在。

佟少华不知道席恩干么用这种奇怪的眼神观察自己，但现在他什么也顾不了了，只能将最后的希望放在席恩身上了。

「没问题，艾瑞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半晌后，席恩总算开口了，跟着，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把黑色钥匙，轻放到桌上、推到佟少华的面前。「这把黑色钥匙能让你自由进出安贝尔夜总会，你随时可以来这里找我，我会尽量为你打听关于你朋友的消息，就算没法亲自赶来，我也会派人送讯息给你。」

「真的？」佟少华虽然诧异对方的大方，居然一见面就送给自己黑钥匙，但……此刻除了相信席恩的能耐之外，似乎没有其它的选择了。

「当然，耐心等待我的好消息吧！」席恩优雅地起身，佟少华也跟着起身，对于初次相见却愿意帮忙的席恩充满了感激。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是真的谢谢你。」佟少华主动伸出手，认真地表达内心的感激。

「哪里，我也非常高兴认识你。」席恩握住佟少华的手，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我想，未来我们一定能相处得很愉快的，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