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为了飞鸟的晚饭,在厨房里忙得天翻地覆的南宫彻,一双灵敏的耳朵在听见他铺设在岛面上的长廊传来数道细微的声响後,立时放下手中的锅铲,准备驱逐将会妨碍等会他送饭大事的不速之客。

抱着满心欢喜的心情,快乐地来到湖中一座小岛上的靳旋玑,压抑不了能够见到亲人的愉悦感,一踏上小岛,就忙不迭地走至大宅前打算叩门寻人。但他甚至连指尖都还没沾到门遢,就见板着一张恶脸的南宫彻,拉开门扉恶狠狠地盯着他。

他俯愣了半晌,先前建筑好的好心情,在南宫彻的视线下一点一点的渐渐远离,完全没料到这个南宫彻有多讨厌见到来这拜访他的人。

南宫彻劈头就冲着他问:「你识不识字?」

「识、识……字啊。」被他脸色吓得一愣一愣的靳旋玑,不安地咽了咽口水。

南宫效又寒意四散地指着湖边,「我门牌上写的是什么?」身为中岳盟主,总读过几年书吧?还那么不识相的上他家来找碴。

「识字快滚。」靳旋玑赶忙报出他看来的第一个门牌上头的内容。

「那就快滚!」他一撂完话,就转身不留情面的把大门轰上。

才说了两句话的靳旋玑枯站在大门前,回不过神地愣看着差点轰上他鼻尖的门板,好阵子过後,大脑重新运转的他才了解到,他刚才好像是被赏了一记闭门羹。

「等等……」他不死心的拍着大门,「我是来……」这么快就赶人,最少也给个机会让他问一下问题啊。

大门又迅即开放,南宫彻在他还没把话的下文说完前,又再进一步泼他一盆冷水。

「我不是你弟弟!」

靳旋玑讷讷地张大了嘴,「我什么都还没问……」他……他也否认得太快、太过主动了吧。

「西门烈叫你来的?」南宫彻一肚子反感地瞪着这个找亲人找到他地盘上的男人。

他的眼中顿时绽出光彩,「你认识西门弟弟?」

南宫彻把头一甩,「我和他现在是陌生人了。」敢叫人来他家?他要和那个朋友绝交!

「你和他是陌生人无所谓,最主要的是你和我--」靳旋玑温吞吞的向他解释,但他的话很快又被南宫彻给截断。

「我跟他没什么交情,所以,我跟你也不会有任何交情。」南宫彻冷然的眸子一转,扬手又要将大门给关上,「不送!」

「等一下……」这次靳旋玑的动作就快多了,赶在他关上门前以身于卡在门边朝他大叫:「我的每个弟弟统统都没什么交情,可是他们却都是我的弟弟!」

「我再说一次,我不是你弟弟。」南宫彻火大地使劲想关上门板。

靳旋玑紧咬着牙关用力推开门板,「你很可能是,因为你和我长得很像……」

关不上大门,南宫彻索性松开手,让他跌跌撞撞地闯进门里来。

他相当不屑於长相这个说法,「我跟很多人都很像,我这张脸是大众脸。」长得像就是兄弟?这人是找弟弟找疯了吗?

「不介意我来个滴血认亲吧?」早知道长相这说辞一定会被否决的靳旋玑,不疾不徐地向他提出第二个认亲的备案。

「要滴你去滴别人的血。」他这双手是要给飞鸟做菜的,怎可以因为一个要找亲人的男人而多出了个伤口,万一飞鸟因此而吃到不洁的食物那要怎么办?

「那……」靳旋玑还是不屈不挠,「不介意我搜个身吧?」第二备案不行,那就直接执行第三个也最准确的备案。

南宫彻以刺人的眼神刺向他,「非常介意。」

靳旋玑怕怕地搓着两臂,「别、别这样嘛……」为什么这个可能是他弟弟的人道么凶?

「再不快滚而误了我宝贵的时间,你将会知道我为什么要在门牌上写那些字。」要是不快点回去做菜的话,炉上的热汤就要烧开了,他可不想让飞鸟吃到太过硬熟的食物。

「我搜一下下就好了,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迫不得已采取下下策,打算以武力先制服他好搜身的靳旋玑,赶在他翻脸前先摆开架式。

他面色寒凉地将两掌扳得喀咯作响,「你以为我和你的弟弟们一样,都那么好摆平?」他还没搞清楚站在他面前的对象是谁吗?

靳旋玑依旧不理会他的警告,还是想知道他身上是否有块家传的金锁片,方请出他的松涛剑来时,南宫彻的追日剑已迅雷不及掩耳地与他重重交击,让靳旋玑回剑格挡不过数招,便了解到他的南岳盟主之位可是货真价实,武艺也远比其他的弟弟来得高强。

靳旋玑架稳剑锋与他对峙,「你是比较难摆平……」当盟主的果然不同,真不好搞定。

知道自己一时之间无法打发走不速之客的南宫彻,一想到他在一日之内,接连两次都无法准时送饭,而让飞鸟连饿两次肚子,所有的怜惜之心顿时化为心火,直往来坏他事的靳旋玑身上烧。

「给看一下!」靳旋玑一剑直探他的胸口,目标订在他衣裳下是否藏有金锁片。

「不给!」南宫彻凶猛地运剑反袭,差点把他的指尖给削去。

靳旋玑继续再接再厉,「借掀一下衣裳!」

「不惜!」南宫彻乾脆一鼓作气连番一阵猛攻,再一剑把他劈到旁边去休息。

讨不到好处又看不到的靳旋玑,气馁的将剑尖插在地上气喘吁吁的剩着他。

「你……你怎么那么小气?不过就是看一眼嘛。」真是要命,在不确定是不是他的亲弟弟之前,怕误伤亲人不能随意出手,但不尽全力,他又可能会被这个气冲冲的男人给砍成好几截。

南宫彻扬着剑快速的朝他逼近,「我又没请你来!」

「慢慢慢……」眼前一亮的靳旋玑,忽地抛掉手中的松涛剑举高双手投降,「慢着!」

南宫彻的动作紧急停下,在千钧一发之际剑尖止顿在他的眉心上,不明所以地愣看着他无故投降的举动。

「我们都先冷静一下行不?」靳旋玑紧盯着他的眼瞳问。

「有屁快放。」南宫彻耐性有限地扬着眉,等着看他想要什么把戏。

「你这金锁片是打哪来的?」靳旋玑咧大了笑容,一手指着他因动作过大而自衣衫内露出在外,挂在他颈间的眼熟金锁片。

南宫彻的眼眸不自在地转了转,「捡来的。」

「不要跟我来这套。」学过经验的靳旋玑丝毫不受骗,「这个藉口东方弟弟已经用过了。」还想骗他?他认弟弟又不是认假的。

「信不信随你。」他盼细了两眼,将手中的剑一收,再度下逐客令,「快滚。」

「等一下,南宫弟弟……」靳旋玑在他赶人前连忙叫住他。

「我说过我不是你弟弟。」南宫彻飞快地回到他面前,以鼻尖顶着他的鼻尖,一字一字地告诉他。

「铁证如山。」靳旋玑对他的冷脸不以为杵,反而还得意的指着他的颈间,「不要想赖。」

南宫彻低头看了颈间的金锁片一眼,二话不说便伸手扯下它,当着靳旋玑的面,使出内劲将金锁片在手中握得粉碎,并痛快地拍拍两掌的碎屑。

他神气地抬高方挺的下巴,「现在铁证没了,我就赖给你看!」

「你……你……」哪有人这样的?!

「你走不走?」赶人赶得火气开始往心头烧的南宫彻,伸出大拳紧握着他的颈间问。

靳旋玑使性子地扭过头,「不走!」好,比脾气硬是不是?那么大夥就一块来耗!

南宫彻却收回大掌,朝他咧出一抹期待的恶笑,「那好,我家的茅房在後头,左转个三圈再绕过两座回廊,接着左拐四道门,再向右直走五步。」

「啊?」茅房?

「记得用完了後要帮我洗一洗。」南宫彻像个没事的人似的,边收回追日剑,边凉凉的倚在门边准备看好戏。

一头露水的靳旋玑,尚未理清茅房这名词的深意时,阵阵莫名其妙传来的声响,便吸去了他的全副注意力。

「咦?」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小腹,「咕噜咕噜?」他的肚子又不饿,怎么会有这种古怪的声音?

「五、四、三、二……」南宫彻愉快地扳着手指为他倒数,「一。」

颗颗大汗瞬间覆上靳旋玑的额际,腹内阵阵撕绞的疼痛,令他不由自主地抱紧肚子,以抵抗那种几乎快忍受不了的作怪感。

「你对我做了什么?」糟糕,不小心着了他的道。

南宫彻亮出方才握按他颈间的五指,慢条斯理的问:「湖外的六木没告诉你,我会用毒来招待我的每个客人吗?」

他气急败坏地大叫:「你对我下毒?」他不是南岳盟主吗?外头不是都传闻南岳盟主是个教养上流的责公子,怎么他的手段却那么下流?

南宫彻怒气比他更大地吼回去:「敢踏进我的地盘来,不毒你我毒谁?」为什么每个来找他的人都不看一下他立的门牌?他又没请他们来自找罪受。

「你……」靳旋玑跳脚地抱着肚子东张西望,「你刚刚说你家的茅房在哪里?」拉肚子要紧,没空跟他比谁的嗓门大。

南宫彻跩得很,「我忘了。」再不识字嘛,看他怎么拉死的都不知道。

「哇……」脸色忽青忽白的靳旋玑,在一听完他的话後,便急急忙忙地往他的屋里跑,「茅房、茅房……」

「拉完了就快滚。」希望靳旋玑可不要因为来不及而弄脏他家才好。

聆听着靳旋玑的阵阵惨叫,南宫彻没同情心的目送他在回廊上迷路的身影,随後又不负责任地耸耸肩,再度踱回厨房里为心上人做饭。

许久之後,靳旋玑发出的哀号声,缓缓加入南宫彻煎炒煮炸的做菜声音里。

「它到底在哪里啊?」他家的茅房是藏到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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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面无表情地拉开大门,将螓首探出门外,一双水漾的明眸,往外头看了半天後,怎么找也找不着半点人影,让她好生纳闷刚才到底是谁来敲她家的门。

一道微弱得快阵亡的声音,悄然地自她的脚边传来,「在、在下面……」

她往下一看,对这个趴在她家门口的男人细细审视了一番,颇意外他会用这种方式来找她。

「我……我……」拉肚子拉得全身虚脱无力的靳旋玑,趴在大门前可怜兮兮地抬起头,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着。

飞鸟两手环着胸,「你中了南宫彻的毒?」照这情形来看,南宫彻可能是被他给气坏了,而她的晚饭,可能又要往後拖延一阵子。

「对……」靳旋玑攀着门柱勉强站起,在一站起身後,额际又频频冒出一见大的汗珠。

「别去找我家的茅房。」她一手扯住他颈後的衣领,阻止他捧着肚子住她的房子里冲。

脸色青青白白的靳旋玑,等不急地按紧又开始作怪的肚子,慌张地朝她大叫:「别拦着我,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天哪,又要拉,南宫彻是打算让他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都拍光光吗?

飞鸟翻了翻白眼,将他拖到小桌前,在桌上的一只锦盒里取出两枚银针。

「把手给我。」真是的,一点也没个盟主的形象。

忍耐得涨红一张俊脸的靳旋玑,十万火急的把一手交给她,也没去理会她在做什么,两眼直往内探看着屋里的结构,很怕她家的茅房也跟南宫彻一样像是走迷宫一般才找得到。

飞鸟手执银针在他的掌心上扎了两针,在为他解去毒性後收回银针,并拍拍他的脸颊要他别再继续找她家的茅房。

「现在觉得怎么样?」难得南宫彻会这么善良,竟然只让他拉拉肚子而已。

「呼……」瞬间解除腹内绞痛感的靳旋玑,深深吐了一口舒适的大气,「舒服……」果然是个医仙,随手两针就能让他针到毒除。

「湖外的六木伯没叫你别来找我们吗?」她往後退了两步,两眼一瞬也不瞬地看着这个又是不听劝而进湖来的男人。

「他是有说过,可是我……」正想向她道谢并解释来此原因的靳旋玑,在窗外夕阳的照射下,一双眼宜瞪着她挂在颈间那片会闪光的东西,到嘴的话也戛然而止。

飞鸟在两眼发直的他面前挥挥小手,「看什么?」

「你身上……」他的指尖颤颤地指向她的颈间,「有金锁片?」怎么又有一块金锁片?

「是啊。」她顺着他的手指低头看了一眼,无动於衷地看着他甚是震惊的神倩。

靳旋玑的脑袋有些不能消化。

不是一块,而是……两块?这里有两块金锁片?

怎么在同一座山上会有两块老爹的金锁片?难道说,这座湖的两个主人都是他的亲人?可是当初西门烈不是说只要他能到南岳走一趟,他就可能会找到一个亲人吗?怎会在这节骨眼上冒出了两个来?

该不会是老天见他这名寻亲的兄长太过可怜,所以才特地同情他一下,如他在湖外时所想的,认一个不嫌多,两个不嫌少的心愿,成全他多找一个算一个,让他把认亲这件事一口气解决?

好好喔,没想到他居然能在衡山这里,认到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妹子,虽然那个把他毒得不成人样的南宫彻,不但把金锁片弄坏了还不承认是他兄弟,但只要能够先认到眼前这个美丽的妹子,那他先前受的罪都值得了。

他快乐地朝她敞开了双臂,「飞鸟妹妹!」先认下来再说。

「请别叫得那么亲热。」飞鸟一巴掌将他凑上来的脸庞推得远远的,「谁是你妹妹?」

靳旋玑不解地抚着脸上的五指印,「你不是我妹妹?」怎么又不是?

「不是。」谁说有金锁片的人就是他的亲人?

「但是……」他都用这个方法认到三个弟弟了,为什么这招在衡山就行不通?

飞鸟朝他轻勾着手指,「来,一块看看。」

不知她要他看什么的靳旋玑,好奇的来到她的身旁,与她一块面向一面铜镜。

「如何?」飞鸟盯着镜里的两人淡问。

靳旋玑大大地摇着头,「你和我长得一点也不像。」她的五官轮廓好似掺了外族的血统,既深邃又带点神秘的风情,和他这南方人的长相截然不同。

她满意地拍拍他的肩,「知道就好。」

「可是你身上有我爹亲手做的金锁片。」就连南宫彻也说过长相是看不准的,所以他还是坚决认为只要身上有这家传的金锁片,就是他失散的亲人。

「那是捡来的。」她的眼波轻轻流转,也同样给了个模糊的答案。

「又是捡来的?」靳旋玑再也不上当了。「你们就不能换个藉口吗?」什么金锁片都是捡来的,他老爹当年哪有那么多银子打造金锁片。

「好吧。」飞鸟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捡来的,是别人给的。」

「谁给的?」靳旋玑振奋地张大了双眼,「是不是你娘?」一定就是当年她娘亲交给她的。

「不是。」她诚实地摇首,并附上一句送客词,「我不是你的亲人,别来烦我。」

「怎么会不是?」失望顿时漾满靳旋玑的眼眉,不愿相信这个也有金锁片的女人,也不愿承认她就是他的亲人。

「你问完了吗?」飞鸟淡淡地看他烦闷地在她屋内走来走去,「问完的话请走,若是要吐,麻烦请别吐在我屋里,也不要吐在湖里弄脏湖水,请忍着到湖外再吐。」

靳旋玑的脚步愕然地停止,「吐?」慢着,这句话很敏感喔。

「南宫彻没有顺便告诉你,我都是怎心么待客的吗?」带着一抹冷笑,飞鸟不怀好意的眼神把靳旋玑看得当场头皮发麻。

他刷白了脸色,「没、没有……」她该不会也像那个南宫彻一样吧?

「那你只好学次教训了。」她不介意地轻耸着肩,坐在椅上五手轻托着香腮,一脸富饶兴味的盯着他瞧。

「咦?」他再度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肚皮,「咕咕噜噜?」怎么这次的叫声和上回的不一样?

「一、二、三、四……」飞鸟屈着纤纤素手缓缓为他计时,「五。」

宛如滚滚江涛般的声响在他的腹内愈来愈壮大,紧接着,一股汹涌的吐意便袭上他的喉际。

「你……」想开口的靳旋玑,在腹内的东西一涌而上时,忙不迭捂住自己的嘴,「呜……」

她云淡风清地扬着细眉,代说不出口的他发问:「是不是想问,刚才我是否也对你下毒?」唉,她是个多么体恤病人的艮医啊。

不敢松手的靳旋玑听了拚命点头。

「我是个医者,下毒不是我的风格,我只是帮你解南宫彻的毒并对你下药而已。」下毒这种事交给南宫彻就好了,她才不兴那一套。

下药?靳旋玑汗如雨下地瞪着这个前一刻看起来好像还很好说话的女人,不敢相信她在下一刻,也趁他不留神之际对他动了手脚。

她很好商量地抚着芳颊,「想要解药吗?」她是个很有道德的医者,她都会问一下病人的需要。

快要吐出来的靳旋玑又朝她直点着头。

佳人白细如玉的柔荑,顿时朝他一摊,「一百两。」

靳旋玑的两眼瞪得有如两只铜铃般大。

「我行医的规矩是,第一次收你十两,第二次收你一百两,价格以十倍类推。」飞鸟细声细气的向他解释。「方才为你解毒收费十两,这次若想要我为你解药,那就请照我的价码付费。」就医者付费,是她行医以来一直相当遵从的格言。

靳旋玑听得连眼睛都忘了眨。

好贵……以十倍的价格起跳,她的性格怎么跟狮子大开口的东方朔有点像?而在狠毒方面,下药也不通知一声的她,又跟北堂傲有得拚,她是他妹妹的机率真的有点大。

「身上有没有一百两?」扬着手等很久的飞鸟,又朝呆愣的他勾勾手指。

他很可怜地看向身上已经乾瘪瘪的银袋。在来衡山的一路上,他就已用去了不少旅费,现在身上的银袋不要和庙里的和尚一样四大皆空就很好了,他哪可能拿得出一百两这笔大数目?

「没有?」飞鸟淡挑着秀眉,站起身用力地将他给推出门外,「那就自己看着办吧。」

靳旋玑拖住脚步,硬是站在门边不肯走,不愿辛苦的来到这里不但半个亲人都没认到,还要落得这个下场给人踢出去。

飞鸟凉声的在他耳边叮咛,并朝他亮出一枚银针,「再不走,不怕我又对你下药?」

靳旋玑马上拔腿就跑。

站在湖岸边等待的六木,在等待了许久後,果然不出所料地见到两手紧掩着唇的靳旋玑,以飞快的轻功,十万火急朝他这方向飞奔而来。

「回来啦。」六木爱笑不笑地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模样,「过不过瘾?!」看样子,这座湖的两位主人好像都已经招待过他了。

没空理会他嘲笑的靳旋玑,一上岸後就急忙找个地方大吐特吐,以宣泄一下他梗郁在喉间快要爆炸的欲呕感。

六木掩着鼻不敢靠他太近,「知道识字的重要性和学到教训了吗?」早就叫他要看清楚门牌了嘛。

吐得歪歪倒倒而躺平在草皮上的靳旋玑,在两眼昏花之际,终於明白了那两个人为什么要在湖前竖立那两个门牌的原因。而六木则是习以为常地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拖到凉亭里,倒了一杯香茗给他漱漱口,再让他趴在桌面上喘息。

「他、他们……」此刻已是体弱无力,虚软得如风中落叶的靳旋玑,两眼无神地盯着他。

他明白地颔首,「我知道,他们都很坏。」

靳旋玑边喘边问:「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待我?」好恐怖的男女,只是借踩一下地盘就这样折磨他。

「没办法,他们都很讨厌有访客,谁要是敢踏进湖里一步,谁就注定要倒楣。」六木为那两名不爱会客,更讨厌有人打扰的男女解释起他们的行径来。

靳旋玑无力的拉着他的衣领,「刚才你怎么不告诉我?」既然如此,那在他去找他们两个前,他怎么不顺便说一下?

「是你自己不肯听我说的。」他当初有阻止过了。

「那金锁片呢?为什么会有两块金锁片?」顺过气来的靳旋玑,万分不解地抓着发,「他们两个都是我的亲人吗?」

「不。」六木肯定的向他摇首,「靳风眠当年只在这留下一个孩子,你的亲人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他拜托地握紧六木的双手,「求求你快告诉我是哪一个?」说清楚一点好吗?两个都有金锁片,两个又都不承认,这样教他要怎么认亲?

可是,六木依然还是对他重复那句话。

「年纪大罗,记不起来罗……」上了岁数就是有这个坏处。

他差点气结,「你……」在这紧要关头又想不起来,这不是折腾他吗?

六木提供他一个馊主意,「若想知道他们哪个才是你的亲人,我建议你硬着头皮再去找他们几次,这样也许就能得到你想知道的答案。不过,我很怀疑你能在他们手上撑多久。」

「再去找他们……」光是一想到他们又将怎么招待他,靳旋玑就觉得全身发冷、两腿发软。

「记得小命顾好点,可千万别被他们毒丢和药丢了。」六木相当不看好他的未来。

他可怜地掩着脸庞低泣,「呜,我的命怎么那么苦……」

*****

飞鸟静坐在湖岸长廊上,看着南宫彻将一盏盏亲制的各色彩灯,一一放在湖面上,让朵朵如莲的彩焰,将夜黑的湖面点照得莹莹多彩灿亮。

归功於靳旋玑来找碴,使得南宫彻拖拖拉拉直到华灯初上时分,才大功告成地把他的爱心晚饭送过来,在他的脸庞上,一如往常地,又充满了歉疚的神色,而後在她耳边温柔的催促她用饭,并在她用完饭後,为她点亮她讨厌黑暗的湖心,让她在黑夜里也能够有那些彩灯来陪伴她。

倘若,真能将人捧在掌心上用心呵疼,飞鸟相信,此刻的她已是南宫彻手上被他柔柔怜惜疼爱的珍珠,也应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可是那梗在喉中令她说不出的歉疚感,却令她无法展露出一丝笑意,也不知该拿他的付出怎么办。

这些年与他日日相处下来,堆积在她腹中的疑问有很多,随着光阴的逝去,那些不知不觉掩盖在她心头上,让她如藏着秘密般藏着的问号,已经成长累积得让她无法等闲视之,或是继续再表现得无动於衷。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付出那么多?他的付出可会有尽头?而在他付出的背後,他真正想贪图的是什么?他又希望她能够给他些什么?

可是他从来不告诉她那些答案,只是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该给她的关怀有多少,和他的情意又该多淡,才不会让她在很明白的察觉後而推拒他;他的情又该多浓,才不会让她感受不到而永远懵懂不知。一直以来,他都拿摸得恰到好处,不会浓烈得让她无法喘息,也不会轻淡若水得让她一无所觉。

这般时时刻刻都要计较着爱,思考着给多给少,他,累不累?会不会感到疲惫?

爱人太艰难,被爱则需要承担,爱与被爱之间,他为什么要挑那条艰难的路来走?

放完花色水灯的南宫彻,悄声地来到望着湖心出神的她身旁落坐,她缓缓回过头来,望着他的眼神,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定根之处。

就着屋内的灯火,南宫彻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见她穿得单薄,就这般坐在湖边吹风,他就抑止不住那满腔的关怀。

「天凉了,你该多加件衣裳。」他伸手探了探她掌心冰冷的温度,而後微微蹙起一双剑眉,「买给你的秋衫呢?」

飞鸟几乎不敢迎视他过於温柔的眼眸,「我搁在柜子里……」

就在她别过芳颊时,一阵透上心梢的暖意便笼罩住她,低头看去,是他前一刻还在身上的外衫。

「虽然不合身,但会暖。」把自己外衫披在她身上的南宫彻,轻声徵求她的同意,「将就点好吗?」

「好……」哽咽的感觉,在她的喉际久久不散,她只能选择将小脸埋在他过大的衣衫里,不让他看出她的神情。

察觉了她的异样,南宫彻收回搁放在她肩上的双手,在微弱的光线下瞅着她飘摇不定的眼眸,隐隐的感觉到,她想逃避又不忍拒绝的心情。

赶在气氛凝冻之前,他草草起了个转移她注意力的话题。

「靳旋玑来找过你了吗?」今天忙得太晚,没空间她是否也招待过靳旋玑。

「来过,也走了。」她僵硬的身子不自觉地放松,连语气也变得自然。「我在想,他会不会就这么死心不再来烦我们?」

「很难。」南宫彻的表情显得很头痛。「听说他为了要认亲,可以水里来火里去,就算刀山油锅摆在他眼前也都可以横着过,我看他不可能就此放过我们。」难以搞定的东方朔和北堂傲都被他的缠功给摆平了,恐怕他们很难躲过那个黏人功力一流的男人。

飞鸟不禁悠悠轻叹,「日子又要不得安宁了。」往後,她的日子可能会因为那个爱凑热闹的靳旋玑而变得很热闹。

南宫彻体贴的向她建议,「倘若你觉得靳旋玑太聒噪的话,我可以把他赶得远远的,不再来烦你。」

「不必了。」她脸上抹上了淡淡的笑意,「其实看看他的苦瓜脸也满有乐趣的,他若是执意要认亲,那就让他继续认。」

很奇怪,南宫彻的一举一动都会柔柔牵扯着她的心房,可是对於那个满腔手足之情的靳旋玑,她就没半分感觉,对於她对靳旋玑的所作所为,她一点也不觉得内疚,反而还觉得,能看到他那张要哭不哭、急得要跳脚的脸庞,挺能打发时间逗乐。

「也对,听他哀哀叫是满好玩的。」南宫彻也心有戚戚焉地颔首同意,并跟她一鼻孔出气,「他要是再来找我一回,我很难担保我不会又朝他下毒手。」他发誓,他真的不是坏人,而是靳旋玑天生就是一张让人觉得可以欺负的老实脸,不毒一毒他,实在是会觉得手痒。

「那么我们就再玩一玩他,好不好?」飞鸟也觉得就这样放过靳旋玑太过可惜了。

「要是不小心玩死了他怎么办?」他不排除这个後果,他一个人玩是无所谓,若是让美其名是医仙,但手段却比他还残忍的她也一块整靳旋玑,就怕靳旋玑会挺不下去。

她轻耸香肩,「只好去跟东方朔他们说声对不起罗。」相信那些人都能体谅他们的行为。

「好吧。」南宫彻乐意地搓着两掌,「希望靳旋玑的命能够硬一点,不要让我太没成就感。」真好,他正愁新开发出来的毒药无人可试,现在就有了个现成的目标。

「玩归玩,但你认为……」飞鸟转过眸子,沉吟的问向他:「该不该去认亲?」

「由你决定。」他不是很在意这点。

她轻拍着小手,「那我们就再等等好了。」也许在靳旋玑完成认亲手续之前,她能从他身上捞到什么好东西也说不定。

「在靳旋玑来过後我才想到,有件事我一直忘了告诉你。」南宫彻自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东方朔要我交给你的信。」

飞鸟接过来,微微侧着身子,就着屋内洒落在外的烛火细看。不忍她这般伤眼的南宫彻,自袖中取出火摺子吹亮星火,体贴地递至她的面前,并伸出双臂将她困在怀里好为她遮挡风势。

「他会这么大方?」半天过後,飞鸟莞尔地锹高了两眉,对东方朔在情中提及的优惠待遇很讶异。

「为了他的心愿,他当然会大方。」事先由东方朔口中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南宫彻,对东方朔的这种手法相当不以为然。

她满心好奇,「他事先和你商量过了?」东方朔不是挺小气的吗?他不怕南宫彻也会想要分一杯羹?

「嗯。」

「那东方朔究竟是想要我帮他做什么?」耳边的风声让她有些听不清他的声音,於是不自觉地,她更靠近他的胸怀。

「璇玑剑法的最後三式。」南宫彻的气息变得有些紊乱。「他要你帮他拿到手。」

「他想学成整套的璇玑剑法?」东方朔学会了七成剑法还嫌不够?他是真的想打败靳旋玑不成?或者他还是一心一意要卖了那套剑法?

「嗯。」他动作轻缓地柔柔收紧了双臂,让她偎进他的胸怀里来。「只要你把最後三式剑法交给他,他会给你前七式的剑法。」

她含笑地轻抚香腮,「不错的买卖……」那一套璇玑剑法她想学很久了,既然东方朔也这么有志一同,错过这个机会,那就太可惜了。

南宫彻的心思已渐渐走远,早就不在她的话题上。即使她已看完信件,但他那双环住她的双臂,却彷佛入了土、扎了根似的,挪不开,也放不下。

远处莲灯和近处烛光下,廊畔遢植的柳树,在窗上映成飞绕交错的窗花,一时看不清,便觉得那是男男女女痴心纠缠的模样,看真了,却又像是迤逦难解的情丝。

飞鸟身上细细甜甜的香气,顺着湖上吹来的微凉晚风,徐徐自她的发梢沁上他的心扉,将他的胸怀充实盈满了蜜意缠绵,缓缓地撩起异样的情思,掀起他总是隐忍着的渴望。

隐隐然的,有股暖意自他的心底渗出来,怎么也无法收拾。

南宫彻静静细看着怀中的飞鸟,在近距离下,他的眼瞳贪婪地汲取她白皙滑腻的面容,放纵自已以双眼吞噬她那充满异国风情的美,看她深邃如海波的眸子,在灯火下显得澄净明透,任她弯起粉黛的眉,微微地笑,柔柔地锁缚他的视线。

赶在沉思的飞鸟回过神前,他再三留恋地将她的容颜审看一回,而後悄悄地松开手,逼自己别在她的面前沉沦,怕会吓着了她,而让她又退离他远远的。

他清了清嗓子,但仍是低沉哑涩,「你想答应东方朔的提议吗?」

「想是想。」飞鸟没注意到他的反应,依旧抚着面颊深思。「但我不能保证,我一定能从靳旋玑身上弄到最後三式的剑法。」

南宫彻款款放宽她的心,「光靠你一人当然不成,但只要我帮你,你就一定弄得到。」

「你要帮我?」难道他也想在武学上追求更深的造诣?

他温柔的迎向她怀疑的杏眸,音调里饱含了宠溺的味道。

「你想练璇玑剑法不是吗?」只要是她想要的,不管是什么,他都非常乐意帮她完成心愿,为她弄到手。

「你呢?」她微偏着螓首凝睇着他,「你不想练?」只要他学会了那一套剑法,相信就连靳旋玑也敌不过他。

他非常瞧不起,「同样身为盟主,我为何要去练他的剑法?我的追日剑法又不会比他的差。」上回和靳旋玑交手时,他就已摸清靳旋玑大半的底了,他们两个是平分秋色不相上下。

「别这么不屑,他问鼎五岳盟主的机会比谁都大。」飞鸟的脸上写满了孺慕之情,深深相信靳旋玑是深藏不露。

南宫彻愈听愈不是滋味,不过就是一套璇玑剑法嘛,厉害的是那套剑法又不是靳旋玑,东方朔崇拜靳旋玑的功夫就算了,瞧她也把他捧成这样,同样都是盟主,他就没见过她曾对他展现过这种神情。

「别提他了。」他烦闷地搔搔发,「你若是同意东方朔的提议,那就捎封信给他,我从明日起就去帮你套出最後三式剑法。」

她不同意的摇首,「由你一个人去向靳旋玑要,他未必会给你。」靳旋玑好骗归好骗,但也不至於会随便将家传剑法传人。

「敢不给我?」南宫彻阴森地扳着两掌,「我就将他毒到自动把那三式剑法奉送给我。」

「我看,不如就由我们分别朝他下手,这样会比较妥当。」这件事交给他一人去办太没有保障了,万一他不小心毒死靳旋玑怎么办?不行,她得随时准备把靳旋玑的小命捞回来。

他无条件地同意,「好,我先去套第八式剑法。」

「我就去套第九式。」光让他去毒一毒靳旋玑,然後由她来解毒并顺便勒索。

「最後一式卸武式呢?我可不认为靳旋玑会乖乖的交出他的绝招。」听北堂傲说,那一式剑法可厉害了,倘若没弄到那一式,弄到前两式也是徒劳。

飞鸟自信十足地扬起黛眉,「由我们两个联手。」她就不信他们两人都出马,靳旋玑还能有权利不交出来。

「就照你的意思办。」南宫彻完全照她的意思走。

湖面上掀起细波的晚风风势忽地变大,吹落了披在飞鸟身上的外衫,她正想转身去拾,动作比她慢了一步的南宫彻也伸手为她去捡,但他没碰着外衫,温暖的大掌,却落在她的柔荑上。

他那足以为她抚去所有寒意的大掌,令飞鸟怔了怔,她悄然抬首,迎上的是他专注诚挚的眼眸,想不着痕迹的将小手溜出他的掌心外,他却蓦然紧握。

无法抵抗的暖意,在他的掌心间漫开了来,像是山林里的小小山泉,由涓涓细流逐渐汇成流,再化为波涛,自她的手心缓流而上,慢慢爬上她的手臂,渗进她的体内,弥漫上她的心梢将她掩覆。

她无声地低首看向他紧握的大掌,不知如何是好地咬住花般的唇瓣。

一直,她都很想告诉他,不要用那种会让她窒息的眼神看着地,也不要无止境的支付他的温柔对她那么好,可是她总说不出口,因为不舍,因为不忍,所以她无法去拒绝他的好意,更不想看他脸上又因她而布满失望的神情。

她深吸了口气,打算再一次装作不知道他眼底是写满了什么,决定再一次维持他们两人之间,那脆弱又美丽的平衡点。

「关於你要帮我的事……」

「不要向我道谢。」南宫彻在她习惯性的道谢又逸出她的红唇之前,先一步地拒绝。

沉默霎时停留在她的身上,只因为,他的心,可以因为她而剔透清明,进而看透她灵魂内的所有,因此,一句谢意,已再也不能满足他。

「夜深了,你早点回去歇息吧。」飞鸟轻轻抽出她的小手,将身上的外衫改披在他的身上,站起身来,在走向屋内时回首朝他柔声的叮咛。

坐在廊上的南宫彻并没有动,直到屋子大门关上的声响传进他耳底时,他才缓缓回眸,看着屋内的灯火,不久後随即熄灭,将一切的暧昧无声掩理,都融入夜色里闪躲隐藏。

湖心点点灯火的流光,飘闪过他的眼角,他转首怔望着那点点多彩的彩焰莲灯,犹如天上繁星般的闪亮。

她的心,是辉煌夜空里的哪一颗星?他要寻找到何时,才能找着它,好能将它握在手心里,只为他灿烂,而不再闪闪烁烁?

而他的心,就像是那一盏盏的彩焰莲灯,虽知愈是燃烧就毁灭得愈快,但他就是想竭力的奉献自己一身的光芒,就不知在灯火燃尽烧毁了灯身时,他所做的一切,会不会也随着灰飞烟灭,在深不见底的情湖中沉没熄灭?!

单方面的爱一个人,是种需要勇气的艰辛,就算最终可能是得不到回报的油尽灯灭,他还是希望,即使是在最後,他也能为她燃烧些许的灿烂,让他能留在她的眼眸里记住片刻。

真的,即使仅能这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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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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