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他应该选择通知那个老是串门子找他麻烦的律师大叔才对。夏子谦叹了口气,后悔一受伤只想着要见娘却忘了娘会哭成什么样子,真是聪明一世胡涂一时。?

“呜……我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只是一点点小擦伤,没事的。”出车祸的人不是他,他只是被车祸台风尾扫到的无辜小孩,哪会受什么重伤,真不知道医院里的人是怎么跟他娘说的,害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看得他好心疼。“别哭了,我都没哭你哭什么。”托起怀中美丽的脸,夏子谦用童嫩的小嘴吻去母亲仿佛流不尽的泪。“不哭不哭,我没事,我还好好的在你面前。”

这一幕,跟在后头的夏子翔看得一清二楚,酸溜溜的醋味也跟着涌上心头,多希望此刻搂着她,吻拭她泪的人是他。

但他只能握紧拳头垂在身侧,站在门外当个不相干的外人,目睹她的泪,却没有资格抱紧她,搂她在怀里安抚。

“再哭就不美了喔。”坐在病床上晃着两只小脚的夏子谦连声哄着跪在地上、把脸埋在他胸口哭湿他衣襟的老妈。

“要我怎么不哭?我差点就被你吓死了,”冲进医院找到儿子住的病房,她一路上担心受怕,到了病房就见儿子转头跟她笑着说了声“嗨,娘”,天晓得她差点昏倒。“你知道我禁不起吓,要是你……”

“夏先生。”只能待在外头的夏子翔被陌生的声音拉回目光。

“有事?”

“经过检查,我们确定你儿子没有脑震荡的迹象,你可以放心;另外,在包扎伤口的同时我们也做了血液检查,发现夏子谦小朋友是罕见的O型RH阴性血型、所以我们已经作纪录送到血保中心以备将来不时之需,另外……”

“O型RH阴性?”夏子翔的脸色忽而一变,活像眼前的护土是来自外太空的访客。“你说他是O型BH阴性?”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不。”他摇头,但看回病房内一大一小人儿的目光却掩不了震惊与激动。

“夏先生。”

“还有事?”

“夏子谦小朋友很勇敢,从进医院到现在都没见他掉过一滴泪,你有个坚强的儿子;不过,尊夫人就……”护士刻意把目光往仍跪坐在地上让儿子安慰的漂亮妈妈瞄去。

“她只是放下心后整个人松懈下来,现在在抒发情绪而已。”夏子翔笑笑说,“一路上担心受怕也够她受的。”

“你有个幸福的家庭。”这年头关心孩子的父母很少,坚强体贴父母的孩子也不多见,很高兴今天看到这么一个好家庭。

夏子翔回以一笑。

是的,他“将”有个幸福的家庭。

夏子谦进房间睡觉后,庄梦蝶回到客厅,才发现自家客厅里多了个人。?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开始就在这里。”这一整天真的把她折腾惨了,连他送他们回来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夏子翔随手递上一杯咖啡。“不介意我擅自使用厨房吧?”

庄梦蝶接过温热的咖啡,楞了楞,才摇头。“不会,谢谢。”

而后,沉默的气氛像透明的薄膜,将十坪大的客厅包裹得密不透风,静得连呼吸声和啜咖啡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她的家,可是现在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该看往哪儿才好。

庄梦蝶盯着冒烟的咖啡,静谧的气氛就像有两只看不见的手掐住她脖子似的,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有如一颗未爆弹,她不应该让他踏进家门一步才对。开了第一次的先例,就会有第二次,接下来第三次、第四次……最后一定会让她的家——这个安全的堡垒动摇。此时,她为自己的举动感到深深的后悔。

但夏子翔心中并不这么想,上回站在外头,他只能盯着阳台看,想进来却害怕被她甩上门、拒于千里之外;现在有幸能踏进这对母子的世界,他觉得很高兴,也庆幸她并没有在安顿孩子之后把他赶出门。

这至少表示她并不排斥他介入他们母子的私人天地。

身边座垫忽然一个下陷,再抬头,硬生生对上夏子翔投来的注目,骇得她连忙将咖啡杯捧在两人之间当作屏障,虽然明知这动作可笑又没用。

“你的手还在颤抖。”夏子翔放柔的声音让人联想到柔滑温暖的丝绒,他温热的手,一手扳开她的手指,一手接过杯子放在茶几上。

“是、是吗?”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真的,还在抖。“怎、怎么办?”无法适应眼前一切的她显得无助且娇憨。她该是强势的现代新女性,可是经过儿子给她的惊吓煎熬之后,现代新女性的坚强消失殆尽,剩下的是放松和虚脱,让她无法压抑想倚靠别人的念头,尤其是当身边真的有个人可以倚靠,而这个人是她——一直无法狠下心遗忘的人的时候。

“不怎么办。”夏子翔掏起她的手低头吮吻,今早被拒绝时的心痛和难过,在这一刻得到满意的补偿。

“你可以不必再逞强。”下一秒搂她靠在胸前,让她倾听他的心音。“你有我,所以不必逞强。”

感觉手臂下的身躯僵了僵,他噤口,等待她推开他,拒绝他的拥抱,等待的时间应该够他做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他想。

但她没有,只是僵在他怀里动也不动,像还在考虑,最后他听见一声沉重的叹息,手臂下的身子软软瘫倒在他怀里。

夏子翔收紧长臂,上下摩挲掌下微冷的细臂。静默的气氛仍然笼罩着两人,但已不是那么窒闷难受,彼此间的改变已让密闭空间里的空气渗入舒服的酵素,发酵出一些些幸福的味道。

是他一时兴起的同情也好,还是他因为过去曾有过的感情、现在见她有难伸出援手也罢,她想骗自已暂时以为他仍然爱她,所以搂她、安抚她,说温柔的话让她好过。此刻,她要求自己什么都不想,就这么闭上眼,享受他的同情、他的帮忙、他的拥抱,还有他的气味。

在夏园,他们扮演夫妻,可是仅止于唤彼此的名。

她尽可能不开口叫他,怕每一声呼唤都会让她想起过去两人相聚的回忆,这个工作若掺入私人的感情,到最后将难以收尾;明知道不可能和他有重新来过的机会,若让一切变得复杂,最后受伤的只有自己,也会造成他的麻烦,毕竟他已不再爱她了不是吗?

把一切维持在最简单的情况对大家都好,只要她安安份份做好工作范围内的事,等夏林玉瑛好转,她的工作就结束,然后领钱带着宝贝儿子出国大玩特玩,之后回台湾又是跟过去无异的生活,她仍然是她自由自在的单身妈妈,他也还是他年轻杰出的单身贵族,多好,什么事都没有改变,谁也没有欠谁。她愈想愈觉得心安,一朵释然的微笑悄悄浮上唇角。

夏子翔低垂的眼一直没有从胸前美艳的脸上移开,眷恋地注视她.不敢有任何动作,怕她会突然睁开眼找回理智,绝然地离开他怀抱。

性格迥异在他们之间是再明显不过的事。

他的个性内敛沉稳,凡事都要先在脑海中定下步骤,按部就班预演过一遍才敢搬到现实生活中;她则不,外放热情,每一件事在她眼里都是新奇,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奔放自由得就算是做错事得到教训,她也把它当作是经验一笑置之。所以她常笑,常以好奇的眼看待一切,不像他,把生活上的点点滴滴视为理所当然,她的生活精采得像是幅水彩画,有许多色彩;他则是幅水墨画,非黑即白。

或许,说他们是天平的两端,永远不可能有交集会更贴切。但他们毕竟相会了,他忍不住被她的热情奔放、她的炫目光环吸引,和她在一起,每回都有新鲜的体验,让他期待下一回的相聚,所以爱她的感觉从不曾停止,她是这么的特别、这么的与众不同,这么的——精采。

仅管知道彼此相差甚远,他还是决定要她成为生命中的另一半,当她点头答应,他暗自发誓要牵着她的手走一辈子,让她永远在他心里当只翩翩飞舞的蝴蝶。他真的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幸福地过下去,却没想到——不久便起了变化。

是他的生活太过单调才让她的光环因而黯淡吗?他不知道,但一切在婚后变得令人匪夷所思。住进夏园后,她变得安静沉默,偶尔才看得见婚前那灿烂美丽的笑靥,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怀孕,他其实很兴奋自己将为人父,可是日渐消瘦的她让他担心,问了也得不到答案,他疑惑,但眼前有太多的事要做,他必须到英国完成计划中预定的学业,为自己,更为母亲花在他身上的心血。

如果他知道自己到英国会造成两人走到离婚这条路,也许他就不会留她一个人在台湾待产。

到了英国,许多崭新的学问等着他钻研,让他几乎忘了在台湾有个曾因为这事和自己发生争执的太太。

他和家里联络,但仅止于和母亲及小妹,他不敢听她的声音,怕她仍然对自己到英国的决定心有怨怼,也怕在听见她的声音后会因为惦记而让学习的情绪降温。但也因为联络,才从母亲和小妹口中得知他离开后她的改变。

她先是和母亲、小妹发生一连串的冲突,再来是离家出走,接着又在外头和一个他从没听她提起过的男人交往甚密,最后进产房时那个男人竟夺走他为人夫在外头焦急等待的权利。(后来才知道那男人是方慕白)还有,之后她并没有回夏园,反而到奇怪的地方工作——这种种一切均是经由母亲和小妹的口中得知,她们也提出对孩子怀胎月数的质疑,更大胆推测这孩子不是他的。

一切来得突然又令人震惊,刹那间他崩溃了,更不敢回台湾。足足四年,他不曾踏上台湾这块土地,偶尔才从母亲口中探知她的情况,当然,母亲对这个媳妇的指责也跟着听进耳里;久而久之,感情也就因为指责而变淡,直到母亲提出跟她离婚的建议,就像恶意掀开他旧伤似的,在剧痛下,他同意,也拔了第一通联络她的电话,透过一个姓吕的女人终于找到她。

电话中,她同意并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当初的回答是不会回去,但会请母亲利用邮寄尽快将离婚证书送到英国给他签名,他也会尽快将签好的离婚证书寄回台湾完成一切手续。

他以为会听到她哽咽的哭声,但她冷静得仿佛早就知道他们会走到这一步似的,之后电话转到那个姓吕的女人手上,或者说是被抢更贴切,她只说:(若哪天你后悔,想要回她尽管来找;但记住,我会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没有说话便挂上电话,却哭了。因为终于明白她不爱他,否则她不会答应得这么快,这么一毫不犹豫。

大哭一场之后,他发誓要忘记她,将全部心力投注在学问的钻研上,以为这样就能彻底遗忘。过了一年,他发现自己根本忘不了她,才知道自己爱她有多深。

既然不能遗忘,就选择憎恨吧!花了两年去憎恨,又发现自己恨不了她,他依然深爱这只光采夺目的翩翩蝴蝶。

回到台湾,挣扎了两年,搜集许多她的相关消息,却不敢出现在她面前,因为怕被拒绝,因为怕看见她冷漠的眼神。他知道她敢爱敢恨的性格,他们第一次的重逢就是最好的证明。

母亲的病是一个契机,有了这个借口,找她变得容易许多;但那姓吕的女人却硬逼出他的真心话才肯让他有与她接触的机会,也因为有这个机会,才知道过去母亲和小妹的推测完全错误,子谦是他的儿子,是他夏子翔的儿子!

特殊罕见的血液是他遗传给他的,为什么当初没想到做亲子鉴定呢?天!他竟然误会她这么多年,还一直告诉自己,既然执意要回她就别在乎子谦究竟是不是他的儿子,他愚蠢的自以为这样是体贴、是牺牲,谁知道却是该死的自以为是!

直到今天才知道当年母亲转述的事情中出现最严重的谬误,那么——其他的呢?

我可以告诉你,主因绝不会是我——方慕白的话倏地浮现在他脑海。

他说得那么斩钉截铁,是否意味当年他所得知的一切和真实情况相差甚远?

难道一切的问题都出在母亲和小妹身上?

一瞬间,夏子翔被可能的答案吓住,胸口突地一震,震得他怀中的庄梦蝶睁开眼,像是静止的画面突然被启动,画面中的男女主角不得不有所动作似的。

梦醒了。?

她告诉自己,挺起背脊离开温暖的怀抱,收回想继续倾听他安稳的心跳声好让自己安定下来的欲望。

“谢谢你今天所做的一切。”她起身,双手交握借以忍住欲拥抱他的冲动。“很抱歉今天没有履行工作,我会请大姐酌减费用,等工作完毕之后退款给你。”

“这不重要。”又回到疏离的气氛。夏子翔黯了眸色,后悔自己贸然的举动。“子谦没事吧?”

被他突然关心的语气吓着,庄梦蝶楞了许久才开口:“没事,只是一点擦伤而已,医生也说幸好他够聪明,来得及反应,知道要往旁边跳开,所以只受一点小伤。”

“你把他照顾得很好。”

“不,如果我有尽心照顾他的话,他今天不会受伤。”庄梦蝶陷入自责的漩涡不可自拔。

“相信我,你把他照顾得很好。医院里的护士也说了,他是个很勇敢、也很体贴的好孩子,能教出这样的孩子,他的母亲不会差到哪里去。”

“是吗?”庄梦蝶勉强扯出笑容,不怎么确信。

“相信我。”伸手握住她双肩,无言要求她看清楚他说这话时的笃定。“子谦是个出色的好孩子。”曾见面过一次,被他早熟的言行骇住,更被他的坚强吸引,那时他就打定主意,不管他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都决定要好好爱他,像个父亲一样,不让他脸上再出现失落又故作坚强的表情,即使事后知道他是他的亲生儿子,并不会影响他的决定。

只是,他更知道要让他承认自己是他父亲得花上好一番工夫,那孩子很倔也很有自己的看法,在不认同之前要他叫他一声爸爸是不可能的,从他送他们回来途中,他只跟梦蝶谈话却不跟他说话的情形来看便可推知。

所以,他不能直接向她问起当年的事,更不能向她表白自己的感情,他得先得到儿子的认同才行;否则,即使她愿意带着儿子回到他身边,这儿子也不会乖乖当他是他父亲。

更何况,他也得知道她是不是肯抛开过去原谅他。

“他如果听到你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从儿子懂事以来,她从没瞒过有关他们这对父母的事,包括一切好的不好的,她都让他知道,因为他是他们的孩子,有权利知道为什么父母亲不在一起,也该知道自己的父亲长得什么模样。数不尽的夜里,他们母子俩睡在一张床上谈着有关她丈夫、他父亲的话题入眠,呵呵,虽然表面上他不以为然,但她知道儿子其实很喜欢自己的爸爸,知子莫若母,她自然乐于告诉他有关夏子翔的一切,尤其是他的成就。

“会高兴到承认我是他爸爸?”

庄梦蝶俊地倒抽一口气。不是决定要让一切维持在最简单的状态吗?那如今她放软的态度是为什么?她在做什么?天啊……

“梦蝶?”不明白她心思的夏子翔跨步上前,却见她如惊弓之鸟般退后。

“夏先生,多谢你的帮忙,时候不早了,你请回。”

呼,差点搞砸一切。听见自己冷然理智的声音,令庄梦蝶安心不少。“明天见。”

“他是我儿子。”

被他笃定的语气吓住,但她很快的又回复冷静。

“怎么会呢?”压下差点信以为真的感动,她回以哼声一笑。“他不是。他是‘我的’儿子,不是你的,你只是法律上的父亲。”

“是这样吗?”夏子翔反问,但不是非要得到答案的强硬态度。

明白她受的伤害之后,对于她的反应有了更能理解和接受的空间,让他不忍心操之过急,逼坏了她。

所以,他的语气里净是不舍的温柔和疼惜。

“就是这样。”庄梦蝶点头,避开他伸向自己的手,移步到门边,开门表示送客之意。“请回吧。”

夏子翔迈步走到门边,侧首低语说出最诚恳的真心:“我会等你。”

庄梦蝶皱了黛眉。“我从不迟到。”她有过迟到的纪录吗?

夏子翔噗哧一笑,不知她是故意岔开话题还是真的听不懂。

也罢,该做的事很多,还是一步一步来吧。“祝你有个好梦。”

庄梦蝶呆了呆,同样回之以礼。“你也是。”

“没想到你会主动找上我。”接到电话应邀前来的方慕白一坐下便开口道。“这也好,省得我找你。”也证明你的确对小蝶有情。这句话他放在心里没有说出。?

“你找我?”提出邀请的夏子翔显然不明白他说这话的用意。

“和你找我的理由相同。”方慕白笑了笑,拿出烟盒看他,示意性地问他是否介意。

夏子翔摇头,看着他点火,缓缓吐出烟雾并同时向前来招呼的女服务生点了咖啡,言行举止间既流畅如水也充满用不着刻意强调的自信。

他是个出色的男人,夏子翔不得不承认这点。

“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开门见山的方式最直接也最节省时间,对彼此都好。

方慕白也没有浪费多少时间,坦率地回答算是同意他的作法。“你母亲,也就是夏老夫人,从一开始就不赞同你娶小蝶。”

“不可能。”

“别太早下定论。”方慕白喊住他斩钉截铁的否定。

“先听我把一切说完,之后再发表你的看法也不迟。但我把话说在前头,如果你在中途打岔,或是破口大骂,我就不会再说任何一个字,可以吗?”

夏子翔顿了顿,点头同意。

“很好,继续我一开始说的话,夏老夫人不赞同的原因是小蝶看起来不是个为人妻母的料,你很清楚,她的容貌符合时下一般人对情妇这类角色的定义,在大学时代,就有不少人谣传她的成绩是靠和教授上床得来。”

夏子翔握紧拳头,强抑的愤慨表露无遗,赢得方慕白赞同的微笑。

“以偏概全的行为在夏老夫人身上也同样发生,所以她不同意你的婚姻,但却不希望因为这事和你有冲突,所以忍住不说,但以她的作风,小蝶和你结婚后的生活并不好过。

不过,如果你够了解自己爱的女人便该知道,她不是一个小心眼或斤斤计较的女人,她愿意承受来自你母亲甚至你妹妹的轻视和不信任,就我猜想,她们两位一直在期待她符合她们的想象,做出背叛你的事。

而你,容我批评,你或许是个好儿子、好哥哥,却不是个好丈夫。因为你忽略妻子所承受的压力,没有试着问她过得如何,你把她放在夏家却鲜少用心帮她适应在夏家的新生活,她的苦只能往肚里吞,直到——你连跟她商量都没有就自己决定要出国。”

夏子翔默然无语,神色间的痛苦让方慕白差点想停住话,若不是律师习性要他厘清真相,他知道自己不会再继续说下去。

“她是你的太太却不能参与你的生活,伤心在所难免,偏你又在争执之后立刻飞往英国,没有人可以倾听她的苦。你娶了她,只是形式上的婚姻,事实上对夏家来说她还是个局外人,所以她才会跑来跟我诉苦,开始逃避回夏园当夏太大,而这反而让你母亲和妹妹误以为我跟她有染,再加上一点——子谦是在你们婚前受孕的,更让她们以为子谦是我跟小蝶的孩子。”

夏子翔闻言又是被雷击中的倏地一楞。

“我想你们婚前就有亲密关系了吧?”方慕白保守地说出口,得到他微红脸色的默认。“我相信大而化之的小蝶是在你去英国之后才发现自己怀孕,可是还来不及说明,你母亲就做了一件不可饶恕的事——她要她拿掉肚子里的孩子。”

盛着咖啡的瓷杯因为这句话而翻覆,倒在桌巾上,形成一大片深褐色的脏污。

看着他依然无法置信的神情,方慕白只觉得这件事对他来说无疑也是种折磨,当下减了几分对他的愤怒。

或许他和小蝶都是受害者,从他现在的表情来看,方慕白更加笃定。

“性烈如火的小蝶根本不可能就范,更何况子谦是你的孩子,但你母亲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一番争吵后,她怕保不住孩子,只好找我帮忙,偏我人在国外赶不回来,只好拜托一个绝对能和你母亲对峙的朋友,也就是小蝶现在的老板带她离开夏家。事后我回来设法联络你,却因为夏老夫人的阻挡而始终找不到你,最后孩子出生,你却一直没有回台湾。

但小蝶需要生活,你是知道的,她休学嫁给你,根本没有完整的大学学历,惟一的方法就是进工作坊从事现在的工作,没想到更让夏老夫人笃定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接下来的事,应该不用我多说,你也推想得出来吧?”

夏子翔只觉得自己的气力仿佛被某种诡异的方法抽光,当从方慕白口中听到“拿掉孩子”的字眼时,他甚至忘了该怎么呼吸。

“我只是把我所知道的事情照实描述,信或不信全在你。不过我要告诉你,你人在英国期间,她所受的苦我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如果问我是否该让你再和她见面,我会说不,并已尽一切力量阻止你们再度见面;但是我无能为力,因为小蝶忘不了你。”

她……忘不了他?方慕白的话毫无疑问带给他极大的希望。

“她是个傻丫头,不会怨恨任何人,就算生气愤怒,也是一阵风,气过就算,不会花心思和时间去恨一个人。就算日子再苦、再难熬,有孩子的支持,她硬是撑下来,而且过得很快乐,这点我想你应该明白,当然,前提是你得真的了解她。但矛盾的是,如果你真的了解她,怎么会如此相信你母亲的话,就这么以一通电话毁了这场婚姻?”

方慕白最后的疑问有如刚磨好的利刃砍上他心口,留下指责与讥讽的伤痕,回荡的语音像盐巴,一粒粒撤在伤口上,让他剧烈疼痛。

“从你的表情看来,我已经猜出大概,我想你已经推测出真相了对吧?”

迟了许久的颔首,轻轻点头的动作却充满沉重的痛苦与自责,连他都忍不住同情起眼前的男人。

“我只有一个问题。”重新振作起精神的夏子翔迟疑地开口,见方慕白首允才继续问道:“为什么梦蝶会找你帮忙而不是其他人?”

“说到底你还是介意我跟她的关系?”方慕白捻熄烟,冷笑的神情明显表露讥讽。“我可以谅解你的在意,毕竟这算是你爱她的证明。”低头看表,他的中午休息时间已经快结束,该走人了。

“还记得我曾说过你们离婚的主因绝不会是我吧?我之所以说得那么笃定,原因之一,是因为真正造成你们离婚收场的幕后黑手是你母亲;而原因之二——”

他起身,拿了西装外套准备离开。“我不可能爱女人。”

夏子翔又是一楞,才一个中午,他所受的震撼足以让他脚下的世界崩溃。

“我想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吧。”方慕白丢给他一记潇洒的笑,转身离开。

“慢着!”夏子翔忽然出声叫住他。

“还有事?”

他主动走到他面前,伸手向他。“谢谢你帮助梦蝶。还有,我很抱歉无意中逼你说出可能是你最不愿说出的事。”

终于有一次是方慕白楞住了,好半响,等消化完他的话之后,他笑着伸手回握。

他的回应让夏子翔好过不少。“将来若有需要我的地方,请……”

“让她幸福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方慕白笑说。

一段崭新的友谊也许就因为误会的冰释而逐渐形成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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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堂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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