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早上天刚亮,老板就醒来走出帐棚去慢跑了,我仍旧睡得迷迷糊糊,只感觉他在颊边亲了一下,也不吵我,就悉索地出去了。慢跑是他每天的习惯,在家时他也会趁我去学校的空档,到某个健身馆活动身体、锻炼肌肉,每隔一两天还会到郊区某个秘密的野外靶场练枪法野战什么的。

平常我就起的晚,早上爬不起来又爱赖床,再加上昨晚被情人磨了一个多小时的运动,累瘫了,害我直睡到附近有人用震天响的喇叭放出吵闹的流行音乐才不得不起床。

抓了毛巾先去洗脸,回来后看见老板躺在吊床上看报纸,身旁的小桌子有小七的塑料袋,翻了翻,找到三明治、罐装咖啡、奶茶,我大惊小怪地问:「咦,这里有小七?你去买的?」

老板把报纸从头上移开,难得的悠闲懒散,瞅着我笑说:「有两个免费的仆人干吗不用?我叫那两个人早上开车去前头那家小七买回来的。」

我搜索着昨天的记忆:「我记得……那家小七在……核三厂附近嘛!」

「也才七八公里远,总得找些事给他们做,免得老在这碍眼。」老板恶意地笑。

我赶紧找到椅子坐下来,满怀感激与珍惜的谢意吃起早餐——来回几乎十五公里带回来的早餐不好好吃进肚子里的话会遭天谴的!

唔——边吃边问:「他们两个咧?」

「那两个人跑到恒春镇内买了衣服泳具什么的,现在玩水去了。」

对厚,他们匆忙忙跟着我俩屁股后面来,什么换洗衣服都没有了。大个还对我抱怨,说他被David那个鬼挟持到这么远的地方,除了书包及口袋里的三百元,什么都没带。幸好David良心发现(其实是我逼迫的),答应负责大个这两天的一切花费,大个才转怒为喜。

我还特别暗示大个,想买什么想用什么想吃什么不要客气,尽管痛宰那个眼镜男。有问题我……我叫老板撑腰!

看看早餐吃得差不多了,老板从吊床上起身,笑眯眯地问我:「瑞瑞,待会想到哪玩?」

「这里我不熟耶,老板,你全程安排吧!」一口气让罐装咖啡见底,精神来了:「开车沿着海岸线兜风似乎不错,还有我也想游泳。」

「你不是跟大个一样都是屏东人?怎么会对这里不熟?」换成老板惊讶异了。

「拜托,我家离这里有一百公里远呢!」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老板你给我说说,住台南两年了,赤坎楼平安古堡亿载金城去过几次了?」

「一次也没有。」老板摇摇头,又反问:「那你呢?瑞瑞,你去过那些地方吗?」

「大一大二班级和社团活动时是有去过,当时的学姐学妹还……」我的话像风筝断线暂停在空中,糟了,现在捂住嘴来不来得及?

果不期然,老板眉一扬,开始用似怒似笑的诡异表情冷笑看着我,仿佛预告着……今晚你就知道有什么节目等着了……

身体忍不住一抖,冬天是不是提早来了?

***

大体说来,今天倒是玩得很愉快,我们没有特意逗留在耳熟能详的景点,例如象鼻头、龙銮潭、佳乐水等地,只是惬意开着车,顺着海岸线,敞开车窗吹着风,遇到风光不错的地方就下车浏览驻足一番,几个小时下来,居然从台湾海峡沿巴士海峡到了太平洋一侧的风吹砂,再沿原路回来。

傍晚回到白砂湾,David和大个不知晃到哪去还没回来,真是奇怪,David不是为了要尽说客的责任才勉强留下来陪我们露营吗?怎么现在玩得比我们还凶?

露营区的人变多了,搭帐棚的地方也都额满,身周来来去去的人,有几个家庭联合出游的,也有年轻的学生结伴嬉闹,因为离沙滩近,还有好多游客玩水后直接来这里冲水换衣服。

天色已黄昏,老板说:「去海边吧,这个时节从这个海滩可以看到夕阳沉入海中。」

点点头,只是天还亮,人又多,不能跟他手牵手有些遗憾,只好并肩而行。

这里的砂都是由海洋生物贝壳所组成的,砂粒甚为均匀,是海洋中的贝壳长期受到海水侵蚀,被击碎研磨成晶莹透亮的细砂,随着海流漂洋过海冲到海湾内所构成,真的很美。

现在正是夕阳西下之时,海面上泛着点点金光,云彩变化万千,焕发出深色的焰火光泽,砂上则洒下了绯红色的光芒。

我们留下一长串的足印,实在是——浪漫气氛百分百,难怪我认识的情侣档死活都要来垦丁的海滩踩踩。

再次回到帐棚边,那两个人还没回来,老板说到垦丁大街去逛逛,那里每到假日的晚上就成了挤满观光客的夜市,既然来了,去见时见识也好。

我天,哪来这么多的人?小小的一条长街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游客,还有外国人——我讨厌外国人,尤其是金发蓝眼的那种,因为老板的旧情人长得就是那副德行,总之,我跟老板被一堆人挤来挤去,差点就被冲散,最后决定早点回去。

回头往停车场的路上,老板看我累的都快走不动了,买了优格冰淇淋给我,说这样可以快速补充体力,我乖乖站在肯德基门口的胖胖爷爷旁舔着冰淇淋,老板则进去排队买些炸鸡比司吉回去当晚餐。

冰淇淋一入嘴就化,累到混沌的脑筋也因冰冷的刺激而清明。我很快就精神了。往肯德基里看,老板还在排队,不过每隔一会工夫他就会回头看看站在门口的我的状况,我挥手示意绝对会乖乖的。

继续舔着冰淇淋,动作得快点,否则融化的部分滑落下来滴到手上就会黏黏腻腻的,我不喜欢。嘴巴忙着,眼就闲着,无聊地东逡西巡,突然发现一道不舒服的眼光朝自己射来。

像被鬼迷着似的,我找到那正看着我的人——人站在垦丁大街上,身形却巧妙隐藏在建筑物的阴影里,隐约觉得那人很高,身材瘦长,一双带着欲望的眼睛狠戾地发着光,嘴角勾起的角度有着邪残、有着玩味,直勾勾盯着我看,一瞬也不瞬。

这种带着猥亵欲望的眼神我不陌生,自从换上隐形眼镜后,我就像变身大成功地广受注目,那双看着我的眼神里,除了带着同样让人恶心的意味,还加了些冷酷到想撕碎人的欲望……

让我想逃——

不行,我得镇住,若是这样的眼光就可吓住我,往后我又拿什么本钱大言不惭地对情人保证要陪他到永远?深呼吸一口气,安抚自己想拔腿就跑的心,我垂下眼,安静地将手里的冰淇淋三两口吃完。

老板出来了,手里提着几个纸袋,看到我的脸,有些担心地问:「瑞瑞,什么事不对劲?」

不愧是老板,即使不说什么也知道我心里有事。不过,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只要他站在身边,我就开始稳定,说:「刚刚有个变态在看我。」

老板立即机警的往四周看看,我也放心大胆地找,狠戾双眼的主人早已离开。

「没关系,有我在就没事了。」他趁着没人往这里看的时候用额头轻点我一下,又说:「从现在起,我不放你一个人了。」

「嗯!」我点点头,心中的阴影一扫而光,我知道只要有他的保证,只要有他在,我的脚就可以永远地踏实在地上。

撇开刚才遇到令人心悸的经验,我帮忙接过老板手里的几个纸袋,两人往附近的停车场而去。今天玩了一整天,着实累了,加上遇见变态到让人打颤的眼神,我身心俱疲,忍不住加快脚步,走进停车场,寻找老板那辆黑色的车。

找到了,孤零零停在边一角,这是老板的坏习惯,每次停车总喜欢停在最偏僻的角落,就连进餐厅吃饭时,也一定走到最里边却能看清全场及出入口的位置坐下。

我?我本人就没那么多意见,有得坐就坐,有得吃就吃,基本上停好养停好照顾的。

终于都到车子前,正高兴得想舒口气,老板突然用异样的口气说:「瑞瑞,躲在我背后别动!」

还搞不清楚他到底说了些什么,老板把他手上提的那一份晚餐往我身上堆,人就突然像是草原上觅食的猎狗迅速窜出。这时我看见有四个人影分别从四方向他扑过去。

那四人穿着黑衣,借着夜色的掩护躲在其余汽车的遮蔽下,见到我们走进攻击的范围内便冲出来,只不过他们的身体刚动作,老板就先一步发难,先是一个侧踢踢中最近一人的胁侧处,那人还未倒下,老板又殴击第二个人的肚子,也没等他们欺近身边时,咯的一声,利落拧开了两人的肩关节。

流畅的打斗只花了几个眨眼的时间,动作一气呵成,我眼都花了。要不是地下那四个人还痛哼着,我会以为刚才是场梦呢!

老板的身手比印象中的动作派明星还要来得帅气精悍,要不是手上迭满了食物,我就会大声鼓掌喝采,像个影迷冲到他怀里索吻去了。

正想开口询问老板,却直觉不对劲,他并未因击倒四个不直哪来的混混而放松警戒,反而保持着猎狗窥视猎物的姿态,朝着另一个方向注视,神情凝重得反而很难看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也朝他眼光的方向而去,不过几步的距离,树的阴影下,站着一个瘦长黑衣男子,像是已经与树影融合一起,若非那双眼流动着难以形容的邪曲之气,在夜色中映出微淡的戾气,我想以自己的本事是很难查觉出那蛰伏的影子。

幸好老板不是普通人,我从他沉定的神情中知道他早就发现那个人了。

被打倒的四个人哼哼唧唧的向着那隐身树下的人而去,看样子是一伙的,只是那人连理也不理受伤的同伴,眼直直地回视老板。

老板先开口了:「我见过你,在成德会的总会堂,你站在周会长的身边,你也姓周?」

那人洒开了邪佞的笑,往前一步,离开了树影的遮阴:「你的记性居然这么好!那一次你到成德会拜访没花多少时间吧?居然立刻认出了我。」

「没错,我叫周壬,会长的儿子兼成德会右护法,道上兄弟给了我一个黑鹰的外号。」这个叫周壬的年轻人一脸精悍狂肆,连我这样涉世未深的人也一看就知道他不是个正派人士。

「成德会的黑鹰?我听说过,你是台湾黑帮少有的知识人才,曾经到美国留学,也是成德会接棒者的人选之一……」老板仍维持一贯的淡漠:「倒是不知黑鹰少爷派人来招呼我有何用意?」

「没什么,只是银狼大名如雷贯耳,上次成德会无缘见识你的身手,实在遗憾,没想到能在这里巧遇,机会难得,小弟就派了四个不成气候的手下来陪陪过招,银狼你大人有大量,别生气啊。」

我总觉得这个人笑的奸诈,讨厌极了,又往他身上多看了几眼,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老板,他就是刚才在肯德基爷爷那边看我的变态。」

没经过思考就脱口而出,糟糕,老板不是说他是黑帮成德会的人吗?看样子地位还不低,算是少主之类的身份,将来还可能接掌号称全台第一黑帮掌门的位子……

我居然叫他变态……欲哭也无泪了,需不需要叫爸妈带着弟妹搬个家先?惹恼了黑道,尤其是台湾的黑道,下场肯定是很惨的……

黑鹰往我这里看了一眼,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恼怒的神情,只在眼里飘过稍许淫猥的光,就像不久前的窥视一样,让我——不舒服,不舒服到想吐。

老板脸色也变了,大踏步朝着这个变态走去,止不住的杀气由冷酷的眼中放出,势在必得地盯着黑衣的少主,像是巨浪滔滔席卷。

连我这个外行人都感觉到老板惊人的杀意,更何况是天天在刀头上舔血的黑鹰呢?他脸上表情一凝,伸右手入怀,老板却于此时急扑向前,动作之快,连黑鹰也反应不及,就被老板整个拽到一旁的汽车上,右手腕被紧扣住,一把锋利的瑞士刀抵在颈动脉上。

「黑鹰,不管你是什么目的,别再来招惹我们。」老板的声音冷得像冰,字字锵锵……「也不准你对瑞瑞有非分之想。」

「怎么敢呢,银狼。」虽然姿势狼狈,黑鹰仍是硬挤出笑容:「不愧是世界级的水平,在你面前我是班门弄斧。」

老板的手劲放松了,将右手的瑞士刀收在口袋里,左手却往黑鹰的胸口一探,摸出了把手枪,反复看了看,随即放开被钳制的他。

「马路对面那家度假饭店,看到没?」老板像是不经意地随手往空旷的方向指了指。没错,隔着条马路,几百公尺远,紫色为外壁的夏日风情旅馆在有特色的灯光投射下,漂亮而浪漫。

老板把弄着枪,继续说:「屋顶左边数来第三盏灯……」

这个时候老板叫那黑帮少主找一盏远得看不清的灯做什么?我好奇心起,拼命眨着戴着隐形眼镜的眼睛,想看清楚那灯有何奥妙之处。

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啊!那些旅馆的灯虽然极有特色,却也只是灯而已,我想看得再清楚些,耳边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声音不大,几百公尺远的那盏小灯却应声破了。

我一凛,将视线收回到老板身上,却见他左手握着那把枪,手臂笔直地朝向那灯灭的方向,一脸漫不经心的样,旁边的黑鹰却绷了脸,再也摆不出嘻笑的态度。

「虽然不趁手,却是把好枪。」老板边说边把枪塞回黑鹰的手上,不想再理会他,往这里走来,看见我仍怀抱满满的纸袋子,有些歉疚地提回好几个。

「瑞瑞,我知道你累了,还让你提那么多东西,撑得住吗?」

「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别看扁我好不好!」故意白他一眼,缓和一下气氛,放松从刚刚就一直紧绷的神经。

这时黑鹰说话了:「这就是……银狼的实力吗?难怪龙翼会给我们的消息是……银狼宝刀未老。」

老板顿了顿脚步,我看他眉头都皱起来了,我忍不住咪咪笑着说:「是、是、你还很年轻呢!而且年轻力壮的程度我最能深深体会了……」

情人的眼刷地一声冒出火焰,我直觉自己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只听黑鹰在我们身后又继续说:「我们会再见面的,银狼。还有……石瑞。」

老板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没再说话,只是立刻跟我上了车,驶回扎营的白砂湾。

路上我问他:「老板,刚才你没必要开枪吧?那把小瑞士刀就已经证明了你可以随时要他的命,干嘛玩枪?要是附近有警察循声追来怎么办?」

「所以开完那一枪,我就把它塞回主人身上了呀!」

「你不怕他拿回枪后马上往我们身上报仇练靶?」我反问。

「笨蛋瑞瑞,你以为我身上只有一把瑞士刀可用吗?」他嘴巴上扬的角度明显把我当成笨蛋:「况且,他不会敢真的动我,否则一开始他就掏枪出来了。」

对厚,说的有理,我不在乎当笨蛋了,继续问:「那、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开那一枪?不怕狗逼急了跳墙?」

老板沉默了一会,才说:「那个叫黑鹰的,对你有意思,那一枪是给他个下马威,叫他别觊觎我的人!」

原来……他在吃醋啊,不过用枪来吃醋,也颇合乎他的本性。

想一想,我说:「老板,这不公平,有人看上我你可以用枪把人吓走,那要是别人看上你我拿什么赶人家?」

老板也一愣:「这,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谁说不可能?你比刚才那个黑帮少主帅气得多,我都一眼就迷上了,要是别人中意你也不稀奇啊!」

我的情人笑了:「到时候你就把我杀了吧……瑞瑞,用你的吻杀死我……」

***

回到营地老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David,一把勒过他的手臂,拽到他们租来的帐棚之中嘀嘀咕咕的,他刚刚跟我说了,要先找David问问看黑鹰那个人的背景资料,顺便查查成德会与龙翼会间最近的互动如何云云。

当时David跟大个原本正在一群年轻女孩的帐棚前坐着,跟她们有说有笑的,非常融洽,那群女孩看样子也是某间大专院校的学生们,大约有七、八个人,搭了两顶帐棚,自己带着野炊用的瓦斯炉小锅煮东西吃,我一看就知道那两难兄难弟的晚餐有着落了。

女孩们对David似乎特别有好感,围着他唧唧喳喳的的说话,David本人也摆出花花公子的游刃有余,以微笑应付,从容自在。

这也难怪,仔细衡量俊美的David,金边眼镜让他浑身充满文质彬彬的气质,举手投足间就像优雅的贵公子,说话不卑不亢,光是听着就很舒服,平常成熟稳重的外表在换上了夏威夷衬衫及百慕达短裤后,显得年轻有精神,这时说他是学生,十个人中有十个会相信吧!

大个是沾了他的光,才能在第一时间内抓紧跟女孩们搭讪聊天的机会,幸亏他蛮健谈,那些第一眼被他高大块头吓到的女孩们在跟他聊过一阵之后,也就放下戒心,打成一片了。

只是现在,担任鱼饵工作的David被老板给一把拉走,留下一堆女孩目瞪口呆的失望表情,有几个还对着眼镜男的背影喊:「David,待会还要过来吃宵夜哦!」

留下大个一个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道该顺便告辞还是继续厚脸皮地留在那里,不过,当他看见我一个人傻愣愣地站着,眼睛就发光,招手喊我过去。

什么事?我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后,走向大个,用眼询问着。

大个要我坐在刚刚David的位置上,然后对那群女孩说:「我同学石瑞,也是一起来的。」

女孩们眼睛闪闪看我,七嘴八舌的说话:「大个子,你的同学怎么长得都那么好看?」「石瑞,你也是XX大学的学生?有女朋友吗?」「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好像偶像歌手XXX?」

我的耳朵嗡嗡鸣叫,可是我知道大个要我担任陪客的任务是为了吸引女孩们的注意。大概是这群人中有他中意的对象吧!没错,他对其中一个频频示好,仔细瞧了瞧,那女孩正是大个最欣赏的那一型。

想拔腿就跑,又怕大个怨我不够朋友,害我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要知道,陪一群女孩子聊天说话不算什么,但要是被老板看见的话,那个大醋桶不知道要对我使出什么残酷不人道的惩罚手段了。

不到半小时老板就走出了帐棚,David抱着那台心爱的notebook委屈地跟在身后,当情人看见一群小女生爱在我身边时,果然脸色立沉,手勾了勾,示意要我快回到他身边。

大个,你害死我了啦!咱那口子的脸色比想象还要来的难看,今晚你要是不帮我逃过这一劫的话,以后也别想我在别的事上挺你。

胡乱跟美眉们掰了几句,我乖乖安静地垂着手回到老板身边,拉着他坐下说:「老板,我一直等着你吃东西呢!」边说边把肯德基的纸袋拆开,只是食物都凉了。

「怎么不先吃?」老板又皱眉了:「瑞瑞,不是说过我先找David看些资料,要你先吃吗?你的胃不好要是饿过头胃痛了怎么办?」

看他脸上满是浓浓的怜惜,我一动心,忍不住又撒起娇来:「我想跟你一起吃……」

背后传来恶意的几声轻咳,David故意重重地坐在旁边说:「你们知不知道在单身汉面前卿卿我我是非常不道德的?」

大个也正好回到我们身边,自暴自弃地找了张椅子就坐下,不客气地伸手拿了变凉的炸鸡啃,附和David的话:「就是说啊,看到别人双双对对的好不快活,我这个撮合的媒人却还是夜夜孤枕难眠,想来就伤心……」

我忍不住抢白:「大个,昨晚你跟David在帐棚里不是睡得很好?今天还玩得一整天不见人影,可见你们还蛮自得其乐嘛!这样怪我们很不够意思喔!」

「睡得挺好?」David像是抓住了语病:「小瑞,你知不知道这个傻大个睡觉会打呼?他孤枕难眠,我却是一整夜辗转难眠!」

大个听他指责也脸红了,说:「是男人都会打呼好不好!你才变态哩,哪有人睡觉还抱着notebook当宝似的不肯放。」

真是的,这两个人刚才把妹时不是一副合作无间的样子,怎么现在揭起彼此的疮疤却一点也不含糊?

「那是你这家伙不懂我这计算机的价值,有多少黑道白道正道邪门歪道费劲心思想挖出里面的情报?说你傻你还真是个傻子……」David把怀中的宝贝抱得更紧了:「还有呀,说什么是男人都会打呼?我就不打呼,Vincent和小瑞睡觉时也很安静!」

「你怎么知道我们睡觉时很安静?」这回换老板发难:「难道你爱到处偷听的习惯还没改?」

知道自己又多嘴的David一口呼吸呛在那里,眼珠滴溜地乱转着,大概正想着该如何才能自圆其说:「改……改了……我早改了……我是说,Vincent你和小瑞,一看就知道是睡姿良好的人,不像傻大个粗鲁的要命。」

大个哼的一声不理他,继续跟我们抢食。

David看老板的脸色仍未霁,我的表情也古里古怪,大个更是仇人想见分外眼红的样,为了打破这讨厌的气氛,他提了个主意。

「喂,你们知不知道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做什么活动最好了?」

「玩扑克牌吗?」我举手抢答。

David双手比了个游泳的姿势,大个骛地眼睛一亮,说:「行吗?哪里找家伙来?」

「我车子上有一副,傻大个,过来帮我拿。」David笑的开怀。

奇了,这一刻两人又变的默契十足,我却猜不出David指的到底是什么?只好求教似的看向老板。

没想到他也打起哑谜来,敲了敲摆放食物的四方桌,笑道:「这桌子倒刚好合用!」

什么什么什么嘛!他们两个都知道David指的是啥,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一时气不过,我用手指拧了拧老板的大腿,天,肌肉太结实了,拧不动,改往手臂攻击,还是拧不动,恨的我改拧老板的耳朵。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好玩的?给我老实招!」

看情人的表情也知道我的力气对他而言根本不痛不痒,抓下我的手,轻笑着说:「David指的是麻将。」

「你会玩麻将啊,老板……」大出我意料之外,他平常看起来一丝不苟的,吃喝嫖赌都不来,连烟也不抽,一点也不像会玩国粹的样子。

「从前常陪着美国的老头子玩。你呢,瑞瑞?」

「被大个逼的学了一些,每次同学们三缺一的时候就抓我却救火……可是我动作很慢,常常放炮,总是输的很惨……」我兴趣不高、可怜兮兮的说。

那两个人高高兴兴的一前一后回来,大个喜孜孜地抱了盒麻将,David就负责将桌子清理干净。

我在想要不要跟老板知会一下,大个这个人很能打麻将,据他说从小就陪着家里的爸妈叔伯姨婶玩麻将长大,没事还跟其它同样高段的同学玩玩盲棋……

算了,他们高兴就好,我就当自己是凑人数的,打得慢打得烂出相公可别怪我。

等大家就定位,我开口:「有件事我先得说清楚,那就是——我、不、赌、钱!」

David看了眼老板,笑着说:「小瑞,你担心什么?有Vincent帮你撑腰,输了他也会帮你付钱。」

大个知道我的原则,想了想说:「要不,输的人负责明天早上开车买早餐,怎么样?」

我笑的花般灿烂,怎样都赚到,一来我不会开车,二来早上老板才舍不得硬要我起床,所以就算我最输,也轮不到我买早餐。

「好,就这么说定了!」想着今晚靠着这方城之战或可躲过来自老板的劫难,我愈益开心。

老板许是从我笑得忒愉快的模样猜中我的想法,一面洗着牌一面懒洋洋的说:「今晚打一圈就好,我跟瑞瑞都累了,想早点睡觉。」

被他那脸你绝对逃不了的表情一吓,我手一颤,把他丢出去的牌给吃了。

***

垦丁回来,David和大个像是有了默契似的,总会在星期五的晚上跑来找我们打麻将,打扰我跟老板原有的通宵看电影大会。

今晚六点不到,两人就来按门铃,明显是来蹭饭吃嘛!大个跟我一样是穷学生,他来占老板的便宜就算了,可David靠着卖情报日进斗金,要吃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干嘛特地过来抢食?

根据他本人的解释,说是最近好不容易赚了笔一百万的生意,一转手钱就进了别人的账户,恨的很,只好想办法从其它地方补贴这笔损失。

老板不在乎,耸耸肩,多了两个人吃饭,气氛熟络的很。况且大个这人很认份、也懂事,吃完白食后总抢着收拾狼籍,还帮我一起洗碗,有他在一旁说说笑笑,倒也愉快。

接下来,就是那三个人最高兴的打牌时间了。

听说要看出一个人的人品,只要观察他在牌桌上的表现,或是开车的态度就行了。此言果然不差,我虽然不擅打牌,可是牌桌上看那三人的动作气味,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比如说,David的表情很丰富,总是溜溜转着眼镜后漂亮的眼睛,仔细分析其它三家丢出的牌,暗自猜测别人手里的牌面,计算手中牌丢出去后被胡的概率,非常的小心。

大个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吊儿郎当的好像不把桌上的牌当一回事,情绪大鸣大放,老爱说些取笑我跟David的话,其实他的牌技是很高明的,常在不知不觉中就扮猪吃老虎的胡了别人势在必得的牌。

老板呢?老板就稍嫌沉闷了些,脸上老是挂着清清淡淡的表情,标准的喜怒不形于色,根本无从猜测他手上究竟拿了副什么样的牌。

至于我最倒霉了,老搞不清楚自己要丢还是要听的是哪支牌,每次睁大眼睛努力排列组合的时候,就会被David催着快点,有时心一慌,随手丢了张牌,就——被胡了。

虽然玩得战战兢兢,可是,看他们开心,我即使老被念笨也没关系。

今天,David做大个的上家,看看刚拿到的牌,几经考虑之后,丢了张小鸟出来。

「哇,我等好久了,吃你的小鸡!」大个一副哈了很久的样子,拿了David丢出去的牌,得意地对他笑。

「中国人说吃什么补什么,你是因为自己的羞于见人,才想要补一补是不是?」David反唇相讥,文质彬彬的脸说起黄色话题特别辛辣。

「用你的补?拜托,你那小鸟连塞牙缝都不够,我是手上的牌太烂,只好勉强吃下只鸡的。」大个脸不红气不喘的回声。

我忍住笑,这两个人知道自己究竟讲了些什么吗?老板则没有表情,丢了张安全牌出来。

「吃都吃了还嫌人家小……」David气愤地再丢一张二筒出来:「再送你两颗蛋蛋行不行?我想你一定缺这东西!」

「你什么时候成了我肚里的蛔虫?」大个把牌一推:「胡了!」

David将双拳握紧,我猜要不是为了维持良好的牌品,他就会往大个的脖子掐过去了。

「别生气了,David,牌桌上胜负本来就平常,你瞧,到现在输的最惨的是我,我也没气馁啊!只要还在牌桌上,就有翻身的机会嘛!」我笑意盈盈的安慰他。

继续劈里啪啦的洗牌,David的心情终于平复一些:「说到小鸟,Vincent,上次那只惹毛你的黑鹰不简单哦!」

「怎么说?」老板看着手上刚拿到的牌,不动声色的问。

「听说美国龙翼会即将派一架私人专机过来,指定成德会的黑鹰护送某个重要人物到美国。」David丢出东风,继续说:「专机耶,不知道是哪位政经界的大老能劳贩龙翼会如此谨慎。」

「连你也不知道?」老板也被撩起了好奇心:「这可着真难得。」

「这次的消息锁得很紧,台湾方面大概也只有黑鹰才知道要护送的是谁吧?」David有点心向往之:「龙翼会放手让黑鹰这年轻人全权负责台湾保护那位人士的事情,可见他本人相当受到信任。」

老板沉默了,手上的动作停止了,似乎思考着什么。

大个听不懂那两人谈的到底是什么,有点沉不住气地看向我,我回以一个耸肩:「别看我,大个,大人们有大人们的事,我们小孩子别插嘴。」

听到我这么说,老板倒回过神了,用一种恐怖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眼神瞅着我,不发一语。

被他这么一看,心下毛毛的,耐不住精神上的煎熬,只好嚅嚅地问:「老板,为什么这样瞧着人看?我有说错了什么?」

「瑞瑞,所谓的中年危机是怎么一回事?」他皮笑肉不笑地问。

「……嗄?中年危机,什么跟什么啊?」我睁大眼睛傻愣愣地问,心中还狐疑,今晚的对话中哪一句跟「中年危机」扯上关系?

「你不是跟大个说我开店的原因是为了中年危机的困扰?刚才你也说我跟David是两个年纪大的人,而你们还是小孩,怎么着,真的嫌我老了是不是?」

哇,一个晚上下来,老板就这段话讲的最长,可见——我偷笑——他真的很在意年纪这个问题。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年纪大了?我只是说你跟David是大人,是成熟稳重的大人,而我跟大个是小孩,是毛头小伙子,你别一个人在那边乱想啦!」

看看老板还是不悦,我想想又说:「当时大个一直问你开店的理由,我总不能明说你是个醋桶子吧!只好随便掰了个原因混过去,你别当真嘛!」

「可是……」听见我当众揭发他的弱点,老板有点脸红,想说什么又住口。

「喏,老板,别生气,我送只五万给你吃……」我装可爱的笑,把手里一张看起来很危险的牌送到他面前。

「吃不到……」看着手中的牌,老板有些别扭,又有些邪恶:「我要吃别的……」

这里风波刚息,轮到David摸牌舍牌,他小心翼翼地只拣大个丢过的牌丢,策略成功的让大个一脸闷。

「哟,一直保持门清,做大牌是不是?」David捂着嘴坏坏地笑。

「还不都是你没尽喂饱我的义务?」大个斜瞪他:「这次我就不吃你不碰你,你自己解决,来个自摸!」

「想自摸?没那么容易!」David故意往大个那吹一口气:「看我把你的运气给吹掉!」

大个移开、避过,摸起一张牌,煞有介事地闭起眼睛用指腹摸摸,颓然把牌丢到池中。

我舒了一口气,看看不是自己要的,赶紧轮摸轮丢,老板摇头,手气也不太好的样子,接着David又小心翼翼地抛出一张牌。

大个搓搓手,正准备摸牌,突然啊地一声叫出来。

「我想起来了!」一脸兴奋的样子。

看他跃跃欲试又颇为忌惮,我不禁好奇的问:「大个,你想起什么?」

「哎呀,差点忘了那绝招!」他不怀好意往我跟David脸上转了转:「石瑞,你有没有听过,手气不好的时候,只要摸摸自己马子的屁股,就一定能转运?」

「……好像有听过……」我想起以前陪大个打麻将时,的确从他们的玩笑话中听过这种未经证实的招数:「就算有,你现在哪里找女人过来?」

「只要人长得漂亮,我将就着用吧!」大个先瞄瞄我,感受到老板瞪他的饿凌厉目光,悻悻然地又将眼光扎向David。

「你……在看哪里?」David好像有大难临头的预感,尝试狠狠回瞪,却来不及了:「……你!你竟敢摸我的屁股!」

得逞的手收回,摸张牌看看,大个笑到嘴裂:「自摸!门清一摸三……」

***

日子就在平淡与幸福中交织而过,十二月,南部的天气已到了不穿大衣就无法出门的地步,早上尤其冷,起床已经成了我日复一日必做的最艰难的运动之一。

亏得老板每天总是不厌其烦地帮着意识朦胧的我换上衣服,预先在浴室打好温热的水,看着我洗脸刷牙,待精神好一些,又逼着我吃下暖胃的早餐。

住的地方离学校很近,走路不过十分钟,他却还是坚持每天开车接送我上下课,我觉得自己愈来愈像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了。

「其实我可以自己步行到学习的,老板,你这样宠我下去,只怕以后我连路都不会走。」坐上车,系上安全带,我说。

「这城市靠海,早上湿气寒重,加上又是冬天,坐车子里比较不容易感冒。」

他这么说也对,回头想想,自从跟他在一起后,我就被照顾得无微不至,好久好久都没生病了,连个咳嗽声都听不到。

真不敢想象,过惯了这样受尽呵护的生活,要是有一天再度恢复成一个人的日子,我怎么活的下去?套句电影里的台词——老天爷为什么要让我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我怕我以后再也吃不到了怎么办?

「……老板,我改变主意了,还是先跟你到国外结婚去吧!」

被我的话震了一下,小心,还在开车耶!

「瑞……瑞瑞,怎么突然这么说?」伸手摸摸我额头:「没发烧啊……」

我无比严肃地在车上坐正,说:「老板,你太贤慧了,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到像你这样棒的老婆,我得先把你给订下来,免得将来有人把你给抢走。」

「……三个月试婚期怎么办?」他假做沉吟,考虑再三,哼,还装?明明眉梢都高兴地扬起来了。

「不试了不试了,今晚就带你去买对戒指,咱们以天地为媒,喝盅交杯酒,来个私订终身。」我哇啦哇啦说。

老板被我逗得乐不可支:「好,承蒙你不嫌弃,今晚的洞房花烛夜我一定让你永生难忘。」

好像一桶冰水浇下来,我一默,说:「……不用了……其实……心意最重要……」

他哈哈大笑起来。

到了校门口,我正要转身入校门,老板摇下车窗,喊了我一声:「瑞瑞……」

「什么事?」我回身讶异的问,发现他欲言、却又止。

「刚刚你说的……是真的吗?」他眼里发着光,却又不放心的加上一句:「你真的没发烧?」

探探自己的额头,体温正常,我凑近车子,将头伸入车窗内,说:「老板,我是真心向你求婚,别怀疑了,难不成你要看见我下跪才肯答应?」

他垂下眉眼,呆了几秒钟,说:「我今晚叫David及大个过来。」

「叫他们来?为什么?」一会我才恍然大悟:「你好奸诈,居然还安排证人……」

「我怕你悔婚嘛!」男人又变成了大孩子。

钟声响了,再不进教室不行,我轻声跟他道了声再见,看他依依不舍的样子觉得好笑,这个傻瓜,中午不就又见面了?

上完第一节课,有个一年级的学弟来教室,说本系的教务组长找我。

「教务处找我做什么?」我自己也没有一点概念,便转头问学弟。

「教务组说石瑞学长的学分数有问题,怕这学年毕不了业,要学长亲自去教务处看一下选课记录。」

我脑筋飞快地转动,关于毕业需要的学分数我都仔细核过,为了安全起见,四年级我还多选了门保证会过关的选修课,以免出差错,或许教务处那里的资料出了问题……

赶紧冲向本系办公室,那是一栋平房建筑,与教学大楼中间隔了处阴森幽凉的小园。要进入办公室,穿过小园是最快的一条路,在这之前,我却被随后跟来的大个猛然拉住。

「石瑞,我陪你去。」他显然听到了学弟与我的谈话,特地追出来寻我。

「咦,大个,不用啦,只是走一趟教务处,小事情。」

「……石瑞,你见过那个学弟吗?我总觉得他的脸很陌生。」大个怀疑地说。

「你怎么传染了老板那种谨小慎微的个性?」我取笑:「好啦,你陪我去吧!」

「老板拜托我在学校要注意你身边不寻常的情况。」大个忧心地看着我:「石瑞呀,老实说,你们到底是惹上了什么麻烦?我总觉得老板一直害怕你会被人绑架。」

原来情人还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学校,私底下拜托了大个照顾我……心里甜甜的,却也觉得他未免小心过度了吧?

「详细情形你去问David,他是个长舌男,只要你开口,保证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他更小气,明明年纪一大把了,却老爱学小女生搞秘密,不是说『你猜猜看——』就是『这牵涉到个人隐私,我不能说』……」他学起David那副温文儒雅的样子,用他特有不急不缓公务员似的腔调说。

还真学得有模有样,我抱着肚子笑了起来,跟大个穿过老树环绕的浓阴小径,系办公室就在眼前了。

「石瑞,你在学校看来挺开心的。」某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我听过这声音……

「你……」一个根本不应该会出现在此地的身影!我望向身前一棵老树下修长劲瘦的黑衣人,脱口呼道:「黑鹰!」

「你还记得我?真高兴!」刀锋般削过的脸上满是狠戾的神色,却在精明的眼中闪过情欲炽盛的光:「这几天我也一直想着你。」

胃肠忍不住翻搅,我又有想吐的冲动了。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校园景色太美吗?」我的语音有些抖。黑鹰,说吧!说你只是闲来无事来这里逛逛。

黑鹰玩味地看着我,赤裸裸的淫猥欲望从眼睛扩散到他整个表情,迟钝如我,也看得出他对我抱持的想法。老板说的没错,这黑鹰,对我有非分妄想。

「校园再怎么美我也没兴趣。」发现我脸色苍白,他愈发觉得有趣:「别怕,石瑞,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不信任他,下意识地抓紧身边大个的臂膀。

嘴边划过一抹乖戾,黑鹰不知为何脸色变了,手一扬,三四个学生打扮却气质粗鄙的年轻人将我们团团围住,刚才找我说话的学弟也在其中。

「这里可是学校,你们想干什么?」大个忍不住开口了。

「你好像从来都不缺护花使者嘛!石瑞,真希望我也能有这个荣幸。」他不理大个,只是阴险地对我说,那语气让人从叫冷上心头。

「……额满了,你去试试别的机会吧!」我忍着牙齿打颤,故意轻松地说:「现在可以让我们离开吗?迟到的话会被教授扣分的。」

「很遗憾,我必须拒绝你的请求,有人想见你。」

「想见我?谁?」我皱起眉头,糟糕,这个习惯是被情人传染的。

「美国的几位老人家……」他轻描淡写地说,我却骇在当场。

美国的老人家?他说的不就是龙翼会的长老们吗?见我做什么?是不是怪我诱拐了他们旗下的当家杀手?

这时大个一跨步,护在我面前,说:「这里是有法律的地方,不管你们是谁,你们都妨害了人身自由,再不走的话,当心我叫警察来抓你们!」

我崇拜的看向大个。认识他这么多年,这是头一次发觉他也有这么男子气概的时候。当然,还是差老板那么一点啦!

黑鹰却不慌不忙地伸手入怀掏枪出来,慢慢说:「这就是我们成德会的法律。」

这把枪让大个身子僵住,也突然提醒了我黑鹰身为黑道分子的本质。

我叹了口气:「黑鹰,别伤害我同学,好吗?我会乖乖跟你走的。」

黑鹰笑了:「只要你乖乖,我不会对他怎么样,顶多控制他的自由到中午银狼来为止。」

我心中一凛,这个黑鹰早把我们的生活模式摸透了。

「相信我,我只是不希望这家伙预先给银狼通风报信,中午就会放了他。」他向我保证、重申:「毫发无伤。」

「不怕他找你报复?」我低头轻声问。

「我只是替龙翼会跑跑腿,银狼很聪明,知道该找谁负责。」他过来揽了我的肩:「走吧,石瑞,得趁银狼发现不对劲之前弄你上飞机呢!」

我不抵抗,潜意识里觉得他的确不敢对我乱来,至少,只要老板活着,只要龙翼会还希望老板归队,这个黑鹰就绝不敢造次。

「大个,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我回头对大个说:「告诉老板,我等他来接我。」

大个被好几个人以枪抵着,动弹不得,我对他报以轻松的一笑,随着黑鹰的引导,离开学校。

***

知道『行尸走肉』是什么意思吗?表面上是说会走路的尸体,俗称『活死人』,指躯体活着而精神死亡,这句成语让我联想到美式僵尸片,坟墓里一具具挂着腐肉的恶心骷髅从地下钻出……

打了一个机伶的冷颤,我终于从浑噩的状态中苏醒,才发现在刚刚做活死人的期间,已经被这个叫人寒栗到骨子里去的黑鹰带往机场,推着拥上了一架飞机……是飞机吧?

好呕!我从没坐过飞机耶,值得纪念的处女航,居然在我恍神的时候就错过了可供回忆的镜头,等我终于回过神时,窗外则掠过丛丛白云。

捏捏自己的脸颊——不是梦。

「你终于肯面对现实了,石瑞,我一直以为你是张着眼睛睡着了,还打算就这样让你睡到美国去呢!」

黑鹰邪气的笑着,时常亲近太阳而显得黝黑的肌肤让整个人散发出狂野的气息。

我转转头,张望目前所处的环境,跟印象中总统专机的豪华内部装潢相似,机舱后段坐着十几位穿西装打领带的保镖或……打手?

黑鹰在旁边看着我,标准的虎视鹰瞰。想想自己的处境,人都已经在半空中了,逃也逃不了了,既来之则安之,我认命地叹口气。

「这真是要开往美国的飞机吗?」我怀疑地说:「我既没护照,也没有可证明身份的档案,真到了美国不就是非法入境?会不会被关起来?」

黑鹰听了我的话觉得有趣,阴狠的表情淡了几分:「你以为我成德会做事会这么马虎?你现在的身分是我黑鹰的弟弟,各式证件一应俱全,我们两个是因为受到美国龙翼会的邀请,搭乘他们派来的私人专机,专程到美国为吴长老祝寿的。」

「这是龙翼会的私人专机?」我吓到:「是听说龙翼会那里要派一辆私人专机过来,还指派你黑鹰专职护送某个重要的政经界人士到美国……」

「你这消息怎么来的?」黑鹰闻言,眼里暗了几分:「应该是防得滴水不漏的消息。」

滴水不漏?嘿嘿,知道吗,黑鹰,我是从牌桌上听来的。

「这么说,那个重要的人物也在这架飞机上啰!到底是谁?」连David都探不出的身分,我若早他一步知道,就可以向他炫耀了。

念头一起,我把安全带解开,脖子伸长到处走,前面没有,左边没有,右边没有,后面一堆黑衣人,没一个像的。

「别找了,那个重要的人士就是你!」看着我大惑不解的表情,黑鹰终于忍不住说了。

「嗄、我?」惊的跌回座位:「你别开玩笑了,这……这的确是龙翼会的专机吧?我……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学生,不至于扰动黑鹰大哥你特地送我到美国去……」

「我没开玩笑!」黑鹰左右端详我的脸,口中啧啧地说:「根据吴老亲自下的口头指令,要我带银狼的爱人、一个叫做石瑞的XX大学四年级学生到美国,我确认了,就是你没错!」

我咽咽口水,感觉心跳的既慌且乱:「你……你确认过了?」

「你以为我到垦丁真的只是去玩吗?」黑鹰脸上的邪气再盛,侧着头,充满打量的意味:「老实说,头一眼看到你时我还不信呢!你人虽然长得清秀,比起银狼的前任情人James还差了些,为什么银狼会舍他取你呢?」

我眼中大概喷出火了,这只死鹰,居然在我面前提到那金发蓝眼外国人的名字!要知道,黑鹰,你跟他同是绑架过我的人,两兄弟坑瀣一气,大哥别说二哥。只是,James已经受到报应,而你是现行犯,我发誓,只要逮到机会,我一定……一定会小小的报复一番……

「我承认,James的确长得很好看啦,人就像画里的天使一样……」我悻悻地说:「可是我心地善良啊!况且容貌这种东西,看久就顺眼了嘛!」

黑鹰居然被我逗的笑出来:「或许吧,如果只是根据龙翼会提供的资料,你不过是个乏善可陈的人,可是当我在垦丁街上初次见到你后,对你的感觉就大大改观了。」

心里骂着David,嘴巴上应付着黑鹰:「怎么,你也承认,心中有爱的人最美了?」

「那个叫James的顶尖杀手刚到我们成德会时,我的确被他漂亮的外表给吸引,可是那种心情只维持了两三天就淡了,觉得他拥有的只是肤浅的假像,无法维持太久。」

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心里却想:黑鹰,你说得真好,加分!

「你却不一样。」黑鹰继续说:「虽然浅浅淡淡的,可是毫不做作的自然天真让人怎么看怎么舒服,气质纯净得像是……是真正的天使……」

「……」头一次有人说我像天使,老板,这个黑鹰比你还要会甜言蜜语。

看看黑鹰,他眼里那种狂热激情的神采毫不掩饰,我想我必须说点什么来浇熄他的欲望。

「你别把我想的太美好了,黑鹰大哥。我其实是个大愚若智、大而化之的人,你觉得我天真自然,是因为我没办法思考太复杂的事情……总而言之,我是个笨蛋啦!」

呜……自己承认自己是笨蛋,虽然很伤心,但总比成为殂上的鱼肉任他宰割要好的多吧!

他又笑了,我突然发觉这个黑鹰跟老板其实是同一类的人,虽然外在表现的形式不同,黑鹰狂放邪肆,老板则内敛沉稳,可是只要碰上我这个毫无心机的人,他们也会不自禁地敞开内心的某个角落,不再设防。

一想到这里,原本还对黑鹰有几分谨慎戒惧的我,也开始对黑鹰看顺眼了起来。

「原来你是个笨蛋。」他笑得更加开怀:「现在的人都太聪明了,真希望身边有几个你这种笨蛋,这样我的生活一定会有趣的多。」

他到底是褒我还是贬我呢?搞不清楚,我只好说:「如果找到跟我一样笨的人,一定介绍给你!」

「像你这样……一样可爱的人很多吗?」他似乎跟我聊天聊出兴趣来了。

「笨的人很容易找,满街都是……」我也开始大放厥词:「可是像我一样天真活泼又可爱的,全世界只剩下我弟弟妹妹两个人……」

他眼睛金光一闪,我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忙补救:「别……别当真,黑鹰大哥,我弟妹还未成年……」

他「哦」地点一下头,不再说什么。我想,是时候转个话题了,希望赶快把刚刚我说的蠢话给忘记。

「嗳,黑鹰大哥……」基于之前我曾当面喊他变态,此刻亡羊补牢,口头上尊敬些准没错:「你知道为什么龙翼会的人一定要你押我回美国?有事找老板,我是说银狼,直接来台湾找他就好了嘛!」

「我是听说银狼的脾气又倔又硬,若是强迫反而会惹怒他,能请得动他的三位长老又身分特殊,无法自由出境,所以根据情报银行的资料分析,只要把你带到龙翼会,银狼就会自动现身了。」

我沉默,没错,老板一定会亲自到美国接我,只是这样一来,龙翼会会以我的安全为要挟,逼老板做一些他不愿做的事吗?为了我,他会做吧……

David,我恨死你了!

飞机上黑鹰简洁扼要的向我说明了龙翼会的概况。

三十几年前,『龙翼』只是纽约唐人街的一个小帮派,由三个年轻的街头混混——也就是现任的三大长老所组成。招募一些不三不四的家伙,渐渐地声势茁壮了起来。

当时唐人街还有其它四个帮派共同成长,彼此之间和平共处,但是不久之后,各帮派之间开始划分势力范围,每个帮派各占一块根据地,地盘大小肥瘦导致收入不等,相互之间便抢夺领地,战争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龙翼也行动了起来——制造了几十起惊人血案,包括谋杀其它帮派成员,携带武器抢劫等,展开唐人街血腥历史的新篇章。

一九八五年以后,美国联邦政府在经历十年的调查后,采取了消灭唐人街华人黑帮的动作,沉重打击唐人街的黑帮势力,龙翼会趁此时化暗为明,将自己黑街帮派的身分漂白成一个合法的商业组织,不但提供贷款,甚至是一个扶助新移民的慈善机构——实际上是华人社会最大的一个堂口,控制存在全美的地下犯罪组织。

要不是上述这些历史跟老板间接产生些关系,我大概在黑鹰说明到中途时就睡着了。

尽管如此,心中仍旧有些惶惶不安的感觉,毕竟——黑帮耶!像我这么一个好人家的小孩,对黑帮究竟在搞些什么勾当的概念也是很薄弱的,只在电影上获得些印象,但也不脱贩毒、绑架、谋杀、偷渡等。

对了,记得David说过,老板是龙翼会创业大老与老大的弟子,隶属于龙翼会旗下的暗杀部门,专责狙击敌人或灭绝客户指定的对象。

苦笑……我好像经常、或是故意的,忘了情人过去是个杀手,也就是说,他杀人,还不止一人吧?那双常牵着我的手其实是染满血腥的,手掌上几个厚厚的茧,也是因为握惯各式武器,经年累月得来的……

可是,那双手是那么温暖,对现在的我而言,是不可或缺的……

若时势逼得老板真得过回从前的生活,我该如何自处?我真的能毫不在意的,就像曾在白砂海边对老板说的,像个橡皮糖紧黏在他身边,看他重掌杀人武器,继续杀手生涯吗?

两难啊!既不希望老板为了我限制他的选择,与龙翼会这样的黑帮正面为敌,但是本性善良、颇有妇人之仁的我,也不想坐视老板再干杀人的事业。

唉!长长叹口气,一片凄苦风雨。

又回复了行尸走肉的模样,我任着黑鹰将我带下飞机,坐进黑黑的加长房车,感觉车子好像开了很久很久,最后进了一条长长的、热闹的、挂满中文招牌,走满东方人面孔的大街。

吓!我终于惊醒过来,这就是所谓的——唐人街!

车子继续前行,避开热闹的人群,转入一条林阴大道,两旁是宁静清幽的中式庭园区,每一区都架设着黑色的镂花铁门,高大豪华的中式楼阁在精心造景的园林后若隐若现。

我们的车停在其中一处看来占地最广、门口戒备最森严的庭园前,五六名身着黑色唐装的中国人细心验证了车内黑鹰与我的身分,才放心放行。

看见他们身上的唐装,让我想起李小龙的电影,有点想笑,又有点害怕。

车子继续前行,经过了许多漂亮的唐风大房舍,这里简直有森林公园那么大,在我惊讶之际,车子已经停在一栋布局严谨精妙的堂皇楼阁前。

下车,几个扮相肃穆的人等在门口,其中一个看来地位颇高的中年人走来对黑鹰说:「黑鹰少爷,你们按照预定的时间到达,吴老很高兴,如今正在诚志堂等着见客。」

黑鹰点点头,说:「李爷,我们这就去。」

黑鹰对这里似乎熟门熟路,也不需要那个叫李爷的人带路,就领着我往里左穿右穿,看看两侧至少经过了二三十间厢房,最后进入了某个厅堂,厅堂正上方还挂了块大匾,写着『诚志』。

我真的来到美国了吗?感觉自己其实是跑到中国大陆观光去了。

诚志堂里,十几张红漆檀木椅,其中一张坐着位精神矍铄的老头子,发色发白,眼神却凌厉狠劲,意态悠然地喝着茶水,见到我跟黑鹰走进,抬头望了一眼。

黑鹰向前一步,抢着喊了声:「吴老爷。」

那位吴老爷就是我从老板及David口中听到耳朵快烂掉的老头子?那张脸好像在哪看过,让我想想,在哪里……

「吴老爷,这位小朋友就是石瑞。」黑鹰介绍过我后又说:「石瑞,吴老爷就是银狼的师父,银狼的拳脚功夫都得自他真传,是唐人街里耳熟能详的传奇人物!」

传奇人物关我啥事?不过,考虑到我一条小命正在人家地盘里,要杀要剐全凭他一念之间,还是乖乖鞠个躬、叫了声:「吴老爷好。」

吴老一见到我,立即拿起一支手机,说:「接个电话。」

电话?莫不是老板?他知道我已经身处龙翼会了吗?一想到他,我的胸口就闷起类,有一哭为快的冲动——冷静点,石瑞,我若是在电话里哭的话,老板会发疯的。

「喂,老板……」我接过电话,咬紧下唇,忍住眼泪,保持情绪如常。

『瑞瑞,你……你还好吗?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透过机器,情人的声音显得空茫,忧急的情绪在短短的话里表露无遗。

「没有,没有人对我怎样……」怕他不信,我加重语气:「真的,我很好,你别担心。」

『瑞瑞,我现在人在机场,马上就要登机了,耐心等我,别怕……』

老板怎么搞得比我这个被绑架的人还要忧虑?忍不住轻轻笑了:「老板,你才别怕呢!不过隔一个太平洋嘛!又不是生离死别,睡个一觉不就又见面了?」

『说的也是。』他终于镇静下来:『那、我登机了。』

「掰掰。」我切断电话,把话机还给吴长老。

吴老没什么表情的视线在我声上晃了一下后,冷冷说:「石瑞,我知道你目前跟Vincent在一起。要不是那个小子的个性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也不会强人所难,委屈你前来作客。」

「茅坑里的……石头?」我一愣,略过他不甚诚意的话——说什么委屈?真直觉得对我委屈的话就不要用绑架的方式嘛!不过,听到居然有人把我的亲亲老板形容成茅坑里的石头……好、好贴切,我哈哈笑起来,这个吴老,实在太了解老板了!

黑鹰不知我笑什么,瞪大眼看我,那表情似乎在说:别耍白痴了,这里可是龙翼会,哪容得你这般没大没小?

吴老却好像与我心有戚戚焉的感慨,看我的眼光也温暖多了。

「哎,那小子,离开两年了,从没想到要回来探望探望我这个老头子,打电话也是讲没几句就急着挂断。」他摇摇头:「的确是石头。」

原来……那个沉着稳重、总是独当一面的老板,在这个教养他的师父眼里,也不过是一个坏脾气的小孩!这么一想,我突然觉得这个传奇人物也没什么了。

感慨了一阵,吴老对黑鹰说:「黑鹰,你留下来,我有事跟你谈谈。」又转头向我:「石瑞,在那小子回来前,你就留在这里,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李管家。」他指指正在外面候着的,刚才在大门口迎接我跟黑鹰的李爷。

李管家对我比了个请的手势,我知道吴老在赶我了。

走出几步,我回头问那老头子:「吴老爷,你长得跟老板……跟Vincent好像,同样的眉型、鼻子、嘴巴。你是他的叔叔、伯伯、还是……爸爸?」

吴老被我问得惊遽,呆呆愣着说不出话来。

我微笑,对他颔首,无比轻快地走出诚志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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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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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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