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风哲别一整个上午都待在书房脑力激荡。‘风谷’今年上半年香精和香水的销售量又创新高,其实力可望在明年秋天以前跻身世界三大香水王国之列。

而明年的重点计划除了持续推动原产业的成长外,他还计划在彩妆和保养品的范畴里再领风骚。

他喝了口茉莉绿茶,靠在椅背里闭目养神。心思由公事上抽离后,像脱缰野马,自然而然往沈香凝身上兜去。

当他想到她时,心中便升起没来由的痛苦,像香凝那样的女人,轻而易举就能让他忽喜忽悲。

他告诉自己,脆弱和心软不是他该有的情绪,唯有保持强悍才能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中生存,迷恋与痴痴苦恋,只会令自己变懦弱。

多年前他和芙莎相爱时也不曾有过的患得患失,现在全像排山倒海般袭来,光是想到香凝的身子就能令他疯狂。

她是火焰,燃烧着他意志。

他把这种情况定位为该死的荷尔蒙作用,一旦身体恢复正常,魔力也会随即消失。

陷入冥想不过片刻,额上轻微的摩娑让他戒备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丰姿绰约的徐芙莎。

“很累吗?”她问。

“嗯,昨晚没睡好。”

“孤枕难眠嘛!以后──”

“有事吗?”他啜了一口绿茶,冬天喝热茶是一大享受。

“想见你,不知道这算不算‘有事’。”她娇媚地道。

“不算。我想我已经说得够明白,我们之间不再是当年的关系,这里也不是你能随意进出的地方。”

这句冷酷的重话立刻惹来徐芙莎的眼泪。“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变了。”

“多有趣,七年前改变的人是你,我不过是顺你的心罢了。”

“我知道错了。”梨花带泪的求饶表情在美人脸上显得特别楚楚可怜。

“我早已释怀,也原谅了你,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谁做错了什么,而是感觉不再。”他直率的说。

徐芙莎刷白了脸,整个人往风哲别身上扑去。“你甩不掉我的,我是你如影随形的影子!”

人们通常在失去一样东西之后,才会了解到原来自己不能没有它,也许这就是人性。他无动于衷地任她抱住,面无表情的说:“芙莎,你在浪费你的青春。”

“我后悔了。你是铁石心肠才感觉不到,我不相信你真的可以这么绝情。”

“我并没有和你再续前缘的渴望。”

“你为我禁欲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等我回到你身边?”

他瞪着她,推开她,然后站起身来,实在笑不出口。“你从哪里听来这些谣言?”

她逼近他。“这是谣言吗?你并没有为我禁欲?”

风哲别目光一凛。“我没有禁欲。”

“我不相信,这么多年来,你都没有女伴。我了解你,你不会为性而性,除非你爱那个女人。”

“芙莎──”他以认真的口吻道:“我不知道你对性这回事的定义如此严谨,而且是对别人不是对自己,你的黑人音乐老师呢?”

“我说过,我是被陷害的。”徐芙莎颤声回答。

“被谁陷害?”他不耐烦的问。

“汤尼和杜玛,他们设计要分开我们。”

“汤尼?杜玛?一个你的男朋友,另一个是你的闺中密友,他们发什么神经要陷害你。”他对这套说词嗤之以鼻。

“是真的,汤尼根本不是什么音乐老师,他只不过是个小鼓手,窝在一个臭乐团里,没有钱、没有名气,一无所有。他和杜玛早已勾撘在一起,他们接近我是为了要挖我的钱,想在我身上沾一些好处。”泪水又布满她脸上。

“但是你却舍弃我这个金主,而跟一个窝在臭乐团里的小鼓手在一起。”他自我解嘲说道。

“这也不全是我的错。”她委屈地嘟哝。

“那是谁的错?我吗?”他忍不住大吼。

“那时,你天天忙着工作,连放假也在公司加班,我……我好闷,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不擅于独处,喜欢热闹,汤尼和杜玛天天陪我出去玩,挖空心思讨好我,我以为他们对我比你对我好,而且汤尼又风趣又会讲笑话逗我笑,不像你,天天埋首事业,好像我是隐形人。”哀乒政策有时也能发挥小乒立大功的效果。

风哲别牵动嘴角冷冷一笑。“你连承认错误的勇气也没有。”

“我那时才二十三岁,心智不够成熟,才会一时迷乱。我很快就后悔了,只是你对我实在太严厉了,处处以高标准来要求我。”

“一个男人要求他的女人忠贞,并不是一项严厉的高标准。”他想起香凝,她也只有二十三岁,如果将她置于芙莎的环境,她会怎么做?

“人不能犯错吗?做错一件事就万劫不复、要打入十八层地狱吗?”她不服气。

“你当然可以犯错,也没有人要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你现在不也在人间活得好好的吗?”他上下打量她。

“没了你的爱,我就像置身在地狱里,是你一手把我从天堂推入地狱。”他很怀念七年前接受他豢养的日子,不需要辛苦工作,一样锦衣玉食;现在则不同,拼了命的工作,一个月薪水不过三万五千元,一趟百货公司逛下来,往往所剩无几。

“看来我们谈话很难有交集,你走吧!我还有几份企划案要看。”他不耐烦的下逐客令。

“哲别──”

他打了个手势。“我现在是请你出去,如果你不识相,一会儿我可是会用赶的。”

徐芙莎吸了吸鼻子,高傲地抬起头,“我不相信你的心肠这么硬,不念旧情。”

“走!”他强按下怒气。

徐芙莎望着他,心整个碎了,但她也很清楚形势比人强,不得不离去。

徐芙莎走后,风哲别拨了沈香凝家里的电话,接通后一听到她的声音,专制的命令道:“你过来。”

***

沈香凝望着已收线的电话发呆。

他要她过去?她已两个多礼拜不曾见到他。没有一通电话、没有一声问候。

“谁打电话来?”顾娉婷从浴室走出来,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是收视率调查中心,问我们现在看哪个节目。”星期天的节目时段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顾娉婷不疑有它。“一会儿我要出去透透气,你要不要一起去?”

精神恍惚的沈香凝胡乱地摇摇头,“不了!明天开始新工作,我想留在家里准备准备。”她又说谎了,真该死。

“有什么好准备的,不如趁今天好好放松一下。”

“还是不要好了,我既不会喝酒,又不爱跳舞,会扫了你们的兴。”

“想想也对哦,你卡在我们之间确实像异类。”

“你──现在就要出门吗?”

“是有点早,不过我和阿旷、阿乔他们会先到阳明山洗温泉,吃了野菜之后再到PUB喝酒、跳舞。”

看来娉婷已完全从刘利的打击里恢复了,交了新朋友,开朗多了。

顾娉婷走后,沈香凝决定再叛逆一次,她不能让自己成了哲别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宠物,她有思想,有灵性,不是毫无感觉的废物。

***

“香凝,快来看看我种的茑萝全开花了,好漂亮的红花呢!”钮伯惜花如命,提到他的爱花,喜悦的脸颊泛着神采。

沈香凝凑向前去,漂亮的桑寄生,红滟滟的就像一把燃烧的火焰。“还是钮伯厉害,记得刚移植来的茑萝有点水土不服,经由您的巧手,转眼间花儿开得好美!”

“这也是一种成就感嘛!不然我活着有什么意思。”钮伯难掩一丝得意之色。

“钮伯,我换工作了。”她微笑说道。

“不喜欢在哲别手下做事啊?”

“不是,风先生要求严格,对我们而言充满挑战性,能在他底下做事我求之不得。”

“那你为什么换工作?”钮伯眼里的表情有着智者的睿光。

沈香凝欲言又止,几番挣扎,还是决定噤口:“其实也没什么,新公司是学长和学姐夫经营的公司,他们希望我过去帮忙。”这也是原因之一。

此时门铃响起,钮伯由监视器里看到来人:“我侄女儿来看我。一块来,我介绍你们认识。”沈香凝记得她,徐芙莎,哲别以前的女朋友,也是小威的生母。

徐芙莎高挑优雅,美得不可方物,雪白的肌肤及晶莹的双眸,还有长扇般的睫毛。能让哲别倾心的女人自是不比寻常。

“请多指教。”沈香凝伸出手去。

“我见过你。“徐芙莎道。

她点点头,“大观百货公司的开幕酒会。”

“哦──你就是站在雨果身旁的那个美女。”徐芙莎笑着说。

沈香凝呆了一下。

“你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徐芙莎持续她的赞美。

“徐小姐太善良了。”这使得沈香凝无法讨厌徐芙莎。

“我说的是实话,我很少赞美女人漂亮的。你是哲别公司的员工吗?”

“以前是,现在已经不是了。”

“我要去倒个垃圾,你们聊聊。”钮伯说完,便径自离去。

“坐嘛!”徐芙莎指了指身旁的椅子。

沈香凝在另一张横木无背椅坐下。

“我差不多有七年没来钮伯这里了,这个地方是哲别给钮伯的。你和哲别熟不熟。”

沈香凝笑而不答。

“我的故事你听说过吗?”

“听说过一些。”

“你一定觉得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对不对?”徐芙莎苦笑一下,再往下说:“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变成那样,我看起来像是犯贱的女人吗?”

沈香凝摇摇头。“我想你一定有难言之隐。”

“我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你可以向风先生解释,或许他会──”

徐芙莎打断她的话。“没有用的。我承认犯错的人是我,但也不全是我一个人的错,那时我好年轻,差不多是你现在这个年纪,谁不会犯错呢?你也会犯错对不对?”

沈香凝有被看穿的不自在,若徐芙莎曾经做过的事是羞耻的;那么,这与哲别和她之间所做的事又有何不同?

“是人都会犯错。”

“可是哲别却不肯原谅我。我怀疑是他有了新欢所以才不要我这个旧爱。”徐芙莎略带深意的看着她。

“不会的,你这么美好,世上少有女人能超越你,风先生──只是一时想不通。”

徐芙莎甜笑道:“我早该认识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你让我信心倍增。”

沈香凝避开她的注视,脸颊羞红了起来。

***

徐芙莎很健谈,多半时候都是她在说话,香凝倾听。

今晚,徐芙莎说了许多与哲别相识、相爱、分离的故事,她几乎插不上话。徐芙莎的几滴眼泪就能感动她好半天,她从没想到一个人的同情可以泛滥到这个地步。

她走在暗巷里,忘了要害怕。

“香凝!”

听到风哲别的声音,她立即抬头。

“你好像养成了失约的习惯。”风哲别眯着眼睛,危险的打量她。

“游戏已经结束了。”她无惧的回视他。

“游戏?你把我们的事当作游戏?”他扣住她的手臂,拉着她往车子方向走。

“不是一场游戏吗?没有爱只有性。你要孩子,只要有生育能力的女人都能给你,并不是非要我不可。”

他的目光犀利。“只可惜,我只要你。”

“荒缪!”

“你忘了顾娉婷欠我,而你欠顾娉婷。”

“我没有忘。”她用力咽下一口口水。

“顾娉婷仍在假释期间,你比我更清楚事情的严重性。”

“你真残忍,明知我无力抗拒。”

“是你找上我的,记得吗?你跪在我面前,发誓愿意付出一切,只求我高抬贵手放了顾娉婷。”他提醒她。“是你先招惹我的,这场游戏是你起的头。”

她走进死穴里,生杀大权在他手上。

“有个心甘情愿的女人,你为什么不考虑?”

“心甘情愿的女人太多了,你指的是谁?”

“徐芙莎,你别告诉我你不认识这个人。”

“她不够干净。”

“你选择我替你生孩子是因为我够干净?”她不知道这是赞美或是侮辱。

“没错,你以为有什么其它原因吗?”他冷笑。

天空下起微雨,更添寒意,她瑟缩了一下。“我明白了。”她作势要离去。

“站住!我没有叫你走,你不准走。”

她僵在原地。“我又冷又累,只想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个觉。”

“你还没告诉我今晚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失约?”

“我从下午起一直待在钮伯家,认识了一个新朋友,聊了许多我早该面对的事实。”

“什么新朋友?”

“这好像不在我的报告范围内。”她也有她的任性。

“不准再有第三次。”

“我可以走了吗?”她脸色苍白的没有血色。

“你过来。”

她皱眉,愀然变色。

“我叫你过来!”他吼道。

他转身走向她,疑惑地看着他。

“跟我说再见。”他放软声调,温柔如丝。

“再见。”声音如蚊吟。

***

孔令誉并不想蹚浑水,浑水却找上他。

“你很忙吗?”是娇俏的徐芙莎。

“如你所见。”他正在审议一份合同。

“哲别不理我,你也不理我,我好可怜哦!”

“哲别怎会不理你?那日大观百货公司的开幕酒会,我记得他挑了你当女伴。”

“不是他挑了我,而是我缠住他,非要他带我去露脸。”

“那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孔令誉好笑的看着她。贪心的女人,世间少有。

“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难不成要我买串鞭炮来放不成?”

“你也没有什么损失,哲别在众人面前承认你仍是他的朋友,等于你赢了。”

“告诉我,哲别是不是有了其它的女人?”她试探道。

孔令誉迟疑了数秒。“为什么这么问?”

徐芙莎耸耸肩。“凭女人的直觉。他到底有没有别的女人?”

“他被你说成性无能的怪物,你想女人会不会有所顾忌?”

她心虚的眨眨眼,“不会,因为他是风哲别,女人会对他更好奇。”

“你做得太过分了。”他斥责道。

“只是不想成为众人的笑柄,只得先下手为强,让大家以为是我不要他的。”她提高音量。

“你永远这么自私,永远像长不大的小女孩。”孔令誉摇头叹气。

“连你也开始看不起我了。”她可怜兮兮的说道。

曾经,这张楚楚可怜的脸孔,让他曾寄予无限的同情,不知怎的,现在瞧来,已不若往昔。“收起你的眼泪,学习面对你的问题,再也不会有人愿意像从前一样听你抱怨而盲目的为你卖命。”

徐芙莎止住泪水,惊讶的张着嘴。“你也变了。”

“大家都变了,你却没有变。”他苦笑。

“为什么要变?像从前一样不是很好吗?”

“对你来说──是的;对我们来说却不。”

“哲别的品味愈来愈差了。”她突然道。

“嘎?”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对女人的品味。”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讨厌卖关子的女人。

“沈香凝。”

“这关沈香凝什么事?”孔令誉一头雾水。

“沈香凝是哲别的新欢。”她惊曝内幕。

孔令誉皱了下眉头,极力掩饰他的讶异。“这谣言从哪里来的?”

“不是谣言,是冬梅告诉我的,沈香凝在哲别家里过夜早已在下人间传开,只是你们这些死忠的朋友不知情罢了,我正奇怪,为什么小威的死哲别可以这么爽快的不追究,原来沈香凝是顾娉婷的闺中密友。”个中真味不言而喻。

“男未婚、女未嫁,就算他们交往也没碍到谁。”

“谁说没碍到谁!碍到了我。我是小威的生母,哲别可以为了她不追究这件事,我可没有这方面的顾忌。”她激动吼道。

“你太偏激了。”孔令誉只得这么说,毕竟站在小威生母的立场,徐芙莎说的话无庸置疑十分有分量。

徐芙莎试着平息内心的怒气。“算了,这也不关你的事,不必在你面前扮演泼妇骂街的角色,我走了。”说完,转身往门口走去。

孔令誉想了想,又叫住她。

徐芙莎转身。“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

***

布飘飘望着徐芙莎离去的背影。“那女人来‘风谷’作啥?”

孔令誉叹道:“山与欲来风满楼。”

“她来惹事生非吗?”她努努嘴。

“香凝怎会和哲别走在一起?”他不解地问。

“香凝和哲别?”她与他反应如出一辙。

“而且关系非比寻常。”他意有所指。

“你该不会告诉我,这回你和哲别不小心又爱上了同一个女人──”她没好气地问。

孔令誉哈哈大笑。“如果你想看好戏,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对香凝,纯粹是欣赏的角度。”

布飘飘芳心暗喜。“真难得,不受香凝美貌吸引。”

孔令誉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你也不赖呀!”

她拍掉他的手。“男女授受不亲,别随便碰我的脸。”

“你怎么不能温柔点?老是这么凶。”

“这是我的特色。你呢?你为什么不能正经点?”她反唇相稽。

“我不够正经?”他指指自己的鼻梁。

布飘飘撇撇嘴。“跟我心目中的理想情人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取笑地看着她。“我活着并不是为了成为你的理想情人,布飘飘小姐!”

“哦──这一点,我从来不奢望。”他嗤了一声,扭腰摆臀地走回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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