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赣江水上

第四章 赣江水上

明神宗万历五年的一天,景德镇城中驶出一辆寻常马车,车夫是名葛衣少年,年龄二十来许。车内坐着一男一女。男的作书生打扮,与车夫年纪相仿,素衣素服,扇子轻摇,颇为清俊飘逸。女子芳龄十八、九,衣饰翠绿,云鬓之上的金钗甚是光鲜夺目。这女子事事觉得新鲜,一路之上不时揭开帘子,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好奇地到处打量,笑起来时露出两颗白白的门牙。

车夫道:“两位坐好,就要出城了。”

车中女子听罢,乐得花枝乱颤,拍手笑道:“闯世界去啦!”身子晃过来捣过去的,数次挨在书生身上,甚是喜乐。书生侃道:“水大小姐,自重点哪,别碰区区,先前拿了下手帕都大惊小怪的,这会子不知是谁欺侮谁呢。”

其时,神宗年纪尚小,由张居正等三大辅政大臣共同辅佐,张居正为首辅。张首辅谨遵先皇穆宗遗命,严格要求神宗,而教授之法又极为得当,曾编写了本有图有文的历史故事书,叫做《帝鉴图说》,每日给神宗讲解。此书编得饶有趣味,神宗非常喜欢,总是入神地听张居正讲解史事、以史为鉴。

在神宗眼里,对张首辅这样的严师可谓敬中有畏、畏中有敬。宫廷之中,太后和许多宦官亦极力支持张居正,故朝中大事皆由张居正“盖棺定论”。

这张居正确是个比较精明的政治家,自从做了首辅这个官职,便大展其才华,整顿了军事、政治、经济等方面的秩序,制定了一系列富国强兵的政策。他还重用人才,抗倭名将戚继光就是明证。

因此,在张居正治下,当时的明朝处于一个相对安定、和平的时期。

古、水、李三人生逢其时,偏生又长于南方,不必如北方人般遭遇鞑靼贵族屡次犯边之苦,亦不曾遭遇猖獗一时的倭寇侵扰沿海一带的苦难,否则,这一行三人出城时的心情怕不会如这般兴奋罢?然而,在前方等待他们的,又将会是什么呢?

千里之外,是否如他们所愿?

一行三人出了九江市(景德镇隶属该市),弃了车、马,决定改走水路,欲顺赣江搭船而下。这些天来,水若水女孩子心性,天生爱瞧新鲜事物,古、李二人心想去到目的地也不急在一时,乐得陪这位活泼开朗又略爱使小性子的姑娘沿途游玩,掐指算来,十日已过。

当时水路便捷,水上生意空前繁荣,三人刚至码头,便有数位艄公前来招呼。其中一位老者须发皆白,然而谈锋甚健,精神矍铄,三人相询之下,才知此人年逾七旬,别人以摆渡为生,他却是以摆渡为乐,因此数语一过,三人各提了包袱,举步便上了他的乌蓬船。

三人奔波了十日,均是身心疲倦,走入舱中,躺下不久便即沉沉睡去。

待到次日日已中天,李无为方才首先转醒,看见三人包袱仍在近旁才放了心。不久,余下二人也伸着懒腰活动起来。水若水揉揉睡眼,朝舱囗叫道:“船家爷爷,舱中可有清水洗脸么?”不一会,一个爽朗的笑声从船头传来:“赣江之水,浩浩荡荡,横无际涯,清澈如许,水大小姐何愁无洗脸水?”另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随后传道:“公子所言极是,此水会集天地精华,姑娘可放心洗脸与解渴。”原来李无为洗过脸后便与艄公端坐在船头,此刻正与老者亲切攀谈。

俄而,古凌风亦行出舱外,见江水广阔浩荡,放眼四下里,但觉心中豁然开朗,几日来的疲劳顿时烟消云散,不禁长啸数声,惊飞数百只觅食的水鸟。水若水洗罢脸,又漱了囗,亦效仿古凌风,双手在嘴前握个喇叭状,向天大喊数声,声音甚是清脆嘹亮。

艄公道:“午时已到,三位可要现在用膳?”三人一听,均觉肚子咕咕乱叫,方才想起昨夜至今晨,颗粒未进,水若水从包袱中取出食品,与李、古三人同吃。艄公收了撑竿,道:“此去三四里水势平稳,小船可安全顺流而行,老朽也该填填肚子。”从身上解下一个包裹,拿了几个馍馍吃,馍面之上点缀着糠米,甚是粗糙难看。水若水看不下去,取了几块糕点,递到老者身前,亲切道:“艄公爷爷,尝尝这个吧。”艄公笑道:“姑娘好意,老朽心领了。糠米面馍馍虽然粗糙难食,若非皇帝英明、重用张首辅,平民百姓连馍馍只怕都难以吃上呢。”

李无为等三人甫一听“张首辅”三字,都不免一震,均想:一个寻常艄公,却也知晓家国大事,莫非此老者乃前朝臣子或是武林奇人?

当下李无为将心中困惑巧言相询,那老者呵呵一笑:“便是寻常百姓,又有几人不关怀国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须知朝廷之舟若无水承载,如何驶得动?王朝兴与败,实在人心归向与否哪!”说到这末一句,却是仰首一声长长的叹息。

江上千帆竞发,欸乃数声山水绿,空中鸥鸟展翅翱翔,形成一道江南独有的美丽风光。

邻船一名络腮汉子,忽急急招呼道:“海公,前方险湍,小心哪!”老者闻言大惊,忙拾起撑竿,往江中奋力连掷数下,舟速受阻,缓了下来。原来前方不远处便是江中最为险峻之处,此处承接上游与中游,水势一泻而下,水声隆隆作响,水花四溅,想必是水中有暗礁。

老者喝一声道:“三位入舱去!”三人依言,行入舱中,却个个扒在舱囗,想瞧瞧老者的身手。只听老者一声大喝,下身走马步,手中撑竿在水中左点右探,三人在舱中耳听得水声浩荡,江水飞入舱中,而船速依然快慢有度,探头向外看时,已然泊舟在中游水势平稳之处了。

老者回过身来,歉疚道:“适才大意,差点酿成大祸,老朽对不起诸位!”水若水笑道:“爷爷,瞧您这一身不湿一处,功夫可了不得啦,刚才我仨在舱中还心惊肉跳呢。”

古凌风亦道:“老人家好身手!”言下甚是敬服。李无为却似想起一事,行到艄公身前,躬身行礼道:“晚生斗胆相问,老人家可是‘海青天’海瑞大人?”

老者微微一叹,道:“甚么‘海青天’,至于‘海瑞’,老朽便是。”三人都曾听过海瑞名声,十分仰佩,今日亲见,皆大喜,躬身向老者作揖行礼。

这梢公老者正是海瑞,海瑞一生刚直不阿,不惧权贵,任浙江淳安县知县时秉公执法,为百姓做主,面对贪官污吏,毫不留情。老百姓都说:“淳安来了个‘包青天’,真是百姓之福啊!”那些权贵们却为此怀恨在心,在明世宗跟前告恶状,罢了海瑞知县官职。

不久海瑞被重新起用,调往京城。那时候,明世宗已有二十来年未曾上朝,整日里同道士们乩仙求神,炼长生不老“金丹”药。大臣们谁也不敢说皇帝半个不字。看到皇帝昏庸、朝廷**若是,海瑞大胆上奏,痛陈朝廷上下形形色色的**现象,揭露**根源,要求世宗重现朝纲,奏章之中写道:“朝纲不正,吏贪官横,民不聊生,水深火热,天下百姓,怨声载道,不满陛下,望能醒悟,治理天下,重振明威。”

此奏一出,在朝在野都掀起一场轩然大波,许多人都为海瑞捏着一把汗。海瑞却早已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在罢官回家途中就买了囗棺材带着。后来被抓,关进大牢,受尽严刑拷打,多年之后,世宗殁,穆宗即位,海瑞才得释。

出狱之时,海瑞已是白发苍苍,由赣水搭船归家途中,不禁爱上了“摆渡”这一行当,在广东琼山老家将病养得差不多后,又勤习“五禽戏”,身子竟硬朗起来,便不顾家人劝告,执意到江西赣水之上做了个梢公。

“此处空气清新,两岸青山,鸟语花香,于人修身养性实有莫大裨益呀。”海瑞道。李无为道:“海公在这赣江之上,既在摆渡行客,亦在摆渡世人之心吧?”海瑞道:“我是老了,‘摆渡世人之心’可要靠你们这些后辈啰。”水若水听得一头雾水,满脸困惑道:“你们说甚么摆什么人心哪?”海瑞与李无为皆以笑对,只听海瑞郑重道:“我看得出来,你是个文武全才,如今天下难得太平,国家正需要你这样的栋梁哪!现下朝中虽文有张首辅、武有戚将军,但毕竟贤才太少、只顾自己享乐的人太多,保不准哪日圣上耳目闭塞,听信谗言,亲小人而远贤臣,天下又将大乱哪……”话语里渗透着沧桑。

水若水站在那儿,听了半天,没听出个所以然来,自行走了开去,蹲在甲板上看着自己倒映在水中的倩影,兴味盎然。玩了一阵,忽瞥见古凌风坐在舱中,手里捧着本书,正读得津津有味,叫道:“表哥,看啥呢,头也不转一下,不会跟那个书呆子学呆了吧?”

古凌风笑道:“这是李兄写的书,叫《千里之外》,蛮好看的。要不我读完后给你看?”“《千里之外》?有那么好看么?”水若水对着水面倩影摆弄发饰,偏过头来问道。

“那是自然了……”古凌风应道。“我才不信呢……”水若水跑到古凌风身旁,趁其不注意时一把将书夺过。旁边的古凌风无奈地轻笑:“表妹,别要这样野蛮嘛。”水若水笑而不语,一双大眼睛却死死盯着线装的书,让磁铁吸引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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