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莱德知道，只有商业贵族的后代才敢向老板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他们在金钱、地位和机智方面得天独厚，具有毫不动摇的自信。而这正是麦迪逊·沃斯的逼真写照。

“我不认为我和乔安娜的关系与你有什么相干。”他生硬地说。

他想，他有权因为麦迪逊唐突无礼而解雇她，不过那样可能会成为一个轻率之举，落入“一时冲动，后患无穷”的俗套。

麦迪逊的脸上渐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噢，我明白了。乔安娜不肯嫁给你。你已经问过她了，她不同意。”

“难道需要我重复一遍吗，麦迪逊，这件事跟你无关！”

“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拒绝。”麦迪逊皱紧眉头，试图解开这个谜团。对她来说，有一件事情无法理解，这是她无法接受的。“乔安娜痴情地爱着你，她对此毫不掩饰。那么为什么——”

她聪慧地蹙起眉毛。“你认为会不会是因为乔安娜觉得她不够聪明，配不上你？”

“不够聪明，配不上我？”莱德非常生气。“好吧，就这么定了！你被解雇了，麦迪逊！”

“冷静一点，莱德。我并没有说乔安娜不够聪明，我说的是她认为自己不够聪明。她经常开玩笑地说起做你的白痴助理时候的事，我以前一直以为她并不真的说自己是白痴。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

莱德费力地咽了口气，睁大了眼睛。

“你并没有真的叫她白痴，是不是，莱德？你不可能说出这样冷酷无情的话来，要知道她的大脑在那次车祸中受了重伤。”

莱德瞪着她。“什么时候乔安娜的车祸和伤势成了办公室众人皆知的事？”

“没有，她只是跟我提到过几次。也许她知道我不会说她是白痴。”麦迪逊严肃地说。

莱德猛地站了起来，开始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他从乔安娜那里学到了踱步的习惯，发现这对消除紧张情绪非常管用。此时此刻，紧张情绪正在他内心迅速形成，而踱步根本无济于事。因为他想起了……

“看来你大概知道一些情况，麦迪逊。”

“这么说，你真的说了那样的话？”麦迪逊愤怒地瞪着他。“啊，原来你也是这么大大咧咧，不知道体贴别人，是不可饶恕的大男子主义，和我们家里的那些男人没什么差别！”

“上帝啊，我根本不记得我说过什么了。我的意思是，那是完全不相干的。我当时只是顺嘴胡说。”莱德呻吟道。“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遭到过车祸。不过在那种情况下，乔安娜可能以为——当然啦，她肯定以为……”他没有把话说完，开始朝门口走去。

“如果你打算冲出去向乔安娜道歉，说你不应该说她白痴，那么你就别想指望她会立即答应你的下一次求婚。”麦迪逊的话使他收住脚步，冷静下来。

“为什么不能？”莱德不耐烦地问。“如果我把问题解释清楚，把错误纠正过来，使双方都感到满意，就肯定能得到圆满的结果。”

“也许在企业合并时是那样。”麦迪逊轻蔑地嗤笑。“可是如果你在道歉之后立刻要求乔安娜嫁给你，她就会以为你是因为内疚才提出求婚的，就会拒绝你。凡是有点傲气的女人都会这么做。而女人的傲气和男人的傲气是同样强烈、有效、不容忽视的。”她说，等着他反驳她的慷慨陈词。

莱德并没有反驳她。“我知道。只是我不知道怎样战胜她的傲气。”他气馁地承认。

也许是他的态度太谦卑，或者神情太悲伤，居然令麦迪逊不再那么愤怒了。总之，她的表情明显变得温和了。“我倒是突然想到一个办法，不知你是否愿闻其详。”她用她惯常的自信口吻说道。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我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正是。”麦迪逊点了点头。“你也知道，乔安娜非常崇拜她的姐姐朱莉亚。她宁可自己忍受痛苦，也不愿意让她的姐姐和姐夫难过，或尴尬。我建议你不妨就打这一张牌，和她姐姐联手。就在某个晚会上，让福琼家的人宣布你和乔安娜订婚，你当众拿出订婚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这样行不行？你认为乔安娜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驳斥你们宣布的订婚消息，让她亲爱的姐姐——如今也是福琼家的一员——当众出丑吗？当然不会。她会把戏演下去的。于是，你们就订婚了。至于把她领进教堂，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没问题，你会成功的。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很有实力的。”

“设个圈套！”莱德很喜欢这个计划。“想得真妙，麦迪逊。你把一个古典商业技巧用在了现实生活里。你在达特茅斯的那些功课没有白学。你给你的那些教授增了光。”

“把这番话告诉我的家人吧，”麦迪逊闷闷不乐地说。“他们认为我应该像一个经验丰富的交际花那样，整天忙着搞社交，一门心思捕捉丈夫，而不是去攀登事业成功的阶梯。”

“那可真是浪费人才。”莱德真心诚意地说。“我认为这个计划能行得通，只需要略加修改。我提前谢谢你了，麦迪逊。”

“坦白地说，我在这件事情上是有私心的，莱德。既然我把自己事业的马车套在了你这颗星座上，我就希望看到你有一个理想的妻子，她能使你幸福，并支持你全身心投入福琼设计公司的工作。一个对职员不苛求、不刁难的妻子，她能理解经营一个公司的压力和要求。如果你最后找了一个自我陶醉的交际花，或一个偏执古怪的女妖精，福琼设计公司的每个人都会遭殃，包括我在内。乔安娜是最合适的人选。”

“是的，她最合适。”莱德露出微笑。“你为自己考虑的利益已经得到了充分的关注，麦迪逊，而且很受欣赏。”

对麦迪逊计划的几点修改包括：不让朱莉亚和迈克尔·福琼直接参与设圈套的订婚。莱德观察过两姐妹在一起的情形，知道乔安娜对姐姐的一片忠心也得到了同等真诚的回报。朱莉亚是绝不会支持对乔安娜设圈套的，无论事情的出发点有多好。

另外，负疚感也是一个因素。想到要告诉朱莉亚·福琼，他曾经说她那可爱的、勇敢的小妹妹是个白痴，这是他无法面对的。无论他当时说这种话是多么无心；他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足以证明他是个白痴。

一想起他曾经那样责骂过乔安娜，他就不寒而栗。莱德知道，如果朱莉亚和迈克尔知道他曾经这样伤害过她，一定会恨他的。他们完全有理由恨他。他要让他们和乔安娜一起被蒙在鼓里，同时他也希望，他的新未婚妻大概不愿当着他们福琼家庭的全体成员指出所宣布的订婚是个骗局，以免让她的福琼亲戚难堪。

这就是说，他需要与福琼家的另一个人结成联盟，共同上演这一出戏。除了凯特姑祖母，他还能向谁求助呢？她大概能够理解并且原谅他。人有时会在冲动之下说出一些过激的话，那是不应该当真的，也不应该照字面意思去理解的。

莱德与姑祖母约好在一个温暖的夏日下午到她的宅邸拜访她。在那儿他把他冒冒失失侮辱乔安娜的事、他的悔恨和他的计划和盘托出。

凯特善解人意，同时也对莱德的粗枝大叶和尖酸刻薄提出了一些批评和忠告，莱德严肃地保证今后一定注意。斯特林·福斯特当时也在场，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倾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九月的劳工节那天，我们要在这里举办一次盛大的家庭聚餐，”凯特很热心地说。“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筹划晚会，并让每个人安排时间参加。要让能来的人都来，庆祝我们发布的订婚消息。”

“我们发布的订婚消息，”斯特林终于开口说话了。“这么说，凯特，你打算作为正式的同谋者，参与这个小伙子的计划喽？”

“一切都是为了爱，斯特林。”凯特微微一笑。“你还记得吗，几年前的那次假订婚，后来不是导致了一场美满姻缘吗？”

“凯特姑祖母，我真是无法表达对您的感谢。”莱德欣慰地舒了口气。“您又一次帮助了我，我——”

“你已经谢过我了，莱德。通过你生意上的成功，还有你的堕入情网。”凯特说，拍了拍他的手。“我相信，我们福琼家又要有一个成功的故事了，是不是，斯特林？需要祝贺的事会接踵而来。”凯特满面笑容，举起她那杯冰镇的干白葡萄酒。“为莱德、乔安娜和福琼设计公司干杯！”

“现在祝贺还为时过早，凯特。”斯特林提醒道。“而且，过分自信会导致不慎。我建议我们暂缓祝酒，等婚礼有了把握，福琼设计公司开始盈利了再说吧。”

“你说话像个律师，斯特林，而不是个慈爱的姑祖父。”凯特嗔怪道。

莱德认为斯特林说话的口气更像一个彻底的悲观主义者，他不敢让自己屈从于这种观点。最好先不想别的，集中精力把凯特姑祖母对未来的美好展望变成现实。

“这两件事都没问题，凯特姑祖母。”他热切地保证道。

“我毫不怀疑，亲爱的。我对你很有信心。”

由于晚会是在福琼家的宅邸举行，凯特准备让凯莉筹备一切。

她一提到凯莉的名字，莱德就发觉有点不对劲儿。“凯特姑祖母，你刚才说话好像不太自然。”莱德唐突地说。“怎么回事？”

“哦，上帝啊，莱德，我很难过，”凯特回答：“不，我没有不舒服，亲爱的。我只是替凯莉感到烦恼。她怀孕了。我很同情这个姑娘，我真的……”她说不下去了。

凯莉肚里孩子的父亲是查德·福琼吗？她准备怎么应付这种局面？莱德结束了对凯特和斯特林的拜访，去见那位年轻姑娘时，心里这么想道。如果当面问她，会不会被认为是干涉她的私生活呢？

他们的谈话只涉及劳工节的设圈套的订婚晚会，在这件事上，凯莉十分热情，给了他很大的帮助，可是莱德感到，如果不表示一下他了解她的处境，就显得太麻木不仁了。

“如果需要我做点什么，帮助你和，呃，和孩子，请打电话告诉我，凯莉。”他起身告别时，喃喃地说。

他迟疑地、尴尬地把他的名片塞进她的手里。这样做是太冷漠了，还是干涉太多了？他真希望乔安娜在场，可以表示出更多的同情。她为人处事多么周到啊。

凯莉的脸像一个光滑的面具，但她掩饰不住眼睛里闪烁的痛苦。“谢谢你，我很好。”她很快地说。

“我还要说一句，如果你认为这件事跟我无关，请你盲说好了。”莱德走到门口，又不安地停下脚步。“孩子的父亲是我的堂哥查德吗？”

凯莉点了点头，但没有再提供更多的信息。莱德感到，处理这样一件微妙的事情，他实在是力不从心。他理解她想保有隐私，但他又不能漠不关心地扬长而去。

“凯莉，你希望我跟查德谈谈……谈谈一些事情吗？”莱德试着想象与他的堂兄进行这样一场谈话，不禁皱起了眉头。倒不如把无赖查德痛打一顿，那样会更解恨、更有效。

“不要！”凯莉惊叫，仿佛看透了他脑海里的念头。“谢谢你对我的关心，莱德，可是我——我还是自己处理这件事吧。”

“我理解。”莱德说，却不能肯定他是否真的理解。她显得那样年轻，那样无助。他不能袖手旁观，听任她遭受厄运，尤其她是这么热情地帮助他获得幸福！

“凯莉，你没必要独自面对这些，你知道，”他冲动地说。“我们可以联合福琼家的几位堂兄弟，靠他们的影响迫使查德好好做人。”

“求求你，别这么做！”凯莉的声音坚定而果断。“答应我，你什么也别做，什么也别说，尤其不要去找查德的麻烦，莱德。”

“于是，我只好答应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然后我就离开了。”当晚，莱德和乔安娜手挽着手，走在幽暗湍急的密西西比河沿岸的一条灯火通明的小路上，他向她叙述着他和凯莉的谈话。“我仍然拿不定主意，我是不是应该联络福琼家的一批人，去——”

“打断查德的膝盖骨？扣押他所拥有的财产？”乔安娜摇了摇头。“我认为你应该尊重凯莉的意愿，莱德。在我看来，你以为是在帮助她，她可能会觉得你是在干涉她。”

她站下来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面颊上吻了一下。“不过，你这样关心凯莉和她的孩子，真是温柔体贴，莱德。”

“温柔体贴，”莱德重复道，撇了撇嘴。“以前，如果有哪个女人这样形容我，我准会一头跳到河里。不过我不介意你这么说。”

他搂住乔安娜的肩膀，把她拉人怀中。“这么说，你答应和我一起参加凯特姑祖母劳工节的聚餐？她对这件事非常热心。当然啦，迈克尔、朱莉亚和孩子们也去，还有许多家庭成员也会尽量参加。”

莱德对他这番冠冕堂皇的解释十分满意，聚餐不过是凯特发起的一次家庭节日聚会而已。乔安娜丝毫没有疑心。

“我愿意参加。”乔安娜说，轻轻用手臂搂住他的腰。“我在凯特的晚会上总是玩得很开心。”

“这么多年，我们居然没有在某次晚会上相遇，真令人难以相信。”莱德沉思地说。

“这不奇怪，你将近十年都不在国内，我也很长时间不在这里，”她提醒他。“尽管我们都参加了凯特的八十岁生日晚会，却没有同时出现在晚会上。”

“我还没有到场，你就早早离开，去赴一个约会了。”莱德皱起了眉头。他们已经讨论过凯特的晚会，以及他们为什么没有在那里见过对方。“好吧，劳工节那天，我是你的情侣，昌德勒小姐。”他有点霸道地补充。

“你每晚都是我的情侣，莱德。”她肯定地说。

“那么，让我们把事情正规化吧，乔安娜。让我们今生今世每个晚上都互为情侣吧。嫁给我，乔安娜。”

“莱德，现在我们这样不是挺好的嘛，”她温柔地说，“为什么我们不能就这样下去呢？我们用不着非得结婚才……”

“好吧，没关系。”莱德打断她的话，不想再听她那一套拒绝的话。“只当我没说吧。”

至少，他不像平常向乔安娜求婚遭到拒绝之后那样灰心沮丧。他现在有了一个计划，能使他的美梦成真。他暗自感谢麦迪逊·沃斯、凯特姑祖母和凯莉·辛克莱三人的合作，并开始考虑他将在晚会上拿出的那枚必不可少的订婚戒指。

“你从来没有摘下这枚紫水晶戒指，也从来没有戴过别的戒指。”他说，希望自己的口气不显得生硬。突然，他抓起她的手，看着她右手上那枚不起眼的宝石。

“这是我妈妈的戒指，是她十六岁生日时她父母送给她的，”乔安娜凝视着那枚戒指说道。“每当我看见它，就会想起妈妈。”

“这枚戒指真美。”莱德温和地说，用嘴唇轻轻摩擦她的手指。

订婚戒指的计划渐渐明确了。一枚大方而高雅的钻戒，她会小心珍爱，永远不会摘下。每当她看到这枚戒指，就会想起他，想起她有多么爱他。

“我真不敢相信，妈妈和爸爸飞到明尼阿波利斯，就是为了参加凯特姑祖母的劳工节聚餐。”在凯特·福琼家宽阔的、精心保养的翠绿草坪上，夏洛特一边喝着减肥苏打水，一边对莱德和乔安娜说。“你们说呢，他们到这里来真的是为了监视我吗？”

“毫无疑问，”莱德笑着说。“你那交际花的名声终于传到亚利桑那州他们的耳朵里，于是他们匆匆赶来，要对你严加管教，夏洛特。”

“他们已经在这么做了，”夏洛特抱怨道。“我错过了冲浪城这个周末举行的盛大的夏日总狂欢，就是因为父母来了，我们只好陪着他们过高雅文明的日子。”

“哦，我们倒很喜欢昨晚的家庭聚餐和一起看的那出戏，夏洛特。”莱德有点故作正经地说，“是不是这样，乔安娜？”

乔安娜点了点头。这个周末，她被邀请和莱德、马修和夏洛特一起陪伴詹姆斯和西尔维娅，他们到哪儿她就到哪儿，吃午饭和晚餐，看电影和看戏，买东西和看展览。她喜欢莱德的父母，不同意夏洛特所说的他们是世界上最乏味无趣的人。很遗憾，夏洛特少不更事，又备受娇宠，还意识不到她的父母双双健在而且慈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你的父母真好。”乔安娜对莱德说。

詹姆斯和西尔维娅对她非常友好和热情，不管去哪儿都要她作陪，而且对她十分关心，在许多事情上给她提出忠告。乔安娜喜欢这种慈父慈母般的关怀，而夏洛特和马修则认为这是令人讨厌的干涉。莱德也承认，就在不久以前，他也有过这样的抱怨，但他近来成熟多了。有父母问寒问暖，他感到很欣慰。

只有凯特、斯特林和凯莉知道，莱德的父母之所以到这里来，是因为晚会上要宣布莱德和乔安娜订婚的消息。他们都答应保守秘密。不过，詹姆斯和西尔维娅以为，这样出其不意地宣布订婚，是他们的长子要向未来的新娘表示浪漫……而不是因为他用别的办法不能使她答应，只得当众设个圈套。

这天，在夏天的最后一个法定周末，福琼宅邸里挤满了福琼家的人和形形色色的来宾，他们都在享受这个如诗如画、温暖明媚的日子。宅邸坐落在清澈的特拉维斯湖畔，给各种年龄的宾客提供了游泳和划船的乐趣。另外还有一个腰子形的游泳池，适合于那些嫌湖水太凉，喜欢温暖池水的人。网球场上一直热火朝天，福琼队对福琼队的比赛一轮接着一轮。

正餐开始了——肉，鱼，还有传统的热狗和汉堡包——就在大家吃饱喝足的时候，凯特来到露天就餐处的正中央。

“在上甜食之前，有一个重要消息要宣布。莱德……”凯特朝他点了点头，他走过去站在姑祖母旁边。

他们交换了一个诡秘的微笑，凯特捏捏他的手给他鼓劲。

莱德挥舞着一只天鹅绒的戒指盒，宣布了他和乔安娜·昌德勒订婚的消息。

“乔安娜？亲爱的，你在哪儿？快过来，把它戴在你的手指上，我们就算正式订婚了。”莱德宣布这个重要消息之后，用目光在面前一大堆福琼亲戚中间搜寻着乔安娜的身影。

乔安娜抱着小外甥女诺埃莉，已经离开就餐处来到了草坪上。周围突然响起一片掌声和欢呼声，人们纷纷向她表示祝贺和祝福，她顿时愣住了。浑身毛绒绒的诺埃莉刚开始长牙，啃着自己的小拳头，口水滴嗒，她心里只有让她发愁的橡皮糖，对周围的骚乱毫不理会。

“乔安娜姨妈，我们能做婚礼上的花童吗？”年幼的格蕾西激动地冲了过来，后面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的两个妹妹。’我们都能去吗，还有诺埃莉？我可以抱着她和鲜花。”

“我认为诺埃莉年纪太小了，还不能参加婚礼，格蕾西。”迈克尔随着女儿来到乔安娜身边。小宝宝诺埃莉猛地一扑，想投进她爸爸怀里，大家都笑了起来，乔安娜也忍俊不禁。

她随即严肃起来，脑海里又响起了莱德宣布的消息。他居然告诉他的一大堆亲戚——包括他的父母——说他们已经订婚。现在他希望她跟他一起演戏，站在福琼家人包围圈的中央，让他把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

她感到自己被人设计了。

“祝贺你，亲爱的。”迈克尔拥抱了她。“我们当然知道你和莱德是很严肃的，不过这样出其不意地宣布订婚真是别有一番情趣。你最好赶紧跑过去，领取你的戒指。莱德已经开始有点着急了。”

“乔安娜？”朱莉亚也来到她的身边，关切地端详着她妹妹。“难道这样突然宣布订婚对你来说也是个意外？”

这么说，朱莉亚也不知情，乔安娜心中的疑团更大了。莱德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还没有意识到，她是因为太爱他了才不能嫁给他的呀！她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他那庄严的、十分诱人而又令人痛苦的求婚，就是为了向他表明这一点啊。

她怎么可能接受他的求婚呢？人们对于福琼家的媳妇有着怎样的期望和要求，她心里完全清楚！乔安娜想象着在某次慈善舞会上，她本来应该作为莱德·福琼夫人主持一切的，却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她肯定会忘记一些至关重要的细节，漏掉某个必不可少的程序，把来宾名单从组织单位的电脑里删除。

乔安娜想到那种不可避免的混乱场面，不禁打了个冷战。杰出的福琼家族会为她的失礼感到震惊，慈善团体大失所望，莱德在生意场上的地位受到损害。不行，她不能把她出色的、雄心勃勃的情郎拴在一个有缺陷的配偶——她的身上，限制他未来的发展。

他的生活中有一个位置是属于她的，那就是做莱德的女友，就像她在他公司里的位置是接待员那样。乔安娜接受甚至热烈拥抱这个角色。不管怎么说，她成为了一个出色的接待员，终于成功解决了白痴助理的问题。如果她改变目前和莱德的美妙关系，从一个出色的女友变成白痴妻子，那可真是愚蠢得超出想象了。

“我实在没有想到，朱莉亚。”乔安娜低声说。欣慰的是她用不着在朱莉亚面前演戏。朱莉亚只要看看妹妹的脸，就能读出她的内心活动。

“要是你不愿意，就没必要进行下去，乔安娜。”朱莉亚拉住乔安娜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你如果需要，我就对大家说这是一个误会，我们回家去。你知道，无论发生什么，迈克尔和我都会支持你的。”

乔安娜知道这一点。朱莉亚用不着为了在福琼家人面前保全面子而支持这个假订婚。可是莱德不然！

“乔安娜，你在这儿！”莱德终于看见了被亲人包围着的乔安娜，他挤过那一大堆亲戚，来到她的身边。“我开始担心你突然改变主意，不想嫁给我，偷偷溜走了。”他说，福琼家的人们爆发出一阵宽容的笑声。

显然，他们全家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一个女人只要神志健全，绝不会改变主意不肯嫁给他们中间的一员。

乔安娜环顾四周，看着一张张微笑的、期待的脸。莱德的父母也从人群中挤了过来，神采奕奕，脸上洋溢着自豪和幸福。还有莱德……

乔安娜的目光与他相遇，他的眼里同时闪动着决心和恳求。“这是戒指，乔安娜。”莱德从盒子里取出戒指，拿起她的左手。

“乔安娜，亲爱的，我刚才说的话是当真的。”朱莉亚在她耳边低语。

乔安娜知道。事实已经证明，不管在什么棘手的情形下，她姐姐都会站在她的一边……而当着福琼家的一大群人拒绝某一位福琼，无疑也属于“棘手的情形”。

然而，她无法让莱德蒙受那样的耻辱！乔安娜的心揪紧了。她是多么爱他，她愿意尽一切力量使他免除痛苦、忧伤和羞辱。眼下，当着欢聚一堂的福琼家人接受那枚戒指，是她惟一的选择。事后她可以对莱德晓之以理，她要让他明白，终止他们的假订婚才是对他最为有利的。

“我爱你，莱德。”她说，眼睛里闪烁着深情的泪花。她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用嘴唇轻轻蹭了蹭。

看着莱德把那枚朴素而雅致的订婚钻戒戴在乔安娜的手指上，周围的观众爆发出一片欢呼和喝彩。

“为一对幸福的新人祝酒吧！”凯特兴高采烈地喊道，接着，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群侍者，手里端着香槟酒和高脚酒杯。就连福琼家年幼的第四代也举着姜汁汽水和彩色塑料杯，跟着大人们一起祝酒。

在那天剩下来的时间里，乔安娜和莱德一直在其他宾客面前扮演一对刚刚订婚的情侣。直到聚餐结束，福琼家的人都散去之后，他们两人才单独在一起。

“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天，乔安娜。”莱德开车回他的公寓时，这么说道。

乔安娜轻叹一声。“莱德，我们别再演戏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都知道我们并没有真的订婚。”

“可你戴着我的戒指，我们当着双方亲属的面宣布了我们订婚的消息，福琼家和昌德勒家，”莱德反驳道。“还有什么比这更真实的呢，乔安娜？”

她眼睛里泪水迷蒙。“你可真会说话，居然提到昌德勒家——”她费力地咽了一口。“全家只剩下我们两个——朱莉亚和我——你知道我多么……多么——”

“迈克尔的女儿也算半个昌德勒家的人，”莱德提醒她。“要我说，毫无疑问，昌德勒家正在重新兴旺起来，等我们俩有了孩子，队伍将会更加壮大。乔安娜，我知道今天你接受我的戒指，只是为了不让朱莉亚难堪，可是——”

“让朱莉亚难堪？”乔安娜愣愣地看着他。“难道你是这么想的？”

他简单地点点头，继续说道：“可是我爱你，我们现在已经订婚，虽然是假订婚，我会向你证明，同我结婚是我们俩都渴望和需要的，乔安娜。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证明给你看吧，宝贝。”

她又叹了口气，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你如果认为我若是当众拒绝你——或者尖叫着跑出去，朱莉亚就会感到难堪，那么你就太不了解我姐姐了。她不管怎样都会支持我的。莱德，我只是不想让你蒙受羞辱。你们全家都在那里，我不能——我不得不——我永远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

莱德把越野陆虎车开进公寓楼的存车库。乔安娜的话，在他心里点燃了希望的火花。“你接受我的戒指，是为了让我保全面子？”

“当然是这样。”她低头看着手指上晶莹闪烁的钻戒。“这戒指真美，莱德，”她低声地说，“可是我……你——”她摇摇头，深深吸了口气，试图把思想理出一个头绪。“莱德，我不是适合做你妻子的女人，你需要一个能够——”

“我需要你。只有你，才是我需要的，是我渴望的。永远，乔安娜。”

他停住车子，朝她转过身来。“乔安娜，我很抱歉我曾经说过一些话，使你以为我并不是真的看重你、爱慕你，因为我确实看重你、爱慕你，亲爱的。”他的喉咙哽住了。“我认为你是一切。是我在一个女人、在我妻子身上所需要、所渴望的一切。”

他把她拥人怀中，紧紧地搂着她，仿佛一辈子也不愿让她离开。“求求你，现在真的答应我吧，乔安娜。让我们把假订婚变成真的吧。”

乔安娜贴在他身上，亲吻着他，试着说明她为什么一次次地拒绝他的求婚，为什么她做他的女友而不是妻子对他最为有利，也对公司最为有利。她是这样地爱他，一心只为他的利益着想，她热切地解释着。

莱德把她的意见一一驳倒，他的反驳和她的解释同样热烈，同样真诚。他们走进他的寓所，由于讨论得太专心，几乎没有注意到他们正朝卧室走去。

他们在床脚停下来，望着对方。

“我说服你了吗，乔安娜？”莱德沙哑着嗓子问。“如果有必要，我会不停地说下去，一夜不睡。直到使你相信你对我来说是完美无缺的，因为你确实是这样。直到你像我一样明了，我们今生今世注定相互拥有。”

乔安娜抬头看了看莱德，又低头望着她手指上的两枚戒指。她母亲的戒指和莱德的戒指。过去、现在和未来。

她敢冒险吗？乔安娜思忖着。朱莉亚爱她，尽管她不够完美。莱德会不会也对她有同样的感情？他似乎完全坚信她对他来说是完美的。她是不是应该继续说下去，劝他不要爱她？看来他是不会同意的。

“我已经说累了，莱德。”乔安娜果断地投进他的怀抱。“做给我看吧，你到底爱我有多深。用整个晚上。”

莱德充满激情地欣然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