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那一年,穷困潦倒的他,做了向来最不齿的事情——打劫。

仗着自己学过一年的功夫,他挑上了一支过路的商队,准备下手。

那时候他想要的不多,被地痞流氓殴伤的义父,和出了疹子的小凌霜,需要至少十五两的诊金,他只要十五两就够了,哪怕他自己和关叔秀两人正饿着肚子。

不料,随行商队的几名干干瘦瘦的伙计居然这么厉害,三两下立刻捉住了他。

“啐!小小年纪便学会打劫,长大了还得了?将他送官严办算了!”

“我、我……你们打我一顿好了,我不能去官府!”家里有两名病人需要他照顾。

可是,他的恳求所有人都不理会。

忽然,软轿里传来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他瞪着软轿,讶异说话的居然是个娇软的童音。

“我……我没有名字!”他大声吼道,不提到名字,是因为沦为贼匪的他,已不配姓石,他只会辱没了先父的名声!

“咦?你这人怎么这么回话哪!”旁边跳出个十二、三岁的梳髻小僮,又想出头,又畏惧于他刚刚凶神恶煞的拼命模样,结果他一瞪过去,她自动退了三四步。

“你的玉佩掉了。”轿里那人好脾气地说道。

他闻言狠命挣开,一手捡起掉落地下的玉佩。这东西虽不值钱,却是亡父留给他唯一的信物。

那人沉默了下,说道:“你的模样不像匪徒,沦落至此,定是因为生活过不去,你能告诉我你的苦衷吗?”

他真的不想承认自己闻言几乎感动得掉下男儿泪,困顿的生活使他见识过太多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万万料不到这人会对一名偷儿软声询问他的伤心处,但感动归感动,他别开头,“快些处置我吧,不要罗嗦!”

“咦?你这人……”那小僮又想跳出来,却碍于胆怯。

轿里人细声细气地说话,“你不说,我不问,僮儿——”

小僮俯过去,也不知里面吩咐了什么,就见得小僮瞪圆了眼频频望他。

随后,小僮接过一个袋子,不甘不愿地走向他,“我们公子爷发善心,算你走狗屎运了!”

他呆呆接过递来的袋子,打开一看,竟是白花花的元宝,他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在抖,原本以为世上的好人只剩义父一家了,没想到富贵人家也有善心的人……

“这些银子都给你,虽然我不知道它能帮你多少,但只要你能从里面抽出一些做小本生意,就足以糊口,也不必起意打劫了。”

“我不要你的钱!”他直觉喊了声,等发觉自己喊了什么之后,他脸红了红,从里面拿出十五两银子,改口道:“我只要十五两就够了,用它就可以医好义父、义妹的病了。”

“义父、义妹?”轿里人似乎喃了一下,随即说:“我送出的东西从来不收回,你也不必这么固执,这些银子对你来说,是救命钱,对我却是九牛一毛,你好自为之。”轻轻的声音,虽然童稚,居然不容违拗。

他的唇动了动,却想不出可反驳之处,直至软轿移动,他如梦方醒,“等一等,公子还没留下大名。”赠金救命的大恩,他一定会报的。

那小僮笑道:“你去问问整个商州城,有谁不知捐金济贫、乐善好施的秦公子。”

原来是商州来的秦公子,揣着沉甸甸的银子,他冲到轿子前面,伸开细长的手臂拦道:“无缘无故赠送这么多银子给我,你叫我怎么报答?”

那人道:“你拦路打劫,不正是为了钱财吗?如今有了钱,怎么反而忸忸怩怩的?送就是送,谁要你报恩了?”

“那不一样、那不一样!”不还这个情,他于心难安。

轿里人不再回话,一名伙计过来将他扶开,他眼睁睁地看着马车驶过。

“有恩不报,如同小人行径。男子汉顶天立地,恩怨分明,我是身无长物可回报你,就让我做牛做马回报你吧!”他大声喊道。

“好啊,今晚我们会停宿在几里外的缘村,你真有心要报恩,能徒步比马车先赶到那里,我就让你报个够,”淡淡的戏谵声夹着笑意。

“好!我们在缘村见面!”他兴奋地说,拔腿往回跑。

所有人都将它当成戏言而已,也相信报恩只是他在做做样子,好找个台阶下。

结果就在当天晚上——

“公子,那人跟上来了!”

软轿里“咦”了一声。

“秦公子,我来了。”他气喘吁吁,一身的尘土。

“他他他……他不是趁机要赖上来吧?”小僮结巴说。

赖?居然用这个辞汇形容他真心真意的报恩行为,真是太侮辱人了!

他怒道:“你将我当什么人了?我石崖从来不是得寸进尺的无耻小人,我跟上来除了听候公子差遗之外,别无他意!”

“你是真心要报恩?那好,”轿内人轻轻说道:“从现在起,你留在我身边,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半点不得违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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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僮儿,公子这些天只管叫我打算盘、看帐本,却不让我服侍他,又不让我当伙计干活,究竟是什么用意?”

“公子的心思,谁晓得?你既已答应要听从公子的吩咐,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管那么多做什么?”

“可是,我觉得这样不像是在报恩,反倒是……”欠这位秦公子的情越来越多了。

“也是,真不知你祖宗积了什么德,公子爷干嘛对你这么好?睡吧睡吧,你不困,我可困了——”打了个呵欠,眯眼再瞧时,身边已没了人。

“外边是谁?僮儿吗?”

“是我。”石崖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天上月光如水,地下火光未熄,但他依旧瞧不清轿内光景,只听到悉悉萃萃的声音,说明里面的人坐起了身。

“有事?”

“今天听到公子弹筝,弹得可真好。”

他顿了顿,里面却没回话,于是他又说道:“夜色正好,秦公子不出来透透气吗?”

“明天还要赶路呢,没事该早点休息。”

“其实……我想问为什么三天来不曾见公子落轿?”

“有的,可是你当时都不曾注意。”

他心念一动,“公子难道是有意避开我?”

“我没有刻意避开谁,只是不喜见人罢了,你多虑了。”秦公子匆而轻笑,“可惜、可惜……”

为何这位秦公子的笑声,总让他想到姑娘家?重重甩开头,为自己的过度幻想而汗颜,“可惜什么?”

“你这么想见我,可惜我不是什么美娇娘啊!”

“啊?”像被猜中心事般,石崖脸上忽然一热。

“还有什么事吗?”

“你能不能……派些活儿让我做?我是来报恩的,可你几天来只管让我养尊处优地学东西。”

“怎么?该不是想藉机推掉我让你做的事吧?”

“不是的!只是……”

里面“哼”了一下,“别忘了你昨天因为背漏了一句运算口诀,被我罚笞三鞭,你别以为我叫你学做帐是很轻松的事,每一天我都有要求你该达到的进度,达不到标准,惩罚只会越来越严厉,你是小看它,还是不愿意学?”

他摇头,“怎会不愿意呢?以前我曾经轻鄙商人,到现在终于见识到从商的学问不亚于诗词歌赋,例如我这几天跟在掌柜身边,学到了很多知识,许多经商的窍门,是我关在书阁里一辈子也不可能领悟出来的。”

“你不觉得经商市侩吗?”

“呃?”

怎么这位一向轻声细语、冷淡客气的秦公子,话里似有淡讽?换作别人,他也许会不客气地顶撞回去,但心中对这秦公子有说不出的好感、尊崇,惊愕过后,他老老实实地答道:

“不了,世人对从商的评论确实贬多于褒,但再怎么说,总好过做打劫的勾当。

而且,经历这么多事情,我才知道世态炎凉、适者生存,对于自己曾有过的傲世轻物也嗤之以鼻,毕竟原以为自己会坚持所谓的骨气,到头来却因为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我算是明白了。”

心境的转变,来自于深刻的教训,而这一切,他从来没对人提起过,更别说是对一名才认识三天的陌生人,可这名仍未曾谋面的秦公子,就是让他不自觉地放下骄傲,倾吐心声。

“你明白这些就好,不过我要奉劝你一句,人穷志不穷,富贵不骄淫,年少时有理由轻狂,但年纪渐长,就该好好规划自己的未来,也该好好定下心,想想学什么对自己有用。”童稚的声音所表达的竟是老成的严肃。

“你……”声音听起来比他还小,偏偏总是教训他。最让他惊愕不已的是,他的每一句训斥都像针对他而发,如同摸透了他的过去一般。

“我言重了。”

细柔的声音夹着隐忍的呵欠,让石崖知道轿里的人倦了,他该退下了,可是却忍不住一直悬浮在心头的问题,“你对我这么好,我该怎样报答你?”

里头一贯的云淡风轻,答得随意,“就算你有这个心,也要等有能力的时候啊!供给苦力的牛马,我有的是,并不匮乏。”

他的脸涨红,因为他不客气的话伤了他的自尊,“那你需要什么?”

“我需要什么?”低喃的声音像在自问,然后没了下文。

“秦公子?”他低唤了几声,确定里头不会再有回应之后,方落落寡欢地退了下去。

此后的日子,他没再提及报恩的话题,可心里一直在思索这名秦公子究竟需要什么?他已暗暗地打定主意,既然要报恩,就要回报对方真切需要的,就算是星星月亮,他也要去捞去摘。

终于有一天,他拿这个问题询问了最亲近秦公子的小僮。

“什么需要?我们公子并不缺少什么啊。”

“只要是人,总有想要又得不到的东西,你想想嘛!”

“是啊,应该是有缺少的东西……”歪着头顿了下,“那你能送给公子健康吗?”

“那就为他找一名大夫!”他眼一亮。

“除非你请到的是再世华佗。”小僮不以为然,显然没将他的话当一回事。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么一句很随口的话,竟促成他六年来无可动摇的信念。

一个月后,商队经历了数个州郡,在采购到所需的货品之外,还多成交了好几宗生意,他跟在商队之中处处留心,再加上有“严师”督促,他学得很快,俨然有小商人的模样。

正暗暗高兴自己可以凭藉自己所学,为秦公子出力时,商队重回到当初他们相遇的商州缘村,当晚,他喝下小僮送来的水后,便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日醒来时,四周寂寂,地面辕辙凌乱,已不见商队的影子。

没有半点征兆,没有只字片语,一夕之间,他如同被遗弃般。

而报恩的信念,在猛然惊醒时,才知道自己甚至连恩人的具体名讳也不知道,更从未看过他的真面目,纵是相逢应不识。

可是他永远不会忘记,短短的一个月,却成了他今天辉煌成就的基础,他的人生也因此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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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外城的悦朋客栈,是过往旅客必经之地。

客栈之地少不了说书唱曲之类,最常见的是一名半瞎不瞎的老头子拽着拉弦的小女娃,讲述一个个赚人热泪或哄堂大笑的悲喜情事,说得好的,不愁没人捧场。

此时,说书老头正口沬横飞地讲述一个苦情故事,说到“冷雨凄迷,万里名花凝血”这一段时,哭弦拨得叮叮响。

“只可怜那三闺女,大姊瞧似清莲作蒲柳之姿,貌胜西子,却遭雪压霜欺,玉容青惨;二妹英华好似巾帼英雄,却哀莫大于心死;三妹桃李娇颜可叹红颜薄命,万水千山,身似飘零燕……”

“说书佬,这唱词怎么很耳熟啊?”一名打城里面出来的客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问道。

“你终于听出来了吧?”说书佬没空回话,倒是饶舌的店小二端着茶水伺机挨了过来,贼兮兮地道。

“听出什么呀?”旁边客人很好奇。

“说书的内容呀!不懂,那没关系,我告诉你们好了,反正这事城里头早传遍了……”

“究竟什么事呀?”有人不耐烦地打断·

“去年腊月时,咱洛阳城的石府不是娶进了三位夫人吗?这曲儿呀,就是根据那三位夫人进府后的遭遇编的!”

“啊,等等,你说的可是洛阳首富石府啊?”众人耸动。

“可不是,这位客倌瞧来是有见识的外地人,但你想像得出咱们的首富大老爷,竟是虐害妻妾成狂的禽兽吗?”

“一派胡言!”东北角桌上,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怒眉拍案而起。

“会有传遍的胡言吗?都编成俚俗曲儿了,你难道不敢坐下来,听听店小二说那三位夫人究竟有什么遭遇?”

与魁梧汉子同桌的一名身带小算盘的老人带着异样的笑,好声好气地对店小二说:“小二哥,我们对那三名红颜薄命花的命运好奇得很,这等新鲜事还不知道,进了城教人间起,恐怕还会被嘲笑孤陋寡闻呢!你说说好吗?”

店小二咽了咽口水,这一桌的客人除了刚刚出声的两人,还有一名相貌威严的老者和两名年轻公子,但不是他们的衣着特别华丽富贵,而是这一桌客人所流露的气势,与各人脸上异样的表情吓到了他。

“我说说没关系,反正不是我捏造的——”

“那你还不快说,我的九妹究竟怎么样了?”挨近干瘪老者的年轻人青筋暴突地冲出来,凶狠地揪住店小二的衣襟。

“我说我说!公子请先放手……”

“浑小子,你放手。”干瘪老者喝道。

年轻人一松手,吓了一身冷汗的店小二猛退几大步,预先拉好安全距离,“我不知道你的九妹是哪一个啦,但听人说,嫁入石府的三位夫人,一位因为不堪石老爷的虐待而上吊自杀;一名自愿沦为下堂妻,离开石府;另一位呀,现在还在石府躺着,奄奄一息,听说是因为日前莫名其妙被推下水,人人都在怀疑这是石老爷……”

那名身带算盘的干瘪老者倏地狠狠拍了下桌,面容扭曲地捉住对面老者衣襟,吓断了店小二的陈述。

“好哇!就知道天下间没这么好康的事,编一套报恩的鬼话,原来是想骗我们爷儿俩到石府为女儿收尸!”

“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另一年轻人赶忙说。

面貌威严的老者巍然不动,铁青的脸色好不到哪里去,“我们没有说谎,亲家老爷放心,我们这就快马赶回去,若真如流言所讲的,我冷熙祥第一个不放过石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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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崖的剑器阁一向是外人止步,亲者就算是关叔秀,都要经石崖首肯,才敢进入,如今这里却住进了一名女人,可见她对石崖的重要性。

“崖大哥为了你,居然做了这么多……”低低的话声中带着悲伤,在房间之中久久不散。

萧韶九虚弱地睁开眼,看到黯然退开的身影。

陌生的摆设、阳刚的线条……这不是她原来待的地方,头痛欲裂是风寒过后的后遗症,轻噫了声,身边传来了惊喜的呼声。

“小姐醒了,敲冰,小姐终于醒了!”

“太好了,我这就去禀告姑爷,姑爷他可担心死了!”

“我睡了好久吗?为什么我一点记忆也没有?流丹,这是哪里?”

“姑爷的房间啊!你睡了两天,下水后不能及时吃药,又感染了风寒,真是吓死我们了,还好你挺了过来。”

脑中嗡地一声,记忆如潮水般涌了来,“姑爷看到我发病的情况,问了什么吗?”

“只问了你的病。小姐,先喝点粥吧,你已两天未进食了。”

“这一天终于到了啊……”她失神地呢喃。

“什么这一天啊,小姐,你可别病了,再病下去可不得了啦。”流丹心急地说。

她无言地张口吃下送来的食物,但没吃几口便没胃口地摇头挡掉,“刚刚是关凌霜吗?她怎么了?”

“没什么,只听说姑爷为关姑娘挑了好几户人家,她在今年里必须嫁出去。”

“难怪……”难怪一向意气风发的她,会憔悴了那么多。

“终于醒了?快去吩咐厨子做些她平时爱吃的东西。”外头惊喜的男声说。

萧韶九微微一颤,侧身闭上了眼。

门咿呀一声打开,一脸喜色的石崖进了来,在看到依旧睡着的萧韶九时怔了怔,轻声问:“不是说醒了吗?怎又睡了?”

“小姐她……”流丹支吾着。

石崖挥手让她下去。

床上的她,苍白而虚弱,疾病消耗掉她所有的体力,使她看来美丽却赢弱,他低叹一声,轻身走过烙下一吻。

她的身子微震了下。

那一夜,她痉挛的模样成了他可怕的梦魇,见她抖,立刻拉开了些许距离,“你醒了,怎不睁开眼看看我?”

“不,我就这样和你说话。”知道她有令人嫌恶的疾病,他是怎样想的?他的温柔是在怜悯她吗?

“那……我坐过来——我要搂你了。”石崖怕惊吓到她,一句解说一个动作。

她闭着眼,紧紧地窝入他怀中,“我的病,一直是爹与我两人最大的心结,这么多年来,爹为了我极端节俭,散尽千金寻求名医良方,做尽了一切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但我这样说,也许你不会相信。”

“我相信,岳父是一位可敬的慈父与长辈。”

她一怔,石崖就算对那段受错待的过往不再萦怀,也不该对爹有这么高的评价才是。这话,他不是说着好听的吧?虽看不到他的神情,却宁可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是他最真挚无伪的声音。

“娘有我的时候,爹曾在盛怒之中推了我娘一把,导致娘差点流产,之后生下我这不足月的孩子,从娘胎里便带着满身的病,而我爹便固执地认为我的病是他一推造成的。

后来娘意外去世后,爹本可再续一房传萧家的香火,可他没有,他要将一切都留给我,包括他的家产及爱。”

顿了顿,见他没有打断,便续道:“因为爹的心结,我成了理所当然受保护的那一个,可是我心不安啊!我不希望自己总是接受赠予的那一个,嫁入石府,原就希望爹爹在脱离了我之后,会放开心结,多看重自己,过得好一点,所以明知道自己这身子嫁不得人,我仍坚持嫁了过来,极力地惹你厌烦,耍尽一切手段,实在是下下策……”

“我明白。”他轻应,置于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你一定很怨恨我。但这是我招惹你的,所以无论你决定怎样对我,我都不怪你。”

“我是在怨恨,怨恨你从未拿我当你的丈夫看待,不让我与你一同分忧。你啊,真让我又爱又气啊!”他转而低哄道:“睁开眼看看我奸吗?”

她修长的睫毛掀了掀,却反将脸埋人手掌里。

“你在伯什么?怕我获悉你的病体之后,将你休了?原来你把我想得这么不堪。”

难道不是这样吗?就让她闭着眼,不必面对他眼中所流露的嫌恶吧!日后回忆之时,也永远都是他的温柔、他的好。

如果可以,他真想狠狠地将她吻醒。这些天来,他不只一次地拿小时候的她与现在的她作比较,一次次地让温馨与激动翻扰着他的心,十三岁的她,让他既想亲近又敬畏;现在的她,却让他又爱又怜,老天既促成了他们的缘分,他怎会放手?

“姑爷、夫人,瑞鹤厅那里传话说,祥老爷他们,还有亲家老爷、秦方表少爷都来了,急着要见你们呢!”外头传来了流丹急切的拍门声。

“爹来了?”萧韶九倏地张开眼。

她该高兴才对,偏偏晦暗的心凝聚不了半点喜悦。

她没想到石崖这么快就通知爹来领回她了,还以为石崖对她仍有情分的。原来是她自己高估了自己。

“快去回话,我马上就过去。”

石崖没急着起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小女人又在钻牛角尖了,也好,就让她一颗心这么悬着,算是惩罚她对他的瞒骗。

“我先过去,你刚醒来,还是多休息一阵。”

“我梳洗一下就过去。”

“也好。”她精神这么差,也许见见亲人能让她开朗一点点,而他也好藉机和她谈一谈。

“小姐,老爷来你不高兴吗?”石崖走后,敲冰挨近说。

“高兴。”短暂同路的陌生人,终究是要擦身而过,这样结束也好。这缘分本来就不该有,而她也并非纠缠不清的女子,就算走,也要走得洒脱一些。

“你们两个留在这里收拾一些简单的行李。”

两人一怔,“收拾行李做什么?”

“回扬州啊!”下床做了最简单的装扮,铜镜里映出的女人惨淡无神,她略上困脂。

流丹和敲冰两人惊讶的表情显露在铜镜里面,“为什么要走?你不要姑爷了吗?”

“他都通知爹来接我了,难道这意思还不够明显吗?”她苦笑。

“你的意思是姑爷嫌弃你,要让你走?”流丹一脸不可思议地说完,跳豆似的蹦到萧韶九身前,“我的好小姐,姑爷对你那么好,连我都感动了,怎么却感动不了你,反让你变笨了?

你想想,扬州与洛阳骑快马还要多少天的路程呀,姑爷要嫌弃你,也不可能在两天之内要老爷赶来这儿吧?你的心思一向灵敏,怎么这会儿却转不过来?”

“对喔!”她怎么没想到,真是情令智昏了。

这么说,爹是真来看她了?可是怎么可能?别说铺子生意抽不开身,她在出嫁之前也曾与爹约法三章,不要他到石府探望她啊!

“小姐,咱们快去看看吧,福婶刚刚说得有些急,好像是大事不妙的样子,刚刚又听二总管和三总管窃窃私语什么秦大恩公的,我心里头怪怪的。”

萧韶九顿了顿,疑惑地轻蹙了眉头,“姑爷这两天还有没有什么异样表现?”

“先前姑爷便疑心曾见过我,那天又直瞪着我好一会儿,我一直在疑惑姑爷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流丹道。

“知不知道,很快便见分晓。”萧韶九心下微微震动,从来不知道这件陈年旧事,会有搬上台面的一天,她怀着惴惴不安的芳心,步向瑞鹤厅。

耳边隐约传来流丹的低语:“真好,所有的事情若都拨云见日,一切也该冰释前嫌了……”

冰释前嫌?那么,她心头隐隐浮现的离散预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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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的傻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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