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就当作是给天下众生一个交代。事后,你走吧,别再回来了。」他想,她身上有妖丹,区区毒酒与匕首要不了她的命。

但是,唯有墨殇自己知道,妖丹早已在他身上。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任由珠泪一滴滴的落下。她的心好痛、好痛,没想到十年的感情,在他建立了江山大业之后,竟什么也不值。

半晌,她点点头,擦了擦眼泪,说:「好,我明白你的苦衷。」

他张口想再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吞了回去。他别过头,不愿再看见她哭红的眼,就怕自己的决意生变。

他决绝地起身离去,却在走没几步之后,听见了酒杯摔碎、匕首落地的声音。

他骤然回头,看见她倒在血泊当中,睁着眼、淌着泪地望着他。

那一瞬间,南门靖的脑袋一片空白。

事情不该是这样子的,她应该要诈死,然后找机会溜出宫外,从此对他断情、断念,做回那逍遥自在的山林狐妖、继续修仙才是。

可他看见的,却是她颈上那道不断冒出鲜血的伤口。

那一刹那,他明白了——自己怎么会那么愚蠢?这女人早把妖丹给他了,是不是?他居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

他几近发狂地扑上前,抱起她的身躯、紧紧按压住她颈上的伤口,鲜血却仍是不停自他的指缝之间汩汩流出。

「浑蛋!你骗我、你竟敢骗我!我说过我不要你的东西!」他震怒,疯狂大吼,夹带着绝望的悲泣。

无奈已经太迟,他这一生最爱的女人,在他的怀中渐渐变得冰冷、最后化为一条没了生命的金毛雌狐。

消息传得很快,一听说狐妖死了,人人开心、举国欢庆,仿佛一条狐狸的死亡就可以带来百年的安逸与繁荣。

但南门靖的心也跟着死了,从此,他的余生都活在懊悔当中。

他在四十九岁的时候撒手人寰,临终前,他是欣慰的,以为终于得以再与她相见,不料下了地府之后,听冥界的人说,她不在六道当中,大概是在地狱里受罚了。毕竟,她挑起君臣之间的仇恨、造成人民跟着吃苦,该当受罪。

他听了,心如刀割。

她一切的罪恶全是因他而起;她正替他受罪,而他竟等着投胎到下一世的好人家。

这还有什么天理?

乘着小舟在忘川河上,他的心像是被人给狠狠掐着、连呼吸都吃疼,这真是不可思议,都已经没了肉身,何来的心痛?何来的胸闷?

他忍不住苦笑出声,而后渐渐笑得颠狂。

摆渡人边打桨,边看着他,面无表情说了一句,「忘了吧。再苦、再涩,过了忘川河,一切终将会是倒入河里的一杯茶。」由浓转淡。

他抬头看了对方一眼,那少年长得相当清秀,唯独脸色稍嫌苍白。

「谢谢你,兄弟。怎么称呼?」

少年微微讶异了下,他在忘川上已经待了几百年、护送过的人数以万计,却是首次被人询问姓名。

「叫我伶熙就好。人令伶、熙攘的熙。」

「伶熙……」南门靖低吟着他的名,道:「这名字真传神。忘川河上,人来人走,熙来攘往,唯你还是孤伶留下。」

伶熙笑了,的确传神。

这抹笑,敲开了南门靖的心防,他开始一字j句地将他的悔、他的恨,全都告诉了这个素昧平生的年轻人。

破天荒的,伶熙突然想为他做点什么。

「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他想,或许她也同舟过。

「墨殇,她叫作墨殇。」说完,南门靖苦笑,「墨殇,国殇。是她帮我打下了一片江山,最后我却为了江山而逼死她。」

笑着笑着,他无声落泪,道:「她死后,我没有一天不后悔。」

他总是在脑海里想象,如果他从未回到中原呢?如果他从未想过那该死的美人计呢?如果他从未把她接进京城呢?

他们的人生,会不会有所不同?

「抱歉,兄弟,」伶熙出声安慰,「我从没听过墨殇这个名字。我想她定是还没等到投胎的时机吧。」

听了,南门靖一笑,道:「不打紧,我只求哪天当你遇到她的时候,请代为告诉她……」

「我只是摆渡人,不是信差。」伶熙打断了他的话,「但若你要信差的话,我想我知道有个人很合适。」

「谁?」

「那个人,叫路弦。」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抬手本想捏捏自己的脸颊,却发现左手背上插着一根点滴针。

天花板?所以……她没死吗?

墨殇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天花板。

这下子她很确定自己还活着了。

真是离奇,命硬也不是这种硬法,从那么高的地方坠下居然还能保住一条小命?不过,下一秒,她转念想想,大概是小路及时出现、帮了她或是救了她吧……

谁知道。

然后,她察觉有个人伏趴在她的手臂旁,像是睡着了。

她躺着,看不清那是谁,但她直觉应该是阿渡,于是伸手摸了摸那颗脑袋,「喂,阿渡,醒醒,我到底……」她顿住。

不对,发质的触感摸起来完全不对!她吓了一跳,赶紧缩手、半撑起身子,惊愕地看着趴在床缘的男人。

「……沐向旸?!」

男人因她的声音而缓缓清醒,「嗯……」他睁开眼,见她已平安醒来,掩不住笑意,「睡了两天,你终于醒了,身体还会痛吗?」

「欸?」她有一丝困惑。

经他这么一提,她不禁猜想,问她会不会痛?难不成小路没赶来,她真的坠楼却大难不死?也没有断手也没有断脚?甚至,她刚才那么激动地撑起身子,照道理来说应该会让她痛得嘶嘶叫才对……

慢着,胸口这股熟悉的感觉、这股熟悉的脉动,难道是——

「你的妖丹!」她激动地伸手扳住他的肩,惊得大吼,「你的妖丹呢?该不会在我身上吧?!」

沐向旸因她的反应而笑了出声。

「你真是天下第一傻。」他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道:「什么我的妖丹?那从头到尾都是你的东西吧?」

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等等,你……怎么会知道其他让妖丹易主的方法?」她只跟他说过心甘情愿交换的这一种,但到刚才她都在昏迷状态,根本没法交换啊!

「伶熙教我的。」

「伶——」他居然叫伶熙而不是阿渡?她皱眉,总觉得好像有哪里颇怪异,「你说他教你?他什么时候教你的?」

沐向旸只是摇摇头,不打算回答,并毫无预兆地倾前张开双臂拥住她、紧紧地拥着她,像是要把她给融进自己的身子里,抱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沐、沐向旸?」她楞住,不明白这家伙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热情,媚术解了吗?那臭狐狸又去哪里了?

可嗅着他身上的阳刚气息,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陶醉于他给予的温暖。

毕竟,在顶楼的时候,她就已经无法否认自己还爱着这个男人,且即便他什么都不知道,对于那一世的事,她也释怀了。

「你到底是怎么了?因为觉得我可能会死,所以突然良心发现?」她抬手回拥,顺便调侃了他一句。

见她还能开玩笑,他宽心地露出了笑容,却将她抱得更紧,好像下一秒她就会消失似的。

「天……我好想你……」他在她的颈窝边又嗅又蹭。

「喂,你太夸张了啦,」她拍拍他的背,「搞什么?我是帮你解媚术、不是对你施媚术耶?」

沐向旸松开了她,转而捧住了她的双颊,直视着她的眼。

那感觉好特别,他的脑袋里多了好几百年的记忆,而记忆里的每一刻,都有着对她的思念与忏悔。

他盼着她,盼了好久。

每一世结束之后,他总会在奈何桥上询问路弦「她来了吗」。

而每世即将重生之前,他也总会在忘川河上询问伶熙「你有没有见到她来过」。

他的眼神太过炙热,盯得墨殇都觉不好意思了。

「唔……沐向旸,你是被谁怎么了吗?你真的好奇怪……」她忍不住反握住他的手,脸颊在他的掌心里轻蹭。「是不是阿渡又对你说了什么?还是小路他——」

突然,她僵住。

她在他的手腕上摸到了一只手环,那是石头的触感。

那一瞬间,她的世界崩毁了。

「你用了三生环?」她张大眼,不愿相信,「不、不可能的,我明明警告过阿渡……你快告诉我,说你不知道什么是三生环,说你……」

她的唇被他的指给抵住。

「嘘,」他凑到了她的唇瓣前,低声道:「我千里迢迢费了三世,总共两百一十六年,这么努力想找到你,就为了我欠你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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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魂使的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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