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段老爷,您那么做是没用的,人心不是黏土,不可能容许您高兴时就捏得方规满意,败兴时就揉成扁平发泄。」说别人,她信,可段殷亭,他不可能忘记她,绝不!

「儿子是我生的,难不成你会比我了解他?他越是倔,我这边越不可能放着不管,你再这般纠缠下去,害他被迷了心窍,天天嚷着非你不娶,我就在饭菜里放春药,再找个身家清白的姑娘跟他关在一起,到时候,我不信他还不忘!」

「你……」惜蝶瞠着眸,一时言语尽失。

「我给过他选择的,如果事情真发展到那个地步,到时候别忘了是谁害他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段老爷让他选择,选择她惜蝶……不,是所有青楼花娘以外的女子,段老爷真正看不起的,是她「青楼花娘」的身分,这样的身分,连给他儿子提鞋都不够格。

一辈子是多长,你知道吗?

惜儿,我不要凑合。

感情不是凑合,只沉迷于一时的欢喜、一时的欲念,将来她定会怨,我也会。

几日他在饭馆里说过的话,如今仍清晰地在她耳边回响着。

段殷亭没有外表上那么温和顺从,他不可能面对谁,都能像面对她那样坦诚地吃亏,如果真要他娶个他根本不爱的女子相守一生,他会怨……何止怨,他该是直接用恨的,而酿成他的怨与恨的不是其他人,是她,惜蝶。

那样的话,她会比谁都更无法原谅自己。

她当然也可以拒绝段老爷的要求,然后她能在段老爷眼中看见自己到底有多丑陋自私,宁可牺牲他的幸福也要扞卫、强调自己的坚贞不渝。

「看来惜蝶姑娘已经得出结论了。」她眼里有水光闪灿,段老爷不否认自己耍小手段,就是要利用她对段殷亭的感情,逼她亲口说放弃,「咳咳,这里有三百两银子,是我小小的心意,足够你逍遥快活好一阵子了,只希望你收下以后就放过我家亭儿,从此跟他划清界线,老死不相往来。」扬扬手,让一旁小厮送上一只颇有分量的大盒子,还特意命其打开盒盖,让惜蝶看见里头熠熠生辉的银光闪烁。

「请您拿回去。」

「怎么?嫌少?」他就说,妓娘都一个样,见钱眼开。

她深吸口气,「请段老爷放心,惜蝶日后不会再接见段三公子,若段老爷不放心,大可安排眼线在栖凤楼里,只要看见惜蝶有违背承诺的行为,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她忍住眼中的泪,却稳不住唇边绽开的破碎笑痕,「惜蝶确实是个妓,什么都卖,只不卖肉体与感情,您的银子再多、再闪亮,这辈子都买不到惜蝶的感情,请您收回去。」

「哼,随你便。」段老爷重重拂袖,起身离去。

房门关上那一刻,浑身气力仿佛一瞬间被抽离,惜蝶跌坐在地,泪水决堤。

她不要他怨,不要他恨,不要他遭受那种罪。

她还是有办法让他幸福的,用她该用的方式。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我没事……没事。」

她有过准备的,她以为准备得够万全了,但当那声「妓」来势汹汹杀到她耳里,还是从他的亲人口中说出来的,她的心还是会觉得痛呀。

果然只有段殷亭是不一样的,他从不会用肮脏鄙夷的眼神看她,他总能看穿一切虚伪浮华后隐藏的真实,然后用尽耐心包容她,他对她太特别了,不知不觉间令她有了依赖,有了……希冀。

她有点后悔遇上他了。

不过不要紧的,从明天起,他要学着去忘,然后重新找寻真正与他相配,值得他深爱的女子;从明天起,她也要忘,忘情忘忧,忘记……有过一颗曾爱着他的心。

「惜蝶姑娘,段三公子又来了。」

「把他请回去。」她不见他,不要见。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已经维持多久,就算别人告诉她只有短短三日,她也会觉得度日如年。

每次听见丫鬟来报,她总是干脆地回以拒绝,害楼子里的人以为、城里的人也以为,她对他烦了、腻了,再也不想见。

只有香儿在一旁看得清楚明白,惜蝶是如何咬牙忍下泪水,宁愿环抱住双臂以求驱除心中寒意,也绝不朝楼下等待着她的那人飞奔而去,却又在夜里泪湿枕被,隔天又以艳妆浓抹掩饰樵悴。

「姑娘,你这样只是在折磨你们两个人,你知不知道三公子他……他好可怜。」

「那又怎样?」香儿说的她当然都知道。就是因为知道,她选择不听不看不理会,否则她一定会崩溃。

「香儿以前不是很喜欢三公子,总觉得自他出现以来,姑娘就变得跟热恋中的普通女子无异,理智却掉光光,可这些日子香儿用眼在看,三公子对姑娘是真心的,即使遭到姑娘拒绝,他不闹也不吵,独自在东楼外的街道上默默站着、静静守候,直到姑娘的房间灯火熄灭。」

「那儿是大街,他爱站多久便站多久,就算要站到地老天荒都跟我没半点关系。」不可能没有关系的,她偏偏只能以那样的口气,好好掩埋滴血的心。

她知道他在,一直都在,有好几次熄灯以后,她都懦弱地将身影隐藏在窗畅之后,不求再看他一个回首微笑,只选择看他落寞离去的背影。

「姑娘不要见三公子就算了,每夜还命香儿打开对着街道的那扇窗,将姑娘与别的男子的谈笑声、调笑声、取悦别人的歌舞声毫无保留地『泄露』给三公子听。」害她觉得自己才是刑场上的刽子手,她砍的、切的是段三公子的心,一刀一刀削下去是血、是肉。

「你是在怂恿我跑下去投奔他的怀抱,然后跟他当对亡命鸳鸯双宿双栖?」

「香、香儿又不是那个意思……」

「香儿,我这是为他好,也为我自己好。」说得理直气壮的同时,她选择无视颤抖的嗓音继续说下去,说服别人,也说服自己,「我是人人口中伤风败俗的妓,他跟我在一起是没有好结果的,因为彼此的生命中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特殊的存在,他对我、我对他都只是一时迷恋,等兴头过了吗,他会忘了我,而我也会忘记他。」

香儿愣了愣,「就算香儿没有经历过也知道,感情哪有那么容易忘,除非它从未被当作一回事……」

「香儿,别再说了。」她会忘的,一定会忘。

他洁白似云,她不过是污泥中翻滚的一条蚯蚓,他太高太远太遥不可及,她不能妄想有拥有他的资格。

「惜蝶姑娘!」传话丫鬟又跑了进来,「公、公孙悠公子来了。」

「公孙悠?他来做什么?」

丫鬟无法回答她,只是用力摇头。

公孙悠……从敞开的窗户传出去的声音足以让楼下的人听见吧?足以让那人知道就算面对别的男子,她也能笑得多开怀。她并不是只能有他,也求他知难而退,不要再钟情于她,那样太不值。

「去跟嬷嬷说,推掉董公子,我要见公孙公子。」

近来栖凤楼多了许多形迹可疑的生面孔,美其名只是寻常寻芳客,实际上全部都是段老爷安放的眼线,段老爷不只说狼话还会出手做狠事,只要她对那日自己所说的事出尔反尔,他也会对那日自己所说的话言出必行。

她只会害了段殷亭,她根本没资格爱他,她必须放弃墙外唾手可得的幸福,见她最不想见的人,做她最不爱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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涩夫花名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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