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大煌王朝,昭武四年二月十八。容知夏坐在喜榻上,怔怔的环顾着这妆点得红得刺目的喜房,那大红的喜字、红色的龙凤喜烛,还有鲜红的喜幛与殷红的锦被,入目满眼都是红。

那红浓得似血,彷佛两年多前她坠马受伤时,染满她左颊的猩红的血。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抬手抚向颊上那道丑陋的伤疤。她知道今晚新郎官不会踏进这间喜房,当她一嫁进奉王府,就注定永远得不到丈夫的宠爱,有生之年她都将独守空闺。

她曾为此悲伤过,但重生一次,她不会再为那个人的冷漠掉一滴泪,从今而後,她会让自己变得心如铁石,没有人再能伤得了她。

「哎哟,世子妃,世子还没回来,您这是做什麽?」看见她起身走到桌前,还迳自夹菜吃起来,喜婆和婢女们都吃了一惊,喜婆更是大惊失色的想阻止她。

容知夏抬头看喜婆一眼,丢给她三个字,「我饿了。」她不会再傻得默默枯坐一夜,只为了等候一个不会进来的人。

这个时候,他应当是在他宠妾的房里,对她轻怜蜜爱、万般呵宠吧。

姊姊,真是对不住,昨夜我曾苦劝世子,他才刚与姊姊成亲,怎好在洞房夜丢下姊姊一人不管,但世子不肯离开,说他担心夜里见了姊姊的脸会吓到,非要宿在我那儿不可。

前生,他那宠妾在她面前炫耀的这麽说。

那时,听了这话,她的心宛如被狠狠搧了一巴掌,难堪得不知该如何自处,但现下,她若敢在她面前说出这种话,她会狠狠搧她一巴掌。

已死过一次的她,再也没什麽好怕的了。

「世子妃,您这样万一让世子进来瞧见了可怎生是好?求您别再吃了。」喜婆苦着脸,眼巴巴的求她,若非碍於身分,她真恨不得上前直接将她给拽回床榻上坐好。

「就是呀,小姐,您别再吃了。」她的陪嫁侍婢晓竹也跟着劝道。见她不等姑爷进来便自个儿吃喝起来,另一名陪嫁侍婢菊儿也很讶异。

小姐受伤以前,性情爽直开朗,但自毁了容後,就变得沉默寡言又自卑,可不管怎麽说,小姐都是个知书达礼的人,且她伺候小姐多年,隐约感觉得出来小姐今日的神情有些异於往常,今早还问了她一些奇怪的问题。小姐昨日不慎滑倒,脑袋磕撞到柜子,还因此昏厥了会儿才醒来,她有些担心小姐会不会是脑袋给撞坏了,才会做出这般出格的事,细想须臾,她小心翼翼的问,「小姐,您昨儿个磕到头,还疼吗?」

「我没事。」再吃了两口,容知夏才停下手,抬头觑向她们,「世子不会进来了,菊儿,把赏银给她们,让她们下去吧。」听她竟不等世子进来,就要赶她们走,喜婆吓得张大了嘴。「哎哟,世子妃,这可使不得,世子还未进来,小的们怎能走,这不合规矩!」

容知夏神色淡淡的启口,「我说了,他不会进来,你们留在这儿也没用,不如早点下去休息。」

喜婆张口正想问她怎麽知道世子不会进来时,有一道略显低沉的嗓音先一步响起——

「谁说我不会进来?」屋里的几人闻声,全都回头望过去,看见进来的是一名长身玉立、身穿喜袍的俊美男子,几人急忙福身行礼,「见过世子,奴婢等恭贺世子大婚,愿世子与世子妃白首偕老、永结同心。」

喜婆与几名婢女提心吊胆,唯恐因为世子妃的事,让世子迁怒到她们头上。

「都起来吧。」墨澜嘴角噙着抹笑,眼神落在坐在桌前的新娘身上,将她惊愕的表情尽收眼底。

容知夏错愕的望着他,这不可能,他怎麽会来?应酬完来贺喜的客人後,他不是去了他宠妾那里,为何会过来?

墨澜走近,扫了眼桌上的残羹剩菜,拿起酒壶,脸上带笑的说道:「啧,瞧这酒都被你喝了半壶了。」略显亲昵的语气似是并不在意她不等他来,便独自将酒菜吃了大半的事。

「你怎麽会来?」注视着他,容知夏面露疑惑。她记得很清楚,前生他不仅在洞房花烛夜时让她独守空闺,往後的日子里也一步不曾踏进她的闺房,为何这次,他竟来了?

「今晚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我不该来吗?」他在她身边坐下,摇了摇酒壶,轻笑,「幸好还剩半壶酒,够咱们喝合卺酒了。」他将酒注入两只玉杯里,将其中一杯递给她。

她愣愣地望着他没有接过,眼前的男子让她觉得很陌生,前生时,他看见她,眼神总是充满嫌恶和漠然,她从未见过他对她笑得这般温和可亲。

是哪里弄错了吗?抑或是前生的那些事,只是她作的一场离奇的梦?然而那些历历在目的记忆,却又是如此刻骨铭心的提醒着她,那不是梦。

「怎麽了,是嫌弃这酒不好喝吗?」见她没接过酒杯,墨澜抬眸笑问。

「酒是好酒,但世子真的想同我喝合卺酒吗?」她面无表情的直视着他。

「你是我的世子妃,不同你喝,还有谁有资格同我喝?」对她,他言语之间流露出难得的耐性。她微张着嘴,将到唇边的玉荷两个字咽下。既然他想喝,她不介意陪他饮一杯酒,这合卺酒,即便喝了,也不可能让两人心意相通、永结同心,喝不喝她并不在意,只想尽快打发他走。

她接过玉杯,仰头一口饮下杯中琥珀色的酒液。

见她像敷衍般的饮下合卺酒,墨澜轩眉不着痕迹的微皱,旋即想起什麽,便又舒展开来,也一口饮下,接着便挥手让喜婆和婢女们退下。

待人都离去後,他倾身靠近容知夏想说些什麽,她却宛如受了惊吓般,登时跳了起来,一脸防备退得远远的。

「你这是做什麽?」她突兀的反应令他微皱起眉。容知夏对自己如此激烈的反应也有些意外,她定了定心神看向他。「世子不是还有事吗?」

「今晚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我还能有什麽事?」见她似是不想他留下来,他微微眯起眼。

她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不去陪玉荷吗?」

从她口中听到玉荷这两个字,墨澜有些讶异,接着想到必是有哪个多嘴的下人告诉她玉荷是他宠妾之事,他轻描淡写的说道:「她不过是个贱妾,哪能与你相比,你别听那些多舌的下人乱嚼舌根。」

贱妾?容知夏吃惊的望着他,玉荷不是他万般呵宠的爱妾吗?怎麽听他此刻的语气,似是不太在意?

「世子妃,不早了,咱们也该歇息了。」

他上前刚想碰她,她又猛地退开了两步,神情警戒的瞪着他,随口找了个理由,「我、我今日月事来,恐怕有所不便。」

他若有所思的深睇她一眼。

「是真的,我没有骗你。」容知夏神色镇定的撒着谎,心里暗暗苦笑,她的身子和她的心一样,都极度排斥他的接近,他才刚靠近他,她的身子便主动避开了,不想与他接触。若不是心里对他的怨怼太深,深到骨子里去了,又何至於此?

「既如此,圆房的事就推迟几日吧。」说完,墨澜迳自走向床榻,自己动手宽衣准备上床休息。

见状,她吃惊的问,「你要睡在这儿?」见她似乎感到很意外,脸上甚至还流露出一抹希望他赶紧离开的神情,因着某个缘故,他按捺着脾气,温声回答道:「这是咱们的喜房,我不睡在这儿要睡哪?你也快来歇着吧。」

「你……不觉得我的脸很吓人吗?」容知夏蹙眉再问。

墨澜宽衣的手微微一顿,瞅向她的脸,下一瞬,他快步来到她面前,让她来不及避开,捧住她的脸庞细细端详,然後宠溺的含笑说道:「世子妃五官端正、柳眉凤目、琼鼻樱唇、冰肌玉骨、娟雅秀美,是位明丽脱俗的佳人,为夫能娶娘子为妻,实乃三生之幸。」

他这分明是睁着眼说瞎话!

「你没看见我脸上的伤疤吗?」

墨澜伸出手,用指腹怜惜的轻抚她左颊上那道丑陋的疤痕,微蹙的剑眉流露出一抹心疼。「你放心,为夫会想办法为你寻来灵药,治好你脸上的疤,恢复你的容颜。」

眼前这人真的是前生那个对她无比冷漠的墨澜吗?容知夏惊疑不定的注视着面前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俊脸,狐疑的暗忖着。

或者这其中有什麽阴谋?又或者,他是刻意摆出这般作态来戏弄她?

见她没答话只是怔愣的望着他,他关切的再问,「你脸上这疤是怎麽伤的?」

她本不欲回答,但见他脸上的关心似乎情真意切,不似作伪,因此简单回道:「是两年多前不慎坠马摔伤的。」

她本是武卫大将军之女,自小就跟着兄长一块学习骑射,骑术极佳,两年前因马鞍毁损而意外坠马,摔下马时,她脸先着地,以致於左颊被尖锐的碎石划破,由於创口太深,因此结痂後,留下了一道无法消除的伤疤。

原本她与丞相之子已论及婚嫁,因她毁了容这事也就作罢了。

没想到就在两个月前,皇上竟将她指给奉王世子。

据说墨澜当时得知此事极为不满,最後因无法抗旨而不得不迎娶她。

也许是因此,在他娶了她之後,从未把她放在眼里,让她在这里任人欺辱,以致最後,她不明不白的被害死在奉王府邸。

「你出身於武将世家,自幼即善骑射,怎会坠马?」墨澜进一步追问。

「是我托大,没多加留意才会不慎摔马。」

容知夏此时很累也很困,懒得再探究他此刻那抹关心的表情究竟是真是假,既然他不想走,也由得他去了。

漱洗後,她脱下喜袍,迳自爬上床。墨澜也脱了锦靴上榻,在她身侧躺下,见她绷着脸避他如蛇蠍,往内侧挪了挪,刻意拉开与他的距离,一抹怒火窜上胸臆,旋即思及什麽,他隐忍下那股不悦,默默躺在她身边。

喜房里一时寂静无声,容知夏抱着被褥,僵着身子缩在角落里,不想太靠近她的新婚丈夫。对於墨澜竟与她同床共寝之事,她感到的不是喜悦,而是烦恼。

打昨儿个发觉自己竟重生回到了与墨澜成亲的前一夜,她惊讶得一整宿都没睡,疑惑的思量着这究竟是怎麽回事。

这种事太耸人听闻,以致於她坐上花轿来到奉王府与他拜堂,再被送进喜房时,她的神智始终都恍恍惚惚的,直到坐在喜床上,看见这无比熟悉的喜房时,她才终於接受自己又重活一世的事实。

老天爷恩赐,让她再活一次,她不会再让自己活得如前生那麽窝囊可怜,她要顺着自己的心意,什麽顺从丈夫、孝敬公婆这种事,全都滚一边去吧。

她前生时,不论她的丈夫还是她的公婆,没一人善待过她,凭什麽要她去孝敬他们、顺从他们?

她容知夏这一生只敬打小疼爱她的父亲和兄长,其他的人她再也不会放在心里。

深吸一口气,她不去理会躺在身侧的墨澜,闭上眼,准备就寝,就在这时,她耳畔飘来一道低柔的嗓音——

「你六、七岁时,是不是曾经去过宋慧远宋大人府上拜年?」容知夏连想都没想,敷衍的回了句,「那麽久的事我哪记得。」

「你仔细想想。」墨澜的语气里隐含着一丝命令。

她勉为其难的想了想,又道:「我真不记得了,幼时每年爹都会带着我去很多伯伯叔叔家拜年,我分不清哪一个才是你说的那个人。」她爹是武卫大将军,来往的也泰半都是朝廷的官员,幼年时尚不太懂事,她哪里分得清楚哪个是哪个。

静默须臾,他换种方式再问,「那你记不记得你曾误闯一处冰窖,发现被关在里面的一个孩子?」

容知夏努力回想片刻,终於从久远的记忆里,翻找出这件事。「好像有,我记得那个哥哥倒在冰窖里,他整个人被冻得头发都结霜了,嘴唇也发紫,我想把他拉出来,可拉不动他,便去叫了人过来,他才被抱出来。」後来她便跟着父亲离开了,也不知那个哥哥之後怎麽样了,突然思及什麽,她问,「你怎麽会突然问我这件事?你认识那个孩子吗?」

亲耳听见她所说,墨澜紧闭上双眼,掩住眸里涌动的激烈恨意。他从没有这样恨过自己,他竟被人愚弄至此,以致於错信了不该信的人,而亏待了她。

稍顷,待他平复情绪後睁开眼,舒臂想将她搂进怀里。「知夏,我……」可他的指尖才刚碰到她,便被她飞快的推开。

「我想睡了。这床榻很大,你别一直往我这头挤。」她语气里的嫌恶之意显而易见。

「……好。」若换作平常,他哪里容得了人这般违逆他,但此刻他什麽都没多说,略略一顿之後,轻应一声,退了开去,温声哄道:「你别尽往角落缩,睡过来一点,我保证不会再碰你。」

虽觉得今晚的他十分古怪,但容知夏一时也弄不清为什麽,索性不再去想,有什麽事明天醒来再说,整个人仍缩在角落,没靠过去,她打了个呵欠後,阖上眼,不久便酣然入睡。墨澜目光沉沉的注视着她,心绪翻腾,一夜未眠。

翌晨醒来,容知夏望见墨澜仍躺在床榻上,但已经醒了,不禁怔愣了下,随即便若无其事的下床准备梳洗,彷佛他只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的双脚一沾地,他便说道:「把你的发簪给我。」

「你要发簪做什麽?」

他没答只道:「你拿给我便是。」

看他一眼,她心忖只是一支发簪也无所谓,遂从梳妆台前取了一支递给他,接着她在看见他接过发簪後所做的事,不免惊愕的瞪大眼。「你这是在做什麽」他竟拿着发簪划破自己的手臂,殷红的鲜血登时从肌肤淌了出来,他神色镇定的将那些血抹在床榻上的白锦帕上。

「洞房夜我们没圆房,若是让那些碎嘴的下人知晓,对你总是不好,这麽做便可堵住那些人的嘴。」墨澜俊颜扬起一笑,眼里含着抹宠溺为她说明。

重活一次,容知夏哪里还会再轻易被那些冷言冷语所伤,她皱眉看着他手臂上的伤口。「你不需要这麽做,我不在乎那些闲言闲语。」她眸里闪过浓浓困惑,他究竟是怎麽了,为何一再做出怪异的举措来?

「你不在意,我在意,我不允许有任何人背着你说三道四。」墨澜凝睇着她,眸光柔得似要淌出水来。

听见他竟对自己说出这种呵宠的话,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细细打量他一眼,暗忖眼前这个人该不会是有人冒名顶替的吧,否则他怎麽可能用这种温柔似水的眼神看她,但不论怎麽瞧,他那张脸确确实实都同以前的墨澜长得一模一样。

斜飞的长眉、浅褐色的狭长眼眸、高挺的鼻梁、略薄的嘴唇、温润如玉的肌肤,组合成一张俊美的脸孔。

以往他看她时,眼神总是阴冷漠然,哪像现下这般明润柔和,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你……真的是墨澜吗?」容知夏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疑窦。

「自然,你为何会这麽问?」墨澜讶异的挑起眉。

「总觉得你好似不太对劲。」

他心头微微一动。「哦,你觉得我哪里不对劲?」他想弄清楚她对他的排斥由何而来。

「你……」她不能说出他跟前生时不太一样,话到唇边马上改口道:「我听人说你不太满意这桩婚事,不想娶我为妻。」

「别听那些人碎嘴瞎说,为夫很满意这桩婚事,尤其是在见到你之後,更无比庆幸皇上赐下了这桩婚事。」墨澜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容知夏无法从他脸上和话里找出一丝虚假,她试探的又问,「那你的宠妾玉姨娘呢?」前生他有多宠爱玉荷,奉王府里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她想要的,他毫无二话全都捧到她跟前给她,唯独世子妃之位他无法给她,也因此他纵容她欺凌她这个世子妃,在他那宠妾面前,压根没有她这个世子妃的容身之处。

「那贱妾如何能与你相比。」他不自觉压低的声线里,隐含着一抹忿恨。

再次听到他用贱妾一词形容玉荷,容知夏不得不暗想,会不会是因为她重生了,牵动了很多事也跟着改变了?

将心里的恨意抑下,墨澜觑着她含笑说道:「贱妾不足挂齿,你无须把她放在眼里,以後她若敢对你有半分不敬,你尽管以世子妃的身分重重惩罚她就是。」

闻言,容知夏更吃惊了,她睁大双眼紧瞅着他,他要她惩罚他的宠妾?

他将她惊讶的神情全看在眼里,以为她有所顾虑,为了鼓励她,他笑道,「你是世子妃,教训个不听话的小妾没什麽。」

她困惑的小声嘀咕了句,「究竟是他不对劲,还是我不对劲?」瞥见他手臂上的伤口,不管怎麽说,那些血都是为她而流,她拿了条手绢,替他将伤口包紮起来。

「你说什麽?」她声音太小他没能听清楚。

容知夏摇摇头。「没什麽。」她不相信他此刻对她的和善示好是真心的,但在尚不知晓他的目的前,她打算静观其变。

厅堂上,容知夏这个刚过门的世子妃,依礼前来拜见公公、婆婆,墨澜也陪伴在她身边。

「孩儿见过父王、母妃。」墨澜率先行礼。

「知夏拜见父王、母妃。」容知夏也向端坐在上位的两人行礼。奉王墨成照看了容知夏一眼,瞥见她脸上的伤疤,有些不喜的微微皱起眉,抬手道:「坐吧。」

他脸庞削瘦,略带病容,因十余年前遭人刺杀,以致身受重伤,双腿不良於行,虽调养十几年,但身子一直未能回复,须靠木制轮椅代步。

「谢父王。」容知夏福了个身後,在下首坐下。坐在奉王右侧的王妃陈氏盯着她的脸,嫌弃的蹙眉道:「当初虽曾听闻你破了相,原先我还以为只是个小疤痕,却不晓得竟这般严重,这都毁容了,以後可怎麽见人?」

陈氏并非是墨澜的亲生母亲,他的母亲在他幼年时便已病逝,之後奉王将侧妃陈氏抬为王妃,成为继室。

奉王膝下有三子,长子墨昱是侍妾所出,因自幼体虚身弱,常年待在他所住的院子清风院养病,鲜少出来,二子便是墨澜,是已故王妃所生,三子墨瑞则是继王妃陈氏所生。

以出身而论,只有墨澜和墨瑞算是嫡子,墨澜年纪稍长墨瑞一岁,是故皇上封他为奉王世子,日後也将由他继承奉王爵位。大煌王朝只有七位亲王得到世袭罔替的尊荣,奉王便是其中之一。

听见陈氏尖刻的话,容知夏嘴角隐隐滑过一丝冷笑,前生她因毁容而自卑,性子也变得唯唯诺诺,但此刻可不一样了,她不会再默默的任人欺辱。

她直视着陈氏,抚着左颊的伤疤,嗓音充满了委屈道:「可不是,伤成这样,我自个儿见了都不忍再看,原本想长伴青灯了此一生,孰料皇上竟赐婚,让我下嫁给世子,我不敢抗旨,只能依皇上旨意嫁来奉王府,若是母妃真这麽不喜我这张脸,往後我尽量躲着不在您面前露面就是,免得碍了您的眼。要不是这桩婚事是皇上所赐,我真是……」说到这儿,她垂下脸,拿起手绢按了按眼角,一副遭了羞辱、泫然欲泣的模样。

她刻意抬出皇上来压陈氏,这亲事是皇上所指,她若敢再羞辱她,就是对皇上不敬。奉王警告的看了身侧的陈氏一眼,这婚事是皇上所赐,纵使容知夏长得再吓人,也不该当她的面讽刺她,这无异於在打皇上的脸。

陈氏瞅见奉王朝她递来的眼神,神情立刻一变,一改嘲讽的语气,脸上霎时堆满亲切的笑容。

「哎,母妃哪是嫌弃你的脸,这是心疼你,你的脸伤成这般,定是受了很多委屈,疼惜你都来不及呢,再说咱们女子容貌不是最重要的,妇德才是最重要的,往後你好好伺候世子,谁要是敢拿你的脸说事,母妃定不饶他。」

陈氏并非蠢而无智,相反的她城府极深,这才能从侧妃被抬为王妃,将偌大的奉王府牢牢掌握在掌心之中,成为名副其实的当家主母,甚至就连故王妃之死,其中也有她的手笔。

她趁故王妃病重时,买通熬药的婢女,在药中偷偷换了一味苦寒的药,进而加重了故王妃的病情,促成她的死亡。

事後她并未立即处置那婢女,怕引人疑窦,胆敢谋害王妃这罪名何其大,她谅那婢女也没胆子泄露分毫,直到两年後,她才找了个机会,假借安排她出嫁,命人在半途将她灭了口,让她将这个秘密带进地底,从此掩埋起来,使得这件事,除了她以外再无人知晓。

「多谢母妃。」容知夏怯怯的道谢,垂下长睫,掩住眸里的嘲讽。

墨澜摩挲着戴在拇指上的翠玉指环,若有所思的望了眼容知夏。

这时,一名容貌娇艳的女子走进厅堂,朝奉王与奉王妃盈盈福身。「玉荷拜见王爷、王妃。」

乍见她,墨澜眸里掀起汹涌的憎恨,但旋即便被他抑下,重新将那刻骨的恨意隐藏起来。

奉王神色和善的点点头。「起来吧。」

玉荷接着转身朝墨澜福身,娇柔的开口,「玉荷见过世子。」她秀眉轻蹙,觑向他的眼神流露出一抹凄楚,似是受了什麽委屈。

面对她楚楚可怜的表情,墨澜眼里疾掠过一丝冷厉的寒光,若是以前,他也许会万般不舍,但现在,他盯着她的粉颈紧掐十指,以免一时冲动上前拧断它。

「来见见世子妃。」他淡淡启口,表情看不出喜怒。玉荷轻咬粉唇,美眸幽怨的望他一眼,有些不甘的屈膝向容知夏行礼,「玉荷见过世子妃。」她抬起头,接着像是受了惊吓,伸出白皙玉手指着容知夏的脸,低呼,「啊,世子妃的脸怎麽了?」

「放肆!」墨澜厉斥一声,起身重重搧了她一巴掌。玉荷冷不防的被打得摔跌在地。

对他突来之举,奉王和王妃都面露讶色,玉姨娘可是他捧在掌心里呵宠的爱妾,先前连大声斥责她一句都不曾,所以宠着玉姨娘连一切礼法都不顾,这会儿怎麽会如此重掴她?

容知夏也很吃惊,但最惊讶的莫过於玉荷本人,她捂着被打的腮颊,难以置信的望住墨澜。

「世子……」

「你一个小小的贱妾也敢对世子妃如此无礼,是我把你宠坏了吗?」墨澜寒着脸怒斥。

「我……」玉荷粉唇轻颤,柔弱委屈得似要哭出来。

「还不向世子妃道歉?」他冰冷的嗓音不复见昔日的温柔。

玉荷不明白一向对她万般宠爱的墨澜为何会如此待她,在婢女的搀扶下起身後,她隐忍着恚怒,走到容知夏面前,福了个身。「玉荷失言,请世子妃原谅玉荷适才的不敬。」

容知夏瞟她一眼,神色幽幽地道:「自我脸受伤以来,我遭人白眼嘲笑的事也不知多少次,不差你一个。」

玉荷眼里闪过一丝怒意,她因备受墨澜宠爱,就连王妃也要给她几分面子,哪晓得这位刚嫁进门的女人竟对她端起架子来,但一抬眼,瞅见墨澜正寒着张脸,那眼神森冷如冰,彷佛在警告她,若是敢再对世子妃不敬,便会再惩治她,她心下一惊,不敢再惹事,低下头,挤出道歉的话,「玉荷不是有意的,求世子妃恕罪。」

容知夏淡淡瞥她一眼。「罢了,这事原也怪不得你。」

前生她遭受玉荷的嘲笑羞辱比这更过分不知多少,那时的她,自卑得只能窝囊地躲着她、回避她,而今生,她休想再如此恣意的欺辱她。

只是让她意外的是,墨澜竟会帮着她,他究竟是怎麽了?

陈氏不着痕迹的打量三人几眼,接着勉励两人几句,「知夏,你虽是世子妃,但玉姨娘比你先入门,有什麽不懂的事你可以问她,往後你们俩要齐心一起服侍好世子,知道吗?」

「是。」容知夏与玉荷一起出声应道。离开厅堂後,玉荷上前亲昵的挽住墨澜的手臂,柔声抱怨,「世子,您怎麽说话不算话。」她心忖方才也许是当着奉王的面,他才教训她,并非真的不再宠爱她了。

「哦,我如何说话不算话?」墨澜似笑非笑的睐着她。她刻意望了眼旋身正要离开的容知夏,以虽轻却能让她听到的音量说道:「您先前说,昨夜会来陪玉荷,玉荷在房里备好您喜欢的酒菜,等了您一夜呢。」

容知夏继续往前走,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曾。

墨澜瞟了容知夏的背影一眼,扳开玉荷挽着他臂弯的手,挑起她的下颚,漫不经心的出声,「昨儿个是我同世子妃的洞房花烛夜,我怎会抛下她去见你呢?」

玉荷娇容一愣。「可您明明亲口说……」他说纵使娶了容知夏,他也不会拿她当妻子看待,在他心里,他的妻子只有她一人。

他打断她,嘲笑道:「那些话不过是逗你罢了,你竟当真了,你该不会真忘了自个儿是什麽身分吧?」

玉荷满脸惊疑,说不出话来,须臾,才不敢置信的颤着声道:「那些话都是世子骗我的?」

「那些只是我随口说的玩笑话,我没想到你会蠢得当真。以後你可要认清自个儿的身分,别再有不该有的妄想。」说毕,他便转身离去,再留下来面对她那张脸,他怕会克制不住自己想生生拧断她颈子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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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良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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