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相亲宴间，艾可欢一张嘴说个不停，问个不停，试图让男女主角热络起来，增加彼此的认知和了解，但气氛仍有些生硬。

白小姐温雅的回话，优雅地用餐，一双美眸锁着眼前事业有成的英挺男人，但骆上杰的视线多半落在白小姐隔壁的艾可欢身上，捕捉到她一双大眼偷觑他面前一道换过一道的精致餐点。对于自己唯一点的咖啡，她勉强试喝第二口，眉头再度纠成一团，便心痛舍弃昂贵却苦涩的浓缩咖啡。

当服务生送上最后的甜点，拖了一个半小时的冗长用餐时间，差不多要宣告结束。

艾可欢赶紧为两人预约下一次约会。「骆先生应该对白小姐的印象很不错，要不要先订下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

今晚的骆上杰异常的沉默寡言，简直惜字如金，她只好不断替他说话。

「白小姐什么时候有空，让骆先生请你喝杯咖啡？骆先生什么时候方便？」她强迫中奖似的，一边对骆上杰使眼色，要他向白小姐示出好意。

骆上杰对她的暗示、明示皆无动于衷，兴致缺缺。

「很抱歉，最近较忙，如能挪出时间，我再跟白小姐联络。」

一听骆上杰今晚说出最长的一串话，竟是推诿拒绝，白小姐脸色一白，自尊受创。

「呵，骆先生就是太重视工作，才会没时间认识好对象。白小姐条件这么好可要好好把握，不能用忙当籍口，下班后一起去吃顿饭、喝杯咖啡，彼此才能多认识，我看就约下礼拜二或三，怎么样？」她用力的向男主角使眼色，要他点头答应，可他就是不搭话。

「既然骆先生忙就不勉强，我也还有事，先走了。」白小姐起身，拎着名牌包，扬起下巴，踩着高跟鞋，生气的走了。

从未被男人漠视的她，早忍了一肚子闷气，若不是看在对方英挺俊逸、经济优越的份上，她早就不想陪笑了。

「白小姐，路上小心，我再跟你联络喔！」艾可欢连忙对着她的背影喊叫。

一转头即变脸的瞪眼好不捧场的男主角。

「喂，你会不会太不情不愿了？」他不仅话少，对白小姐爱理不理，更在用餐时间接了两通电话，径自谈起公事来。

「我本来就对相亲没兴趣，何况我只答应赴约，没答应要热络相迎。」骆上杰一副已达成任务的模样。

「人家白小姐条件那么好，你有什么不满？干么故意摆冷脸？」她对他的表现很不悦。

「我的个性本来就这样，真要故意摆冷脸，她坐不了五分钟就吓跑了。」今晚他只是比平时更懒得说话而已。除了商业饭局，他并不擅长交际。

「还有，我不认为白小姐条件有那么好。」他嘴上抱怨。母亲挑的对象，跟他想要的南辕北辙。

「这样的条件你还挑剔？难怪骆妈妈说你眼光高。若不是她早为你找到相亲对象，以我的人脉，去哪里找这样的千金小姐匹配你？」

连身为女人的她，第一眼看见白小姐都惊艳不已，如果说对方是高贵的孔雀，那她只是算是一只野麻雀，而骆上杰竟连这样的美女都看不上眼，她不禁怀疑他的标准到底在哪里。

「白小姐身材像模特儿，长相像明星，要家世有家世，要学历有学历，气质好得像仙女，这样的对象，你还不满意，连正眼都没好好瞧人家一眼。」她愈讲愈气，起身对着他数落起来。都是他的错，害她第一次安排的相亲宴失败。

骆上杰靠着椅背，双臂盘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气呼呼的小脸。

然后，他扬起手，唤来服务生。「刚才的套餐再送一份。」

「呃，你还要吃？」艾可欢瞪大眼，这里一杯咖啡对她而言已是天价，他竟要再点一份套餐！

「你肚子饿了吧？」

「饿死了，我等一下要去吃切仔面。」眼巴巴的看他们吃着丰盛大餐，她却只能拼命说话，拼命喝水。

「坐下，我请你吃饭。」

「嘎？」艾可欢惊讶的瞠眸。「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感谢你作媒。」

「可是……又没作成？」她一点也不觉得他感谢她帮忙介绍对象。

「或者，感谢你替我打扫？什么理由都可以，你自己想。」他懒得解释。请她吃饭，哪里需要理由。

「虽说有些相亲宴男方会连同媒人的餐费一起付，可是，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况且今天还挑了这么高级的餐厅……」艾可欢感到过意不去，虽然她对这里的料理垂涎三尺，但她不会占别人便宜。

「我餐都点了，如果你不想吃我也不勉强，大不了让服务生倒去喂猪。」他对她的推阻有些不耐，拿起账单就准备起身。

「等等，拿去喂猪，还不如给我吃。」也许这里的套餐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她可不容许浪费美食。

骆上杰放下账单，薄唇勾起一抹淡笑，开始欣赏她大快朵颐的模样。

「哇塞，好吃！这简直是人间美味！」艾可欢用银叉叉起芦笋鲜虾，送进嘴里，细嚼慢咽的品尝，眼睛眯成弯月。

光开胃菜、色拉、汤品，就也吃得陶醉不已，接下来的主菜，更让她赞叹连连。

「你……」专注享受美食的她，突然惊觉骆上杰一直静默地看着自己吃饭，她顿觉尴尬，急忙找话题聊。「你、你到底对白小姐哪里不满意？」

对上她一双莹亮的大眼，骆上杰先忡怔了下，意外自己竟盯着一个女人吃饭，还看了那么久。

「你认为我跟她会速配？」他若无其事地反问。

「无论外形、学历、背景都相当匹配，绝对是金牌组合。」艾可欢用力点头强调。

「如果你作媒是靠外在条件配对，我劝你放弃这个副业。」骆上杰好心建议。

「一般人不都先用外在条件来评量？门当户对，价值观才相同；同样高学历，生活格调相当，才适合在一起。」她不认为自己的误。同样水平的人，才易于沟通相处。

「像白小姐那种自信高傲的娇娇女，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会要求对方将她捧成公主、万般呵宠，我可没那种闲工夫去讨好女人，我娶老婆绝不会考虑那种类型。请尊仙女回家供奉，简直自找罪受。」今晚惜字如金的骆上杰，现下却侃侃而淡，向她抱怨起来。

艾可欢听了微讶。「你……又没跟她说几句话，怎么可以这样论断人？」虽然她也觉得白小姐有些大小姐脾气，但他迟到在先，又对人淡漠，难怪白小姐会甩头走人。

「不用说和句话，我就清楚对方的性格。」他曾交往过那种类型的千金女，外表优雅有气质，个性却高傲屈强，约会两三次，对方就开始摆架子，不到两个月，便受不了他的冷淡沉默，怒气冲冲的宣告分手，当时的他，听了反倒松了口气。

「那……你喜欢哪种类型？」当初骆妈妈将女方的相亲资料给她时，她也认为他们非常速配，不料他会嫌弃这种名门千金。这样看来，她该先探问他的喜好，好做为下次为他挑选对象的指针。

「单纯、乖巧、有耐心、爱心、包容力，」骆上杰随口说着，竟开始说起她身上的优点。「会做家事及烹饪。虽然我有能力请人打扫，但娶了老婆，当然不是只放在家里当装饰。」他径自开出条件。

「喔，我知道了。」艾可欢连忙掏出记事本记下。「那长相呢？有没有其它要求？下次我会好好帮你物色。」虽然第一场相亲宴失败，但她仍对替他作媒充满斗志。

骆上杰见她一副要再帮他安排相亲的模样，直想拒绝她的热心，却又怕这样一来，她跟自己便没了联系的理由。

他于是敷衍地再列出一些琐碎条件，不过完全以她为样本。

尽管他对她心生好感，但他仍无法确定自己对她的想法，此时只能先观察。

三天后，艾可欢兴致勃勃的打电话给骆上杰。

「帮你物色到好对象了，什么时候有空？我安排你们见面。」第一次相亲宴失败，隔天一早，她便找骆母商量，说出他开的条件，没想到骆妈妈很快就有了新人选。

骆上杰接到她的电话原本高兴，可听她一开口便提相亲之事，脸色略沉了下。

「没空。」他淡然道。

「没空是你的口头禅吗？」他冷淡的响应，丝毫没影响艾可欢的热情。她知道他工作确实忙碌，却不是真的抽不出吃一顿饭的时间。

「你明后天不用加班，这周末也休假，挑个喜欢的时间吧。」怕他以加班当借口，骆母告知会要求骆父，让他这几天准时下班。

「我就算不在公司加班，也有事情要处理。」他应该直接拒绝，表示不可能再参加相亲宴，却莫名地想跟她哈啦下去。

「什么事情？我帮你效力。」听出他在找借口，她当然不会轻言放弃。

她再度提出交换条件，让骆上杰微眯起眼，脑中浮出一些想法。

「我的住处又乱了。」

「没问题，我帮你整理。」

「这周六我要去买些日用品、去洗衣店拿衣服，星期日则打算去金石堂买几本财经畅销书，再去逛花市买几盆花摆阳台。」他随口念出一些不重要的琐事，甚至是没打算去做的事。

「没问题，你列出清单，我找时间帮你处理，让你周末能完全空下来。」艾可欢阿莎力的答应替他完成所有事务。

骆上杰最后只能在她半强迫下，再度答应赴一次相亲。

然而，他对相亲对象依旧没有任何期待，反而希望能跟她有多一点接触机会。

隔天下午，艾可欢前往骆上杰的住处。

原以为他很快就把环境弄乱，可能要分两天打扫整理，但这次踏进屋里，并没有特别凌乱之处。

距离上次打扫也才经过几天，如果他不是房间翻乱或找东西，短时间内应该不至于把住处又变成废纸回收厂，这么一想，她有些欣慰。

不过既然答应来打扫，她仍认真执行，先把客厅沙发这两三日的旧报纸收迭妥当，将茶几上几本杂志归位，然后开始吸地板、擦桌椅，很快便整理完客厅。

接着，她巡视其它厅房，收拾整理后，停留在厨房。

水糟里，堆放几个杯子及碗盘，而流理台面又出现几个泡面碗及便利商店塑料袋。

她见了，不禁蹙起眉头。难道他晚上在家都吃快餐或超商的微波食品？

转往冰箱，她打算好好检视一番。上次打扫她只整理厨房及流理台厨柜，心想翻别人家的冰箱似乎不太好，所以略过没整理。

啪！一打开双门冰箱，门上的置物架立即掉落数包调味包酱料，她顿时瞪凸了眼。

门上的置物架最上方除了几颗鸡蛋外，塞满了无数的泡面调味包、关东煮酱包，甚至还有卫生筷及吸管。往下看则是一些瓶瓶罐罐、过期的鲜奶，再看向冰箱里层，也是层层爆满。

她逐一拿出塞在里面的餐盒、塑料袋检视，愈看愈咋舌。

先是一盒又一盒感觉冰了很久的小菜，还有小笼包、煎饺及萝卜糕……

哇！还有过期一年的可乐、过期两年的豆干、过期三年的蜜饯、过期五年的罐头……取出开封过的玉笋罐头，她盯着老旧的玻璃瓶罐，怀疑这瓶子该不会是他新屋落成时就买的「古董」吧？

冰箱下层的果菜箱内，有几颗已脱水的苹果、一把变黑的荔枝、一把枯干的葱，几个硬邦邦的面包，还塞了一堆保健食品、维他命。

她喘气，打开了上层冰冻库，里面亦是满满满，她翻出不知哪一年的冷冻粽子、月饼、腊肉，甚至好几盒高档乌鱼子，真是应有尽有。

她毫不犹豫拿来垃圾袋、厨余桶，边丢边心疼，可不处理，又担心他不小心吃下过期食品吃坏肚子。

为了他的健康着想，她只能祈求老天爷原谅她。

骆上杰下班回到家，便在厨房看见她蹲在冰箱前，对着冰箱喃喃自语。

「你在跟冰箱说话？」他看了好笑地走上前。

「哇啊！」她被他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一转头，看见外表整洁俊逸的他，严重怀疑起这个恐怖的冰箱是他的。

「你就算钱多得没处花，也不该随便浪费食物。东西既然不吃，为什么一买再买？」光她丢的萝卜糕、蛋饼就五、六盒，肉圆、干面也倒了好几碗，对于他的浪费，她看不过去地叨念起来。

「你知道非洲每天有多少人饿死吗？台湾又有多少儿童没有营养午餐吃？也许这些食物对你来说没什么，零头小钱就可以买到，但这不只是钱的问题，你这样做对不起很多人。

「你知道一块萝卜糕要经过多少人的心血吗？可不是只要早餐店老板煎个一两分钟就能完成，萝卜糕所需的米跟白萝卜，可是农夫辛苦种植才收成，其它虾米、绞肉等配料，也是经过很多人手加工，才能完成。现在的人真的都不知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也不懂得感恩惜福。」艾可欢一口气，劈哩啪啦叨念一大串，仿佛将他当自己儿子在教训似的。

「还有，一块看起来简单的全麦面包，要经过多少程序？从面粉的生产，小麦的种植，前前后后要花多少时间及多少人的血汗啊？」她继续晓以大义。

骆上杰怔愣地听她训斥，甚至是一颗鸡蛋的生产过程。

她精辟的解说，抱怨他浪费食物，他听完后不禁莞尔轻笑。

从没想过，有女人对他训言，竟只是为了过期的萝卜糕及全麦面包。

他承认，自己浪费食物确实不应该，但他也不是刻意。不过她的叨念，令他感觉无比亲切。

仿佛两人生活密切。

「抱歉，我不是不吃买来浪费，只是因为没时间，所以常多买几盒想放着隔天吃，结果因工作忙又出差，常忘了冰箱有什么，只好又买新的回来放。」他乖乖领受完她的长篇训诲，语带歉然道。

「这样不行啦！你真的该快点娶个老婆。你现在三餐都是外食，还可能常不小心吃到过期食物，真的会搞坏身体。

「还有，你拥有进口的高级厨具设备，竟然都没使用，这些被冷落的厨具也会哭泣的。」她再次环顾厨房的空间及设备，觉得非常可惜。

「那你有没有空，帮我煮个晚餐！」骆上杰脱口而出。

「欸？」艾可欢惊诧。

「不方便的话，我待会去便利商店买微波便当好了。」他不好强人所难，就算他真心希望她为自己下厨。

「帮你煮顿饭是可以啦，不过我只会煮家常菜。」听到他要吃微波便当，她有些于心不忍。原以为经济优渥的他，餐餐都是山珍海味、高档料理，但现在看来，他除了应酬饭局外，显然很少会去餐厅用餐，总是随便打发自己的胃。

「楼下转角有家超市，买些简单方便煮的东西就可以了。」高兴她同意帮忙煮晚餐，骆上杰忙掏出皮夹交给她。

「那我顺便帮你买些水果，你喜欢吃什么？」接过皮夹，她问。

「随便。」他没意见。「我先去书房整理一些公司文件。」他很自然的交代，转身便离开厨房。

艾可欢随即出门买东西，很快地返回，立刻进厨房动手煮食。

不久，她叫唤书房的他。「可以吃饭了，我已经煮好了简单的三菜一汤，那我先回去了。」她打算告辞。

「一起吃完饭，我再送你回去。」放下手中未整理完的文件，骆上杰抬眸看向门口的她提议。

「欸？不用了，我妈有煮饭。」

「我帮你打电话说一声。」他掏出手机，准备打去她家。

「现在才七点多，我骑车回去不会太晚，让你送来送去反而麻烦。」

「不麻烦。」向来习惯独处的他，却想跟她共处片刻，想跟她一起吃晚餐。

「那个……好吧！」虽觉得有些麻烦，但她没再推诿。

其实，她并不介意陪他吃饭，甚至还有点喜欢跟他相处的感觉——

蓦地，她心一怔，对这样的情绪有些惊愕。

赶忙挥掉脑海中那不应有的思维，对自己解释，她只是将他当老朋友关心罢了。

餐桌前，两人自在地吃晚餐，他话不多，她却能自顾自地闲聊琐事，又再次提醒他不可浪费食物，不要常吃泡面跟微波食品。

虽然她只是烹煮出寻常家常菜，红烧鱼、虾仁炒蛋、炒高丽菜及酸菜肉片汤，也许不是特别精致的料理，口味却很亲切，令骆上杰吃得比吃法式料理还尽兴。

为了不浪费食物，他把每道菜都吃得精光，汤也喝到见底，让艾可欢看了有种满足感。

饭餐后，骆上杰开车送她回家，在车上她叽叽喳喳说不停，谈论自家事也报告街坊邻居的大小事。

对于这些不关己的事情，他应该觉得无聊乏味，但听她讲述，他竟不感觉无趣，甚至在脑海中想象她所参与的画面，不禁再度莞尔。

他发觉，多跟她相处，想再见她的念头便多一分，他甚至开始期待两人下一次的见面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