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你内伤未愈,得再休养好一阵子一一」

「主子。」她忍不住打断他,自责地垂眸。「抱歉,属下无能,给您添麻烦了。」

因为她的缘故,害得他连带被迫寄人离下,甚至得忍受对方这般糟蹋……

「不,你没有错。」唐炽伸手,轻抚她消瘦的双颓。「真正无能的人。是我。」

「主子?」望进唐炽满怀歉疚的双眼,凌蝶乍感愕然与不解。

他……竟然会低头认错?那个唯我独尊、目中无入的唐炽?她没听错

「一直以来的依赖,使我蒙蔽了双眼,不愿正视事实……」不曾见过的柔情,隐隐自他的神情中透出,只听得他恍若自喃般的低语:「自以为能够掌控一切的我,竟差点因此失去一切……」

「主子……」凌蝶不由得瞠大双眼,怀疑自己不仅是耳朵,连眼睛也出了毛病。

长声叹息,唐炽俯身将脸埋进她略显僵硬的颈侧,缓缓磨蹭。

「只要你没事就好,只要你没事……」

养伤的这些日子以来,她确实感受到唐炽莫大的转变。

犹记得过往的他,曾被朱香琦嘲笑像个女人似的,如今的他不仅皮肤晒成了蜜色,身体也因每天做粗活而显得健壮许多。

他改变的不只是外表,还有态度,以往那副总是不可一世的傲然,以及总是夹带冷嘲热讽的语气,亦已全然不复见。

在她终于得到特赦、得以下床活动行走后,更是亲眼看见他每天认真地向孙夫人学习种植药草,以及三不五时闲来无事和孙神医斗嘴,偶尔甚至还会在他唇边觑见一抹轻浅的笑意。

毫无心机的纯然笑容……这种表情,竟会出现在自唐炽脸上?

他是唐炽啊!那个集所有邪魅于一身的唐氏少主,竟会露出这种表倩……说出去谁信?

然而,每每看呆的同时,虽对他如此的转变感到欣慰,却也有股莫名的不安一直在她心底隐隐徘徊不去……

另外,她也从唐炽口中得知,眼前这位孙夫人,正是那位名闻遐迩的眠绯塚花妖,同时亦是他同父异母的姊姊一一

「因为那个老头刻意封锁消息,所以没多少人知道她的存在。」唐炽毫不避讳地朝满怀好奇的她解说道。

当年秋蓉盗走掌门令远赴北境时已怀有身孕,而腹中的孩儿,就是秋彼岸。

最初,在知道自己尚有个手足、且还是个女的时,令他对未曾谋面的她选起满腔的妒恨。

直到他发现唐竞天不仅刻意散布谣言将她抹黑为妖,还使出千方百计欲将她置于死地,他对她的妒意,顿时转成了矛盾。

由于唐竞天嫉妒秋蓉对毒识的才华,所以连带忧惧秋彼岸会遗传母亲的才能,故欲将她除之而后快……

唐炽无奈地叹息。

那头老狐狸,就是见不得别人比他好。

不过,虽说相处已有一段时日,然而直到现在,他还是对于该如何与这位有着一半血缘的亲人相处拿不定主意。

原本在旁静心听故事的凌蝶没来由一怔一一

奇怪,她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等等!掌门令?

「那个,主子……为什么您还待在这儿?紫阳门那边呢?由谁掌控大局?」

她养伤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了,照理来说,理当应已继承掌门之位的人,这会儿怎么还有闲工夫在这里瞎混?

闻言,唐炽的目光蓦然一暗。

「根据外头的传言,紫阳门的掌门尚未决定下任某门人选,便因急病骤逝,故而由七位长老联合推举……」唇角嘲弄一勾。「最后的结果,则是一致同意由慕容宵继任掌门之位。」

凌蝶猛地一震。

「怎么……那掌门令呢?」不是该由持有掌门令的人执位吗?

「据说在那天的混乱之下,原本失而复返的掌门令,再度莫名地消失了。

「怎么会……」凌蝶不由得怅然。

盆尽心思、好不容易才终于得手的东西,竟然……

「说是这么说,但其实……」唐炽突然朝她眨眨眼。「是白荷趁乱取走了。」

「咦?」她猛一愣。「白荷宫主为什么会……我懂了,她是想藉此替您保下掌门之位的继承权吧。」忽然想通似地漾开笑容。「因为有白荷宫主的用心良苦。主子才会如此放心看顾属下,没错吧?」

却见唐炽淡笑着摇头。

「白荷原本是打算以掌门令为要胁,迫使新继任的掌门人拿出赤阳做为交换,可惜慕容宵不知同七位长老有了什么默契,压根儿不买帐,打死不认白荷手中的那块牌子,把她给气坏了呢。」

相较于唐炽的悠然,凌蝶却是陡感万念俱灰。

意思是,掌门令己是徒具形式,毫无实质用处了……是吗?

「为什么……您还笑得出来?」见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凌蝶不禁气急败坏地揪住他的臂膀用力摇晃。「为什么您还笑得出来?长久以来的努力就这么功败垂成,您怎还能表现得如此事不关己?」

他怎会不在意……怎能不在意……

唐炽定定注视着激动的她,缓缓伸手抹去她腮旁不自觉落下的湿痕。

这般的在意和不甘,是为她自己,抑或是为他呢?

澳视心底隐隐传来的刺痛,他朝她微微一笑。

「蝶儿,我已经不是少主了……」或者该说,打从一开始就不是。「所以,我已经不需要暗卫了。」

一句话,令凌蝶的思绪顿时陷入空白,

「……什么?」他在说什么?

「你已经自由了。」低喃轻叹,唐炽拉开她搁置在自个儿臂上的双手。「所以,你已经不需要再顾虑我、对我唯令是从了。」

不必再尊他为主、亦不需再以他的感受为感受……

这是孙独行当初愿意出手救人所提出的要求,他必须无条件释放她,不得再以身分命令拘禁她。

如今她伤势已大好,所以,也该是放手的时候了……

对此,凌蝶却是瞠目结舌,恍若未闻。

原来,这就是这些日子以来,她心底隐约察觉的不安吗?

他说,不需要她了……

所以,又要被抛下了吗?

「主子……」凌蝶猛地伸手紧抓住他的衣袖不放,「属下知错,属下绝不会再让主子身陷任何险境、不会再耽搁主子的要事,求主子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见她异常激动的模样,令唐炽不由得蹙紧双眉。

「蝶儿,你这是……」

「不要、不要赶我走!不要丢下我……」忧惧的泪不住流下,她已是泣不成声。

说她死缠烂打也好,说她贱骨头也罢,她只知道,她已经离不开了,早就离不开了……

打从他自那绝望的深渊朝自己伸手,成了救命浮木的那刻起,她就再也放不开了。

一旦认定,就是绝对。

由他亲手植入灌养的奴性,早在她心头根深抵固,日复一日与眼前之人缠绕纠结,早已紧密不可分,倘若被迫分离,就只能如同失去宿主的寄生物般,逐渐腐朽死去……

她已经离不开了啊!

沉默决久,唐炽伸手托起她的脸,望进她梨花带雨的眼中。

「蝶儿,如果我说,我现在想要你的话,你怎么说?」

凌蝶楞了愣,不明所以地点头。

然而,唐炽的眉宇却因这回应打了个死结。

「所以说,只要我想,就算你身有不适,仍是二话不说任我为所欲为吗?」长久以来受他单方面的逼迫成性,连拒绝都不会了吗?

她下意识地想再点头,却隐约觉得他似乎话中有话……

「这样,不对吗?」她疑惑。

「你还不懂吗?」唐炽望着她,忍不住深深叹息。「你的离不开,不过是习惯使然罢了。」

因为被迫习于在他所替她塑造的狭小空间中活动,如今忽然撤掉长久以来束缚她的禁锢,才会一时之间感到无所适从。

但,这也只会是暂时的,只要等到她明白牢笼外的广阔世界,有着能够让她更加自在挥舞的天空,届时她就不会再在意他的存在,甚至是将他遗忘……

「你已无需迁就于我,可以更加随心所欲地顺从你自己的意思做决定,不需再为我阴晴不定的脾气感到不安恐惧……这样,不好吗?」

凌蝶静静回视着他,若有所思。

唐炽深深喟叹,面露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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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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