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两年后

天空还是一样蓝。

我躺在床上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窗户外狭窄的蓝天。自从谦彦走后,很多事情都改变了,但天空还是一样的蓝。

谷元恒的公司陷入低谷,在半年后转售给另一家大通讯公司。当然,谷元恒也跟着失业了,他卖掉了原来那栋豪华大宅,车子和所有的古董收藏还债。出乎我的意料,他没有趁机甩掉我,反而把我一起搬进了这间廉价的公寓中。

他本来就不正常,我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他从不过问我的事,就连我转校,自己交学费重读了高二,高三刚刚毕业,他都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管我,甚至连正眼都不看我一下。同住了两年,我和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白天上班,我上课;晚上他总在外面游荡到半夜,我到酒吧打工;周末他和情人约会,我在房间内补眠。

嗯,唯一的共通点,我把洗干净的衣服放送进他房间时,他会看向其他地方,非常冷淡的对我说谢谢,好像嫌我太多事。我也觉得自己太多事,可是衣服就堆在那里,让他自己洗的话,我就等着向楼主和其他住户道歉吧,因为洗衣机是共用的。他不是忘记放洗衣粉就是倒错了格,选错洗衣程序,或是干脆忘拿衣服,任由衣服放在洗衣机内,一放就是三四天,直到其他住户发现某个洗衣机内的衣服发霉发馊。

我拿起床边的闹钟看了看,04:17,还很早。

今天本来是休息日,可是做上半夜的那双兄弟要给母亲庆祝生日,两人请了假,只好让我和金鱼顶班。我可是万分不愿意,周末的人流特别疯狂,更重要的是,自从半年前我下班时无意碰上了谷元恒和几个人在附近流连,我才知道他周末常来这条街,所以我特别坚持只做周一到周五,为的就是不想碰上他,省得见面尴尬。

又躺了一会,头开始发痛,我才懒洋洋的起床,洗澡更衣,煮了点东西吃才慢慢晃出门。昨晚被客人闹到很晚才回家,我的体力都快枯竭了,当调酒师也不好当啊。

原本我只是当待应生,端端盘子送送酒就好了,可阿辰说请调酒师太贵了,硬要我和赵裕岷学调酒,好省钱。我没有赵裕岷那么机伶,一看风声不对马上连个影都没了。在阿辰的持鞭下,我学了一个月的调酒,三个月在试酒和呕吐中渡过,现在想起来,我没有酒精中毒真是个奇迹。后来赵裕岷才悄悄告诉我,阿辰本身就是个有执照的调酒师,但他坚信做老板没有理由要自己动手,才会找人做替死鬼。听他说完,我有种上当的感觉。不过阿辰付给我的薪水是待应生的两倍,我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毕竟我是无执照卖酒,而且还没到能进入酒吧的法定年龄。

我晃到『无月夜』时正好是七点半,别的酒吧早就开门了,整条街只有我们这家迟迟未开。金鱼已经在里面擦抹酒杯,准备开业。

「嗨,吴哥,要不要杯咖啡?」金鱼一见面就问。

「不用了,你吃过饭才来的吗?」

金鱼刚要说话,赵裕岷从厨房走出来,笑嘻嘻的说:「他肯定吃过鱼食的啦,放心,金鱼饿不死的。」

金鱼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他争辩。酒吧里个个人都拿他的名字开玩笑,他解释得烦了就甘脆放弃,谁叫他老爸这么没品味,给他取名叫邓金玉呢。由于『炖金鱼』不太好听,所以大家就简称他为金鱼。

不知是酒吧里的人有很厉害的重听,还是因为赵裕岷到处乱叫我『小悟悟』,莫名奇妙的我就变成了『小吴』,『阿吴』和金鱼口中的『吴哥』。其实论年龄,金鱼比我还大上三个月呢,难道我真的那么老气?

我心不在焉的清点柜里东西,连赵裕岷什么时候蹲在我身边都没有察觉。

「小悟悟,今天我们要拿出点架势来,别让小青那帮人抢了风头喔。」他很阿沙力的拍在我肩膀上,「今晚的收入就看你了!」

我摸不着头脑的看向他和眯眯笑的金鱼,一股很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你们该不会又和谁打赌了吧?」

金鱼摇摇手指,「吴哥,你说错了,是『你』--」他指向一脸讨好笑容的赵裕岷,「和谁打赌了。我完全是无辜的目击证人。」

这下轮到我翻白眼。

赵裕岷随手变成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送到我面前,我没好气的拿过来,重重放在柜台上,少许咖啡溅出来,沾湿了刚刚擦拭得闪亮的柜台。

「赵裕岷,这次你又赌了什么?!」

我仍记得他上次赌我会不会和一个无理顾客吵架,还有上次我会不会把那个花痴扔出酒吧,上上次我会不会打那个胆敢乱摸我的客人!他简直是在拿我当猴耍!也许他应该赌一赌我会不会突然火大把他痛揙一顿。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我这是为了酒吧的声誉啊!」

我怀疑的看向他,「这次赌注是多少钱?」

金鱼快快的插嘴说:「他赌我们一晚的收入。」

我气得咬牙切齿,一晚的收入?我揪住他的衣襟恶狠狠的说:「你很大方嘛,一晚的收入都被你赌了,我们拿什么当人工!」

赵裕岷死皮赖脸的嘻嘻哈哈,「可是我知道小悟悟绝对不会输的,所以我才敢赌啊。」

我脑门上的青筋都快打结了。这家伙果然是流氓,流氓!不务正业,一天到晚净想着如何投机取巧钻空子,如果真有一本万利的方法,这么多年他早就该成大富翁了。

「你除了赌之外还做什么!」我明明记得阿辰把这家店交给他打理,不是要他把这里当成赌场。

「有啊,我爱小悟悟!」

无耻恶心的家伙!我气得不想再和他说下去,再说下去的话,他会把陈年旧事都翻出来,大唱当年我们的爱情有多艰苦。免了。饱受他两年的荼毒,我的神经再也经不起摧残。

赵裕岷笑眯眯的又趴过来,「小悟悟,今天晚上只要你笑一个,保证酒吧王子的封号就是我们的。」

「神经,你当我是买笑的!」

「可是那家『堕天使』的小青笑一笑,他们酒吧当晚就暴场了,那些都是钱啊--」

我狠狠敲了他一个爆栗。这家伙见钱眼开,真是什么都不管了。『堕天使』是今年刚开的gay吧,和『无月夜』性质完全不一样!又正好在我们斜对面,平常就有磨擦,而那个小青是他们的红牌……难道他嫌麻烦不够多吗?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什么『酒吧王子』多半是给那小青的,我干嘛要和他争这个莫名奇妙的东西?!

金鱼幸灾乐祸的笑说:「赵大哥,你等着倒贴钱吧。吴哥是出了名的冰山美人。」

我顺手给了他一个爆栗,「你们是闲得慌,不要乱给我取外号!」

金鱼抱头躲得我远远的,赵裕岷还不死心的攀过来,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根橡皮筋要束起我脑后的头发,接着又拨弄我前面的发荫。

「你别乱弄!」

我躲不开他的禄山之手,又怕碰倒身后的酒瓶酒杯,挣扎了半天,最后只好死心的让他弄。

「放心,交给我吧,保证人人惊艳。」他重新梳理我的头发,边打保票。

我看着他手中的发膏和梳子,原来这家伙早有预谋。我冷哼了一声,气得无话可说。

※※※

金鱼不时抬头看我嘿嘿笑两下,神情古怪已极。

我知道是因为赵裕岷帮我弄的这什么烂发型,前面留下一绺发荫,其余的发丝都被他硬用发膏梳成了马尾。我很不习惯前面没了浏海的感觉,就像被掀开了皮肤,赤裸裸的毫无遮掩。

我尽量低着头,垂下的发丝扫过脸侧,心情有些烦躁。

今晚酒吧内的人只有寥寥几个老顾客,清静得难以想像。我悄悄问金鱼:「周末都是这个样子的吗?」我最后一次在周末顶工是在半年前,依稀记得在周末,这条街上的酒吧都是人满成患,今天怎么稀松成这样?

金鱼和进来的一位客人打了个招呼,小声说:「你真的没注意吗?」

「注意什么?」

「『堕天使』和我们打擂台啊。」

我微微一愣,一位客人拉开椅子做在柜台前,他看见我也是一愣,惊讶的说:「小吴,今天终于现出真面目啦。」

我嘴角直抽筋,淡淡的说:「陈先生,今天还是照例一杯日落黄昏?」

陈友明呵呵笑,「不,给我一杯……红粉佳人好了。」

我怀疑的看向他,红粉佳人的口味偏向女性,他今天是转性了?我调了一杯放在他面前,他却笑眯眯的推到我面前。

「我请你喝。」

我不动声色的把杯子推回他面前,说:「抱歉,上班时间不能喝酒。」

他也没有说什么,轻轻呷了一口,目光专注的看我,好像他从来没有见过我一样。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拉过金鱼和他换位置。

金鱼和他同时笑出声。

陈友明轻咳两声,按不住笑意的说:「小吴,我不是故意闹你的,只是从来没有见你梳起头发,有点惊艳。说真的,你真要和『堕天使』的小青打擂台的话,我肯定支持你。」

我怀疑的问:「怎么你们人人都说我和小青打擂台?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金鱼笑着说:「就是赵大哥说的那件事啊。」

我脸色顿时黑了。下赌注和打擂台,不是两回事吗?

陈友明有点吃惊的说:「你还真的不知道?一会小青就会过来这里,你和他谁得到最多的送酒就嬴了『酒吧王子』的封号。」

……

我--要--杀--了--赵--裕--岷--!

金鱼马上拉住我,「吴哥,你去哪里?他们马上就要过来了,你不能弃军而逃啊。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东西,可是能帮助我们打点名气嘛,你就牺牲一次吧。输赢不重要,重于参加。」

陈友明也加入劝说:「小吴,你就牺牲小我完成一次大我吧。你知道阿辰开这家店不容易,维持下去更难,你就当是义举吧。」

真是可恶!我深深吸一口气,平息怒火。他们说的没错,阿辰好不容易有家店开得成功,不能因为我的一点厌恶而发生什么问题。打个什么见鬼的擂台,反正也是卖酒,没有什么不同。

恶,可是光是想到要和那个什么小青对着一群男人发花痴,我还是受不了。

金鱼在这时又加了一句:「吴哥,要笑喔。」

我随手给了他一个爆栗。

好不容易熬到九点,大门猛然被推开,我还没看清是谁进来,赵裕岷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一巴掌拍在我肩膀上,我反射性的回手重重击在他胃部,幸好他及时避开我紧接的甩人动作,不然他肯定被我甩出柜台。

赵裕岷抱着胃部,艰难的说:「谋杀……啊。」

我动了动嘴角,还没来得及讽刺他,一群人已经由门口走到了柜台前,如群星捧月般族拥着一个男孩。身材纤细,皮肤很白,保养得可能比女孩子的还要好,样子属于甜美的那种,很容易招人喜欢,年龄大概在十六七岁吧,浑身充满朝气,难怪在『堕天使』里那么有名气。

赵裕岷和他身后的一个高大男人打了声招呼,嘻皮笑脸的介绍:「小青,这是我们的冰山美人。小吴,这是『堕天使』的小青,又叫蓝天使。」

小青身后的男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也冷眼打量他,牛高马大,一副流氓像,难怪会和赵裕岷打下这么弱智的赌注。

小青突然咯咯的笑起来,清脆可人的笑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家都是过来玩的,别弄得那么严肃,我送大家一首歌好不好?」

整个酒吧突然热闹起来,人潮拥着小青向台上走去,不少人吹口哨欢呼。小青更是媚媚的一笑,风姿绰约的走上台去选歌。

金鱼暧昧的碰碰我的手臂,「你看,人家那叫长袖善舞,难怪『堕天使』的生意那么好。」

「哼,要我那样招揽生意,我宁可死。」

赵裕岷揉着胃部半趴在柜台上,可怜兮兮的说:「小悟悟,我们今晚输定了。恐怕钱扔进大海都还有点响声,现在可是什么都没了。」

看他那哀叹的样子,五官都扭在一起,我强忍笑意,瞪他说:「活该,谁叫你乱下赌注。」

台上的音乐响起,小青随着旋律起舞,拿着麦克风的样子还真像个明星。台下全是清一色的男性,我怎么看都觉得这画面太诡异了。

赵裕岷趁金鱼走开时,悄声对我说:「对了,这几天岳文遄可能会来这,你可别跟他说任何事情。」

我微微楞住,「他来干嘛?不会是为了允军吧?」

「我想多半是,听学校里的学弟说,你和允军都转走后,他不时回学校打听你们的下落。」

啧,这算什么?失去了才觉得重要?

「只要允军不想见他,我就什么都不会说。对了,你告诉允军了吗?」

「还没有,这几天都找不到他,我担心他会直接来吧,万一和岳文遄碰上,还不天雷勾动地火。」

「你是怕他们旧情重燃吧?」

「我干嘛怕,老是做和事佬,他们不烦我都烦了。」

我们在嘀咕时,一位客人在柜台前坐下,低沉的声音说:「一杯月升街头。」

我俐落的调好酒,转身推到他面前:「先生,你点的酒。」

「谢谢。」

他拿起杯子,我和他的眼光擦过的刹那,我差点叫了出来。

谷元恒?!

心脏跳得跟打鼓似的,我以为他下一刻会认出我,出乎意料的,他只是看了我一眼,转身看向台上表演的小青。

我小声对赵裕岷说:「我去抽根烟。」

「好--不对啊,你什么时候又开始抽烟了?」赵裕岷跟在后面问

我已经走进员工专用室,反手锁上门。

手都有点抖。

真是,我怕什么。我又没欠他钱,又不是在干什么偷摸拐骗的事情,我在打暑期工,很正常的事情。我转念一想,我干嘛在乎他想什么?!他从来不管我也不理我,就算他发现我在这里打工,顶多也只是冷哼一声。

我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掬起冷水泼在脸上。如此重复了几次,我才擦干净脸,整理了一下制服,推开门走出去。

门才打开,就见赵裕岷挡在两人中间劝说:「有什么话慢慢说,别动手,大家都是出来玩的,别砸了我的场子。」

那两人怒气冲冲地看着对方,僵持在中央谁也没有退一步。

我拉着金鱼问:「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是小青的现任情人,一个是小青的前任情人,你说是怎么回事。」金鱼很无奈的说:「难怪今天要过来我们的酒吧,是不想自己的酒吧被砸吧?」

本来已经是一触即发的场面,偏偏小青却在这时站在男人身后气恼的说:「我爱的是他,你别来缠我了。」

我和金鱼对望一眼,同时叹了一口气。今晚是准备好收拾烂摊子了。

谷元恒坐在柜台前,冷冷的说:「爱情都是谎言,相信的人才是最可怜的人。」

「你说什么!」小青面前那个男人的怒火指向谷元恒。

「我说,他昨天爱的是他,今天爱的是你,明天呢?这种人的爱情比水果还廉价,你又怎么能相信。」

他这番话说得小青的脸都泛白,双手紧紧握拳,突然转身冲向一直坐在后面的男人,就是带他进来,和我眼光做较量的那名高大男。

「智哥!他们都在欺负我,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不要待在这里。」

智哥冷淡地看了在场的人一眼,拉起小青,像保护公主一样走出去。被突然抛弃的两个男人同时跟在他们身后叫:「小青,等等我。」

谷元恒却在这时突然嘀咕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楚,刚刚走过他身边的智哥却猛然转过身,脸色阴沉的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有种你再说一次!」

赵裕岷一看情形不对,马上拉住智哥的手,打笑说:「看在我的面上,今晚就算了吧。」

智哥没有理他,反而和谷元恒耗上了,我看他们两人的对视间闪出无数电光。眼看他们两人随时都可能打起来,我想也没想,手已经一把拉开谷元恒。

「大家都喝多了几杯,没必要闹得两边都难堪。」

智哥盯着我看,我也不甘示弱的看回去。我最不怕的就是打架。赵裕岷见我这样,甘脆站在我身后,懒得再劝。

过了片刻,智哥突然一笑,拍拍我的肩膀,被我一手甩开。他毫不介意的说:「我喜欢你的眼神。」说完,他搂着小青的肩膀大摇大摆的离开。

什么乱七八糟的夜晚嘛!

那波人走光后,吧内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赵裕岷有些惋惜的说:「可惜一毛钱都没有赚到。」

金鱼补了一句:「幸好没有把店拆了。」

我轻轻一笑,正想说话,赵裕岷却哭丧了脸握住我的肩膀猛摇:「你现在才笑有什么用!刚才一笑的话,保证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你这是什么话,我又不是卖笑的,能说笑就笑嘛?!」

赵裕岷两手拧着脸皮向上拉,十分搞笑的样子,嘴都变形了还喋喋不休:「你看,这不就笑了。」

金鱼趴在柜台上笑得喘不上气来。

「赵大哥,我看你比较适合做小丑。」

我微笑的开始动手收拾酒吧内的凌乱,却发现谷元恒还坐在那里,若有所思的眼睛不知看了我有多久。我不自然的收回笑容,加快了动作。

十二点正,我准时下班。谷元恒还在酒吧中坐着。

我偷偷吁了一口气,从后门离开。

街道上还是灯火通明,事实上有很多特别行业现在才开始营业。

我在星光下漫步,等待身上那股烟味淡去。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我也没在意,可是当那脚步声跟随我转了个街角,我不由的警惕起来。

在酒吧打工最讨厌的地方是,有时会碰上莫名奇妙的客人,下了班还会烦我。有过几次不愉快的经验,我对着事情越来越敏感,只要感觉到背后有人跟踪,我就会产生揍人的欲望。

我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停下,不意外的,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停下了。

「我警告你,再跟下去我可不保证你的人身安全。」我转身看向身后的人影,绝对不是恫吓的说。

那人嘿嘿笑了两声,走近了两步。

我以为又是碰到什么古怪的顾客,已经准备好要出拳了,但当我看清这人在微弱月光下的脸庞时,我真是后悔死了。

难道今天是黑色星期五?!

他从容地把烟头扔在地上,光亮的皮鞋踩在上面蹉了几下,抬头对我说:「你好像很习惯这种事情。酒吧里不好待吧。」

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无所适从,不知所措。

「你这么晚回家,不安全吧?」他迳自说着,走到我身边。

僵硬的感觉从脚底漫延上脖子,我下意识的低下头,不敢和他正面相对。

「我叫谷元恒。」他伸出手来,等待着我的回应。

我突然有种猫抓耗子的诡异感觉。

他不可能知道吧?

我僵直着身体,一言不发向前走。

言多错多。

我宁可被误会也不想在这时候被他识破。

他毫不在意的跟在后面,继续说着,也不管我愿不愿听。

「看你调酒的样子,很熟练,你在酒吧里做了很久吧?我常来这附近,很少见到你,你叫什么名字?」

他难道是来勾人的?虽然我早就知道他是个双性恋,周末会出来打野食,可是怎么会打到我身上呢?

我哭笑不得的想着,加快了脚步。

「你回家吗?我家也是这个方向。」

他不急不缓的说出来,我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先生,请不要跟着我,我对男人没有兴趣。」

他掏出一根烟点燃,悠然自得的继续说:「我有两个养子,一个逃到国外,另外一个我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很厉害,总是能让我忽视他的存在。」

我刹那间惊疑的不知该转身逃跑还是继续和他周旋。

他知道了吗?!

眼前突然出现一张照片,微弱的光线下我只能依稀看见几个人挤在一起,对着镜头笑的境像。

「这是我公司里一位女同事生日时在酒吧里拍的,她很喜欢那个酒保,常在公司叹息,如果她还是十几岁的女生,铁定倒追他。我当时一看,只是觉得眼熟,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个酒保是我的养子。」

打火机在面前亮起,我忍不住暗暗抽气,照片上的我梳着和今晚很相像的发型,手里端着一个生日蛋糕,淡淡的笑着。我还记得那位女客人后来要跳槽到外省的公司,临走前在酒吧里举行了一个派对,她还骗我喝酒,又偷亲了我的脸颊,十足的女色狼,不过因为她要离开了,我也没有和她生气。

这张照片是年初拍的,看来他是早就知道了吧。

累积了许久的担心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在跟踪我?」我直截了当的问。

他把照片收回怀里,冷笑说:「你有这个价值吗?」

也对,他那么讨厌我,怎么可能会跟踪我呢?就算我做什么,只要不涉及他,他根本不会管也不想知道。

「明天就把工辞了!在那种偷鸡摸狗的地方工作,出了什么事我可不想到警察那领人。」

我不解的皱起眉头。

他凭什么可以这样说?现在才摆出父亲的样子,是不是太晚了?

「我已经十九了,我可以为我的言行负责。而且我在那里工作了两年也没出事,我不想放弃这份工作。」

他却尖酸刁刻的说:「包括对客人卖笑,让客人动手动脚吃豆腐?!你是工作还是在做小白脸?你不觉得丢人,我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这个人!!

「跟我回家去!」他不由分说的拉起我的手,用力拖我跟他走。「回家洗掉这一身酒臭烟味,还有那个头发,弄得跟鬼似的,脸上还涂了妆,你是要卖屁股还是卖酒?!」

就是污辱人也不能这么说!我气得浑身发抖,猛力甩开他的手。

「你现在跟我说教吗?!你凭什么!自从母亲走后,一直都是我自己在照顾自己,你除了给我一个栖身的地方外,你有为我做过什么吗?!现在为什么突然要我听你的,从我这里夺走我唯一的弟弟,好像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你以为你是我的谁?你不是我父亲!你永远都不可能是!」

我终于说出来了。

我如卸重负般松了一口气。

是的,我一直隐藏着这股憎恨,我恨这个男人,他不但夺走了我的母亲,夺走了我的弟弟,还想夺走我的人生。以前是因为弟弟还需要这个人的帮助,我不得不装出漠视的样子。我可以忍受他的责骂,我可以忍受他的讽刺,我可以忍受他对弟弟的企图,我甚至可以忍受他忽视我的存在。

但请你别试图主宰我的人生。

他愕然的看着我,大概是不相信刚才那个用尽全力怒骂的人是我吧?

我根本不在乎他的反应。

「你现在想做什么?执行父亲的责任?」我冷笑着,「有时间的话还是去找你那些情人寻求安慰吧!」

我说完,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

那个方向,不是回家的路。

「你现在去哪?!」

我再次甩开他追上来的手。

「我要离开这个家。」

那一个有他的家,根本不是一个家,只是一个没有门的囚牢,里面摆着诱饵,等待着幼鸟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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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你不能太温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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