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匆匆忙忙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尹安然赶回家去。

周明义已经回来了。

尹安然陡然想到,是了,最近,周明义都回来的早,以往,他常晚上九时之后才回家,并且应酬很多,时时换了衣服再赶第二场,可是最近,他常常在家里,不是看书,就是看电脑。

尹安然不由抱怨自己,是自己太疏忽了,应该早注意这些。

站在书房门外,尹安然问道:“吃过晚饭了吗?我去煮。”

周明义回过头来,看着尹安然鹿般的黑眼睛,“你吃过饭了吗?”

尹安然摇头。

“那么简单煮一点吧,要不要我帮忙?”周明义站起来,拉开椅子。

其实周明义真帮不上什么忙,他的确是不通厨房里的那一套,于是只是坐在餐桌边等待。

尹安然从冰箱取出菜、肉,用微波炉消冻,打算做个什锦炒饭,这个内容丰富,且比较快。

很快,两个人做坐在餐桌边吃起饭来。

尹安然一面吃,一面悄悄偷眼看着周明义,发现他神色平静一如往常,并无任何不妥,难道真的是自己太迟钝了么。

吃过饭,整理好厨房,周明义难得的坐在客厅沙发上,打开电视。

尹安然无法不注意周明义,见周明义被电视节目引得哈哈大笑,越发坐立不安起来。

突然地,周明义啪地关掉了电视,转过脸望着尹安然,“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尹安然心虑地低下头。

“怎么了,很难启齿吗?”

尹安然仍无语中。

周明义放低声线,“你是不是最近手头不方便?告诉我好了。”

尹安然猛的抬头,“不是我,是你。”

“我怎么了?”

“你,你损失了多少?”

“什么损失?”周明义奇怪地反问。

“你不要瞒着我,这一次的金融风暴,不知多少人倾家荡产,你有损失并不奇怪,你可以告诉我,如果这里不能再住了,我们可以搬。我什么都可以做的。我并不介意。”尹安然努力地想表达出他的想法。

周明义凝视着尹安然,他深邃的眼睛让尹安然动弹不得。

突然地,周明义哈哈大笑起来,“你在说什么?”

“你,你……”尹安然不知该怎么反应,“我是在关心你,我真的担心你,这房子,车子,还有,万凯并购万东之后,就遭逢大的金融冲击,会不会倒?你,你打算怎么办?你的将来,你还笑,你……”

尹安然心头五味沉杂,带着几分迷茫的眼神望着周明义。

周明义凝望着尹安然,过了好一会,低声问道:“你真的担心我?”

“废话!“

“你确定你纯粹是担心我个人,而不是带有其它成份?”

尹安然猛地站起来,怒视着周明义,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人!

周明义笑了,走过来将尹安然揽入怀中,脸贴着尹安然的耳朵,“你真的担心我?”

尹安然大力推开周明义,喝道:“废话,谁要关心你啊,你要怎么样关我屁事,你那么能干用得着我关心吗?我才不管你!”

周明义又将尹安然揽进怀里,“这么容易就生气。”

尹安然靠进周明义的怀里,“我才不会为你生气,你以为你谁啊。”

“我以为,我对你来说是特别的一个人。”

“特你个头,少自以为是。”

周明义放开尹安然,拉他坐在沙发上,“是不是想知道,我在这一次冲击中受到了什么影响?”

“嗯。”尹安然点头。

“所有长线投资我仍然持有,照买入价来看仍有的赚,不过比最高价来,当然有折;所有短线投资和基金,我早已全部估出;我名下所有资产,款项均已付清,房产方面,就目前市值我仍然赚,当然,我不会现在售出房产,没必要,地产的价格永远是在上涨,我现在不等钱用,不必抛售。至于车和其他,就更不必说了。”简单介绍完毕,周明义交叉双手支在下巴上,看着尹安然,“还有问题吗?”

“你是说,你没有什么损失?”尹安然听的一愣。

“不错。”

“真的?”

“我有必要骗你吗?”

尹安然明显地松一口气,倒进沙发里,拍拍胸口。

周明义笑着又说,“安然,如果芸姨问起来,把我的话转述给她。”

尹安然不解,“我妈?”

“不。我父亲不会亲自开口来问我,他一向对我的职业不屑,我想他或许会请芸姨出面来关心我一下。”

尹安然点头,“好,我知道了。”

仍然放心不下,尹安然凑近周明义,“真的没事?”

“没事。”

尹安然叹息,“啊,你好厉害。我们杂志社不知有多少人赔钱进去,有些人历年来的存款几乎告馨,痛苦的要撞墙。你居然没有伤到。”

周明义露出淡淡的笑,“如果他们能同我一样预见到今时今日,也会和我一样。”

“什么?”

“我是说,我已预料到有这么一场风暴,不过是圣诞节前后的问题,我当然会早做准备。”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尹安然惊诧莫名。

周明义笑笑,“事前总会有征兆出现,就看你是否注意的到。‘蝴蝶效应’听说过吗?世间万物皆有关联,只要留心。”

尹安然听的一脸崇拜的神情,“哗,周明义,你好厉害。”

“开始崇拜我了吗?”

尹安然像小动物般凑近周明义,不断点头,“我妈说的没错,你真的很能干。”

周明义一手推开尹安然,“你现在才发现。”语气似有不满。

“我又不玩股票不投资,我的工作与你风马牛不相及,我当然不知道。”尹安然分辨。

周明义深深地看着尹安然,“以后,我会让你慢慢知道。”

“那,工作方面呢?”尹安然又想到了新问题,“万凯会不会倒?”

“当然不会。”

“那你的工作会不会受影响?”

“目前来看工作量会减少,但我觉得没什么不好,正好休息一下,刚完成一个大并购计划,我正想……”

尹安然打断周明义的话,“我正想问呢,万东是你主持收购的,现在这样,会不会有人……?”

“当然不会。并购案是董事会的决意,我不过执行罢了,并且我执行的很好。虽然我也是董事会成员之一,但是我并不需要为并购案负全部责任。我不过少分点红利,受损失最大的是李延年,可不是我。”周明义脸上,仍是淡淡的笑意。

“狐狸。”尹安然侧过脸,斜看着周明义。

“我的外号就叫火狐。”

“狐狸就狐狸呗,还火。”尹安然皱皱鼻子。

“因为我既狡猾又危险,没有人敢得罪我。我永远是微笑的,所以更加让人忌惮。”周明义的语气似有几分得意。

“没有人知道你在想什么?”尹安然问。

“我想没有。”周明义摇头。

尹安然盯着周明义,左看右看,上下打量。

“看什么?”

“在猜你在想什么啊?”

周明义慢慢地靠近尹安然,注视着他,尹安然被周明义那深邃的眼眸注视着,有些不自在起来,慢慢往后躲。

突然,周明义扑过来,在沙发上压倒尹安然,来不及抵抗,尹安然的双唇已经沦陷。

在周明义的怀中徒劳地反抗着,尹安然能感觉的到周明义炙热的嘴唇吻着自己,像是要灼伤自己一般,舌尖划过自己的唇线,想要进攻得更深。

呜地哼叫一声,尹安然费力地推开周明义,一面下意识地用手背擦着嘴唇,一面怒目相向,“你干什么!你神经病啊!”脸涨得通红。

周明义咧开嘴笑,“恶作剧!”

尹安然抓起沙发靠垫打过去,“我是你可以恶作剧的对象吗?”

“我觉得你好像还蛮享受的,我技术很好吧。”

尹安然抓起其他的靠垫大力扔向周明义,“混蛋,你去死,下次再敢这样我踢你下海。”

周明义一面躲闪,一面笑,他看着尹安然的眼光,另有新意。

果然,董芸特地来看望儿子,欲言又止地打听周明义的工作情况。

尹安然把周明义的话转述一遍,让老人放心。

“明义果然是明义。”董芸叹息,“他仿佛天生是做这一行的材料。”

“是,但是他人很勤奋,他的成绩不是凭空得来的,他付出很多。”尹安然说。

周末时分,周明义同尹安然双双去东卫星城探望父母。

***

一进门,尹安然就发现周父一脸严肃。

两父子双双进了书房。

董芸一脸迷惑不解地看着儿子。

尹安然拍拍母亲的手背,“没事。”

书房内,周仲翰与儿子面对面坐着。

“这就是结果吗?”周仲翰问道。

“是的,父亲。”

“人弃你取。”

“父亲,请不要这样说,这可是整间公司过千名员工生计问题。”

“你是真的打算把这种转进钻出的营生当然终生职业?”

“若做的好,我打算多做几年,五十岁之后我会考虑退下来休息。”

“钱赚够了吗?”周父问。

周明义微笑,“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已经不是赚取多少身家的问题,而是一种责任,一种成就,我相信社会需要我这样的人。”

周仲翰点头,但仍不甘心地说道:“其实,以你的学历和经验,进入大学找一份教席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周明义露出歉意的笑容,“父亲,你知道我从无此类打算。如果要服务社会,在哪里做哪行都是一样的。”

“你的路,你选择。”周仲翰看着儿子,多年来他几乎没有扶过他,而如今,眼前的年轻男子已然自己登上了顶峰。

“真没有想到,在这场风暴当中,你竟是受益人。”周仲翰不可思议地说。

“不,父亲,尚未尘埃落定。”

周仲翰笑了,轻拍儿子的肩,“我相信你的能力与实力,你能这样同我说,已是定局。”

周明义低头微笑。

晚餐桌上,周明议问董芸,“芸姨,马上就是新年长假,你和我父亲出去走走可好?”

“不,还是不要了。”董芸摇头。

“为什么,不喜欢?去澳洲不错,那里现在正是夏季。”

“但是……”董芸看着周明义,鹿般的眼睛满是关切,却无法说出。

周仲翰开口,“你不愿意旅行吗?我记得你说过想出去的。”

“可是现在,现在环境这样,我……”董芸不知要如何表达。

周仲翰握住董芸的手,“不妨,市道再差也不会影响到明义,他自有办法。”

“我看周刊上……”

“不要信。”周仲翰接口,“我们去澳洲过年好了,那里几个大埠都有中国城,不要看是在外国,同我们自家地头没什么分别,一样的放鞭炮舞龙贴春联吃年糕。那里自然环境很好,我们去看树熊去。对了,我们去听歌剧。”说着,周仲翰的语气兴奋起来。

“那他们……”董芸看看桌边坐着的两个儿子。

“他们自己会找节目,过年,他们还想自己乐呢,我们走了才好,他们不必来立规矩。”

“是,妈,你去吧。”尹安然赞成。

董芸点头,其实,她是希望可以和周仲翰出去旅行的。

周仲翰转脸看着儿子,“那么,旅行的准备事宜就交给你办了。”

“这是自然。”周明义点头。

尹安然也很希望母亲能在这个时候出去走走,看着市面如此萧条,他怕引起母亲伤心的回忆,也怕她担心自己和周明义,尹安然私下里希望母亲最好和周伯伯等市面有所复苏后再回香岛。

***

办公室内,柏安娜同刘骥悄声说着话。

“这上下,不知道到底会怎么样呢?辞退了不少人了。”柏安娜很是不安。

“也不多啊,有些人是自己要走的。”刘骥比她镇定一些。

“我们……”柏安娜欲言又止。她和刘骥共事超过三年,已有些同事感情,两人做事互帮互补,有商有量,并无心结芥蒂,已培养出手足般的情义,职场上需要步步为营,无形的刀光剑影间,两个同事能维持这样的感情,实属不易。

“我相信周先生自有他的想法。”刘骥说道,虽然他看不懂周明义微笑背后的内容,但是以经验判断周明义是不会在这一次的风暴中倒下去。

“可是我怕……”柏安娜交握着双手,脸容忧郁。

刘骥想到,柏安娜刚供了楼,经济负担不比从前,且她有两个年幼的弟弟,她当然希望未来若干时间内能有稳定收入。

“我又不敢问他。”柏安娜轻声抱歉。

“他会告诉我们。”

圣诞节长假即将来临。

李延安请周明义单独开会。

坐在李延年位于万凯的董事会主席室那专有的办公桌前,周明义望着这位既是自己前辈,又是自己合伙人之一的男人。

李延年一脸疲态。

“明义,这一次是我错了。“李延年将脸埋在手心里。

“不。整件并购行动并没有错,我们以最合理价格收购到本市排名第五的证券行,相信我,就是明智的一次决择。”

“唯一的错识是时间统统不对。”

周明义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李延年。

“这一仗下来,我身家去掉一半不止,如何是好?”李延年握拳长叹。

“东山再起。”

“时不予我。明义,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我太不冷静,现在静下来细想想,危机暴发之前已有征兆,可是我被利益蒙蔽了眼睛,被利润冲昏了头脑,我完全没有在意那些本应引起我注意的地方。”

周明义温和的劝慰:“不,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但这是我个人的失败。”

很长一段时间,周明义和李延年只是默默相对静坐,谁也不说话。

终于,李延年打破了沉默,“她说要走。”

周明义缓缓接口,“要复出吗?”

“有这个意思,问我要一大笔赡养费。”

“拿得出,不妨给她,到底跟了你这一场,亏待她总是不妥。”

周明义也隐着姓名说。

李延年早已与妻子分居,几年来他一直同某性感女星走,带她出席各种场合,外界已然承认两人关系。这一段,周明义是知道的。

“明义,还是你比较明智,从来不乱交女朋友。”

周明义苦笑出来,“延年,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是,我承认我是很会应酬,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会追女仔,向客户做投资分析我是在行,但是同人谈恋爱我真的就说不出像样的话了。在交际场合是一回事,两个人交往又是另一回事,我并不会得哄人开心呢。坊间对我误会重重,间接带累我没有交往对象。”

李延年又叹息一下,看着周明义,“明义,你最大好处就是处在这个圈子里,没有铜臭味。许是和你出身有关,你们周家书香世家,你做这一行,但是做人做事并没有这一行特有的钱的气味,你姿态十分的从容大方,不知征服多少人。”

“你把我说的太好了。”

李延年摇头,“不,业内指你作风低调,赚取那样高的利润也不会替自己宣传一下。就冲这个,客户亦会上门来,因为他们需要的是好的投资意见,而并非只知夸耀的经济人。”

周明义看看李延年,笑一笑,垂下眼帘。

李延年喝一口已冷的咖啡,“你这个低调的作风,我真的很欣赏,不过,我也知道,你的笑容背后,并不简单。”

周明义抬起头,直视李延年,等着他的下文。

李延年以手扶额,脸上表情不像哭也不像笑,“这么长时间,我才知道,万东背后真正的大股东是你,不要说我,整个业界只怕也无人知道端倪。”

周明义语气平静,“我的确较早前有陆续购入万东的股份。”

李延年低下头,“周明义,你赢了。”

周明义只是微笑,“不,还没有。”

“你还想要怎么样?”

“时间还没有到。”

李延年摊摊手,“我已经失去一切。”

周明义说:“怎么会,你还有很多。”

“什么?我还有什么?这么些年来,我顺风顺水,我太高估自己,及至婚姻失败,现在,事业也失败,身边的女人也走了,伙计也走了。我自高处跌落,什么都没了。”说着,李延年的声音中已有泪意。

周明义伸手拍拍李延年的手臂,“不,你还有佩佩。”

李延年猛地抬头,“佩佩。”那是他唯一独生女儿的乳名。

“对。”

“呵,佩佩。”

“她是你生命中真正的阳光。”

李延年的眼中,闪出温柔的神色。

周明义靠在座椅背上,缓缓地开口,“如果你要出售万凯的股份,不如让给我吧。”

李延年慢慢的点着头,他和他,都等的是这一句。

“我会出最合理的价格。”

“我找你来,你应该知道我就是为了和你说这个吧。”李延年语气平静。

周明义点点头。

“一切皆在你掌握之中。明义,你是最大赢家。”

周明义摇头,“不,延年,我承担下来,意味着我要对近千名员工负责,要对无数股东客户负责,我肩上压力重重,举步维艰。未来一段时间,我可不会有好日子过。”

听着周明义的话,李延年苦笑。

“这样吧,圣诞长假过后,我们来办手续。”李延年决定地说。

“我知道了。”

“啊,是该我退下来的时候了。”李延年抱头长叹。

“可以休息一下。佩佩不是一直想去澳洲的吗?”周明义建议地说。

李延年放下手,“澳洲?”

“是。”

“怎么我不知道,她几时说起过?”

周明义看着李延年,眼神中闪过一丝责备,李延年愧疚地低下头,他经年与女伴在一起,并不常见女儿。

“佩佩一直喜欢黄金海岸风光,并且她表示过希望可以学习酒店管理专业,做这一方面的专业人才。不如乘着这难得的长假,你同佩佩往澳洲一行,顺便看看那里几间好大学的酒店管理专业课程是否佩佩喜欢。”

李延年看牢周明义,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长假。”

“是。长假。”

“也好,我放个长假。”

周明义微笑,“你已有五年未和佩佩一起渡假了,她现在长的有多高了你知道吗?”

李延年低下头,“周明义,周明义。罢了。我想,你是不会一方面接手我全部股份,一方面暗笑我落荒而逃的。周明义,如果业内一定要选个君子出来,你是不二人选。也罢,如果要出售的话,还是让给你吧。”

周明义脸上是淡淡永恒般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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