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任十美和焦俏来到双月湖畔,也就是花魁大赛会场,这里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人。

而原本搭好、可以容纳万人的高台更是塞得水泄不通。

当然,任十美和焦俏是有特别保留座的,可讽刺的是,明月与瑞雪互为敌手,以她俩为首的两家妓院,自然不可能和乐融融,围坐一团。

因此四大妓院的座位各立于东南西北四方,而任十美和焦俏的保留座就憾恨地分隔东西了。

任十美一看位置,当场傻眼——隔了一座湖,他看屁啊!

毕竟他来花魁大赛,并不是想看比赛,是看焦俏这位辣美人,顺道收取胜利的,现在要他和她隔湖相望,一句话——没门儿!

他宁可牵紧她的手挤在人群中,看四大美人各自展示她们最傲人、最美丽的一面。

第一个出场的是明月,她身着一袭金色薄纱,健美胴体若隐若现,却一点不显暧昧,反而有一种……

焦俏想了很久,才发觉那是一种融合了艳丽与圣洁的奇特气质,明月还没有表演,就这身装束,已经赢得满堂彩。

焦俏斜睨了任十美一眼。“你倒是下了不少苦心嘛!”

“什么?”他正专注地看着她,他发现她的耳垂上有一颗小痣,好可爱,教人瞧得心痒痒,忍不住想亲上一口。

“你在乱看什么?”她屈肘,给了他小腹一下。

任十美倒吸口冷气,差点把早点都吐出来了。“好端端的,你干么打人?”

“你的明月就要开始表演了,你不认真看,居然还走神……”她气得又在他腰间捏了一记。“你就这么自信她一定能赢?”

“我已经把她本身的优点加强到一百分了,若还是输掉比赛,只能说她运气不好,而我是倒楣选错人,下次换我出题时,我会记取教训,重新赢回来,所以没必要盯着她的比赛看整场吧?”再则,明月哪及得上他身边的她动人。他就是喜欢看焦俏,只爱瞧她,光是与她十指交握,他便觉得幸福满满。

“你……你真是我见过最不负责任的支持者……”

“那我换个说法好了,我若是一直瞧着她,你不吃醋?”他促狭地眨眼。

焦俏立刻面栖红霞,又羞又臊之下,一记肘拐又打过去。

但这回任十美早有准备,即时一掌挡住了她的手肘。

“哇,你谋杀亲夫啊?”

“你胡说什么?我们根本还没成亲。”

“反正是早晚的事。”

“你——卑鄙!”

“跟你学的。”他贫起嘴来也是可以气死人的。

焦俏就被气得火冒三丈,拼命甩手,想要离开这个死不要脸的臭家伙。

但他却似狗皮膏药似的,贴上了,就撕不下来。

“你不想看比赛,我还想看,你别缠着我。”

“看什么?”他闲闲地指着那空荡荡的画舫。“人家都跳完了,现在换……换谁啊?”他问身旁的老兄。“兄台,借问一下,接下来是谁表演?”

“你到底是不是来看花魁赛的,连表演顺序都不知道?”老兄走了,不理他。

焦俏的眼珠子像两枝箭,快把他射穿了。

任十美傻笑。“我再找别人问……”

“免了!你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啊?”焦俏很纳闷。“你来双月湖不看花魁赛,到底是来干么的?”

“陪你啊!”他说得理所当然。

她瞬间一愣,那股心如擂鼓乱撞的状况又出现了。

她原来是很生气的,可现下,嘴角却又不觉地牵起一抹喜悦的弧度。这样的表情真是奇怪,但就算是她的怪模怪样,落在他眼里,仍是说不出的美丽动人。

他定定地看着她,那专注的神情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即便是那最微弱的一根发丝,也要深深地烙入心坎。

“焦俏,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四大美人再漂亮又如何,在我心里,你才是最美丽的那一个。”

她相信他,因为她从他的双眸里看见自己的身影,还有一份掩饰不住的爱恋。

他今天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她。

她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也不晓得如何表达自己满腔的爱意,只好用力回握他的手,十指之间缠绵得几无缝隙。

他觉得掌心好热、好烫,一股说不出的温暖充斥心房。

情不自禁,他伸手牵住她另一只手。

这一回,心里的温暖加倍了……不是一倍,是比之前更暖上十倍、百倍。

他无法形容自己爱她到底有多深,但他知道,这一刻,哪怕她说金阳是黑色的,他也会点头称是。

这种爱没有理智、不讲道理,它像潮水,瞬间将两人一起淹没了。

他们沉溺在爱河里,浑然无视于周遭的吵杂与纷乱。

他们的眼里、心里都只有对方,其余外物,皆是虚无。

不知不觉间,他们靠得越来越近,近到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喘息。

两人之间热得几乎要冒出火花,情欲越发高涨。

不知道是谁先动了,两人的身子很快地贴在一块儿。

而这时,花魁大赛已进入最高潮,轮到最后一美——瑞雪的表演。

任十美抱紧焦俏,恨不能把她揉进心坎里。

他爱她,爱到几乎癫狂。

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咆哮,咆哮着一定要得到她,不管要用什么手段、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哪怕有一日,她变了心,不再爱他,他也不会为了让她开心,而成全她和别人相好。她是他的,即便她痛苦不已,他也不会放手。

他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疯狂的一面,当那个念头闪过的时候,他也吓了一跳。

但随即,他便释然了。他视她为自己的另一半,那么他要求自己完整有什么不对?

所以他爱得理所当然、狂烈得天经地义。

同时,瑞雪的表演开始了。

眼尖的人们发现,从瑞雪走出画舫后,旗杆上便挂出一张巨大的宣纸。那纸真的好大,约莫……应该可以装得进两个瑞雪吧?

瑞雪站在纸前,笔走龙蛇地画着。

这种静态的表演,比起之前明月那热情又火辣的胡旋舞,如沐春风、缓如细雨的琴声,和百花直透心魄的婉转歌曲,瑞雪这一招真的不够引人注意。

不少人已经看得昏昏欲睡。这要一直等到她画好,得等多久?

若非瑞雪的美貌稍微提振了他们的精神,这会儿八成有不少垃圾扔进画舫,叫她下来,别再浪费时间了。

反正客人们不欣赏这种东西,寻花问柳嘛,图的不就是快乐?这般无法勾起大家热情的玩意儿,不要也罢!

又过三刻钟,终于有耐心不好,品性更差的人发出嘘声,要瑞雪下来,别再给大家制造无聊了。

瑞雪眼眶微红,但刚毅的性子却让她坚持下去,直至把图像大略勾勒出来,终于有眼尖的人发现,瑞雪画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她自己,不过图里的瑞雪头发、妆容、衣饰皆与正在绘画的她不同,面貌却是一模一样的。

“咦,这画得也不错嘛!”这是瑞雪上画舫以来,听到的第一句赞美。努力始终得不到肯定,一朝被人发现,那份快乐能让生性清冷的人儿露出最美丽纯粹的微笑。

那一笑,让很多人都呆了,四大美人的容貌一直是各具特色、难分胜负,所以瑞雪才能在年年于花魁大赛垫底的情况下,仍然成为倚香院的头牌,让人趋之若鹜。

可她刚才足以融冰化雪的一笑,却让大家注意到,这寒梅虽不如兰桂清香、难敌牡丹艳丽,却自有一股风韵,撩人心扉。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欣赏瑞雪这安静的表演。

画越来越完整,几乎就是瑞雪的翻版。

也就在这时,画舫开始飘出白烟,初始,只是罩住瑞雪的身影,但随着烟雾越来越浓,整座双月湖全都笼罩在浓雾中了。

而湖边的人也渐受影响,再也看不清画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回事?是起雾吗?”有人问了句。

“瑞雪姑娘有没有事?要不要先中断比赛,等雾散了再继续?”另一个人吼道。

“这不是雾吧?我好像看到一阵烟从画舫里飘出来,然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又有一人说。

人群因为你这突如其来的烟雾而起了骚动,不多时,连秩序都被打破,围观群众开始发生推挤。

眼看着场面越来越乱,须臾,一阵大风吹来,雾散了一半,人们终于能隐约看见画舫上的瑞雪绘完最后一笔,然后慎重地为画像点上双睛。

说时迟、那时快,点睛一完成,瑞雪突然扑向画像,然后整个人消失了。

“啊!”很多人吓了一跳,发出惊呼。

这回,任十美和焦俏再“目中无人”,也不得不从爱河中清醒,面对这纷乱的场面。

“怎么回事?这个季节不该起雾啊!”随即,他动动鼻子。“不对,这不是雾,是烟弹发出的浓烟。是谁放这么多烟弹,难道……”

“嘿嘿嘿……”焦俏发出得意的笑。既然太安静的表演吸引不了群众目光,那就给它添个乐子喽!包括弥漫全场的烟雾和瑞雪那一扑,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设计的障眼法。

但是,这还不是最高潮,真正的高潮是……

“哇!”人群发出比刚才更响亮、更轰动的叫声。

画活了。或者应该这么说,本该在图里的瑞雪突然从画里走出来,不同于刚才绘者的发饰服装,她就是图里的人啊,但是……画者不见了,而画像却动了,而原先那幅画,又变成白纸一张。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瑞雪的画技已经高超到能够画物成真?那么原先的瑞雪呢?而眼前的瑞雪到底是人?还是妖?

没有人说得清、看得明,他们只能不停猜测,发出各式各样的疑问。

画舫上,瑞雪向众人福身行了一礼,然后转身走入船舱,代表着今年的花魁大赛至此结束。

但有关瑞雪的传奇,才刚刚拉开序幕。

任十美听见所有人都在讨论瑞雪表演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每个人嘴里说的都是瑞雪,说得她的画有多好,说她整个人扑向画里时有多吓人,说画中人复活时,简直神奇得无法形容……

这个时刻里,人们脑海里只剩瑞雪,再记不得之前的明月、清风和百花表演了什么。

任十美苦笑望了焦俏一眼。“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彼此、彼此。”哼,他在明月身上投入的金钱与心血,可也不比她对瑞雪做的少,但显然这回,她是棋高一着,赢定了。

“你是怎么办到的?”输就输了,他绝不会耍赖,但他要知道原因,再有下回,他绝不会跌倒在同一件事上。

“一开始,我们挂上旗杆的纸就不止一张,然后瑞雪出场绘图,等到画得差不多了,点燃烟弹,让白烟迷惑大家的视线。接着青青易容成瑞雪模样,绘下最后一笔,再点上双睛。此时,瑞雪已在船舱中,改换衣饰形貌成为画中人,最后她俩再迅速地交换过来,并且由青青将会好的画作撕下,带进船舱,瑞雪则站在另一张白纸前,装作刚从图画里走出来一般,便造成轰动的效果了。”

“白烟确实可以迷惑视线,但两名弱女子动作得再快,也不可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

她笑得贼兮兮的。“移形换影。”

他两颗眼睛瞪得差点掉出来。“你……你把你家祖传的轻功教给了她们……两个风尘女子……”这也太疯狂了。

“风尘女子又怎样?况且,她们现在已经是我家的人了,等这场花魁赛结束,青青就会到焦府工作。至于瑞雪,她早存够赎身的钱,一直没离开倚香院,是顾惜着嬷嬷对待众姊妹不似其他老鸨,将旗下姑娘当牲畜动辄打骂,可这回青青被你二姊伤了脸,虽然我给她用了你送我的伤药,但是还是留下疤痕。嬷嬷嫌她这模样难看,竟要将她转卖给三等娼寮,于是我给青青赎了身,瑞雪也算看清嬷嬷的真面目。因此瑞雪便赎了自身,我知她深情重义、又通诗书、专擅棋画,便请她到我大伯新开的通吉斋当女掌柜,她答应了。若非你我早为这场花魁赛定下赌注,她们早跑了,才不给倚香院挣这份荣耀呢!”

提到任二姊,任十美就想叹气。她最近跟那位王八蛋侯爷是越吵越厉害,大家都劝他们和离,侯爷开价十万两黄金,只要给了钱,他随时走人,偏偏任二姊不要,就是要拖着大家一起受累,任十美被他俩给烦死了。

“说来青青的事,是我任家对不起她,你先替我跟她道声歉,我会再寻良医,务必治好她的脸。”

“知道啦!”她随口应下。其实她早就在替任家补篓子了,否则她怎么会送药又赎人,还替瑞雪安排工作?

一切全是为了任十美,她不想他愧疚,想要他开心,所以她愿意费尽心力做所有对他有益的事。

她还没有告诉他,她爱他,但事实上,她的心里早已装了他。

这场花魁大赛,最后出乎众人意料地以瑞雪胜出作为了结。

焦俏很开心、瑞雪很开心、青青很开心、多数人都很开心,只有少部分人不开心,比如任十美。他知道不该斤斤计较于一场比赛的失败得失,眼光要放远,把握下一场比赛才是最重要的,但他的心情还是不好。

每输一回,离娶她进门的时刻就远一步,这样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真正得到她?

不行、不行,这样比下去太浪费时间了,他非想个好办法,尽快赢得一百场胜利才行,否则老是看着她,被她迷得昏头转向,却不能完全拥有她,他早晚闷死!

为了自己的终身“性福”,任十美发挥出全部潜力,试图让他与焦俏的比赛在一个月内分出胜负。

当然,结果一定要是他胜足一百场,大红花轿迎娶她过门才行,他是绝对不会去入赘。

如此一来,出题的难度就大上许多,要对他有利,却是她不擅长的,又不能被她看出破绽,因此他拔断了不少头发,连带着服侍他的小豆子——嗯,惜春呢?

任十美消受不了她的美人恩,因此将她打发去服侍大夫人了。

他亲自挑了个机灵的小厮,虽然不如惜春知冷知热、殷勤有加,但最起码,他不必再担心自己贞操有失,被气得发狂的焦俏一刀砍断是非根,从此只能入宫做太监。

惜春几次向大夫人求情,试图以悲情打动大夫人,逼他再将她收回去。

但今天的任十美已经不是四年多前那个被养在女儿堆中,让众夫人、姨娘、姊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青蛙,只会坐井观天。

他长大了,并且长得非常好,有勇有谋,任庄主已经把大半家业交给他负责,他处理得得心应手,毫不逊色于庄主年轻时的狠辣作风。

大夫人已经没有办法再影响儿子的决定——不,应该说,任家里已没有人再能指挥他,现在他是半个家主,只有他下命令,没人可以违抗他。

惜春的不知好歹让他愤怒。妇人之仁终究不是好事,瞧瞧他,救了人,却给自己添了这么个大麻烦,他后悔死了。

以后好事还是可以做,但得挑着做,他绝对不再犯救了人、反被咬一口的蠢事。

他给了惜春两条路,第一,好好服侍大夫人,她可以在任家住下去,随便她爱待多久,他就当养一个吃闲饭的。

第二,他给她一笔银子,看她是要去买座小庄园,从此靠收租过活,或者她想做点小生意也行,他还可以免费为她提供店铺,但从此而后,她与任家再无瓜葛,他们俩前生无缘、今生无缘、来生更无缘。

惜春虽然不满意,但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把戏都使过了,仍然无法让他收回成命,只得委委屈屈地去服侍大夫人。

但她心底其实还是存着奢望,只要同住任府,总有机会让她近水楼台先得月。

任十美也知道她打的主意,却懒得理她。这样不明事理又不知好歹的女人是闹不出什么大风波的,他很快将惜春的事仍在脑后,浑然不知一场阴谋正要展开。

他现在每天都在想一些小游戏,既要勾起焦俏的兴趣,又要把它们变成比赛,最后成为收入他口袋的胜利。

这真的很难,但幸好新来的小厮小豆子也是个机灵鬼,很会帮他出馊主意,比如任府养的大狼犬要生了,小豆子便鼓动他去找焦俏一起看大狗生小狗,顺便赌一下,这生下的小狗是公的多或母的多?

结果……靠靠靠!他在心里喊了十八声靠,那狼犬生了两崽子,竟是一公一母,最后这场比赛以和局收场。

然后,他送她回家,又赌——这出大门后,遇见的第一人是男是女?

而答案……很好、非常好、十分地好!

他们出门后,很快便遇见一对老夫妻,相扶相持、并肩而行,那白首偕老的恩爱情景不知多感人,只有任十美心里在流泪。

可恶,这一场又打和了!

这样下去,就算一天比二十场也没用啊!一直打和,他的胜利不增加,全都白搭。

不行,一定要再想个好办法,让他可以尽快将她娶进门。

所以……

焦俏如今站在城门口。她和任十美在数,一个时辰内进烟城的人数是单或双?她赌单,他便选双了。

任十美就不信了,这样还能和局,再和,他就……他就去买面线,在城门口上吊!

然后,一个时辰终于到了,最后一个人踏入城门瞬间,任十美呆了。因为单算这个人,那一个时辰内进城的是双数,便是他赢。

可麻烦的是,这人是个孕妇,肚子很大,可能不日内就要临盆。

“这要怎么算?”焦俏看着他。“她肚子里还有一个,虽然未出生,但也是个生命,咱们不能忽视人家吧?所以这孕妇虽是一人,但应该以两人计数,这场是我赢了。”

“你怎么知道她只怀一个,那么大的肚子,也许是双胞胎呢,那便是我赢了。”任十美绝不轻易认输。

两人争执不下,最后,又以打和收场。

任十美已经是有眼泪哭到没眼泪了。老天爷啊!祢为什么要这样作弄我?祢就让我平平顺顺胜上一百场,会死吗?

他真的好可怜、好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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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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