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不做好人 菲克（上）

又一次被噩梦惊醒，梦中的感觉是那么真实，一伸手，仿佛还能触摸到那滑腻腻的感觉——那是心脏在手中跳动的感觉。但父亲悲怆的声音依然在我的耳边回荡：

菲克，不要做好人！

我摸摸自己的手：干爽的，洁净的。十指修长，柔软，不像常年在海边劳动者的手。这双手漂亮的仿佛如千金大小姐的柔侇。但就是这双手，就是这双漂亮的手，才不久杀掉了一个救命恩人。

不仅杀掉，还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我是菲克，是这个小渔村的一个普通的渔民。普通到不能在普通——

我是一个普通的渔民，我的父亲是一个普通的无赖。罪恶滔天的坏事他没胆干，顶多就是偷鸡摸狗，欺负欺负老实人，骚扰骚扰小姑娘。

他这辈子最恶恨的就是好人，自己也已“坏人”自称。他这辈子就做过一件好事，但他还为这件好事搭上了性命。

在街上混的，最重视“兄弟”，最见不得“不忠不义”之人。他的一个“生死兄弟”犯了命案，求他收留。但是这种关乎命案的事，就算是亲生兄弟也会退避三舍。并且只要稍稍有智商的人都知道，这种好人当不得，一当就是要被拖下水。但是这个精明了一辈子的人终究蠢了一次，他脑袋一热，冲着义气和冲动，就将那个兄弟收留了。

他只知道那个兄弟犯了命案，却不知道他究竟犯了什么命案——灭门，杀掉了五个人，其中包括一个两岁小孩。

如此丧心病狂的暴徒，危险无比。

在这个冤案丛生的时代，当官的只管两件事：敛财，怎么敛更多的财。遇上这种命案，他们只是想着快点找替罪羊，解决掉这麻烦事。

无意间，我的父亲成为了替罪羊，还是一个全世界最傻最笨的替罪羊。

收留那个人的日子里，父亲待他宛如亲生兄弟，对他推心置腹。父亲说：待风头过来，咱们结拜，成为真正的兄弟！那人一脸感激道：多谢大哥！

兄弟情，兄弟情！好一个兄弟情！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浓浓的兄弟友谊之间，不幸突然到来。

前一天，父亲还在街上为她的好兄弟买了一套洗衣服；今天，他被一把枷锁套在了脑袋上，压到抬不起头。然后，他被一群人扭着拉走。

那群人说：你个丧心病狂的犯人，杀了别人一家五口！连两岁的小孩都不放过！说罢，一脚揣在了他的腹部。

他们还振振有词的从我家搜出了几把带血的匕首和血衣。父亲还想争辩，但是被带头的那个人一个耳光扇去，直接打掉了一颗牙，磕了一嘴的鲜血。

而那个真正的犯人，那个我父亲的生死兄弟，光明正大的站在门口，面带微笑耳朵目送他们离开。

他说：大哥，你怎么能干这种事？你放心，我会好好的照顾大嫂和菲克的。你就放心的向神灵赎罪吧！

父亲一脸不敢相信的看着他，突然了然。

一切，都是阴谋！什么兄弟情，什么手足爱，都是骗人的！

父亲最后一脸不舍的看了一眼我，被拖拽着拉走了。

那个坏人一脸微笑的看着他们离开，然后缓缓地转过头，一脸狰狞的看着瑟瑟发抖的我和母亲，微笑着摸摸我的脑袋：你们要听话。

父亲被带走了，我的家，突然变成了他的。

他光明正大的霸占了我的家，用计害死了我的父亲，折磨死了我的母亲。然后，我成了街头要饭的一员。

那一年，我才七岁。

父亲是被火烧死的。这是这里最严厉的刑罚。烈火焚身，为死去的冤魂祭奠。

实刑那天，万人空巷。所有人都围在刑场，将里面围得水泄不通。那群懦弱的人啊，没有能力去惩罚真正的罪人，只有在刑台下，扔着石头，表达着他们的正义感：

“去死吧！禽兽！”

“连小孩都不放过！下地狱吧！”

…………

父亲一脸憔悴，浑身全是伤痕。石头多多少少的砸在了他的额头上，身上。旧伤之上，又添新伤。但是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悲痛，他的嘴角甚至咧起了一个弧度。

他只是安静的望着阴沉沉的天空，数着执行的时间。

突然间，他哈哈大笑，笑得歇斯底里，笑得撕心裂肺。那笑声尖锐刺耳，几乎刺破了我的耳膜。

我站在离刑台最近的位置，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将口中即将冒出的呜咽声吞了回去。在他的撕心裂肺的大笑中，我清清楚楚的看见了他眼角滑下的泪水。泪水，和着血液，流进了他张大的嘴里。

“菲克！你要记住，这辈子不做好人！”我知道他看见了我。他死死地盯着我，眼中满是我看不懂的含义。

他交代了遗言，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慷慨赴死。在滔天的火焰中，他没有发出一丝惨叫。

他化为灰尘，随风吹向了远方。

父亲死了，母亲也死了。那个混蛋卷走了我家里所有的财产，不知去了何方。然后，我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儿。

在街边摸爬滚打的日子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轻松，父亲以前也得罪了不少人，我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父债子还”的含义。在一次又一次的欺负折磨下，我活了下来。每一次死里逃生，我都更加明白了父亲那句话的含义：

不要做好人。

那时的我只有七岁，七岁至十二岁期间，我是那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那个；十二岁以后，我成了老大，靠着难以置信的狠毒，靠着父亲那句“不做好人”的至理名言，在这个人吃人的社会中活了下来。

突然有一天，我从良了。并不是受到了什么突然的启发或是经历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只是我突然厌恶了，厌恶了这些偷偷摸摸和打打杀杀的日子。我想要安静下来。安静的生活下来。

在无数的寒冷的夜里，我感到了莫名额孤单。直到某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想要一个家，想要娶一个媳妇，生一个娃。然后在海边买一栋房子，我每天早出晚归的打渔，她每天站在海边等着我，等着她心爱的丈夫。

有了目标，我开始留意这里的姑娘。然后一个叫艾妮的女孩，并且展开了疯狂的追求。说爱她，我不知道；说不爱，但是我在所有的女人中唯独看上了她。所以，我要得到她。

但是这个美丽大胆的姑娘提了一个要求——粉红珍珠，这不是一个过分的要求。但就是这个小小的要求，却间接地改变了我的一生。

她叫娜茜，是一个水妖。她爱上了我，爱的如痴如醉。

我说过，我不是一个好人。只是最近几年我伪装了自己，让自己变得像一个好人。水妖，不是好人，是怪物，是海中的杀手。但是——水妖又是无比珍贵的存在。在我很小的时候，听老人说过：只要得到了水妖的精魂命门，便可白骨生肉，返老还童，死而复生。

只要是人，都会想要永生。

所以，在一时的贪欲之下，我杀了她。掏出了她的心脏——她不可能有心脏……那个人类的心脏，却生生的出现在她的胸膛。

心的最低端，住着我。在看见那个心的那一刻，一股热流冲出了我的眼睛。我承认，我有一瞬间的感动。但是——

不要做好人。

父亲说，做好人会死掉。

我在跌跌撞撞中回到了家，却发现那个我曾经想要娶为妻子的女人是那么可笑。那个叫娜茜的水妖，也许才是我真正该珍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