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后来长乐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有多幼稚，又善估了多少人心的恶毒。淇国王族，她的血亲，被一群士兵围在中间，像是捕猎一样，被屠杀。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她清楚的看见他们眼中的恐惧与怨毒，对死的恐惧，对她的怨毒。她的妹妹，嬿，怀着身孕，被一个士兵的长矛刺穿了肚子。长乐清晰看见嬿眼中对她深入骨髓的恨毒和最后尖锐的诅咒，长乐，为什么死得不是你？为什么死得不是你？！

是啊，为什么死得不是她。最初的计划里，只需要她一个人的死亡，而现在，他们死了，她却还活着，为什么？长乐，你这一生，算什么呢？被大臣们逼迫签降书，被敌国王子逼婚，被血亲们憎恨，你占卜出这个国家需要重生，却不能推算出这重生需要多少鲜血祭奠，不知道要多大力气去接受至亲的怨恨和背弃，长乐感觉那个叫做心脏的地方，一点一点龟裂，她捂着胸口，好疼，可是没人在乎，没人在乎她有多疼。长乐疼得蜷缩在禘的怀中，白皙的手指紧紧的攥着禘的衣服，禘看着怀里的小姑娘，她脸色惨白，发出小兽一样的哀鸣，眼中却干涩的掉不出一滴眼泪。他看见长乐眼中空洞的反射着眼前的屠杀，眼睛灰蒙蒙的，没有亮光，也没有情绪。他看见长乐脸上女祭的淡然和王族的骄傲一寸寸分崩离析，只剩下茫然，痛到极致后失去所有感知的茫然。禘知道，这个小姑娘的脊椎，已经被毁了。

果然，不一会儿之后，怀中响起了细微的声响，禘抬手示停，看向怀中的小姑娘。我嫁。长乐脸上再找不到从前的淡然和超脱，她像一只乖巧的，没有意识的木偶。而几步之外的修罗场中，只有轸还站在那里，满目悲痛的看着他的阿姐。

禘知道，他驯服了这个美丽的猎物，禘走到殿下，从一个士兵的长矛上抹下一些鲜血，给怀中人的唇上细细擦开，而怀中的长乐只是呆滞着，没有反抗。雪肤红唇，这才是他要的女人。禘看着，笑了出来。他解下自己的披风给长乐披上。几日后就是吉日，我们即刻完婚。

从此，淇国亡，淇王亡，女祭长乐，亡。

入夜，禘坐在淇王宫中把玩着羽觞回想着白天发生的事，为了彻底摧毁这个国家，今天他对这个小姑娘下了狠手。淇国这个国家的人民对王族和祭司的信仰和依赖是八荒中最为虔诚的，他们相信祭司是神的使者，能够带来神的旨意。祭司对他们来说，相当于信仰。而长乐既是王族，又是祭司，毁了她，就是毁了这个国家的脊椎。摧毁了这个国家的脊椎，让他的人民背弃他们的信仰，然后只需稍稍给他们些许恩惠，就能得到人民的忠诚，成为淇国新的信仰。这是最划算的买卖。长乐固然是美人，可并没有美到非她不娶的地步，他是畟国王族，要考虑的是如何用最小的代价，让利益最大化。因此长乐，非毁不可。况且毁了她一人，不仅能得一国，还能得一美人，不是亏本买卖。禘饮尽羽觞中的酒，走向内殿。

早有侍官把长乐带到内殿。禘走进内殿时便看到长乐坐在榻上，目光和白天如出一辙，呆滞的，盲了一样。禘看见这样的长乐却失去了兴致，这个美丽的木偶并没有让他产生征服的成功感，反而让他烦厌。不知怎么的，他有点怀念初见长乐时那个美丽的不可驯服的女祭。笑出来。禘掐着长乐的下巴，命令道。榻上的木偶牵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便滞住不动。禘的怒气更甚，但他不知道为什么生气，他只是用力的压下怀中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