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雨滴竹梢
凌尘自然注意到了她的无奈，勾了勾唇角，垂眸抚弄起膝上的紫檀琴来。囿于某些原因，近几年来他的身子骨不是很好，好在母妃当年心细如针，早就料到会出现今日这种事，狠下心来逼着他学了音惑之术，以保全其身。
这音惑之术虽然听上去高深莫测，但说白了就是和对手比意志，但在这方面，他有着足够的信心。
静美的琴音在紫竹林中荡漾开来，好似山水画中飘渺缭绕的烟岚银雾，泛音空灵清脆似新莺出谷，散音浑厚铿锵如敲击玉磬，一高一低，此起彼伏，令人如醉如痴。风划过竹梢，带起一阵低吟浅唱，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在悠远的琴声中沉淀成伤。
尽管藏匿在竹林中的杀手都事先堵上了耳朵，但各自的呼吸还是变得紊乱起来，纷纷运气使自己脱离琴音的掌控。而清歌则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凌尘指下的曲调，她觉得这曲子着实难听得很，那叮叮咚咚的琴音弄得她有些头疼。
何为对牛弹琴？乃对清歌弹琴是也。
一个时辰后，凌尘方才停下抚琴的手，抬头朝着清歌的方向望去。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女子虽是一副认真的模样，眸底却依旧清明澄澈，似乎不受一点控制。
“王果真抚得一手好琴。”
清歌见凌尘瞧她，便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娇媚可人的笑来，面上的颜色却显得愈发苍白僵硬。因为她能感觉到，藏身在他们周围的那些杀手，至少有一半都失去了神智。
这摄政王敌我不分了么，居然把自己人撂倒了一大半？
她眉角微跳，心中一阵鄙夷，却不敢轻易表露出来。
凌尘微微一愣，但旋即便恢复了常态，温和一笑，那如阳光披身的笑容直暖人心脾，一时竟看煞了清歌，呆呆地瞧着对方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姑娘喜欢便好。”
此言一出，清歌方才回过神，急急垂下眼去，又恢复了先前的淡漠神情，缓缓启唇道：“多谢王抬爱。”
何必强迫自己说这些违心之语呢。
凌尘细眉一挑，玩味道：“既然姑娘喜欢，那孤便再为姑娘弹上一曲，可好？”果不其然，话音刚落不久，他就如愿以偿地看见她的脸由白变绿，像极了一棵大白菜。
不只是清歌，就连他们四周勉强守住神智的杀手听到这话后，也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民女之幸。”她深吸了一口气，强作欢颜，不咸不淡地道。连清白之身都愿意献给他了，再听他弹一首曲子又何妨，权当舍命陪君子了。
令她无奈的是，他居然真的又开始弹曲子了，而且光听序引部分就知道，这是一首很长很长的曲子。
她真希望现在能老天爷能落一道雷下来，当场劈死这个摄政王。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轰！
一道轻雷滚滚而落，劈得紫竹林内的二人呆若木鸡。凌尘轻轻揉了揉眉骨，抱起紫檀琴，苦笑道：“孤真怀疑这雷是你招来的。”
清歌不动声色地随着他站起身来，低头抚平裙衫上的褶皱，艳丽的色彩将她衬成了一朵灼灼满眼的桃花。只可惜她面上的表情太过冷淡，白白糟蹋了这样一件妩媚动人的衣裳。
“民女怎敢扰了王的雅兴，只是天公不作美……”
她疏离地道，乌羽般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两道美好而清傲的暗影。眼角下的褐色浅痣如同白宣上无意滴下的一点墨渍一般，却不显娇弱，只显漠然。
大片的黑云聚拢而来，夹杂着数道神秘的闪电。狂风渐起，舞起二人的飘飘墨发，竹林间的气氛一时变得诡异沉闷起来。
“竹林太大，在下雨之前是走不出去的。”
凌尘抬头看了看天，脱下外衫将怀中泛着暗红光泽的紫檀琴包得愈发紧实。这紫檀琴乃是一位琴师以鲜血滋养九九八十一天而成，最易蛊人心智，却沾不得一滴水，一沾水便成了一把废琴。
清歌讶异地看着他，她能感觉到，他的身子骨很弱，估计一淋雨就会大病一场，可他居然把唯一厚实的外衫拿去包了琴。
这人不要命了？
她还未来得及深思，便被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打断了思路。
“王。”
擎雨恭敬地跪在凌尘面前，将一把以碧玉为骨的青伞呈过头顶。他的大部分面容都被一块黑布掩去，只露出一对充满煞气的眼睛，但清歌还是凭着气息认出，他就是昨日前来试探她的那个刺客。
凌尘看着面前的玉骨伞，却没有如往常一般伸手去取，而是愠怒道：“怎么只拿了一把？”
听了这话，擎雨怔怔地抬起头来，盯着凌尘身后脸色漠然的清歌。他以为以王残酷冷血的性子，会让这姑娘淋着雨回去，所以只取了一把伞来，谁知道王今日居然发了善心。
果真是个狐狸媚子，迟早会把王给害死。
他护主心切，却没敢对清歌动手，只好乖乖低头认罪。
“属下办事不力，请王赐罪。”
伞太小，容不下两个人，而下雨之前是取不来另一把伞的。凌尘一咬牙，将青伞与紫檀琴塞入清歌怀中。
“自己去领四十大板。”
他冷冷地看向跪在地上的擎雨，却没有赐下更重的刑罚，因为他知道，错不在擎雨，而在他。
“是。”擎雨领罪而去，身手敏捷似暗夜狸猫。
清歌一手抱着伞，一手揽着琴，面色没有因为凌尘的举动而泛起一丝一毫的波澜。她是个杀手，杀手从不撑着伞杀人。
倏然，她将怀中之物尽数抛还于凌尘，漠然道：“王的好意，民女心领了，只是民女从不撑伞，还请王自己留着吧。”说罢，她便毅然地扭身离开，那背影，较男子还要洒脱三分。
她已经习惯了那些在孤风凄雨中独自行走的日子。
一道霹雳当空闪下，天上又是几阵闷雷，密如珠网的雨珠劈头盖脸地打落下来，清歌的身影很快便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凌尘错愕地看着怀中的伞，正准备追上去，却不得不顿住脚步，将伞撑起，看着那如同三月桃花般的背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