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叔侄闲谈
柳枝滴翠，蝶舞成双。
凌晔命人在垂柳下的草地上布了一张小几，二人席地而坐，自斟自饮，甚是悠闲。
“小晔今日气色似乎有些不好，可请御医看过了？”
凌尘捡起一个小小的龙纹白银酒觞，浅抿一口觞中醇香的酒液，目光扫过凌晔眼下浓重的青印，故作关切地开口问道。他才不相信凌晔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是因身体染恙造成的。
凌晔一愣，旋即便摆上了一个阿谀谄媚的笑容，道：“多谢叔父关心，侄儿不过是有些水土不服而已，并无大碍，过几日便会康复的。”
水土不服？赤璋城是凌晔从小待到大的地方，哪来的水土不服？
凌尘眼角轻佻，狭长的凤目中有暗流涌动，修长手指摩挲酒觞上凹凸不平的龙纹的动作，雅致如同一枝出水莲花。
“是么，既然如此，孤就放心了。”
他垂眸低笑一声，唇角流泻出令人为之惊艳的煦色韶光。云烟似的黑发肆意垂落于雨后犹带水泽的草叶之中，有着说不出的诗情画意。
凌晔估计也发觉自己先前有点操之过急，稍稍收敛了一些，耐着性子将一杯玉薤美酒慢慢地啜入口中，却远远不如凌尘那般优雅自如。
“对了，你此次回来得突然，孤一时没有什么准备，不如三日后在宫中为你摆一场洗尘宴可好？”
半晌后，凌尘似是想起了什么，微微抬起头来，看着凌晔重新燃起希望又再次暗淡下去的神色，和善地笑了笑，硬是没提起关于清歌的事，仿佛凌晔昨日送进宫来的那个女子与他毫无干系一般。
他也确实与她毫无干系。
“叔父如此关心侄儿，侄儿着实是受宠若惊，那……侄儿就先谢过叔父了。”
嘴上这样说着，可凌晔面上勉强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上几分，哪有半点受宠若惊的样子？他总感觉，自己被人整了，而且还是不着痕迹地，让自己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地整。
“不必，你同孤虽是叔侄辈分，但年纪却是差不多的，言语间稍稍亲热些，方才不显生分。”
凌尘把语气放得十分温和平缓，清雅隽秀的笑容如一阵徐徐拂来的微风，在夏日炎热的午后令人愈发心旷神怡。凌晔盯着他唇角扬起的小小弧度，瑰丽的桃花眸中有着隐隐的怒气浮现而出。
凌尘相貌柔美，这是他自幼便知晓的，小时候他第012章微微发白，奉承的笑容扭曲得可怕。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要清歌能够成功地抓住凌尘的心，那么接下来的事便容易得多了。他知道将所有的赌注压在一个女子身上有些可耻，但只要能夺回那本该属于自己的皇位，他就顾不上那么多了，大不了事成之后，他找人把清歌秘密地处理掉便是。
凌尘对他眸底的恨意与算计视若无睹，依旧笑意盈盈地抿着觞中的美酒，之前的阴鸷冷酷一扫而光，显得宽容而又大度。然而，当他微微垂下眼帘的时候，却能感受到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落寞掠过。
二人各怀心事，彼此沉默着，你一杯我一杯地将满满一壶酒饮尽。
“叔父，昨日侄儿带回宫的那个小妾，您可满意？”
凌晔终于耐不住性子，一仰头将杯底的数滴酒液倒入口中，观察着凌尘的表情，小心谨慎地开了口。
终于忍不住了么？
凌尘摇晃酒觞的动作戛然而止，半晌，他将目光移至一边，墨色的瞳仁中映出身旁柳枝婀娜的影，“她是个很特别的女子。”
特别？这评价究竟是好是坏？凌晔一头雾水。
“叔父说的特别是指……”
凌尘风轻云淡地瞥了他一眼，之后，却再没了言语。
特别么？其实他也不知道她到底哪里特别，只是觉得她随时都会消失在他的眼前，一去不返。
凌晔焦虑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美酒一杯一杯地倒进嘴里，却品不出半点韵味来。凌尘从容不迫地为自己斟了半杯酒，见凌晔这般神情，不禁揶揄道：“小晔对那姑娘如此上心，莫不是看上了人家，心里后悔了？话说回来，那姑娘确实生得眉目如画。若真是这样，孤也不好夺人所爱……”
他的声调故意拉得极长，俊美的容颜似高山上流淌而下的一泓清冽雪水，却不显女子之媚，那份睥睨天下冠绝天地的王者之势，是凌晔一辈子都学不来的。
凌晔一听，慌了。
“叔父误会了，侄儿只是想到叔父年过弱冠却仍无子息，心下有些着急而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们落日国皇室一向子嗣薄稀，叔父若再不娶妃纳妾，这皇室的香火，只怕是延续不下去了。”
呵，子嗣薄稀，如果皇兄能够少纳几个善妒的妃嫔，说不定早就儿孙满堂了，那里还轮得上凌晔来做太子。母妃薨逝前还不断地告诫他，除非正室无法诞下子息，否则一生只准娶一位女子。后宫那些肮脏的手段，他见多了。
“无碍，孤不过是位亲王，至于延续皇室的香火，还得靠你这位太子殿下啊。”
凌尘面不改色地启唇，漆黑的眼瞳如同子夜般深不可测。
凌晔的脸色瞬间由红变白，由白变青，由青变紫，颜色比方才天边的蝃蝀还要灿烂。
你还知道自己只是位亲王？有本事把兵权都交出来啊！
他怒发冲冠地看着面前那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清贵男子，恨不能一拳揍到他脸上以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凌尘甚悠闲地将余下的酒液泼入一旁的草丛中，倒扣了酒觞，仰头看了看天道：“天色已晚，孤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回去了。饮酒伤身，小晔也趁早停杯才好。”
不等凌晔回话，他便转身扬长而去，独留凌晔在原地咬牙切齿。
“等着吧，待本皇子黄袍加身，定然将你碎尸万段！”
凌晔深吸了一口气，凝望着凌尘玄色的背影，桃花眸中杀意起伏。直到后来，在他临死之前，他才真正知道，方才凌尘的笑容中，究竟蕴藏着多大的包容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