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重瑶还要添油加醋、煽风点火，一点也不手下留情，疯狂蹂躏着他那份受伤了的自尊心，说他的辩论社土崩瓦解也是死有余辜，自己参加了那是倒了八辈子霉，就他那点阴谋诡计，还不是薄纸胡窗棂，一戳就破了，好比一份不好吃的盒饭放那，不用打开尝一尝，就能闻出个所以然来。说完就拉着梦君走了，可怜那一片花瓣被踩在泥土里。《国语—周语》里说：“见乱而不惕，所残必多，其饰弥章。”西门见她们走远了，赶紧把那热得要死的衣服脱掉，骂骂咧咧地回教室，恰巧在走廊里遇见了紫苏。两人就像是有不共戴天、血海深仇似的，那是分外眼红。《墨子—兼爱》说：“人与人不相爱，则必相贼。”

“重瑶，不领情也不必凶巴巴的呀，这样不好吧？”

“凶巴巴，你还当真以为我们班的这西门是猪八戒见了高小姐，改头换面了，其实，他今天的温文尔雅，全是林教头上梁山，给逼出来的。狗改不了吃屎，你最好离他远点，马粪的表面可光，里面却是一包糠，这家伙脑袋上戴着犁头，又尖又滑的。”

梦君听了笑弯了腰，重瑶这张樱桃小嘴，闻名遐迩，一见故友熟人。不论男女老少妇孺，那三寸不烂之舌，就好比在板凳上钻窟窿似的，说什么都是有板有眼，一句话的功力能赶上武乡侯诸葛孔明骂死司徒王朗了。但凡这样的人都有不好的毛病，就是《小窗幽记—醒卷》所说：“甘人之语，多不论其是非；激人之语，多不顾其利害。”

“你们辩论社的人说话是不是都这么有才啊—哎，听说你们班从大城市里转来了一个学生，有没有这回事啊？”

“瞧瞧，没想到如今国人崇洋媚外的心理这么严重，他原来高一的时候在咱们学校，后来上了一段时间就转走了，怎么难道你有什么想法？”

“你才有想法呢？说哪里去了，我人都没见过。”

“我是有想法但没办法—开个玩笑，我知道你脸皮薄，要不我把他的qq给你？”梦君连忙摇了摇头。

西门这次败北但不气馁，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毛爷爷他老人家说：“人，是需要一点精神的。”因为男性认为，最明智和有魅力的女性，往往是那些让他们既想得到又得不到的女人。也许认为梦君这般女子，自是有着“七泡有余香”之称的安溪的铁观音，比较耐“泡”。放出话说要，“上穷碧落下黄泉”。其实是不能自知，故“量力而动，其过鲜矣。善败由己，而由人乎哉？”（《左氏春秋—僖公二十年》）回到座位上，就看见东方从外走来，像是进了曹营的徐元直一言不发，估计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西门见面就是诉苦，把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娓娓道来。东方听了直说他是自取其辱，白猫钻进灶炕，自己给自己抹黑。

“你以为这样，就是古天乐了，据我所知，虽然这个叫梦君的女孩喜欢古天乐，可就算你有人家黑，可你有人家五官长得精致细腻吗？那分明就是雕花师傅戴上了眼镜精雕细刻的。”

“你别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可就算猫抓不住老鼠也没有关系，只要它会摇滚，它就是猫王，埃尔维斯—普雷斯利，到那时就算是迪斯尼乐园的米老鼠一样聪明的女孩子，也会自动送上门来。”东方听了一边咧嘴一边摇头，像是转动的落地风扇。

“早知道她的偶像是古天乐，我就不送什么花了，改送古天乐算了，不过不能送古仔的海报，只能是版画素描漫画！”有钱不一定有用，就算西门家院里的盆景是聚宝盆里栽了一株摇钱树，也是无济于事。

“她为什么不喜欢我西门公子呢？”他趴在桌子上长吁短叹，姿势的俯视图是沙滩上的一只乌龟。“是因为张杨！”

“张杨？这名字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啊？”

“—就是咱班的数学课代表，别给我说你不知道，他前面坐的是语文课代表，他后面是紫苏，左边是英语课代表，右边是过道，上面是吊扇—”

“打住，你是不是唱京戏的拉单弦，离了调啊，捡主要的讲！”

“张杨学习优异，名列前茅，尤其是数学，成绩如蜜蜂蛤蟆的眼睛一样突出，像是五指的中指，喜马拉雅山上的珠穆朗玛峰，做习题就好比是在清水潭里扔石头，可以一眼望到底—”

“打住打住，说点缺点，拜托—”东方一愣。

“是不是没缺点，准是瞎猫撞上死老鼠，整日扬眉吐气，屁股撅得和孔雀尾巴一样高，祥云火炬直插云霄。”西门咬牙切齿地说，就是看不惯张杨学习好，他就是那种自己“宁可我负天下人”，所以自己考得差撕了卷子，也要把别人考得好的卷子撕了的角色，这表现在课堂上，就是自己不能履行回答老师发问的义务，也不能让别人行使回答老师发问的权利。所以，张杨的积极响应就顺理成章地被他说成是，鸡下巴吃多了，才会这么喜欢搭嘴，一回答对问题就得意忘形，胡敲梆子乱击罄，不知天高地厚。所谓“无风不起浪”，张杨的“有才无德”不能和边城的“德才兼备”相提并论，前者虽说超拔，但不懂藏锋，做不到《老子—六十七章》所说的“不敢为天下先”；后者喜欢默而识之，正如《周易—系辞上》所描述的那样，“劳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庄子—天运》说：“夫鹄不日浴而白，乌不日黔而黑。”

东方招架嫉贤妒能之辈的牢骚，往往会说：“水大漫不过船，手大遮不住天，浪再高也要在船下，山在高也要在脚下。放心，他就是车道沟子里一泥鳅，水缸里的一金鱼，量他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来。”一个人的狂妄，通常不是体现在抬高自己，而是体现在贬低别自己强的人。“不过，你也别太在意，我调查过，他虽说是学习标兵，能和十三岁考上华中科技大学的张忠豪相提并论、同日而语，但金无足赤，他最大的缺点就是太内向。”人总是这样，能用显微镜看见别人脸上的小雀斑，却不能用放大镜看见自己脸上的青春痘。

“这话我爱听，说仔细点。”西门差点不从板凳上骐骥一跃到桌子上，就恨课桌太高自己太胖，他学到了《田忌赛马》一文的精髓，就是要拿自己的“寸有所长”和张杨的“尺有所短”对比，《礼记—表记》说：“君子不以其能者病人，不以人之所不能者愧人。”但他不是君子，又获知那小子站起来回答问题，就像是矮子放屁低声下气，矮子看戏只听声，虽说这张杨并不是矮子而是高人，更能令西门自信心暴涨的还是，他甭管是和漂亮还是不漂亮，害羞不害羞的女孩说上个三言两语，都害羞得跟柴油机抽水一样吞吞吐吐的，说起一些稍微敏感的话题，就犹如一条过乱石滩的长虫，绕来绕去。一席话使西门慨叹，姑娘爱花，小子爱炮，各有所好，你喜欢吃红得发紫的萝卜，没准人家喜欢吃中看不中用的白菜帮子呢。不过，为掩盖自己不是庞涓、白衣秀士王伦一样的货色，就拍案叫骂说：“什么？就他这么一个上下缠绷带，浑身贴膏药的木乃伊，毛病不少的一个人，她那束鲜花也会心甘情愿地插？肯定是开花期遇暴雨，结果好不哪儿去。”说完，兹决定，给它来个张顺浪里斗李逵，以长攻短，亦得梦君一笑，如铁路春运，一票难求。财大气粗的西门贾，无盘龙之癖，就是骨子里是走马章台的大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