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觉醒
苏柒十一岁
医术高明的苏郎中名声远播，大家尊敬地呼他为苏神医，连都城的一些富贾人家都会专程前来看病，苏语变得越来越忙，常常归家时已是夜深人静。
苏柒在晚上会乖巧地独自一人在家，练练字，或者看师父给她的药材纲目，让苏语奇怪的是，无论他出诊到多晚回去，现在，苏柒都会提着一盏灯火在门外等着他，看到他将到家门时，会挥一挥手，孩子气地傻笑，“师父你回来了。”
苏语敲敲她的头，严肃道，“苏小柒，本神医说过很多遍，你夜了早点睡觉，不要等我。”
“嘻嘻嘻。”苏柒继续傻笑着，为师父解下药囊，铺好被垫，蹦蹦跳跳到了床上，结果又引来一顿臭骂，“喂，苏柒，这是我的床，你的在那边！”
“师父，阿柒现在不尿床了，那真的是个意外。”
苏柒和师父分床睡了，虽然苏柒一直想不通缘由，按师父的话来说就是她睡姿太霸道无法好好睡觉，结果现在苏语早上醒来后，会看到苏柒还是半夜爬回了他的床上，却是蜷缩着睡在了一角。
固执的孩子……
苏语叹了一声，久而久之，执拗不过，最后也就由得她了。
今年冬天之后，初雪就要离开花溪村，作为苏柒唯一的朋友，两个女孩儿日日形影不离，南宫家也似乎放心让小姐到妙手仁心的苏神医处玩耍，过完最后一年。
某日。
“苏小柒，你别找了，你的帽子就在灶台旁边，我不记得我传给你丢三落四的毛病……”
“啊？原来昨晚我丢在这里，那……师父，阿柒出门了。”
“先停下！你帽子又忘记拿了……”
夏日炎炎，烈阳灼烧着这个山野小村，河面雾气蒸腾，今日苏柒与初雪，连同约了几位私塾上的关系略好的孩子到后山的小河玩耍。
后山与村子隔了一段距离，之前本是深居了一些凶猛野兽，后来不知所踪，据部分有印象的村民所说，在苏神医还在当猎户的那几年，把它们都猎杀完了……
小河波光粼粼，浮萍连绵，水下常有鱼群结队游弋，苏柒和初雪挽起裤管，拿着从师父那儿讨得的鱼叉，站在浅流处开展了艰难的捕鱼大战，另一个孩子林平早就玩累了，倚在树旁看她们，徐雨则在挑捡着河底下的卵石，想要带些漂亮的回家。
当两个小丫头玩得全身湿漉漉，不亦乐乎时，徐雨的惊诧声从河的另一端传来，“你们看，这是什么？！”
苏柒将到手的鱼也丢了，好奇心强的孩子一伙凑上前，只见河水下卵石被移开，隐约现出一个无法拿起的硬物，轮廓宛若铜环，淤泥搅浑浊了水，无法彻底看清。
初雪拨开林平与徐雨，摆出领队的架势，喊道，“让我来！”
她肃穆地伸出右手，平放在躁动的水面上，闭上双眼，口中庄严地呢喃着其他人听不懂的话，额上乍然亮起一个浅蓝色的印记，不过片刻，以她细小的手掌为中央，湖水逆转了流向，渐渐扭成一个漩涡，吸走了淤泥与水草，崭露出水底下东西的真身———一个古怪的兽头咬着的铜环。
一伙孩子犹未来得及惊讶，初雪睁开眼，她目光肃穆，额上印记的光芒更为璀璨，信手在虚空中刻下数道蓝色光痕，它们横落在漩涡中，顷刻如壁障般阻隔了河水。
小女孩印记上的光芒渐渐消失时，她额上已渗出了汗。
“好厉害……初雪你会法术？”徐雨与林平惊叫道，难以置信地再次看这位同窗，花溪村属穷乡僻壤，孩子乃至成人们只从故事中知晓虚无缥缈的神仙法术，几曾亲眼见过。
初雪脸色有些疲惫，回答时却带着罕有的倨傲，“嗯，你们肯定没见识过吧……这是我们南宫家的咒术。”她平放在空中的手颤了颤，皱眉道，“我请来了河神的力量，但以我的法力无法维持水壁太久，铜环下应该有什么，你们快看看……”
“好！不过之后你要教我法术。”徐雨果断回应道，他是最先发现这古怪铜环的，不愿功劳被其他孩子抢走，伸手就要摸到环上之际，陡然一只手按住了他。
“这东西……不能拉。”苏柒紧紧地按住徐雨的手，她凝望着狰狞诡异的兽头，心底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我回去告知师父吧，他应该知道这是什么。”
徐雨想挣脱苏柒的手，奈何对方力气居然比他要大，只得咆哮道，“苏柒，你这个胆小鬼！
“徐雨，闭上你的嘴！”南宫初雪怒声反驳，她就要收回手，眼看河水将涌回失去加持的漩涡，林平趁他们争执之际，眼疾手快，倏然握紧了圆环，用力一拉。
几个孩子犹未反应过来，河底下骤然传来轰隆隆的震动声，水里无数气泡往上涌，几乎让人站立不稳，片刻之后，浅河正中仿佛被切成两半，露出干涸的地表，一个幽深的地道乍然敞开。
地道口贴着密密麻麻的符咒，纸早已泛黄了，血红色的笔迹歪歪曲曲地不知绘着什么，几个孩子惊诧着瞪大了眼，但见往下延伸的通道漆黑得不可见底，腐臭味扑鼻而来，气氛诡异。
这回轮到徐雨和林平开始畏缩，徐雨早就往后退了一步，怯声道，“不如……我们回去吧。”
“不能！”南宫初雪果断地阻拦道，她谨慎地看了一眼幽暗的地道，神色复杂，十多岁的小女孩一瞬间交错无数思绪———以家族的底蕴见识以及死记强背，她是知晓这符咒是用妖族的血所画成，亦知晓咒印的意思。
那是献祭魂魄的咒语，也就是，曾经有人为了彻底封印地道下的某个东西，献祭了自己的三魂七魄。
封印的到底是什么，她不清楚，曾经在南宫家族的一些奇异杂记中了解过，会动用这种玉石俱焚的封印，无非是封印着强大的妖怪或者邪异的秘宝，如果是后者的话……还是值得一试。
这次爹爹莫名病重，继而被劝往花溪村养病，昔日在云城南宫家所持有的权力，包括青城的商路的生意与召开江湖北盟镇压妖族叛军余孽的事，都被大伯以代掌为由接过手，若不是苏柒的师父医术高明，何日爹爹才能病愈返回云城都是未知之数。
可惜了，苏神医不愿意投身到爹爹门下，爹爹断言此人有雄才伟略，不世之材，定然能助自己一脉扳回在南宫家的位置。
那么，这通道底下的若是稀世之物，说不定对即将回到云城的爹爹有所帮助，纵是沾染了邪气，凭自家的实力，难道还不能将其净化么，听说，二十多年前被称为“剑出必染血”的恐怖杀手云蝶，所用的也是嗜血的碧影魔剑。
如果徐雨与林平现在告知其他人，惹来麻烦，自己想要独占却是难了。
而且，就算封印的是妖的话……相隔多年，恐怕要么早成灰烬，要么虚弱得自己也能对付了吧……
十多岁的少女在瞬息间进行了无数推断，权衡利弊，她选择了拦下想逃回村子的徐雨和林平。
“之前谁说别人是胆小鬼的，现在就不敢下去了呢。我现在就下去给你们看看，如果你们胆小的话，可以在地道口等着我，但胆小也不要把大人叫来，不然就不好玩了，下面应该藏着有意思的东西。”南宫初雪以嘲笑的口吻说着，然后，她的眼睛微微颤动了下，抬起的脚步又停顿下来。
但小孩终究是小孩，当初雪回头望散发着诡异气息的地道时，下意识里依然有些畏惧与退缩。
“初雪，你真的要下去吗？我觉得里面……不简单。”苏柒皱皱眉，凝重道，某种不躁动不安的预感越发浓厚。
脸色苍白的初雪坚持地点点头，苏柒叹了口气，“明白了，我走前面，你们跟着我。”
她毫不犹豫地往下走，初雪握着一颗发光的珠子尾随着，用以照亮狭窄的地道壁，徐雨和林平则惊慌地四处张望，生怕突然会跑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地道不知关闭多久了，墙壁长满了石苔，凛冽的阴风带着诡异的黑烟吹来，让几个人不禁心底泛起一阵恶寒，宛若瞬息被什么扼住了心脏，难以呼吸，只有苏柒脸色不变，将一缕黑烟握在手心，轻闻着，莫名的熟悉感笼罩着她，却无法记起。
随着往下走得越来越深入，入口的日光已缩成了一个小点，巨大的压迫与恐惧感四面袭来，初雪和另外两个孩子都有一丝退却的念头，苏柒转过了身，询问道，“回去吗？”
“先不…。。”初雪目光有一瞬间的闪烁，咬了咬牙，拒绝道。
“嗯，那你们靠紧我……”苏柒见初雪坚持，也由得她了，边说道边继续往下走。
苏柒的胆子真大……
几个孩子这一刻不禁产生了相同的想法。
在初雪的珠子光芒开始变得微弱时，对恐惧承受力将近极限孩子们终于走到了地道的尽头。
初雪手里的白珠子弥散着微弱的光，依稀可辨是一个偌大的地洞，随着她的手颤巍巍地左右移动，壁影也仿似伸出的鬼爪般跟着不停地跳动，惊悚可怕，当少女的手陡然停下时，几个孩子同时发出了惊叫声。
晃动的珠光下，一副早已腐朽的骸骨跪在蒲团上，在他面前两侧，分别是两座与人等高的石像，分别是一男一女，男子衣着繁复，他冷横剑眉，手中长剑竖在眉心之间，如果苏语在的话，定能认出这是剑圣一门独有的起手式
女子容貌姣美，素衣轻裹，纤细的手腕平放在胸前，宛若握着一缕火焰，苏雪看了几眼，脸色变得惨白，颤声道，“这是魔尊鬼后的石像……”
在两座石像之间的洞壁上，贴满了厚厚的符纸，围成一圈，其上尽是触目惊心的血，南宫初雪瞬间推翻了之前的判定，惊恐道，“不对，这个人希望通过献祭妖怪来向魔尊鬼后索取力量，失败后只得血祭自己，对进行妖怪封印……然后有另一个人发现此处，才将地道封闭起来，因为，里面的东西都不能动！”
孩子们纷纷惊吓得退了几步，苏柒却原地站着，凝视鬼后的石像，石像的眼珠在珠光下一闪一闪，也仿佛在似笑非笑地对望自己。
恍然间，她幻觉到石像的唇动了动，死寂的空间中，呢喃着只有她才能听到的话语。
———你是谁？
———我是谁？
———我是璎珞。
———你也是璎珞。
“不，我是苏柒！”从幻觉中惊醒的少女骤然大声叫喊，她脸上有失神的紧张，伸手将鬼后的石像推倒。
随着轰然石块碎裂声，洞中的阴风骤然变得猛烈，符咒无火自燃，零散地飘舞，壁上血光大盛，隆隆的声响自石壁最深处响起，宛若有什么将要挣脱而出。
初雪脸色大变，低叱道，“快走！”
随她声音落下的同一时刻，洞壁飞石粉碎，六道红光在黑暗中陡然显现，随后，一个巨大的蛇头缓缓探了出来。
这里所封印的，居然是早已灭绝了数千年的凶残妖兽六眼天蛇！
它昂起头，六只眼睛一眨一眨，吞吐着火红的信子，嘶嘶声灌入了几个孩子的耳，他们甚至来不及反应与害怕，就死命地往地道上跑去。
似乎是盯准了猎物的存在，粗大的蛇身在洞里迅速游动，一截接着一截，仿佛长延无尽，蛇头无视岩壁阻碍，往上窜得快如闪电。
体力较差的林平跑得最慢，瞬息闻到了身后作呕的血腥味，巨大的蛇口张开，眼看就要咬断他的脑袋。
在伙伴生死攸关之时，初雪停下了脚步，显现出了南宫家族应有的果敢，她一把将林平奋力往上推，左手在虚空中画了个半圆，乍然降下一道雷光劈向巨蛇的眼睛。
受雷光所阻，六眼天蛇动作稍微迟缓了片刻，它仿佛始料未及到会有通晓法术的孩子，嘶鸣着，地道乱石横飞，就要被它的声波所震塌，初雪回身拦在地道，十指交叉，她额上的印记再次崭露，迸发出蓝色的光芒。
“我先挡一挡它，你们快点离开这里！回去让大人通知我爹爹！”她断然叫喊着，同时交叉的十指凝结出一把宝蓝色的光剑，女孩在岩壁上敏捷地点足跃起，飞至最高点后，持剑的手腕转了个半弧，瞄准天蛇的眼睛陡然下刺。
然而蛇头只稍微动了动，便避开了她费尽力量的一剑，蓝色的光剑在坚硬的蛇甲上拖出火花，粗大蛇身的一甩，击中了在半空来不及躲闪的初雪。
眼看就要被撞飞在岩壁的尖角上，初雪持剑在空中急促地吟咒，召来的一阵轻风将她托起，少女漂浮着，剑锋再次瞄准了天蛇的眼睛，那是她曾经在古书之上，知晓这凶残妖兽唯一的弱点。
当她再度飞身下刺时，天蛇终于开口说话，“人类的孩子，你太弱了。。。。。。”
蓝色的剑光撕裂了空气，如雷霆般刺向巨蛇的其中一只眼睛，然而，当庞大的蛇身彻底从洞中脱出，截截盘起时，那一缕剑光相比之下，渺小得如同闯入风暴的一叶孤舟。
天蛇完全翻了翻身子，完全无视女孩儿凌厉的剑光，扬起蛇头，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将她吞噬入腹。
初雪惊恐之下收招不及，再次极快地吟诵风咒，蛇口的獠牙已近在咫尺，腥风扑面，眼看召唤风神的力量将要慢上一步时，天蛇的腹腔处却微微瘙痒，动作迟缓了片刻，陡然又让女孩儿迅速借风力退走。
谁救了我？
惊魂未定的初雪疑惑着往下看，霎时目光震惊。
苏柒犹站在地道上，抡起不知哪里捡来的粗木棍往天蛇身上敲打，她全身都渗出了汗，举头仰望了初雪一眼，见伙伴安然无恙，忧心的眼神才安定下来。
阿柒居然没走！是阿柒救了我！
然而下一刻，恼怒的天蛇翻滚蛇身，它刚挣脱封印，妖力尚未彻底恢复，却不想陪人类的孩子浪费时间，缩回了信子，瞬息间，地道内的空气变得燥热，热流纷纷聚向天蛇半张的口中。
初雪见蛇口溢出的火焰在涌动，暗道一声不好，竭声往下大叫，“柒柒，赶快跑上来！”
她的额上的蓝光印记变得夺目无比，地道四面八方刹那卷入冰冷的暴风，往下方渺小的苏柒吹去，试图带她逃离那里，然而，风速还是太慢了，第一次面临生死交错的关头时，她后悔为什么平时没有听爹的嘱咐，刻苦练习法术。
懒惰的代价，就是亲眼看到挚友的死亡。
片刻的酝酿后，张开的蛇口陡然喷射出灼热的巨大火柱，整个地道都陷入火海中，烧白了石壁发出嘶嘶声，热浪一阵又一阵，凝聚成硕大的旋风，粉碎了整个地道，赫然露出外界入夜后的星空。
初雪被涌上来的热浪掀飞，当她目睹苏柒被火柱所吞噬时，她绝望地往下伸出手，试图拉起那个隔了无限远的好朋友，然而最终磅礴大火淹没了她的一切视线。
“柒柒！！！！！”
她凄厉地叫喊着，往下伸的手掌张开，却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握住。
女孩儿的眼泪簌簌流出，短暂的哭声、哽咽声后，眼神夹带一丝决然，不想再等待其他人到来，她咬破了指头，用血在虚空绘出咒印，是弦月的图案，“九重天上的月神，如果你……”
然而，底下天蛇的躁动声，以及熊熊火海中熟悉的身影顷刻夺走了她的心神。
天蛇的六只眼睛往同一个方向转动，难以置信地齐目紧盯身下的瘦弱女孩。
它明白自己喷吐赤红火柱有多可怕，那是足以一瞬将人类城池焚为灰烬的妖火，然而这个相比之下渺小得微不足道的孩子，面临迎面的毁灭之火时，她只是稍微举起手挡了挡。
她淡然地立在火浪之中，举起手，按住了飞散的头发，为难道，“如果头发乱了回去，师父会骂我的。”
“不可能……”
“你很惊讶是吗？但，我从小就发现了，我并不怕火。”苏柒一边说着，一边在朝某个地方走，她脚步所落之处，妖火纷纷散开。
苏柒徒手抓起之前蒲团上遗骸烧的通红大腿骨，又奋力地打在天蛇的坚硬的身躯上。
发现对这个妖物毫无作用后，她叹了叹气，仰头大声嘱咐犹在上空哭泣的好友，“初雪！我打不动它！你先离开这里！”
初雪见苏柒安然无恙，喜极而泣，眼泪依然在流着，起手正要将风再次召来，苏柒在下方却阻止了她，声音决然，“你离开这里，我……要对付它。”
初雪脸色变了变，骤然焦急道，“柒柒，它不是简单的野兽，它是妖！连爹爹也不一定对付得了它！你听我说，立刻离开这里！”
“不！”苏柒握紧了烧红的腿骨，咬紧牙，攒足力气打蛇身上，“我知道它是妖……师父一家都被妖给杀了……”
那夜苏语与慕青丝半醉半醒的话，有些她听不懂，有些，她还是懂的。
慕青丝临走前特意弯身，摸了摸她的头，说，“你应该明白，你师父为了你，很不容易，至少以后，希望你有些地方能帮得了他……嗯？”
“阿柒明白。”
苏柒回忆那晚慕青丝的话，再次将手里唯一的武器举起，天蛇从惊诧中回过神，略带不安地甩动尾部，吃尽力地将眼前少女撞入石壁，石壁粉瞬息被凹进去一个深坑。
以人类的血肉之躯，此刻估计已压成了一滩血浆了吧。
六眼天蛇亲眼看着少女随它的尾巴消失在乱石中时，判定着。
初雪的惊叫声还未发出，在碎石坠落后，那个瘦削的身子竟然再次重新在尘影里站起。
苏柒抹去了嘴角的血，将脚步站稳，盯着天蛇猩红的眼珠，此刻它已震惊得不再转动，少女顿了顿，认真地说，“忘记了告诉你另外一件事，在五岁的时候，有一只老虎跑进了我家，那时师父不在，我发现，它根本咬不碎我的身体，我也不会感到疼痛，它想逃脱的时候，我关上了门，与它对峙了一天，最后……我将它打死了。”
她将那根腿骨又再拾起，一步一步走往天蛇的庞大的身躯，仿似在自言自语，“阿柒虽然没有爹娘，但是有师父在身边，可是师父呢，他一家都被妖怪给杀了，他还像村子里睡破庙的叫化那样讨过饭……如果阿柒没有师父，大概阿柒也是在讨饭吧……”
“哐当！”又一声敲在了蛇腹上，苏柒发现依然无法对这条巨蛇造成伤害，随之抓紧了它身上的鳞，试图爬向巨蛇的眼睛。
天蛇脑海这一刻彻底充斥满了不安的预感，不畏妖火、不伤之身，那根本就不应该是人类啊……就连那一位将它封印在洞里的古怪道士，都不会高强到如此地步。
它烦躁地将身上的少女甩到地上，尾部对地面轰隆的一声拍打后，试图将那个影子压在土下，然而不用片刻，她又重新站了起来。
少女浑身的衣服已肮脏不堪，她坚持地往六目天蛇的方向走，喃喃着自己才明白的话，“阿柒也想帮得上师父的，阿柒经常努力背书，写字，希望以后能够像师父说的那样，成为一个好的大夫，但阿柒只学会了一点点医术，很多东西，还是不懂，不过，现在，阿柒应该还是可以稍微帮师父一点点的……”
“师父没有了爹娘，想必很难过吧，就像阿柒如果没有了师父，会很难过，不知道怎么办一样……你们，把师父一家都杀了，那么，阿柒也要把你们都杀了……”
她抬起头，仰望早已星如棋布的夜空，算了一下时间，皱起眉头，“本来，我应该可以像杀死那只老虎那样，慢慢地和你对峙，直到把你杀死，但是，师父应该快到家了……阿柒还没长大，能做的事不多，其中一件，就是像死去的菊月姐姐那样，每晚能够提一盏灯，站在门外，告诉师父，阿柒在等他回家……”
她平举起右手，姿势和地洞里鬼后的雕像一模一样，瞳孔渐渐变幻，凝聚成妖异的花瓣形状，瞬息之后，手心骤然亮起一缕深紫色的火焰。
六只眼睛与那一缕紫焰交接之后，天蛇浑身都在颤抖，这时，它才注意到这个少女的容貌，竟然与地上鬼后的石像长得完全一样！
即使它修为了几千年，妖力足以掀复四海，然而，它清楚地记得，自己昔日在那个操纵着炼狱之火的鬼后面前，根本卑微得宛若蝼蚁。
但……她不是与月神玉石俱焚了么？
当那一缕紫焰惊醒它的思绪时，没有继续推断的时间，天蛇惊慌地试图退走，蜷缩在一角，吐出火红的信子，正要说什么来平息眼前少女的愤怒，她却往前步步走来，看自己的眼神，冷漠得根本不似是看着活物……
“不要奢望求得到我的宽恕。”紫色的火焰照亮了少女的侧脸，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缓缓往前走，声音宛若审判、又犹如开展一场终结，“现在是，我要你死，你必须死！”
空寂的夜里，骤然刮起黑色的暴风，将大片森林连根吹起，漫天沙石飞叶，它们随风暴一起遮蔽了天穹，遮蔽了暗红的月，一切光芒都在眨眼间被吞噬殆尽。
风暴的中心，深紫如莲的火焰以燎原之势蔓延，成为夜幕下唯一的光，无穷无尽的火海中，巨大的蛇身痛苦地抽搐着，它嘴巴与眼睛皆窜出了紫色的火，焦臭弥散，讽刺的是，直到它被焚尽到只剩尸骨，连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在白雪皑皑、冰冷死寂极北雪山之上，拄着青竹杖的女子依然往山巅跋涉，可怕的雪浪自山顶滚滚而下时，她都会挥动竹杖在虚空画了扇门，然后走进绿光化成的门里，当女子再次打开门时，位置已是瞬息间在雪山另一角的数十里外。
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她缓缓地转过头，遥望雪山之外灰沉的天空，在夜幕的尽头，一缕紫色的火宛若雪鸟张开双翼，浮浮坠坠。
她墨绿色的眼眸终于起了波纹，抬头仰望遥不可及的雪山之巅，轻叹道，“墨樱已经在雪山走了十年了，如果你愿意见墨樱一面的话，就将雪山的空间重接连结吧，鬼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