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两家立约亲上加亲母女团聚苦中有难

柳兰从双红里屋出来,因想燕子和柱子有田文氏看着,大民又自己各处去玩,便连家也没回,径直到村南的那块最近的药草地来了。她十来天没有下地,看路边别家的庄稼虽偶尔有点草,都不是非除不可的,又想自己上茬除得仔细,即使这些天水热都好,青草的长势也是抵不过药草的。一路看过到了自家地边时,见那地里原生的草倒没长起来,竟有许多别家拔了的杂草扔在上面。尤是靠路边的地头扔的最多,有的全干有的半干,压的药草叶子都发黄了,最边的几处旺的也都被踩死了。柳兰大致看了一遍,比田文氏说的更厉害,只得将那草一把一把地从地里找出来,扔到了沟里。最大的一块如此,又到另一块也是同样,柳兰心头十分窝堵,想冲到村里破口大骂,可还是忍了气,地头过的人多,谁扔的怎么去查?于是又一把一把的将那些草找了,扔在了沟里。她再到离地最近的一块看时,地头杂草虽没另外两块多,可离路边不远的地方竟有几片冷空子,走近看竟是被人拔了去,地边就有几把半枯的秧苗。柳兰气得咬一回牙,可事已至此,也没半分的主意,把那药草秧苗捡起来理了,又照着那冷空子补了下去。这时就是有墒,又怎奈那秧苗已动了根且晒了几天了,能活下来的自然也就没几棵。

柳兰补了秧苗又把地里的草找了一遍,回到家时已是日落了。田文氏正带着柱子在厨房里,大民一个人在院里玩。柳兰进屋说:“妈,柱子要吃什么了?燕子呢?”田文氏只答:“不是做吃的,是烧开水呢。柱子和他爸都说渴了,瓶里一点半温不凉了。燕子在里屋睡着了。我当你把小根送回去就回来的,她半天没见你就嚷困了。”柳兰笑说:“我在双红那儿呆了一会,从她家回来就去了地里,把村边一块地的草找了。还有两块大的,再两天就完了,都是原来不小心漏的。”田文氏烧开了锅里的水,起身说:“快把水充了做饭吧,大民刚才都说饿了,在后院给他中午刚蒸的馒头他不吃,就选合他口味的做吧,到晚饭时候了。”柳兰掀开锅盖,充了水,说:“我这就做,他天天玩的累,饿得就急。你也在这儿吃吧,不用再回后院生火了。”田文氏说:“不用了,我一个人在后院的饭好做。”柳兰又冷了一碗开水在案板上,说:“妈,今儿就让柱子在家睡吧,送走了小根家里就宽敞了。”“那也好,昨儿他就嚷着要跟你睡了”,田文氏说了,出了厨房回了。

柳兰把大民叫进屋喝了水,又让他灶前烧锅。大民虽不愿,可柳兰开了口,不敢不听。柳兰炒好蒜苗鸡蛋,又把馒头馏进锅,对大民说了句“别烧太大,一会就好”,便去了里屋。柱子在厨房看大民烧锅无趣,也跟了柳兰回里屋了。这时天已黑了。

柳兰进屋点了灯。燕子在这时已醒了,坐在床头竟没哭。柳兰忙上到床前各她穿好衣服,自语道:“心肝,睡醒了就起来吃饭吧,马上就回家了”,把燕子包下床,打开床头板箱拿出田志仁写的条子,又看了一遍,折好装在了兜里,又对柱子说:“一起到厨房去,就能吃饭了。”几人又进了厨房。

柳兰让大民停了火,等了片刻拿出馒头,让他们三个吃了。她自己只喝了几口水,却什么也没吃。不一会,他们吃过,柳兰收拾了碗筷,和食喂了猪,又抱着燕子带着大民和柱子回了里屋。这时大民和柱子都吃饱喝足了,到了里屋脱了鞋便上床玩。柳兰装了印泥,对大民说:“你们在家玩着,我出去一会就回来。”大民自然十分愿意,连说:“好”。柳兰抱着燕子出了里屋。

这时天并不太黑,柳兰抱着燕子连手电筒都没带,一会便到了树根家的篱笆门外。燕子因少在晚上出来,这时在怀里趴着一动不动。柳兰上前推开了门说:“心肝别怕,这就到家了。双红里屋的灯亮着,除老根外一家人都在里面。双红知道柳兰事多来的晚,院门堂屋门都没有关。

柳兰轻步过了院子,进堂屋掀开了里间的门帘。田婆这时正在对着门帘坐着,一见柳兰进来,忙起身笑说:“真的说到就到,刚才还说着你。”柳兰笑说:“吃过饭就来了,没几步路,天又不太黑,一会就到了。”双红见了燕子,一阵惊喜,说:“嫂子,你抱她一路该累了,放她下来吧。”柳兰坐在床边,仍把燕子抱在怀里,说:“哪里会累人,只是她晚上没出来过,一路趴在我怀里没吭声。”田婆笑说:“这就是懂事了,不懂事的都该吓得‘哇哇’哭了。”双红也说:“是的呢,嫂子真会养,才一岁多看上去就像人家两岁的了。”柳兰又看了看怀里的燕子说:“这丫头自小就让人省心,天天在家跟柱子一起玩闹,我一天也不看几回。”

双红坐直了,掖了被子说:“我来抱一会吧,你坐着歇一会”,又叫树根“给嫂子沏杯茶。”树根在旁,正想着柳兰会算出多少帐来,忽听双红叫他倒水,忙应了一下,倒了一杯开水加了红糖。田婆看了,怨说:“都快三十的人了,人来了一会了才知道倒水。”柳兰忙为树根打圆,说:“都是自己人,客气就见外了。”

燕子在晚上除了柳兰和大民外几乎没被别人抱过,这时在双红怀里很不情愿,一心要往外挣,幸而有柳兰在旁才没闹起来。双红笑说:“这样抱着还不愿呢,以后我天天搂着睡,还没有不依的份呢?”柳兰也说:“没什么,熟识了就行了。”田婆也笑说:“见面三天生,过几天就什么都忘了,到底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不用太操心。”双红让燕子看着旁边睡着的小根,才不闹了,又想孩子虽来了,帐的事还没提呢,于是又说:“嫂子,燕子来了,你大帐算齐了吧?总共有多少?让树根看看,立上字据,以后就能慢慢还了。”“噢,我都记下了,让二叔写了条子,帐目都在上面呢,以后日子长着,我也不急”,柳兰说了,把写好的欠条掏出来给了树根,印泥握在手里。田婆看了,说:“暗还人情明还债,有多有少立个字据,还的时候两边都方便。”柳兰只点头称是。

树根接了条子,打开在灯下看。他进学校从前到后不到一个月时间,满纸的毛笔楷字又能认得几个?因此只装势看了一眼,便交给双红,说:“还是你看吧。”双红让燕子站在床上,接了条子看了起来。她读书虽没到镇上中学,可这些字还是能认得全,只见纸上工整写着:欠条,今甲方借款人柳兰借给树根现款八次,现列如下:第一次,十一月初六日,买家具借三百元;第二次,十二月十二日,雇轿另加轿夫借一百元;第三次,十二月十三日晚,借被子当晚借五十元;第四次,二月二十九日,老根病重抓药借二十元;第五次,小根喜酒备酒菜借五十元;第六次,三月十一日,去镇上医院当天借二百六十百元;第七次,去医院当天树根回来借三百元;第八次,三月十九日,医院里借五十元,另,燕子领养一年,计十二个月,日均花费计五元,共计一千八百元。以上帐目共计两千七百三十元整。利息随行就市。若以后两家亲上作亲,此账目可略去不计。

中证人:田志仁

甲方:柳兰乙方:田树根三月二十一日。

双红仔细看过,除她过门前的三百多她不太明确外,其余一项项列得明细,竟也不差什么。她当看到最后一句时,几乎滴下泪来,又想柳兰做了那么多事都是为了她,田婆也上了年纪,且写定的事还远着,便没有说僵,看完一笑说:“嫂子,这帐都对。”柳兰笑说:“都对就好,孩子的事你也答应了?”双红一手搂紧燕子,另一只手把条子放在床头柜上,说:“恩,那有什么。那些钱是能还上的,怎么也不能让你破费那些。就是不欠你这些钱,亲上加亲的也是好事呢。”柳兰听了,笑说:“那当然是好的。”双红又说:“嫂子,我就打了手印吧。”柳兰打开印泥盒放到条子旁边。双红拿了海绵在手里,整个手沾了淡淡的一层,往纸上留的空处很很按了下去,一个清晰的巴掌印现在了上面。柳兰见了,说:“那只是个过往的样,一个指头也是好的。”说了,合了印泥盒,把那条子吹了一下,连并印泥盒装在了兜里。

双红验帐画押,田婆本不识斗字,不好插话,见柳兰装了条子,才说:“自来多少辈人都是那么经过的,那单子不过是个据,都是要经的,有了它都有个明信,亲戚是亲戚,邻居是邻居,都是无碍的。”柳兰笑说:“是呀,燕子以后见了我还得叫一声妈呢。”双红也笑说:“她那么小,你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拉扯了十几个月,到什么时候也是不能忘的。”柳兰点头又笑。树根没想她俩把这事办得那么顺,看茶快凉了,提醒柳兰说:“嫂子,茶快凉了,刚好能喝了。”柳兰端过杯子,说:“正好,来的急在家没喝”,于是一饮而尽。

双红抱着燕子在床上说笑,可能动静大了一点,惊动了小根,声儿不大不小的哭闹起来。双红把燕子放到床的里侧,抱起小根,摸了摸尿布,一点也不湿,便给他喂了奶。燕子在旁看着入了迷。柳兰笑问:“双红,奶水可够他吃的吗?”双红答道:“够呢,只是比我去镇上前吃的多了。”田婆说:“再吃几天就更多了,以后你也要跟着多吃饭了。”双红又把燕子叫近了看。燕子终究是个孩子,在柳兰哪里没见这样吃过,在旁看着一声一点也不闹。柳兰见屋内无事,双红也以画了押,便要回了。双红坐在床上走不开,让树根送了。

柳兰刚走,田婆便要问刚才的实情:“双红,刚才柳兰的条子上写了多少,算的都对吗?”双红边给小根喂奶边答:“一共两千多块钱,前前后后都是一块的。没算错。”田婆很吃一惊,不曾想一次次加起来竟有那么多,又问:“她怎么算的,会有那么多?”双红又答:“前后借的一共有九百多,她养燕子十几个月,每月的净奶粉钱也要一百多,加起来就有那么多了。”田婆听双红说的明白,才不起疑了,又说:“刚才听你和她说丫头长大了还要回去,又要做亲家?”双红只说:“上面只是那么写的,以后还了钱就什么事也没有了。”田婆这才完全明白,又安慰双红说:“先让她那么写着,还早远呢,她那不懂南北的儿子,也难是个长命的。”双红听了,没有再应,给小根喂好奶,放到床的里侧,又把燕子贴怀搂着。燕子这会只顾着迷着小根吃奶,竟没在意柳兰已去了。

树根给老根倒了杯开水,又回里屋,对田婆说:“妈,天不早了,你一天都没歇,回屋早点睡吧,照看小根不费事的。”双红也说:“是呀,这些天你在镇上熬了不少夜,今儿回来该好好歇歇了。这里小根有我呢,都快两个月了,吃了奶就睡着了,省事着呢。”田婆笑说:“那就好,还有丫头,你要是顾不过来,我再过来。”双红笑说:“能呢,燕子在这不熟,不过闹一会,没什么要紧的。”田婆嘱咐了一句“别忘了吃药”便回西屋去了。树根倒水冷着备双红吃药。双红让树根自己洗了脚早睡了,只抱着燕子看小根睡觉,一会觉着又有了奶水,见小根没醒便搂燕子在怀里吃了。燕子这时不过十五个月,尚没过了断奶期,平时又从没吃过母乳,这时直待奶水尽了,仍不愿放,等在怀里睡着了,才被双红放下睡了。

田婆回屋点了灯,见老根还没躺下睡呢,便说:“怎么不点着灯,这黑灯瞎火的,做什么都看不见。”“刚吹灭的,茶在冷着,用不着点灯照着”,老根欠了身子,给田婆腾了空,又问:“柳兰的事扯清了?小根在屋里可好?”田婆脱鞋上了床,说:“也算扯清了?欠她的钱写了条子,那些钱什么年月能还清呢。”老根也明白树根成家一年来及双红生病定是欠了不少钱,也没再问,只说:“她不会硬逼着要的,以后手头松了,紧些出来还她。”说完又咳了两声。田婆听老根发咳,说:“他爸,明儿叫树根去给你抓点药回来吧,这点病怎么还没好透呢。要是天天这样连小根也不能抱了,你没见都比前些天长一截了。”老根顿了片刻说:“吃什么药呢,去年连着吃药,不还是这样?这也不是吃药能治好的,小根好着我过几天看看就行了,家里有人,我也不用抱他。”田婆脱了外套,说了句“你不愿意就这样吧”,接着躺在了另一头,这时再想家里自双红病倒这些天,几乎至倾家荡产,连牛也被人牵了去,到底黑地里抹到很晚的泪。

双红放燕子睡了刚一个钟头,那小根饭是不打顿,又醒了要吃奶。双红抱起来喂时,可这时的奶水已被燕子吃了。小根吃不饱便饿得“哇哇”哭闹了。双红再看柳兰带来的东西,竟还有小半袋奶粉,正要沏给他吃时,燕子竟被惊醒,再看屋里没一个熟人,也跟着小根哭闹起来。双红也不沏奶,把她搂在怀里,心肝地叫“别哭了,有妈呢,别把小弟弟吵醒了,他还跟你一起玩呢。”燕子这时人生地不熟,又是在晚上,一个孩子见不了妈,那嗓门便破开大哭大闹,身子在双红怀里拧成一股绳。树根见了,心疼地说:“双红,这孩子闹的太凶了,不如送到柳兰那里睡一夜吧,明儿再接回来。”双红一手抱着小根,一手搂着燕子,百般哄劝,都是哭闹不停,半天才答树根的话,“孩子就是孩子,没有生哪来的熟,今儿送回去,明儿还是一样,今儿哭闹过了,明儿熟识就好了。”树根听了,只得断了那个主意,又见双红实在忙得很,又说:“我就抱着小根吧,等一会就睡着了。”双红给小根换了尿布,交给树根,又说:“给他沏一点奶吃就睡了。”树根忙一手抱着小根一手给她沏奶。燕子并不管那些,见不着柳兰,只是哭。双红不停地为她擦泪,说了不少逗玩的话,“心肝宝贝”叫了无数,连柳兰带来的花棒槌,小喇叭等都给她,仍不管用。

两个孩子在里间哭闹,西屋的老根田婆自然都听得见。过了一会,哭声没停,老根心里便闹了,摸火柴点了灯,说:“根他妈,里屋小根哭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去看看是不是头疼发热什么的,好像丫头也在哭。”田婆正为丢牛的事刚缓过来,哪有心思起来,见老根点了灯,没好气地说:“小根是好好的,是丫头见不着柳兰哭闹几声,都是常事,哪里发什么烧,快点吹灯睡了,别再熬油了。哭一会,自然就好了,哪里用得着你操心?”老根再细听屋里,果然小根哭声小了,于是吹灯又睡了。

燕子还是个不满岁半的孩子,双红沏了半瓶奶喂了,接着便趴在她怀里睡了。树根这才把睡着的小根放在双红的旁边睡了。双红叫树根拿毛巾给燕子擦了泪痕,把她放到床的最里侧,把小根放在中间睡下了。树根恐孩子再哭,要亮着灯睡,可双红只说点久熬了油,灭了灯是一样,才吹灯睡了。

次日一早,燕子醒了见不着柳兰仍是哭。双红只跟她说“妈妈有事忙了,就让你跟弟弟在这里住几天。”说了几回,燕子像是懂了些事,能看小根吃奶哭闹,便哭的少了。田婆也说真应了她的话。双红能看着燕子在面前,心思较病间畅快许多。柳兰却在这夜一宿没睡着,想一早去看看,又怕双红起了别的心思,也就只好料理前几天落下的事。

没过早饭,燕子被双红接回家的事全村人都知道了,柳兰此时如释重负,早早带着大民和柱子打理地里的药草,忙了一会,正歇间,只见桂花到了地头。原来她昨儿就从田二婶那里知道了柳兰跟双红立约的事,此时趁田间歇的空,来问个究竟。柳兰搓了手上的草泥,起身笑说:“他三婶,怎么这会歇了,没在家看着小的?”桂花笑说:“小的吃饱了睡着,有个人看着就行了,我趁空地里挖点野菜做汤面。”柳兰笑说:“我也想做,只是没空。”“这下把燕子送了过去,空时不就多了么?”桂花又近前一步说,“你这样把孩子给她,立个条子就完了?”柳兰笑说:“这不好么,她家把孩子养了,我只等着还钱就行了。”桂花又说:“你指望她家还钱要等到猴年马月呀,倒不如把他家的地要过来一亩抵债,那钱也不用还了。”柳兰又笑说:“树根也是有根有梢的一家人,怎么就还不上,人不死债不烂。”桂花叹说:“嫂子可真有耐心,他树根说不定到后来也是个掉了伤疤忘了疼的,到时候不是装穷就是耍赖,怕是白忙一场了。”柳兰说:“他树根是个五尺高的汉子,家就在这,哪里就耍的起赖了。”桂花还欲叫柳兰小心时,见大民和柱子看柳兰聊天,到地头沟边挖泥玩去了,只好笑说:“嫂子,我要找点菜回去了。”柳兰一笑,并不在意,看桂花去了,只叫柱子不要把衣服弄脏了。

村里人得知树根跟柳兰做了口上的亲戚,只叹“树根这个穷命能攀上柳兰,倒是占了大便宜,不仅没娘的孩子有了靠头,连儿子小根的亲事也是不用作难的”。田婆也觉没什么,家里用不着她再忙,便去地里看了庄稼的长势。谁知庄稼倒是让人放心,地头种的十几棵长得正旺的洋葱给人拔了去。田婆心里咒骂一回,到了家却没再提,只嘱咐树根“别光顾着家里,常到地里看看”。

次日,小田庄的玉敏也知双红出院并接了燕子回家的事,当天便带了鸡蛋红糖过来看了,见双红恢复如初,又带着两个孩子笑色不断,着实舒心。回家想及采菱生了两个丫头还离了人世,又背着家人抹一回泪。又几日,河西刘云氏也从玉敏口中知道了,因人老体弱,不便在这时候去了,听她说双红气色不输满月前,也就安了心,此是后话。

双红生病住院,玉勤虽然没处得个准确消息,可这几天每天都是不安。双红出院的前一天晚上,她才从田妹那里知道了双红住院的事,正待第二天带点东西到镇上医院看看,又听柳枝说下地回来时远远看到一对母子拉着一个人顺着河东的路向南走了;正不知如何是好,梦妍便过来说她看到树根拉着车子向甜水沟方向去了。又听描述的那车上被子的花色,便断定是双红出院回家了。玉勤这几天悬着的心总算有了着落,跟世明商量以后,包了家里的二十三个鸡蛋,又从田妹那里借了二斤红糖,便准备去甜水沟看了。

双红会到甜水沟的第二天,玉勤一早忙了家务,收拾好春福上学回来带的吃用,早饭也没吃好,便提着东西出了村。一路上心只是难静,片刻也没歇,一股气便进了甜水沟。

田婆这时刚扶双红饭后服了药,给小根换了尿布,正收拾了一天攒下的要去河边洗,还没出院子,玉勤已经到门口了。她不想玉勤那么快就知道了双红出院,也不及去想,也不顾去西屋收老根的衣物,忙放了篮子,笑迎上说:“亲家来了,双红在屋里呢。”玉勤见田婆脸上没多少愁苦神色,便知双红的病确实见轻了,几步到院子里,笑说:“我前儿听说双红生病又住几天院,今儿过来看看。”田婆接了鸡蛋和糖,说:“噢,回来两天了,双红大姨昨儿就来了。本来在医院的时候我就叫树根到你那报一声,可他每次回来都是匆忙的,两三回都忘了。”玉勤又说:“说不说都没什么,还是顾着家里要紧。”说时,朝牛棚下看看,果然空的,这才相信田妹说的是真的。

田婆边带玉勤进屋,边说:“也没太重的病,就是不定时的起烧,在家树根请医生不方便,住在医院放心些。医生都能随时叫到的,几天病轻了就回来了。”玉勤只应:“好了就放心了,还有个吃奶的孩子,真要拖住了,连累的还有孩子。”

双红正在里屋逗着燕子玩,听见院子里玉勤的说话声,忙坐起身,抱着燕子就要下床。田婆带玉勤进来,忙说:“双红,你还是在床上坐着吧,小根姥姥才老远走过来,坐在床边歇一会儿。”玉勤也说:“双红,坐着盖严吧,别闪了风了,才回来两天,还是护着些放心。”双红听了,又坐到床头,说:“也好,你也坐着歇一会儿,何家湾走过来路不好。”说着,便让燕子站在床上对着玉勤。燕子虽见是生人来了,可在柳兰家走一处带一处,经常见生人,这几天见的又都是生人,也就没怵,依在双红旁边看玉勤说话。

玉勤坐在床边,见双红比不了满月那几天,可还是让人放心,又见燕子也被接了回来,便立刻想起了双云。田婆倒了杯水,端到跟前,说:“亲家,喝口水润润嗓子。”玉勤笑应:“多日子没走路了,也不多累,动动筋骨还好些。”田婆笑说:“那就好,以后有空常过来。燕子回来了,以后小根也省心了,家里人多热闹。”双红也笑说:“妈,燕子回来两天了,就头一夜闹得不轻,这会认识我了,也不怎么闹了,吃睡都省心,床也没尿过。”玉勤仔细看看燕子,说:“燕子能有这样,柳兰为照顾她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也多亏了遇到这么难见的好人,燕子少受了不少委屈。”田婆笑说:“是呀,柳兰自来心眼都是好的,只是生了一个小子之后就再没怀孕了,可惜她了。”玉勤笑说:“柳兰和大民都还年轻,又都没什么大毛病,再生一个,不过是早晚的事。”双红点头也说是。母女面对坐着,说些病间的巨细。

田婆在旁埋怨了一次树根的不是,待双红给小根喂了两回奶,将到午饭时了,见树根也下地回来了,让他跟玉勤应了几句,接着便让他担水去了。她自己动手和面,仍用柳兰送来的腊肉选瘦的温水泡了切丝,还是做肉丝面。二斤多重的腊肉赶巧应了玉敏和玉勤,并不现穷。

等树根担水回来,田婆仍让在厨房坐在灶前烧锅,两人忙着准备午饭。双红仍在里屋床上顾着小根。玉勤见厨房没什么要帮的,便抱着燕子到老根西屋聊了一会儿,不过是庄稼长势身体如何等话。老根这时不知田婆和树根在里屋跟双红说了什么,心里虽憋着些话,还是只字不提双红树根的事,对玉勤的话也只有说一句应一句。燕子刚才已经熟识了玉勤,这时被抱着,并不哭闹。

不一会儿饭时过了,玉勤又进里屋嘱咐些康复之后要注意的事,看时候也到了走的时候,便说还要拐到小田庄去看看便要回了。双红放下小根把玉勤送出村,又回里屋歇了。田婆老根这里觉得这两天客来客去的,家里的底并没露出来,甚觉如意。

燕子被接回来没五天,便与双红树根渐渐熟识了,哭闹几乎都没有了。双红每天除了给小根喂奶和洗换尿布,没别的事。老根田婆看双红把小根照顾得细致入微,心下都十分快意,在这青黄不接的,家里虽遭了大灾,可仍能艰难度日。树根每天照应里外,一如往常。这几天家里亲戚都已来过,双红觉踏实不少,在家安心照顾燕子和小根,不须详叙。

麦稍黄了后,不日芒种午收便到了,甜水沟的人除柳兰外,都忙了起来,磨镰修锨,扎扫帚平场,几乎整个村子难有一个闲人了。树根家也是一样,即使双红有了空,也要到磨了镰到场里清理一下边上的杂草。前序的事不两日便忙完了,田婆担心的是牛被牵了,老根是一身的病,双红又是病愈不多天,要指望树根一个人的力气去摔,还不知道会到什么时候。双红也想到了,甜水沟除柳兰外各家几乎都有牛,可各家都是要用,多有两家合用的,去年有了一个能找到凑一起的,今年没了,谁肯空借?她想何家湾有牛,可路上太远,且那边也要合用,不能来回牵的。想来想去,只有小田庄的大姨家的牛可借,于是抽空去了一趟,果然是能的,只嘱咐刚下犊儿一个多月,不能太紧的。双红回来将话与田婆说了,一家人的心思这才稍安。

两个大好的晴天过后,甜水沟的各家除老弱稚小都提了开水倾到地里割麦。这样的收成三五年不遇一回,如不趁天好收打上来,遭了雨一年的工夫就白废了。树根一家比别家更紧忙几分,田婆天不亮起床烧了开水,磨了镰边与老根树根一起下地了。虽离得不远,不到日头正南饭时,田婆树根是不能回去的。双红守着小根燕子起的稍晚,随便吃点早饭,给小根喂饱了奶,便关了门抱着燕子到了地里,让老根回家听着小根的动静,立刻接了镰割一个时辰再回家给小根喂奶做午饭。

这样紧忙三天过后,地里的小麦都割了八成了,只留田婆有空时去割,其余多是在场里忙的。因是用玉敏家的牛,早在那边碾了一场,牵回来后饮了料水歇到下半天才去碾,因此上午的大段时间都是双红和树根在场里摔麦头。下午老根在场里把绳使牛,树根接上绳帮劲拉,双红还要抽空紧时在场边帮着打扫。田婆一天到晚不是田里割就是场里摔,再就是来回送饭送水,几乎一个人作了几个用。一家四个大人陀螺一般,倒也不比别家慢多少。田婆又想是玉敏的牛才致一家人没着急到哪里去,因此在麦子收打完的当天,便让树根在送牛的时候把家里剩的大半口袋麸皮杂料驮了过去。

一家人这样忙,燕子却跟着晒了不少。双红恐她见了柳兰再想起过往的事,虽柳兰遇见几次说在忙时放在她那里,可还是每天来回带着了。如此一来,天天不是在地头就是在场边,几天下来都黑了一层了。村里人见了都当面惋惜心疼似的说“一个忙季,俊丫头变皮小子了”。双红只是笑说:“皮实些养着更少操心。”柳兰远远见了几回心疼好半天,可怕双红多心,一次也没近前说过。

今年午收天公很作美,从动镰到收罢只在夜里落一场雨。双红树根忙好忙歹的,半月之后还是把粮食打完晒好,穴了起来。今年雨水比去年好,收打的也不差几分,可有双红做满月期间和淋雨添病的耽误,长着时看不出来,打到穴子里才知道比往年少了五六斗,而别家都是多出三四斗以至十斗都是有的。双红每次想那里外里十斗的差距都暗暗心疼好半天。田婆惋惜过后竟有几分侥幸,一家里里外外不过少了十来斗粮食,而双红到头来没有大恙,已是万幸了。因此树根垛了草垛之后,便催他天天紧墒种豆,秋季种得好,还能补回来。

双红也是丝毫不比前些天放松,每天除了在家里做饭给小根喂奶,有了空便抱着燕子到地里去。因刚落了雨地湿,只有把她放在地头玩泥巴。田婆想双红身子还虚,田里湿热,且点豆半蹲着容易伤腰,活儿又不似收打时那样紧忙,便叫她干一会就回。双红只得依了,一行到头便抱着燕子回了,因此忙的时候不少倒都浪费在了来回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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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簪河边的女人之甲午精华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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