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猎杀档案5:致命约定》(5)

第二十八章《猎杀档案5:致命约定》(5)

为求真相险丧命一心了愿痛失家

1

姜勇从昏睡中醒来,愣了几秒,突然翻身坐起,这是在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的?

他仔细回想一番,有点头痛,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检查了一下随身衣物,还好,都在。

自己是和衣而眠,应该没有发生什么吧?

姜勇拉开窗帘,证实了自己确实在某个宾馆,他努力地回想自己是怎么来的,但是发现大脑对昨天一整天的事情都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为什么会睡在宾馆?昨天一天干了些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第一次面对这种突发情况,姜勇惊出一身冷汗。

他开始尝试着回溯事情的经过,找到前台,亮出证件,询问自己是何时与何人来到宾馆的。

结果是自己喝得烂醉如泥,被另一名警员送过来的,相貌一描述,李开然?

我竟然在有重要案情的时候喝得烂醉如泥?还让李开然把自己送到宾馆?开什么国际玩笑?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姜勇立刻打电话向李开然求证。

李开然在电话那头支支吾吾,不过还是尽量将昨晚的情况进行了真实还原。

姜队强行命令自己去陪酒,在酒吧又说了工作压力大,上级限定了时间,自己对付的又是同僚,里外不是人,一边抱怨一边猛灌自己,最后喝得不省人事。

姜勇听得不寒而栗,那个人真的是自己吗?自己虽然承受了一些来自上级和同事的压力,但怎么可能如此歇斯底里?而且就算自己要暴露内心深处的软弱,也不会找李开然这货来做推心置腹的聆听人啊!

肯定是哪里搞错了!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受到了什么刺激?才会找李开然来陪酒,还喝得烂醉。

姜勇又问李开然在拉他陪酒前自己在做什么。

“查卷宗啊。”李开然肯定道,“你突然回来,然后又将卷宗似乎很仔细地看了一遍,当时,大家,都还在呢。姜队,您该不会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吧?”

姜勇不说话,李开然很有经验地说道:“喝醉了吧,刚醒可能是有些头疼,也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过几天就好了……那真的是您要求我送你去宾馆的,我对天发誓!我,我胆子再大,您没发话,我敢把您往宾馆送?”

李开然挂掉电话,装模作样地抹了两把脸,对周围的人说道:“怎么样,我说要出问题吧,把我给吓得,一身汗啊!”

张子成嗤道:“得了吧你,瞧你装的那可怜样,石头姜要过来了?”

李开然道:“嗯,他马上赶过来亲自问情况,我觉得吧,他肯定在那宾馆和情人开过房,熟得很!哥儿几个,待会儿可要给我做证啊,要石头姜说我把他那啥了,我可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啊!”

茜姐敲击着键盘发表意见:“就知道在那儿嘴贫,你还是多想想办法,怎么把我们的司徒大队长给救出来吧。”

李开然苦着脸道:“茜姐,我也不是不想帮笑哥,咱没那能耐啊,石头姜揪出那么多线索,每一条都拽得死死的。你说,哪条线索的挖掘我们没有跟着参与,有多少线索是我们自己的手给挖出来的?我也很想相信笑哥没有干那些事儿,但是这次……真的翻不了案了!”

茜姐冷笑:“说司徒笑暴怒下失手杀人我信,说他家里藏了两百万美元,哼!我说什么也不信!”

“问题不是我们信不信,证据都摆在那里,那得看法官信不信啊。”张子成跟了一句。

朱珠望着天花板,无奈道:“啊,我也觉得笑哥不是那样的人,唉,可是,确实太多证据了,听说笑哥连一条反驳都给不出来。”

“我现在都还记得,笑哥带我去看孟庆芝家火灾现场时给我说的话,我相信肯定不是笑哥做的,肯定是有人故意整他,只是我的经验不够,猜不到对方是怎么做到的。”章明轻声细语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张子成摇头道:“没用啊,要说起来,还是笑哥自己动作太大了,如果他不去搞那什么勒索信,他不是坚持一个人去调查,根本就没这些事儿,现在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楚了。”

李开然示警道:“喂,干活儿干活儿,老刘来了。”

同样对司徒笑的案子忧心忡忡的还有他的老同学、老朋友、老搭档高风,侯伟南的尸检他被要求避嫌,但报告他看了无数遍,尸体眼玻璃体液浑浊,尸温,胃内容物,内部器官腐殖程度,加上环境温度推断,不管从哪个方面看,死亡时间都在四天左右。

而尸体上那些伤痕,绝对是死者身前留下的重击瘀青,死后造假他铁定能分辨出来。

现在似乎陷入了一个僵局,司徒笑很笃定绝对不是与侯伟南发生了激烈搏斗,尸体上的证据又无一不在说明司徒笑撒谎。

还有其余那些证据,一桩桩,一件件,以个人情感来说,他打死不信这些事情是他熟悉的那个司徒笑干的;但从物证学来说,时间跨度很长,地域分布也很广,这么多线索都指向同一个人,你还敢说你毫不知情,毫无干系?

高风也曾考虑过,有专门的组织或机构,不惜花上十天半个月,处处针对司徒笑,专门为他制造各种陷阱,并将所有不利线索都指向司徒笑。

但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在刑侦史上从未有过这种案例,至少高风不知道,他从未经历过。

还有,司徒笑多大能耐,让人家费时费力为你布置这么多陷阱?几个月地一天到晚跟着你?两百万美元更是不知钉进多少人的心里,将军将得死死的。

你司徒笑何德何能,有人肯出两百万美元来冤枉你?不管从哪个方面想都没这种可能。

换言之,你司徒笑一个小小刑警,居然敢私自吞下两百万美元这么大一笔巨款!多少老员工,拼死拼活一辈子,又有多少领导,劳苦且功高,他们所能拥有的钱,还没有你手中这笔钱的零头多!

而警局的同事则会更加不忿,你司徒笑平日装出一副无欲无求的清高模样,天天加班做形象工程,背地里居然一肚子男盗女娼,好家伙,不动声色就吃下这么大一笔横财,若不是督察处的姜队长发现蛛丝马迹,只怕大家还被你蒙在鼓里!

那两百万美元一击,直接击在人性上,来得好狠!高风甚至怀疑,面对这样的局面,只怕就连司徒笑他带领的那个小组的核心成员,也难免会有别样的心思。

电话响了,晓玲打过来的。

“怎么样?司徒的案子现在什么情况?”

“情况很不利,尸检报告我看过了,我还亲自去验过,死亡时间和司徒被麻醉昏迷的那天时间吻合,各方面的证据都对司徒很不利。上面也很重视,这次司徒,恐怕很难翻案了,唉……”

“你说什么呢?高风,我真不敢相信,居然从你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来!司徒笑不是你很好的哥们儿吗?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你要搞清楚,现在除了我们,没人能帮司徒了!就算零口供,只要证据链完整,司徒他杀人藏钱,会判死刑的!”

“我知道!我还不清楚吗?只是现在没办法啊!上面盯得很死的。那两百万美元,司徒根本没办法说清来源,恐怕除了我们,也没人会相信他,现在我身边的同事全都在议论那两百万美元。而且其余的证据,我真的是找不到一点可疑的地方。那些证据,怎么看都只能和司徒有关系,司徒他自己也是作,他好端端地搞什么勒索信嘛,现在真的假的混在一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连找突破口的办法都没有。”

“啧,你还是法医呢,刑侦素养连我个外人都不如,我今天去了趟龙城,你猜怎么样?”

“什么!你——你怎么敢一个人就跑到龙城去了!你难道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你一个女孩子,跑到那里去,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别用那种口气教训人,我大白天去的,那里是匪窝又怎么样?他们还真敢无法无天啊?我跟你说,我问到有围观的人,他们承认,确实看到司徒笑在追一个男的,而且那个人绝对不是侯伟南,体形不像,说那个男的身高和司徒差不多,侯伟南才一米八,比司徒笑矮一截呢,而且也没那个人壮,我拿照片给他们认过了,都说不是侯伟南。”

“那……他们肯出庭做证吗?”

“这个……”

“是,那天是有不少人看到了,我们警方也调查过,问题是他们不愿意出庭做证,而且这也不是证据链上最关键的东西啊,那个地方真的太危险了,你怎么……你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就自己跑过去了?”

“你嚷那么大声干什么?人家也是想帮忙嘛,看你两天没合眼了,让你休息一下。我告诉你,我很清楚司徒是被人陷害的,而且估计就是和你们调查的案子有关。”

“怎么说?”

“我仔细想过这个案子发生的全过程,这里面最突兀的一点,就是那个神秘出现的王述,他用电话指挥司徒跑来跑去的,而且司徒去中鑫大厦,也是因为看了他皮箱里留下的东西,其实这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疑点,只可惜司徒……”

“那个笨蛋,明明都已经千叮咛万嘱咐他要小心了,还这么容易就上当了,平时……平时看他办案还是蛮有条理的嘛,这次不知怎么就失心疯了。”

“这个还真不怪司徒,你知道有些骗子的谎言明明很容易被戳穿,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上当吗?比如那些自称香港富婆,但是老公不能生育的,骗那么多钱,还有那么多人信。就是因为他们抓到人的软肋了,你们男人,哪个不贪财,不好色,有这种好事儿,完全丧失判断能力,什么资金冻结,什么交所得税,人家说什么都信,而且骗子还能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当,为什么?就因为这些人被骗了之后,他们自己内心深处渴望这不是骗局,这都是真的,自己可以抱得美人归,还有一大笔财富从天而降,所以他们潜意识里就拼命地给骗子找理由,不管那个谎言有多烂,这些上当的人总能自己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并且深信不疑。这就是抓住了人性来设置骗局。”

“这和司徒有什么关系吗?司徒比那些人,应该还是要好一些吧?”

“道理都是一样,现在我们回过头来分析,发现王述这个人出现的时机过于敏感,而且他的行为很可疑,那些电话也充满了陷阱的味道,可是在当时,那些骗子抓住了司徒的弱点,就是急于破案!当时伍家凶案基本已经搁置了,而卓思琪那些视频引发的淫乱派对,受贿索贿案,也马上要告尾声,司徒心里一直很急,他急于从侯伟南失踪案和梅恩书死亡案中找出它们的联系,和伍家凶案的共通点。而且司徒笑是一个破案狂人,他深信不疑的事情就是,每一起案子的发生都有它必然的原因,他坚信侯伟南的失踪案肯定有不同寻常的地方,伍家凶案还没有结束。所以不管王述的行为有多可疑,司徒他都会在心里,为王述的行为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压根儿就没想过,所有的一切,都是针对他布置的一个圈套;可以说在姜勇将那些证据找出来之前,司徒绝不会想到,他已经在这里面陷得那么深,走得那么远。”

“现在分析这些有什么用啊?晓玲,如果靠分析能把司徒救出来,我倒是不介意和你讨论三天三夜。”

“你这个笨蛋!你比司徒笑蠢多了!你们两个,你们两个都是蠢货!老娘是在教你!要坚定你的信念!我看你信心全无,就你这副样子,还怎么救司徒?”

“我,我这不是实在想不到办法,给急得吗?”

“首先要统一我们的思想,我们参与了前期的调查,我们要相信,司徒在看守所给你说的一切,都是真实可信的,那么现在出现的这些证据,就是有人在故意整司徒,你暂时想不到办法,只能说明陷害司徒的人手段高明。但陷害就是陷害,我们不能自己在心里就动摇了,是不是司徒对我们说谎了?要是我们都这样想,那救出司徒的可能性,才真的是渺茫了。”

“我……我从没那样想过。”高风脸红了。

“没那样想就好,那么现在我给你指几条路,你再帮我想想,看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到时候我们一人查一条线索,总有蛛丝马迹吧,那个中鑫大厦,不是说全部被重新粉刷过吗?姜勇也说那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那么多人,来来去去,肯定会留下点线索,调看周边道路监控,他们想要不引人注意,就得使用交通工具,嗯……嗯……”

“然后呢?”

“然后,然后最好能顺着这条线追查到幕后主使,最不济也能证明中鑫大厦的布置不是司徒做的。另外还有一点,就是司徒笑和那个蒙面凶手打斗的烂尾楼,根据司徒说的,那个人中了他一枪,从十六楼高往下跳,司徒马上赶到楼层边缘,人却不见了,这里面肯定有鬼,应该再仔细地检查一遍烂尾楼。”

“嗯,还有呢?”

“还有……还有……啊,还有子弹!司徒说过,他击中了那名凶手,但那人在他开第二枪前就跑到了楼层边缘并跳了下去。我们都是学医的,你应该清楚,如果子弹卡在他腿里,他不可能移动得那么迅速,只能是贯穿或者擦伤,我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把现场另一个人的痕迹给弄没了的,但是子弹若是击穿了那个人,它肯定掉在了楼外,只要我们能找到那枚子弹,上面绝对有凶手的信息,它的弹道也吻合,那么在中鑫大厦,就完全有可能是别人趁司徒昏迷时拿走了他的配枪……”

“OK,就算你说得都很有道理,可是晓玲,我们到底要证明什么啊?”

“证明司徒笑没有杀侯伟南啊。”

“没用啊,晓玲,就算找到了子弹头又怎么样?充其量只能证明司徒当天打中了另外一名疑凶,可是证明不了司徒笑在中鑫大厦没有开枪杀人,就像我的验伤报告,只能证明司徒笑体内代谢过麻药成分,而无法证明司徒笑是否真的被麻醉了一样。”

“你个笨蛋,我们只需要仔细比对司徒的口供和姜勇提供的证据,如果我们能将证据链上每一环的破绽都找出来,那还不能说明司徒笑是被人陷害的吗?”

有道理啊,如果一个两个问题,不能说明问题,那么所有环节都出现了问题呢?就算不能证明司徒笑无罪,起码也能在法官那里混个同情分啊。

晓玲一语惊醒梦中人,高风醍醐顿悟,二人一合计,先将司徒笑的口供和姜勇的证据中容易发现破绽和不容易发现破绽的地方区别开来。

诸如司徒笑在中鑫大厦被麻醉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是知情还是不知情;还有他被假王述的电话先后引到驷马桥和桂花路附近,他去那里做了些什么,有没有购买什么,这些不好找出证据来证明的,就先放到一边。

而司徒笑在龙城追凶,在烂尾楼与凶手搏斗,凶手突然跳楼消失了,这种诡异的事情,肯定背后有破绽,还有中鑫大厦被重新粉刷过,大楼中被大量动物血迹覆盖并清洗,这需要很多人力物力,这条线捋下去也应该有所发现。

这些好证明的,就需要立刻着手进行。

当然,这一切的基本条件是,那个司徒还是他们所熟知的那个司徒,司徒所说的一切,没有半个字的谎言。

高风还建议,让司徒笑以前的小组成员都加入进来,毕竟他们两个非一线刑警,行动效率是很低的。

就看司徒笑在他的小组成员中,积累的人望到底怎么样了,毕竟那个小组成员,都刚通过了心理测评。司徒怀疑这个怀疑那个,谁承想他自己最先进去了。

2

高风找到司徒笑手底下的人,将情况说了一遍:“现在情况就是这样,我所能掌握的基本信息和你们掌握的差不多,你们也清楚形势的严峻,如果我们不帮他,司徒一个人在里面是没法证明自己的清白的。我已经将我个人参与这起案件调查的经过和司徒的想法都告诉你们了,你们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章明最先表态:“高大哥,我也相信笑哥没做那些事情,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高风将他和晓玲商量的对策告诉大家。

张子成沉吟道:“高医生,我们要查也只能偷偷地查,毕竟现在还有姜勇在上头盯着,不过还好都是同事,中鑫大厦现场和龙城现场我们都说得上话,先问清楚勘察的异常吧。我们也觉得那些证据似乎很难推翻,不过若是查找证据周边的话,说不定真有意外收获。”

李开然接着道:“要做的话我们就得赶快,趁这几天石头姜自顾不暇,我可是听说,上面要来人了。”

“什么情况?”

“什么时候的事情?”

朱珠和茜姐同时问道。

李开然得意道:“昨天石头姜不是找我去喝酒吗?他自己喝得大醉,今天醒过来想不起昨天的事,他怎么都不承认自己会喝醉酒,今天又一口咬定有人动过他桌上那台电脑。这不,犟劲来了,非要查个清楚。”

“我们是问你上面要来人了是怎么回事?”张子成催促道。

李开然神秘道:“我听说,是英姐争取的,具体什么情况还不是很明朗,我是从督察队里一个小妹那里打听到的。总之,这起案子不会交给督察处来查,也不会送纪检委,估计是那个地方来人。”

章明和朱珠都皱眉,哪个地方这么神秘。

茜姐和张子成倒是听明白了,高风想了一下,低声惊呼:“你是说,特侦处?他们不是只查大案子吗?”

海角市专设的特殊执法部门,特别侦查处,非重特大案件不会经手查办,就连柏铺村招投标这种几十亿金额的大案,都惊动不了特侦处。高风很难想象,特侦处会为了司徒笑的事情,专门派人来协查。

李开然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笑哥当年可是差一点就进特侦处的人,听说冷处很看好他。这次派人来,估计是将笑哥的案子和柏铺村的案子一并做个了结,听说他们手里还有一起大案,估计派的人不会很多。”

高风道:“那这是好事啊,说不定特侦处的人能发现一些我们发现不了的破绽。”

李开然道:“不不,高医生,事情不一定按我们想的方向发展,特侦处有特侦处的办案方式,要是他们得出的结论和我们想的不一样呢?我们都还不能确定,特侦处派过来的人,到底站哪一边的。最好的方式,就是在他们来人之前,我们自己掌握一些线索,如果他们和我们同一条线,那当然最好。如果他们和督察处穿一条裤子,那时候我们手里掌握的东西,就是笑哥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高风点头道:“那好,中鑫大厦那边听说现场保护得挺严密的,现在都还有专人守着,你和子成想办法过去看看,龙城这边要松一些,我打算去,章明要不你跟我一起?我们还有一个外援,她也很厉害的。”

朱珠道:“那我和茜姐呢?”

“你们看能不能利用天网查一下周边监控,包括中鑫大厦和龙城那边,龙城那边应该没有天网覆盖,嗯……”

“不,高风。”茜姐拒绝了高风的安排,分析道,“我认为这样不好,司徒如果真的是被陷害了,那么我们不仅需要找出证据来证明他是被陷害的,更需要找出那些人陷害他的原因。我们查的侯伟南失踪案,按照姜勇的说法,结案的关键点是在司徒身上,现在如果我们都认为司徒是被冤枉的,那么案子就并没结束。当初司徒让我调查的那个基金会,我还在继续追查,我个人分析,对方之所以要整司徒,就是因为可能司徒快查到那背后的原因了。”

众人思路一开,纷纷觉得茜姐分析得有道理,于是茜姐和朱珠继续追查基金会的事情,天网方面李开然他们去跑,大家分工明确,都准备利用休息时间加班找证据。

忙完一整天的法医工作,高风收拾东西,准备与黎晓玲会合,刚离开警局没多远,便有陌生电话打来。

“你好,我们是同城快递,请问是司徒笑先生吗?”

快递?找司徒的?怎么打到我手机上来了?高风迟疑了一下:“呃,我是高风,但是是司徒笑的同事……”

“啊,对对,我看错了,是高风先生转交司徒笑,你是在金琼璐通威酒店吗?”

通威酒店?距离警局倒是不远,但是走过去还要十分钟左右,不过自己现在的位置距离那里倒是不远,到底是什么东西?谁寄来的?怎么不直接寄警局?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一时间疑窦丛生,高风决定先过去看看。

“嗯,你在通威酒店是吧,我马上过来。”

通威酒店门口,高风拿到了快递,就是一个普通的快递文件袋,但奇怪的是,寄件方的落款却是黎晓玲!

晓玲干吗在这时候给自己寄快递,还不寄送到警局?怕警局的人知道?高风耐不住好奇,先拆开了快递袋。

里面就是一张打印纸,高风拿出打印纸,发现纸袋子里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小玩意儿,是一张手机用的TF卡。除了这两件东西,袋子里别无他物。

高风拿起打印纸,抬头居然打印着几个醒目的大字“阅后即焚”,下面是一些编号,每一个编号下面则是一栏数据。

这些数据高风都是很熟悉的,玻璃体离子浓度,转氨肽羧基,三羟基二汀酶……

这些都是判断死亡时间的重要化学依据,同时列在这张纸上什么意思?高风正准备打电话给晓玲询问一下,但是数据前面的编号让他产生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而且晓玲很清楚自己正在查什么,下意识地高风就和侯伟南的死亡报告联系了起来。

难道是?

不对,这数据,如果这一项时间推断,那么这一项就不该这么高啊?如果是这个数据,代表细菌异常增殖,如果是正常死亡过程,怎么可能增殖这么多?

需要马上验证一下!

高风顾不得打电话询问了,匆匆赶回警局实验室,第一步就是调出侯伟南死亡报告的数据,和自己拿到的打印纸上的数据一一比对!

没错了,完全就是从侯伟南死亡报告上摘录出来的,没有任何错误,如果不是将这些数据从不同的检验报告单里提取出来,列在一张表格上,根本看不出来啊!

高风开始在电脑上操作,然后查询资料,找论文依据,找先例,找实验室样本猪肉,进行反证试验。

一忙起来就不知道日夜,没吃晚饭,直到晓玲打来第八个电话,高风才一头虚汗地从法医实验室出来,声音激动得嘶哑:“喂,晓玲啊。”

“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也出什么事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一连串的责骂,高风却毫无怒意,沙哑道:“晓玲,晓玲,你先听我说,司徒有救了!司徒有救了!”

“啊?你说什么?”

“我刚刚重新查看了侯伟南尸检报告,是假的,死亡时间是假的。”

“你别激动,别激动,慢慢说,怎么回事?”

“好吧,简单地说,就是他们在尸体上动了手脚,人为地加快了死亡进程,我查了很多相关的论文,刚才自己还动手做了一次猪肉腐败试验,得出来的结论和法医学专家说的一模一样。具体手法我就不说了,估计你也不会感兴趣,但是通过这些手法,就可以让死亡一两天的尸体,看起来好像死了四五天一样,若是没人留意到这些数字变化的细节,根本看不出来。用常规的法医鉴定,很容易得出死亡四五天的结论。”

“你别说那么急,呃,你的意思是说,侯伟南不是13号凌晨死亡的?”

“不是,绝对不是,我做了两次反证试验,都成功加速了猪肉的腐败过程,这是可以成为证据的,而且根据尸检报告上的数据,我减掉人工加速死亡过程的部分,重新还原了侯伟南的真实死亡时间,他的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七十二小时,也就是说,侯伟南死在司徒笑被羁押之后,他的死亡和司徒没有关系!”

“那,那些伤痕呢?”

“如果侯伟南死在司徒笑被羁押之后,那么更证实了司徒笑是被人冤枉的,那些伤痕可以在他生前被人做上去,参照物就是与司徒搏斗的那名凶手,这样就完全解释得通了。等等,这样说来,司徒打出去的那枚子弹就很关键,现在能证明侯伟南死在司徒笑被羁押之后,那么找到那枚子弹,证明司徒当时打中的是另一人,就能证明司徒没有说谎,这是一个精心预谋的圈套!我的试验报告和那枚子弹就能构成完整的反证链!”

“OK,那我们明天去龙城,找子弹。”

“不,晓玲,我很担心,那些诬陷司徒的人他们也在找子弹,他们做得这么小心,不会留下太多的破绽的,迟则生变,我打算今晚就过去看看,如果能早一点找到那枚子弹,司徒无罪的希望就更大一些,现在还没有进司法程序,甚至可以内部撤销,司徒都不会被起诉。”

“喂,你三天没合眼了。”

“没事,离司徒一周不睡觉的纪录还差得一半呢。”

“晚上效率很低啊,那我过来陪你找。”

“晓玲你就不用去了,那个地方晚上太危险了。”

“说什么屁话,少来你那套大男子主义啊,我们什么时候碰头?”

“我要马上将我的试验内容记录下来,等我打好存档记录和举证报告,我们就会合。”

高风按捺住激动的喜悦将试验记录和尸检报告进行一一比对做证,如果不是现在不能和司徒笑见面,他真想马上告诉司徒笑这个好消息。

打着打着,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不对呀?这个快递不是晓玲寄给我的吗?不对,晓玲没有接触尸检报告啊,而且就算她接触了,这些巧妙的手法,连自己这个资深法医都被蒙蔽过去了,她怎么可能知道?

不管了,反正待会儿就要见面,见面再问吧。

对了,还有那张TF卡,上面是不是有新的证据?

手边没有读卡器,还是先和晓玲见面,这些东西得保存起来,高风将资料和卡装入一个文件袋里,刚想锁进柜子里,考虑了一下,又拿了回来,将文件袋一起带走了。

与晓玲见了面,由晓玲开着她的凯迪拉克前往龙城,车上高风提起了快递的事情。

“怎么可能,我有什么东西要交给你直接给你不就行了?还寄什么快递?”

想想也是,高风释然,点头道:“这样看来,有人在暗中帮我们,应该是我们局里的人,不然不可能接触到这个案子的卷宗,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用你的名字和电话来寄送这个快递。”

黎晓玲恍然道:“我明白了,这个人好聪明啊!你想,快递上写的是你高风转交司徒笑,如果你有事没有接到电话,那么快递会怎么做?”

高风也恍然:“联系寄件人!”

晓玲道:“如果是我听到有一份请你高风转交司徒笑的快递,我也会很好奇,怎么也会弄清楚对吧?也就是说,如果这份快递没有送到你手上,也会送到我手上,除非快递在路上丢了,否则怎么都能交到我们手中。”

“看来那个寄件人不仅能接触到卷宗,还很清楚我们三人的关系,以及我们二人在这个案子里起的作用。他知道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司徒,才将这份证据转交到我们手里的。”高风深有感悟,没想到简单的一份快递,里面竟然包含了这么多信息,他告诉晓玲,“我都是临走的时候,才突然想起,为什么这份快递寄件人不直接寄到警局,却要寄到隔警局两条街的通威酒店。”

“为什么?”

“这个寄件人,是担心警局里面有内鬼,怕我拿快递时被有心人注意到,他把一切不利的情况都考虑到里面了。你想想,司徒在被陷害进拘留所之前,就已经将这起案件定性为内部自查案了。而寄件人之所以冒用你的名字来寄快递,显然也是有这层忧虑在里面。”

“照理说知道我们二人和司徒的关系,知道我们在这起案子里做了什么,而且还能接触到司徒的卷宗的人,就那么几个啊?会不会是……姜勇?”

高风哑然失笑:“不可能是他,他亲手将司徒送进去的,难道想用这种办法又将司徒放出来?他图什么啊?炫耀智商啊?我想过会不会是英姐,但是仔细想想,也不可能啊,她亲自发声,分量比我这个小法医大多了,而且司徒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

“或许是有什么原因不便亲自出面?”

“想不明白,不过只要有这些证据在,司徒就能早点洗脱嫌疑,龙城快到了,我们从这边绕过去,探灯准备好了吗?”

“拉了警戒线,嘿,跟我来。”

“去哪儿?”

“来嘛,你看了就知道了。”

黎晓玲在前面领路,高风跟在后面,两只强光手电在黑暗中照射出两个光亮的锥形,一上一下地晃动着,夜黑风冷,高风觉得十分诡异。

“啊!”踩到一颗石子,高风轻呼一声。

“怎么了?”前面的晓玲回过头来。

“没事,崴了一下,没事没事。”

“你小心点。跟紧点。到了,来……”

晓玲将高风带到一根下水道管口前面,应该是施工方留的下水道主管,高一米五左右,两边用土夯了个梯形,上面回土填平,圆圆的洞口,里面黑乎乎的,不知通向哪里。

“这什么地方?”似乎有风从洞口吹出来,高风紧了紧衣领,问道。

“我怀疑,这里直接通到那栋烂尾楼,烂尾楼下面有沼气池,和这个主下水道是连通的,那个被司徒笑打中腿的人,应该就是走这里逃掉的。”晓玲盯着洞口,分析道,“这是我白天过来探查到的,如果他们有意陷害司徒,那么地址肯定是早就选好了的,所以预留了逃生通道。”

“可是他从十六楼跳下来啊?”

“哎呀,你这么笨,都说了他们早有准备嘛,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人,下面有人接应啊,准备个兜网什么的,在二楼或是三楼,直接接住,等司徒挪到楼边,他们早都进了下水道了,这样不就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你们警察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你说,这里面会不会留下点血迹什么的线索?”

高风看晓玲跃跃欲试,似乎想钻进那个黑布隆冬的洞口里去,赶紧道:“如果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转移,以他们的小心程度,哪里会留下什么血迹,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找到子弹,它比什么都说明问题。走吧,找到子弹之后,白天有机会再来查这个洞。”

晓玲鄙夷地看了高风一眼:“你该不是怕了吧?你法医你还怕?”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证物也有轻重先后的。”高风不肯承认,黎晓玲就冲他笑。

不远处的丛林中,一个监控探头藏在枝叶下缓缓移动,红灯闪烁。

3

根据司徒笑当时所站的位置和他的描述,警方已经将扇形区域进行过拉网式搜索,地面用白石灰划出了区域,就像一个标枪投掷场。

高风和晓玲分析,之所以没有找到子弹,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子弹并不是完全穿透凶手腿部之后再射出,具有较高的动能,要知道,九毫米的击发子弹虽然有效射程往往不超过一百米,大多在五十米以内,但是如果仰角空射,依然能轻松地呈抛物线飞出一千多米的距离。

而警方划定的范围,不过是烂尾楼周边一百至两百米区间,子弹完全有可能落在这个范围以外。

第二种可能是区域太大,查找不够仔细,或者子弹钻入地下,被别的东西屏蔽了金属探测仪。

高风和晓玲只能期望是第一种可能,如果金属探测仪被屏蔽,那可真是大海捞针了。

第一步,他们要缩小搜索范围,别看一百米到两百米区间不过一百米距离,那是直线距离,加上弧形扇面,整个搜索面积超过一万五千平方米,而一颗九毫米弹击发后体积不过几立方厘米,一个人手持金属探测器的探测范围也就在身边一平方米左右。

换句话说,这片区域,十个警员手持金属探测器,并行向前,走一百米才能探测完成一条线,要走上一百多个来回才能探测完一遍,相当于正常行走十几公里,还要保持全神贯注没有疏漏。

而且高风知道,警方根本不可能派出那么多警员来找子弹,搜索的人只有一到二人,这也是为什么三四天才搜索完这片区域的原因。

高风和晓玲两个人,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就搜索完整片区域,更不用说扩大搜索区域,所以他们必须将搜索范围进一步缩小。

司徒笑曾被带到现场,指认开枪位置和凶手的相对位置,事后凭记忆给高风画了幅草图,标明了距离楼内的梁柱各多少米。前些天一直有搜索人员在场,他们确认再也没找到第二枚子弹,这张草图才派上了用场。

高风爬到十六楼,对照草图站在司徒笑站过的位置,然后是凶手的相对位置,架起高能十字激光水平仪,红色的激光呈一条直线,从十六楼一直延伸到烂尾楼外。

晓玲在楼外空地,拿着金属探测仪,沿着激光线一路探寻下去。

原本高风是打算让晓玲去楼里使用激光测绘,但晓玲觉得,在楼里守着一台机器多无聊啊,她一定要在楼外探测,几番争执,高风妥协。

十字激光仪是加大了功率的,激光延伸到一公里开外还能看见,只不过光束不再是一条细线,而是散开足有半米宽,不过对于金属探测仪来说,沿着这条光带探测就是再适合不过了。

高风也是仔细思考了警方人员没有探测到另一枚子弹的原因,才想到这么个办法的。

晓玲将范围从距离大楼三百米,直接扩展到五百米,高风则是将司徒站立的位置和当时凶手站立的位置相对固定,然后用仪器将两点连接起来,再一毫米一毫米地转动仪器上的刻度。

每转一个刻度,楼外就会形成一条新的光带,晓玲就沿着光带来回探测。

找到子弹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二人其实心知肚明,要考虑当时的风向风速,以及子弹击中物体后发生的偏移,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了。

所以只能寄希望于运气了。

夜黑风寒,空楼荒野,高风心里其实一直有些瘆意,更别说晓玲了,二人用短程无线步话机沟通交流,相互激励,倒也不觉得无聊,还减少了些担惊受怕。

折腾了一夜,中间二人的位置互换了两次,各自来回奔走了不下十公里,天已经蒙蒙亮了,现在是晓玲在下面探寻,激光的效果在白天差了很多,尤其扩散到远处光线稀薄,需要很努力才能辨识出红色光带的覆盖范围。

高风毕竟不是司徒笑那样的铁人,他守着激光水平仪一下一下地点头,忽然步话机里传来晓玲的惊呼:“有反应啦!”将高风从迷蒙中惊醒。

这一夜他们先后反应了七次,找到两块铁皮,三根铁丝,一根钢钉和一枚一角的硬币,高风对晓玲的大呼小叫早已麻木,并不为所动,只听到步话机里传来窣窣窣的声音,应该是晓玲用毛刷在清理周边。

“喂,高风,你在听吗?”

“在。”

“这次好像是那个东西啊,是个黄色的,有点像子弹。”

“什么!你待在那儿不要动!我马上过来!”高风像打了鸡血一般立刻复活,连跑带跳地蹦下楼去。

高风冲到晓玲的面前,做上标记,周边取样,实时录像。

二人屏住呼吸,俯下身来,趴在地上,高风小心地用毛刷将周围泥土石块清理掉:“物证袋,镊子。”

一枚碰撞变形的黄铜色弹头,前端有一层薄薄的、肉眼几不可见的凝固血液状物质和人体组织物,应该就是它了!高风控制着手不要颤抖,将子弹装入塑封物证袋,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夜总算没白折腾。

晓玲在一旁想到一件事,问道:“这样会不会不符合取证规矩?”

高风冷冷道:“怎么不合规矩,物证是可以反证和互证的,它是物证链中的一环,我取证也是合理合法的,谁要敢说不合法,他肯定是内奸。走吧,我们去警局,今天早上就让鉴证科的人把弹道试验做了。”

晓玲提议:“嘿,我看你眼睛都红了,我来开车,你在车上休息一下。”

“好。”

二人离开现场,快速行走十来分钟,回到车上,晓玲开车,高风坐副驾驶座。

刚才高风还困意绵绵,现在却睡意全无,他将物证袋放入装尸检报告的袋子,放在车上副驾驶座的储物箱里,每过几分钟,就拉开储物箱看一下。

晓玲笑他:“行啦,放里面又不会不见了,瞧你紧张的那样。你和司徒不是办过很多大案子吗?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表现得像个菜鸟一样?”

高风解释道:“这不一样,我们是办了几个案子,可从来没有哪一次是他进去了啊!”

“呵呵……”

车辆行驶在下坡路上,前面是一处弯道,晓玲感觉车速有些快了,轻点刹车减速,脚一踩下去,顿时觉得不对,有一种落空感。

车速并没减慢,继续加速,晓玲刹车踩到底,一点作用都没有,车速朝一百码逼近。

“怎么了?”高风看出了不对,晓玲的手伸向手刹。

按钮按不动,手刹没法拉起,晓玲说句:“小心!”猛打方向盘,试图拐过这道弯。

谁知道凯迪拉克四轮突然抱死,整辆车失控打横,在地上画出了粗厚的刹车线,直接翻出路基,翻滚着朝斜坡坠下。

路旁是一面约四十五度的斜坡,山石乱布,嶙峋突兀,凯迪拉克撞上一块巨石,整个儿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转了四五圈,再重重地头冲下砸在地面上,又顺着斜坡滑行了十来米,才被两棵小树卡住。

车里的人虽然被充气囊护住,依然伤痕累累,污血顺着脸颊头发往下滴落。

高风率先醒来,发现自己被安全带倒悬在座椅上,伸手在空中捞了一把,摸到了晓玲的衣服:“晓玲,晓玲你没事吧?”

晓玲发出轻微的呻吟,似乎还没清醒过来。

高风一吸气,空气中有汽油的味道,油箱破了,糟糕。

他一动,全身都在痛,估计有多处骨折骨裂,高风忍住剧痛,解开安全带扣,整个人落在车厢内车顶上,缩作一团:“晓玲,醒醒,我们要出去,得马上出去!”

高风轻轻推了晓玲一下,对准车门方向,一脚踹开,他自己先爬了出去,四肢并用绕到晓玲车门前,坐在地上用力拉车门。

车门有些变形,被卡住了,拉不开,一次,两次,高风两脚蹬住车体,双手握住车把手,发了两次力,都没成功,又狠狠朝车门踢了两脚,再拉,“哐”的一声,整个车门被拉掉了。

晓玲已经清醒过来,难受道:“高风,别动我,好痛啊!”

高风心疼不已:“你忍着点,我得把你拉出来。”

安全带解不开,高风发狠一崩,破损的卡带断裂,晓玲倒坠下来,高风接住晓玲往外拖,晓玲露出痛苦的表情,高风抱住晓玲时便察觉她似乎有肋骨骨折,他只能尽量保持平移。

大概拖出一二十米远,高风痛得大汗淋漓,他知道自己腿骨骨折严重错位,但是没办法,必须救晓玲,估摸着这个位置大概不会被爆炸波及,高风猛然想起一件事:“证物!证物还在车上!”

高风拖着一条残腿,用最快的速度挪回去,拉开储物架,将装着报告和物证的袋子取了出来,放在怀里,迅速离开倒扣的汽车。

刚走出三四步,腾地蹿起一团火焰,爆炸的推力令高风腾空而起,落地前,高风似乎听到晓玲在大叫:“高风!”

22日下午5时,看守所内。

“笑哥,有人来看你。”

“谢了,小龙。”

从16号开始接受调查被收押以来,除了中间出去过两次指认现场以外,司徒笑在这里待了快一周了,胡茬儿胡乱地长着,像野草一样肆意,他的眼窝稍稍有些凹陷,像头恶狼,凶相毕露。

按规矩,小龙给司徒笑戴上手铐脚镣,进了访客室,一张铝塑桌,两把不锈钢椅,两扇门,一道通往外界,一道连通囚牢。

司徒笑坐在桌前,思索今天是谁来提审,他还是那句话,做过的我认,没做过的,不管你有什么证据,不管你是谁来!

访问室的门开了,来者个子不高,一米六七的样子,微秃,几根飘柔的发丝横贴在铮亮的脑门前,微胖,戴眼镜,膀大腰圆,司徒笑一看到这人就站了起来,惊呼:“老唐?你怎么来了?”

外人不知,这个看上去敦厚朴实的中年汉子,其实是特侦处冷处长麾下一员枭将,姓唐名年平,有勇有谋,能文能武。本身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刑侦学硕士出身,又是警官学院摔跤冠军,司徒笑在特侦处进修时,与老唐关系最为亲近。

“来处理你的案子,我原本以为会多花费些工夫,没想到你的同事已经做到了这个程度。”唐年平带着一个厚厚的档案夹,眼中有些许遗憾。

司徒笑心中一紧,问道:“我的组员都还好吧?”

“他们没事。”唐年平将档案夹放在桌上,目光盯着档案夹。

“高风还活着吗?”司徒笑追问。

唐年平轻轻叹息,聪明人说话便是如此,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们都能看出许多东西,他也没打算隐瞒,抬头正视司徒笑,肯定道:“救过来了,脱离了危险期。”

活着就好,司徒笑放下心来:“高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特侦处怎么会插手我的案子?”

“坐下说话。”唐年平与司徒对坐,慢慢跟他说起事情的始末。

原来是英姐联系了冷处,冷处得知了司徒笑犯案被囚的事情,不过特侦处不方便直接插手警局内部事务,冷处从中运作,将柏铺村招投标案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通报了上级。

由于案情涉及海角市多名高官,省厅直接下文,组成了一个专案调查小组,与海角市特侦处协同运作,彻底清查招投标案涉及的收受贿赂护官护商行为。

司徒笑作为柏铺村招投标案的发现者和直接参与者,他自身的因来历不明巨额财产杀人案件,也一并纳入专案组处理范围之内。

司徒笑搞不懂,为什么柏铺村招投标案一点余韵,还能把自己杀人藏钱案也给规划过去,这里面涉及的高层交锋,运作与妥协,事后势力重新分配,是司徒笑无法掌握和理解的。

特侦处一直在侦办一起跨国贩毒大案,本来人手紧张,这次将老唐抽出来,专门为了司徒笑的案子而来。

尚未到任,首先听到的却是法医高风出车祸入院抢救的消息,是黎晓玲通知的警方和医院,她也要接受手术治疗。

最终高风用命换回来的证据,摆到了刚刚加入调查的唐年平桌前。

唐年平得到抽调消息时,就得了冷处叮嘱,特意花了两天查看司徒笑案子的完整卷宗,这次拿到新的证据之后,又花了半天时间去消化理解,请教专家,这才弄清其中的关键。

当司徒笑听到高风是在烂尾楼找到证据,回程的路上车辆失控,坠下陡坡,因而送医抢救时,哪里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怒意勃发,无处宣泄,一掌拍在桌上,“嘎”的一声刺响,一条桌腿立刻折了,门外的警卫闻声而来,唐年平挥手让他们退下。

“你生气也没用,你先看看你的组员和朋友给你找来洗脱嫌疑的证据。”

伪造视频,以假乱真,缩短时间,移花接木,加速死亡,李代桃僵,他们竟然将欺骗和污蔑做成了一种艺术,若不是旁边的详细注释,就算这些证据摆在面前,也要分析好一会儿才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高风找到的弹头已经被送去了实验室,最基本的一些信息已经反馈回来,弹道比对试验证实是从司徒笑的枪口射出,子弹上的残留物质是人体组织和血液,血型与侯伟南不符,DNA正在验证中。

李开然他们也有收获,但是说不上好坏,中鑫大厦的施工队找到了,是一个小的包工头,据他交代,是一个体形相貌和司徒笑有七八成相似的男子找上的他,理由是:中鑫大厦已经烂尾,政府机构需要拍卖处理来赔偿一些投资人的损失,但是楼内有些地方有破损,为了得到一个更好的估价,某些楼层需要重新内墙找平。这事不能正大光明地搞,只能悄悄地进行,所以是晚上去加班干的。

那些工人都是在雇主约定的时间,搭乘雇主找来的车抵达中鑫大厦的,材料什么的都已经准备好了,人多手熟,他们半个晚上就完工,然后再次搭乘雇主的车离开。

而且,那个男子还留了一个司徒笑的手机号码,只不过雇主给的定金和加班费都足,事后也就没联系过了。

线索到这里就追查不下去了,那些工人只记得车是大东风,车牌号也不记得,李开然他们通过天网追查到一辆套牌车,车辆从天网范围外驶入市区,随后又驶离天网,再也不见影踪。

“这些证据你怎么看?”老唐问司徒笑。

“套牌车的行驶轨迹和我的行动路径并不吻合,证据链环上我对中鑫大厦室内进行了重新粉刷的指控并不成立。”司徒笑指出一种可能性。

“但是你可以遥控操作啊,施工队长说了,开车的并不是联络他的人,这条线查下去,恐怕不会有什么结果,这是条断头线。”唐年平平静地指出另一种可能,淡然道,“如今我们可以证实的是:一,你没有杀死侯伟南,死亡时间不符合;二,你深夜出入你家小区的视频作假;三,那个毒虫方尚也承认,你当初只是交代他伪造了一封勒索信,后来怀疑你要派人杀他灭口,所以捏造了一些对你不利的证词。将这个证据链上的几个关键扣解开之后,整条证据链已经无法闭合,无罪推定对你有利。”

“那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司徒笑心急如焚地问道。

唐年平摆手示意他少安毋躁:“现在还缺少一些条件,你说有人陷害你,我们需要一些旁证,你探查的案子究竟触及到了哪些人的底线,所以我们需要进一步深入调查柏铺村招投标案,不过这件案子市里的专案组已经调查很久了,估计一些不利证据已经妥善处理掉了。另外还有一点就是,那两百万美元的来历,你真的是毫不知情?”

司徒笑毅然点头,唐年平叹息道:“他们摆你这一道摆得真的是绝啊,现在视频作假只能证明视频是被人动过手脚的,无法证明那两百万美元与你无关,按海角市黑道的价格,二十万人民币就可以买一条命,甚至有些亡命徒,五万十万也肯干,对方却用了两百万美元来诬陷你,这种事情从无先例,我们查了几条线索,都断掉了。”

“美元不是走的金融途径,来源不明,无法追查,没有任何线索能找到偷偷潜入你家藏钱的人,最关键的是,二十万人民币能搞定的事情,却搞到两百万美元这么夸张,实在是让人无法理解,我们也缺乏一个说服公众的理由,更不要提法院了。”

见司徒笑眉头渐拧,唐年平安慰道:“不过不用担心,冷处会处理这个问题的,他有高人帮忙,所以,如果一切顺利,多则一周,短则两三天,就会通过司法途径撤销内部指控。当然,你涉嫌伪造线索,扰乱正常办案秩序,还是要对你做出相关处理,一个大过是跑不掉的。”

听到唐年平这样说,司徒笑安心不少,他身上的大过很多,几乎与他办过的大案数量一样多。

唐年平善意道:“其实这也不怪督察处的同志,这次的犯案手法,十分罕见,陷害你的人不仅对你在侦办的案件、你的出行路线和你个人探案行为模式非常了解,而且对警方的刑侦物证鉴别方式和法医检验也异常熟悉,他们的陷害手法有极强的针对性和麻痹性,一般的警察,根本无法从刑侦方面找出破绽,不得不说,你的那个老同学高风很厉害啊。”

唐年平起身:“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你再忍耐几天,那些诬陷你和给你朋友制造车祸的人,我们一起把他们揪出来。”

“老唐……”司徒笑叫住了要走的唐年平,“我手里还有些东西,你应该用得着。”

有特侦处的人插手了,司徒笑决定将自己私藏的破译视频交出来,他相信冷处带领下的特侦处不是那么容易渗透进去的。

4

纵观此案,每一处细节都经过精心掩饰,尤其是针对刑侦痕迹鉴别方面,对方简直对警方的侦破套路了如指掌,若不是司徒笑手下有一群铁杆组员,还有那么一两个可以托付的朋友,上头又有冷处保他,他翻案的希望几乎为零。

唐年平幽幽地想着,或许能在这点上说动法官,既然对方在每一处细节都针对警方做了相应的布置,那么拿出两百万美元来陷害一名警员,似乎也能说得过去吧?

只是,为什么只是要整他?而不是杀了他?为了规避风险?诬告陷害罪听起来比谋杀罪好像要轻很多,可是诬告陷害致使他人被判死刑也等同于故意杀人罪啊!更何况还是用谋杀他人的方法来进行诬告陷害,只要查实,这可是罪上加罪,还是说他们根本不相信警方有力量查出实情?

头痛,这两百万美元看来只有交给冷处来处理了,唐年平正了正衣衫,快步向冷处办公室走去,特侦处办案,只向冷镜寒处长一人负责,就算省厅来人,他们也可以不用理睬。

不过司徒最后提供的证据还真是一大杀器!唐年平被已经破译出来的视频给震惊到了,难怪海角市高层集体失声,专案组成立得那么快,捂得那么严实,视频里涉及的海角市高官之多,层面之广,足以造成海角政坛一次大的地震。

里面还有最后四五个没有破译出来的视频资料,目前显露出来的就已经让唐年平愕然了,海角市官场风气糜败至斯,不大整真的不行啊。

也亏司徒笑精明,早就知道他家迟早被查,居然是租用了服务器来破解视频,这东西落到特侦处手里,也不知多少官员要任期内调离,又有多少会被双规双开。

不过这些问题都好办,海角市大刀阔斧整饬官场又不是头一次,问题还是司徒笑本身,这个刺头一身的本事,就是不怎么听规矩,惹事的本领比他破案的水准还高,偏偏冷处就喜欢他那股敢闯敢拼的劲儿。

这两百万美元就像吃了半只苍蝇,咽下去了吐不出来,胃里恶心难受,这个问题弄不清楚,司徒笑一时半会儿很难脱开干系。

唐年平来到办公室门口,还未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夸张的笑声:“啊哈哈哈哈,这个好简单啊,都不用想的,你有什么好发愁的?他们不就是用两百万来冤枉人吗?他们搞的就是人心嘛,让别人嫉妒恨嘛,你说它是假的不就完了吗?大不了再找几个级别更高的专家,说是高仿的。这人心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如果是真的两百万,就算其余证据都证明那小警员是被冤枉的,别人也会想,谁会拿两百万真金白银来冤枉你?吃饱了撑的?看你平时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谁知道你私底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一旦他们知道那两百万是假的,心里说不准都在幸灾乐祸,看你平时那么拼命吧,现在被人陷害了吧,活该你倒霉。人心这个玩意儿就是这样子的,一个真和一个假,所有的舆论风口就会完全转向,这个理由给法官一说,很容易就让他信服了,具体怎么操作不用我教你了吧?这么好搞的东西。”

唐年平在门口听得冷汗直冒,屋里的人是谁?怎么敢这样跟冷处说话?而且他口中说的方法,这实在是……实在是……好一句玩弄人心!一语道破了两百万的真正用意,而他口中说出来的破解方法,更像是恶魔的果实,充满了诱惑,如此简易的操作,所有人的心思,确实都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若说到玩弄人心,那里面那个人,绝对也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

这颗充满诱惑的果子,冷处究竟是吃还是不吃?如果不吃,很难让司徒笑脱身,恐怕司徒笑会背负一辈子索受黑金的罪名,如果吃了,无疑又踏进了另一个恶魔的深渊,这和司徒笑伪造勒索信有什么区别?而且违规只怕更大更严重。

只听冷处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个恶魔的声音又无比嚣张地叫嚷起来:“现在不是特侦处接手了吗?还不是你说了算,那重要罪证你们肯定要复查吧,到时候别说它是假的,你就是把钱取出来,塞两坨卫生纸进去,也没人敢说什么嘛。欸,到时候把两百万取出来我们哥儿俩分掉,我想一想可以拿来怎么花差花差……”

唐年平一头白毛汗,里面那小人得志便猖狂的声音,肯定激怒冷处。

果然,马上听到冷处暴怒的声音:“姓韩的!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当我是什么人!”

唐年平赶紧整理一下仪容,拿好文件夹,心知自己再不进去里面怕是要打起来了。

23日下午1点,群英楼大酒店,寻幽叠翠大包间,一桌山珍海味,一群中年男女。

“来来来,我敬邹书记一杯,祝我们的邹书记永远年轻,祝我们的项目顺利开展,往后海角市税收啊,年年创新高!”

“这个啊,你该感谢康书记对你们的大力支持,我就打打下手……”

“客气了!客气了不是,若不是您邹书记穿针引线,我们想落户海角市真的很难啊,若说到劳苦功高,您邹书记绝对是第一位的,来,来,干杯!”

“笃笃笃。”

“谁呀?不是说了我们不需要服务员吗?”

包间的门被推开,两名便服男子,其中一个拿出证件,“纪检监察”四个烫金大字让屋里喧嚣的人们顿时噤若寒蝉:“你好,我们是海角市纪律检查委员会的工作人员,现在有些事情需要邹晓波同志配合调查,请跟我们走一趟。”

那位举杯的邹书记平静地放下酒杯,笑着对桌上诸人道:“没事,大家继续,我去去就来。”

众人心中震愕地目送邹书记离去,邹书记的涵养功夫非常到位,临出门口,才有人发现他的腿在微微发抖。

23日下午1点15分,凤凰高尔夫球场。

“呼”,漂亮地挥杆,高尔夫球在空中画过炫美的弧线,周围响起一片掌声。

“好!郝局的姿势就是潇洒,我们工业园区能请到郝局,真是蓬荜生辉。”

“不行啦,不行啦。”挥杆的男子摆手道,“天冷,穿得厚,动作展不开,不然这一杆能直接上果岭。”

“郝局一看就是国手啊,去参加锦标赛能和斯皮思有一拼啊。”

“老喽,小贤你这张嘴呀……”

两名风衣西服男子一前一后沿着球道来到众人跟前:“郝乐知同志吗?我们是纪检委的,现在有些情况请你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谢谢。”

那位郝局一愣,扔掉球杆撒丫子就开跑,一点也看不出老的迹象,两名工作人员在后面追,再后面跟着一群工业园区大小领导,场面蔚为壮观。

下午2点13分,某市政大会议室,主席台上。

“……党的十八大强调,依法治国是党领导人民治理国家的基本方略,我们要坚持贯彻……”

“……任何组织或者个人,都不得有超越宪法和法律的特权。一切违反宪法和法律的行为,都必须予以追究……”

“……我这次去省里开会,李书记说得好啊,现在有些同志啊,官僚作风非常严重,以为自己是什么?凌驾于法律之上!收贿受贿,跑官买官,个人生活作风异常腐败,这一次,就是要严打,任何人违法犯法,包括我在内,只要触犯了法律,绝不放过!……”

台下掌声不断,没人留意,两名男子什么时候站到了主席台边上,会议的主持者最先发现这一状况,走到台边了解情况,那两名男子与他低语了几句,掏出一个证件给他看了看,又指了指正在台上发言的那位。

会议主持面色一变,赶紧小碎步走上台前,对正在发言的那位领导低语了两句。

刚才还掷地有声说着“包括我在内”的领导,忽然面色惨白,整个人被蜇了一般按桌而起,跟着又像泄了气的气球一般瘫软下去,靠在座椅上,唇角哆嗦着指向挂外套的地方:“药,我的药……”

下午3点45分,海角市火车北站。

“前往深圳的旅客注意了,前往深圳的旅客注意了,K-319次列车即将发车,请抓紧时间登车,还有最后五分钟即将驶离本站,K-319次列车即将发车,请抓紧最后的时间登车,前往深圳的旅客注意了……”

一名行色匆匆的老者,戴着褐色圆墨镜,圆顶毡帽下露出白发,两撇毛笔头似的白胡须几乎遮住了嘴,拎着一个四轮行李箱,往检票口赶去。

他的腿脚似乎有些不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老者有些吃力地拖着箱子,眼看就要靠近检票口了,前路被两个陌生男子不动声色地截断:“你好,是邢志兴队长吗?我们是纪检委的,请跟我们走一趟,有些情况希望你配合我们调查。”

那位姓邢的老者眼角余光一瞄,两名纪检委的身后不远处,还有两名便衣,那二人他认识,是重案三组的特警,余光再往后扫,后面不知什么时候也多出了两名便衣,也都是特警,他自知是逃不掉了。

邢志兴苦笑一声,将白胡须一扯,眼镜一摘,露出一张三四十岁的中年面庞,腿也不瘸了,站直腰身,竟然比两名一米八的纪检委还稍显高大。

眼看逃脱无望,邢志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道:“我跟你们回去,我要检举揭发,我要立功。”

一名纪检委工作人员揶揄道:“哦,好啊,请问邢队长,你可不可以说一下,是谁给你通报的消息?”

邢志兴苦笑:“没有人,我是从一些内部安排嗅到了风声。”

同样的事件,半天以内,在海角市发生了十几起,一时间风声鹤唳,曾经有过违法乱纪行为的中高层人人自危。

“喂,你听说了吗?老张被抓了。”

“何止是老张啊,隔壁老王也被抓了。”

“他不是刚从省里开完会回来做宣讲吗?他犯什么事儿啦?”

“还不是柏铺村那档子事,都说了那钱不是那么好拿的,他非不听,栽进去了吧。”

“柏铺村的事情不是已经捋平了吗?邹副书记自己说的。”

“邹晓波自身难保啊,他说的管个球用。”

“怎么?他也牵涉在里面?他不是张派的人吗?”

“我听说,有个什么视频流出来,涉嫌聚众淫乱啊,你知道现在那视频在谁手里?老冷啊!就是那个铁面无情的老冷啊!他才不跟你讲什么妥协交易潜规则,他是拿着刀就乱砍的人,你等着瞧吧,这次还不知道要砍到多少人才算完。”

“他们特侦处不是在查什么跨国毒品案吗?他怎么杀个回马枪来管这档子事了?”

“那谁知道,谁惹到他了呗,也不看看形势,人家可是拿着尚方宝剑的,现在没人敢出头,出头就是一刀。这一次估计要动好几个局级以上的人。”

“嘿,嘿,我可是听说,有个刑警是老冷欣赏的人,这次被人整了,查起什么案子,查来查去,把自己查成谋杀嫌疑人了。有人把事情捅到了老冷那里,这不闹大发了吗。”

“哼,我说呢,这些人真是不长眼,得罪张派、李派,也不能得罪冷派啊,谁不知道,老冷护起犊子来,谁的脸都不给的。”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叫司徒还是司马什么的,反正是个复姓,现在柏铺村的视频落在老冷手上,他不跟你捅个大窟窿,收不住场。”

“我听说,有人已经去省里搬救兵了。”

“哼哼,省里,这事儿,就算去部里搬救兵也没用,我说这干人也是倒霉催的,上面正在搞党风廉政建设,查贪腐,他们倒好,往枪口上凑,惹冷镜寒看中的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好了好了,大家也就相互通个气,这个时候谁都不要强出头,老冷这个人,专门坑杀老战友的,什么人情关系在他这儿都走不动,别一不小心把自己埋进去了。”

“嗯,多看,少说,这次人事关系恐怕有很大变动,老丁,说不定你能扶正,到时候请客啊。”

“哎哟,你们可别笑话我,现在这风口浪尖的……”

24日上午9点,被羁押了一周的司徒笑终于又一次看到了看守所外面的天空。

“鉴于司徒笑同志涉嫌谋杀侯伟南一案诸多存疑,经多方查证,现已查实,此案系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我办案人员,以遮掩、拖延、逃避其不可告人之犯罪事实。司徒笑同志在查案过程中,存有急功好进,不按规章程序操作,导致案情迁延,线索混淆,经上级领导研究决定,给予司徒笑同志记大过处分一次,以儆效尤,如有再犯,严惩不贷。另,司徒笑同志谋杀嫌疑证据不足,系他人刻意伪造证据,现撤销其谋杀指控,即刻返回一线工作……”

姜勇表示不服。

“他还有两百万美元来历没有交代清楚!指控不能撤销!”

唐年平揽过姜勇的肩:“那美元是伪钞。”

“不可能,我们请专家鉴定过的。”

“我们还找国外的专家的鉴定过呢,到底是我们的专家更权威还是你们找的专家更权威?来来来,我们来谈谈你工作过程中醉酒的问题,当时你是出于什么想法一定要喝得大醉呢……”

司徒笑没有直接回警局,先去了趟医院,高风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尚未醒来,门外有警察轮值。

虽然车辆起火后发生了爆炸,事后只剩残骸,事故车上也没能发现什么被动过手脚的痕迹,但是参与过伍家凶案的工作人员,都会联想起伍家接二连三的车祸事件。

高风和晓玲刚查到与司徒笑涉嫌谋杀有关的重要线索,就出了车祸,没人相信这只是巧合。

司徒笑隔着探视窗看了一会儿,高风腿骨臂骨多处骨折,而且被救治时错位严重,腰椎压缩性骨折,还有多处深度撕裂伤,背后有三度烧伤,最严重的是汽车爆炸时,一块铁片插入了他的肺,造成积水和肺气肿,若是救护车来晚一点,情况就很难说了。

“高风,你先休息一下,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司徒笑在心里默默地起誓。

相比之下,晓玲的伤势就要轻很多了,肋骨骨折,手臂骨折,左小腿骨折,司徒笑到病房的时候,晓玲打着石膏,被钢钉串着,一条腿吊在空中,见司徒笑进来,第一反应是拿条毛巾将脸遮住,尖叫:“不要看我!”

她还有多处软组织挫伤,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过了一会儿,似乎才想起来人是谁,用另一只尚且完好的手扒拉着毛巾,依然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瓮声瓮气道:“司徒!你出来啦!”

“嗯,我出来了。”

“司徒笑,我跟你说,你欠我的人情可欠大了!你看看我这手,还有这腿,我告诉你,要是以后我瘸了没人要,你可要负责。”

司徒笑一听,晓玲果然没事:“那不还有高风吗?”

“他?他伤得比我还重呢,那,那要是以后变三级残废了,我,我得考虑考虑。我,我不要。”晓玲裹在毛巾里的眼睛上下挑动着,眉飞色舞。

“唉,不知高风听到你说这话,会不会气得马上醒过来。”

黎晓玲眨巴眼睛:“对呀,用手机录下来,拿到他床头去放。”

“好了,高风伤成这样,你,你还这么活泼,真让高风听到了,他多伤心啊,说不定就醒不过来了。”司徒笑看晓玲怎么也不像一个重伤患者。

晓玲哂道:“他昨天半夜就醒了,昨天给他一个人就上了六台手术,高风说,他这是一次就把一辈子的手术都给动了。医生说他失血过多,所以精神不济,你去看他估计是在睡觉。”

听到晓玲这样说,司徒笑安心不少,聊了两句,晓玲虽然精神很兴奋,但毕竟手术刚过,精力不济,司徒笑留下一些补品,告辞离去。

回到警局,向英姐报告。

程英不喜不悲,一直伏案看文件,仿佛没有看到司徒笑这个人一般。

司徒笑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嘴里说着“对不起”,打算轻手轻脚地离开办公室。

“冷处有句话让我转给你。”英姐冷不丁说了一句,司徒笑站住。

“不作死就不会死。司徒笑,你这就是在作死!”

“知道了英姐,对不起英姐。”

“还不滚出去干活儿!”

“是的英姐!”

片刻之后,重案二组的办公室里,响起了英雄归来般的欢呼声!

5

时间一天天过去,艾司越发忙碌起来。

要整合多方资源,做材料的,分发道具的,组织活动的,流程安排,切入时间,夕诗姐姐打趣他:“你现在知道当一个总导演有多忙多累了吧?”

更费时间的是各个现场安排和活动道具的制作。

艾司开始彻夜不眠,每当恩恩她们睡着之后,艾司就悄悄地离开,来到制作道具的工厂,一手拿着金属面罩,一手拿焊枪,一点一点地组装,火花飞溅。

凌晨三点左右,雅欣踢踢被子:“恩恩,陪我去尿尿。”

恩恩迷糊道:“好冷的,你先去,我待会儿再来。”

过一会儿雅欣回来了,悄悄道:“艾司好像又跑出去了,沙发上没人。”

“嗯?不管他,最近不知道在搞什么,老是神出鬼没的,只要他没忘了叫我们起床吃早饭就行。”

早上恩恩她们上学之后,艾司还要继续赶工,没有钱请工人师傅,一切都需要自己动手。

中午送过午饭,下午要带幼儿园的小朋友一起排练:“文文呢,再蹲下去一点,对,就这样。”

“田田,你的拳头握好了要放在这里,这样才像男子汉,知道吗?”

下午送过晚饭,晚上还要和小川哥他们一起勘测地形。

“花车巡游的路线是这样定的,我们需要在这两边搭跳板,在这里拉溜索。嘿,哥儿几个,都动起来,跑一遍,跑一遍。到时候我们还要考虑有没有下雨,风速如何……”飞哥运筹帷幄,挥斥方遒。

深夜,镊子、钳子、锤子,一个都不能少,夜风劲寒,艾司还能忙得一头大汗,空旷的厂房总在深夜传出叮叮当当的敲击声。

隔天又要指挥施工搭建,更是一刻也不能离人。

“小心,小心,慢一点!”艾司亲自操作机器,吊起巨大的圆木。

“这个地方要再厚一点,这样才有立体感。”艾司拿着施工图纸,和工人朋友一起商议。

有时候还要进行激烈的谈判。

“黄大哥,借给我嘛,就一个晚上。”

“我已经把大酒店和车借给你了,你还不满足,那是我和朋友合伙买的,贵得很。”

“恩恩说过,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就开一下下,黄大哥你不借给我,我会哭噢。”

“老爸不把船借给艾司哥哥,我们就不吃饭,哼!”

“我勒个去,你们两个兔崽子到底是谁的儿子啊!”

艾司忙得脚不沾地,废寝忘食,不过只要一想起恩恩能过一个无比盛大的生日,艾司就觉得幸福满满。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24号。“艾司,叫你帮忙打听文风的事情,办好了没有?”早上一起床,恩恩惯例般地问道。

“应该,应该好了吧?”

“哦,你说的啊,要是今天文风心情还是不好,唯你是问!”

“恩恩啊,”艾司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喜欢的男孩子要离开这座城市,你会跟他走吗?”

“什么意思?”恩恩斜睨过来。

“我就是随便问一下喽。”

“这个啊,看情况喽,现在当然是不行。不过,等我以后大学毕业了,当然是我的爱人在哪里,我就跟他去哪里喽。”

看恩恩眼里充满了对爱情的憧憬,艾司不作声了,心想:再过几天,不知道恩恩会不会难过得想哭啊。

中午照旧化装给恩恩她们送盒饭。

奇怪,今天中午恩恩她们怎么没有打电话叫快餐外卖呢?

艾司骑着摩托带着快餐来到学校,在校门口就看到恩恩、婉儿、雅欣和那个高个子文风同学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

看来那个高个子男同学的心情真的恢复了,今天他们不在学校吃饭吗?

艾司想了想,嗯,恩恩是不是生日想在外面吃?

艾司远远地跟着。

学校附近的一座小区楼顶天台,一名男子凭栏眺望,他身旁竖放着一把SG狙击步枪,他正拿着一台高倍电子望远镜观察每一个从校门口走出来的学生。

似乎看到目标了,他放下望远镜,匍匐下来,改用狙击枪自带的大号瞄准镜瞄准。

“发现目标,我看那小姑娘好像还很精神嘛?小梦你的毒好像没起作用啊。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男子一面瞄准,一面用蓝牙通信。

似乎被骂了,男子讪讪地收起狙击步枪,道:“好好好,你自己解决。”

路上,跟在恩恩她们后面的艾司突然觉得有些不安,这种六神无主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总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一样。

又走了一段,危险源在靠近,有一种被人盯上的感觉,这和在丛林里感觉有些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到底是怎么了?艾司开始抬头张望,判断危机传来的方向。

不是旁边的小店,不是街道,天上?是屋顶!艾司的目光沿着两侧的楼顶扫过去,远处……四百米开外,有微弱反光,似乎有人在观察。

他消失了,走了吗?不对!有东西从楼顶边缘伸出来,是枪,谁在被瞄准?不是自己,这种危机袭来的感觉……是恩恩他们!恩恩他们有危险!

艾司一拧摩托车把手,“嗡”的一声加速,朝恩恩他们的方向紧追过去。

恩恩小心!

恩恩他们旁边正巧有个小水洼,艾司骑着摩托车呼啸而过,顿时溅起一片水幕。

婉儿和恩恩都尖叫起来,雅欣破口大骂:“赶着去投胎啊!”

而这个时候,天台上的男子早已悻悻地收起了枪械。

摩托车从恩恩他们身边掠过,那种危机感不见了?刚才好险,真的感觉像有人要暗杀恩恩她们一样,这也是师父针对自己的考验吗?

师父怎么能这样呢?用恩恩、婉儿她们来考验艾司?

好了,恩恩没事就好,不对,现在杀气从自己身后传来,杀意好浓!

艾司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远处的狙击人已经撤离,回头望了一眼,这才注意到身后的恩恩。天哪,恩恩被溅了一身的泥水,像只斑点狗,艾司倒吸一口冷气,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还戴着头盔,恩恩他们应该还没认出自己,跑!

艾司迅速逃离现场。

婉儿和雅欣围拢过来,雅欣怒斥:“那什么人啊?他神经病啊?”

“恩恩你还好吧?赶快回去换衣服吧,那人……真是的。”婉儿看到车后标志,那不是天天见的外卖摩托吗?会不会是……

文风也上来劝慰:“恩恩你没事吧?要不先回去,今天中午就……”

恩恩咬牙切齿,婉儿雅欣他们没认出来,恩恩可是隔着摩托车头盔就看清楚了,那双大眼睛,那种惶恐,愕然,怯怯,充满歉意又有些灵机一动的狡黠,每一个细微眼神恩恩都看在眼里。

除了艾司还能有谁!别以为你戴个头盔老娘就认不出你来了!好你个艾司,你就是存心的,现在不和你计较,回头再找你算账!

恩恩让婉儿和雅欣带文风先去预订好的餐厅,又对文风楚楚道:“你等我五分钟,我去换套衣服马上就赶过来。”

艾司一口气跑出好远,恩恩应该没有发现吧?

刚才真是好悬啊,感觉比自己被枪瞄着还紧张,不行,得去看看!自己那种心惊肉跳的危机预感不会出错吧?

艾司来到刚才那疑似杀手藏身的地方,刚才那人是从这个位置观察的,没有留下明显痕迹,嗯,这里有两个轻微足迹,确实有人在这里蹲伏,这是……有架设过长管物体的痕迹,是枪!

确实有人在这里观察瞄准过!在海角市还携带有长管状枪支武器,杀手的可能性很大!

他究竟是想杀谁?恩恩、婉儿她们,还是司徒文风?是不是司徒大哥惹来的祸事,殃及他的弟弟,连带让恩恩她们也陷入了危险之中?

但是牙膏发现毒物事件已经过去一周了,照理说恩恩她们应该出现各种中毒症状了,是不是对方发现恩恩她们没事,所以再次出手?如果是这样,对方可一点收手的意思都没有呢,这也是对艾司的考验吗?

这究竟是师父留的后手呢,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不行,今晚给恩恩庆祝完生日之后,一定得把这件事情弄清楚!

艾司骑上摩托,准备绕条路先回天天见,刚绕过十字路口,不经意又瞥见恩恩,恩恩换了一身运动服,正沿着马路牙子跑得飞快。

恩恩这么急,该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鬼使神差地,艾司摩托车车头一扭,又远远地跟在恩恩身后。

看着恩恩进了那家名叫水货一族的餐厅,他们在这里吃东西啊?艾司心里空落落的,恩恩她们肯定约好了,和高个子的文风同学一起过生日,中午在外面吃,没有叫艾司……

来到水货一族门口,艾司徘徊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啊?恩恩他们一起聚餐,没有叫艾司,应该是不想艾司影响他们吧?还是走吧……要不,等他们吃完出来?为什么要等他们吃完出来呢?不对,应该打个电话问一下,看他们怎么说。

正想着,收到一条短信,是婉儿发来的:“艾司,我们今天中午在外面吃午餐,恩恩生日请客,你要不要来?”

“要!”

艾司心情立刻阴转多云间晴,找个地方停好摩托车,就想朝水货一族飞奔而去,跑了一半,立刻想到,不对,要是待会儿恩恩她们问起艾司为什么这么快就到了,怎么回答?正好送餐路过这里?那恩恩会不会叫自己赶快去送餐,随便塞两只蛤蜊给自己,就把自己打发走了?

不要!

艾司放慢步子,婉儿又发来短信提醒道:“记住,是雅欣的远房亲戚噢。”

“好。”艾司在餐厅外来回走了好几圈,觉得这个时间差不多了,才准备进入餐厅。

刚到餐厅门口,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香味,这香水太闷人了,这位姐姐你品位也太差了吧?艾司看了看前面,一名穿着卫衣的小个子,头低低的,双手插在衣兜里,挤过人群进了餐厅。

为什么打扮成这样?

为什么走到那几个地方那位姐姐要刻意低头?

艾司走到同样的地方,微微偏头,视觉余光,监控探头?那位姐姐刻意避开了监控探头?嗯?那监控探头好像没有动?艾司顺着监控布线看过去,监控是坏的!

奇怪,到餐厅这种地方为什么要刻意避开监控探头?随后艾司回忆了一下那位姐姐的穿着打扮,卫衣兜帽,墨镜口罩,连臂手套,高筒靴,藏得严严实实的,这不是师父说的低级的反侦察装扮吗?

这样的装扮,警方通过调取视频,基本是不可能追查到这人容貌特征的,更何况这家餐厅根本无法提供视频。

这个姐姐她……艾司心生警觉,跟了进去。

环顾一周,看到了恩恩他们,那个姐姐坐在另一端,几乎避开了餐厅里的监控,同时能看到餐厅全貌和门口,艾司越发确定,那位姐姐来这家餐厅有什么目的,希望她的目标不是自己和恩恩。

“艾司,这边。”雅欣在招呼,艾司瞥了一眼,那个姐姐的视线微微扫过自己,似乎在找服务员,但那不经意的一瞥,已经足以反映许多信息。

环境光线,自己身后背景,餐厅服务员的位置和客人出入,一触即退的眼神,那个姐姐的关注重点在自己身上?或是在恩恩他们身上?

“嘿,你们在这里吃饭啊。”艾司走过来打了个招呼,看了看位置,如果要留意到那个姐姐的位置,似乎只能坐在恩恩的旁边?可是……可是恩恩的旁边坐着文风同学。

怎么办?

恩恩先是一愣,随即死死盯着婉儿和雅欣,你们谁跟艾司打的电话?怎么把他叫来了?

“艾司,坐这里。”婉儿给艾司留了个位置,很委婉地还给恩恩一个眼神,人家天天给你送饭,总要告诉人家一声今天在外面吃嘛。

艾司盯着司徒文风的位置,偷瞄了恩恩一眼,恩恩正用杀气四溢的眼神仇视过来,艾司假装没看见,小心翼翼地问司徒文风:“我可以……坐这个位置吗?我,我,我超喜欢这个位置,我每次来这家餐厅都要坐这个位置。”

“好的。”文风很绅士地准备起身,被恩恩拉住:“不要管他,他今天发神经。”

哼,这小子今天怎么回事?故意的吗?恩恩用眼神吓唬艾司:你要死啊?别以为文风在我旁边你就可以随便捣蛋!

艾司鼓足勇气,壮起胆子,诚恳地看着文风同学,又问了一遍:“可以吗?”

“当然可以。”文风还是站了起来,让到旁边的位置。

恩恩鼓着眼睛瞪了艾司一眼:你死定了!

她也跟着起身,和雅欣换了位置,还是挨着文风坐,艾司知道今天已经犯了两次错了,事不过三,不能再得罪了,抿着嘴坐下,远处那位姐姐似乎在点菜,没有看这边。

“欸,你是那个……”

“我表弟,远房的。”雅欣抢着回答。

“哦,对,我记得那天不是说他要回去吗?”

“是是,回去了,他在老家不好找工作,人又笨,又矮,力气又小,又没读过什么书,什么都不知道,只好送过来看看能做点什么喽。”恩恩狠狠地损着艾司。

文风温和地笑笑,不再说什么。

海角市的海产品异常丰富,蚝、蛤、螺、蚌,大大小小,吃法各异,艾司没吃过太多海鲜,有点笨手笨脚,文风很有风度地给艾司讲解不同的吃法,旁征博引,逗得恩恩她们时常忍俊不禁,艾司的心思则全都放在远处那个姐姐身上。

他不是很确定,这个姐姐到这里来到底想做什么,是否会对他们不利,总之小心没有坏处。

上了三份海产品,服务员又一次端来一份小蛏子,艾司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姐姐,视线被挡住了,等服务员将一桶扇贝样的蛏子端上来倒在桌上时,那个姐姐不见了!

上厕所去了?艾司目光四下游弋,没有!到处都没有!雅欣已经喜滋滋地伸手去拿蛏子,几乎出于本能,艾司抢先一步伸手,抓起一只,放在嘴前,深深一闻,除了海鲜特有的鲜味,还有一种淡淡的香味。

香味很淡,艾司依然能分,是那个姐姐的味道,这蛏子有古怪。

文风的手也伸向蛏子,艾司大叫:“不要吃!”

所有人停下,望着艾司,“呃……”该怎么说呢?艾司心思急转,说蛏子有问题?还没尝呢,怎么知道有问题?要是恩恩他们要尝一下验证自己的说法呢?

要是没问题呢?或许这香味只是和那个姐姐身上的味道很相似?

要是有问题呢?要知道,在师父提到的用毒体系中,很多毒哪怕只是舔一下都会难以救治,可是那个姐姐怎么突然消失了?这残留的香水味道究竟是不是巧合?蛏子到底有没有问题?

没办法,只能以身试毒了,艾司用舌尖轻轻一舔,按照师父教的辨毒法子,用唾液稀释,让液体布满整个舌面,蓓蕾传来各种味道。

微涩,微酸,轻微的麻痒感,有毒!这是第一判断。

味道消失很快,入侵肌体能力很强,五级,微麻感没有消失,反而加重了,这是剧猛毒,没有欺骗性,直接入血,估计中毒人在一两个小时得不到救治,全身器官损害反应就将不可逆转。

从现在的舌尖反应判断,毒量不多,但是毒死这一桌五人绰绰有余,不能让任何一人沾到这蛏子上的毒!

不能让他们有接触到的机会,这张桌子都不能要了,怕有毒物残留。

如果自己大喊这些贝壳有毒,老板说不定会出来澄清,也没人会信,一旦有人误服,无论是想证实这些蛤蜊没有毒的服务员,还是以为自己开玩笑的恩恩他们,这都是不可预料的灾难。

这里有五个人,对方是针对谁?是自己还是恩恩他们?如果事情闹大了,引起对方的注意,他们在暗,自己在明……

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艾司急中生智,突然大力一吸,将嘴边的蛏子吸入嘴里,赞道:“啊——好吃!好好吃,我最喜欢吃这种贝壳了,全都是我的,我全部都要吃!”

说着双臂一张,将桌上所有的海贝产品都搂到自己身前,大叫着:“我的,都是我的,你们谁都不要吃。”

恩恩、婉儿等三人全都目瞪口呆,艾司今天的表现跟换了个人似的,这是什么情况。

大家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艾司已经俯下身去,将舌头伸得老长,将搂到自己身前的海产品一一舔过一遍,跟着又“呸,呸,呸”地朝桌上吐口水,一面吐一面大叫:“我的,你们都不要吃,全都是我的。”

“艾司,你发神经病啊!你跟我滚出去,立刻!马上!”这样的行为令恩恩大怒,这小子果然没安好心,就是来搅局的,就是存心想让自己在文风面前出丑,不让自己好好地宴请文风,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啊!艾司你安的什么心!

艾司还在吐口水:“全都是我的,我要打包带走!”跟着就要将桌上的纸桌布包起来,好像真准备打包拿走一样。

司徒文风愕然地看着艾司,又看看雅欣,雅欣哭笑不得:“他,他,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恩恩一怒起身,抓住艾司的手用力一扯,艾司一松手,这一桌的水货全掉在了地上,恩恩怒极,一把揪过艾司,十指狠狠地掐入肉里,推搡着:“你要干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

舌头已经全麻,这个毒比预计的还要猛烈,必须在毒通过血脑屏障前想办法减轻毒量,想办法配制出解毒血清,从目前的舌头情况看,是以生物毒为主,有神经毒性,同时配有微量化学毒,在进入血液循环之前黏膜就产生了轻微糜烂。糜烂促使毒物更快入血,一旦进入全身循环,将对多脏器产生不可逆转的化学损害。

恩恩还在使劲摇晃着艾司:“你故意的是不是!你说!是不是!你明明知道今天是我生日,你故意跑过来捣乱!在街上你就推我,在这里你又这样!你说呀!你到底想怎样!你给我出去啊!我不想看到你!”

说着,两颗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沿着面颊滚落,梨花带雨,艾司看得心中一痛:“恩恩啊,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说……”

“你说什么啊!你走啊!你走不走!你走!滚啊!”

艾司踉跄着退了两步,那张桌子已经处理好了,得赶紧找个地方解毒:“恩恩啊,你不要哭了,我马上就走,你别哭啦。”

“滚!”

艾司哀求地看了婉儿和雅欣一眼,二人都欲言又止,她们也无法理解,艾司究竟在做什么。

艾司转身就走,文风迎了上来,柔声问道:“恩恩你没事吧?他走了。”

恩恩转身扑进文风怀里,嘤嘤哭泣道:“他就是故意的,呜……”

文风抱紧恩恩,轻抚她的头发,安慰道:“没事了,要不,换一桌吧。服务员——”

路上,身着卫衣的小梦放下兜帽,甩了甩头,让一头秀发肆意地散开来,这里没有监控,一个巧妙的换妆,从衣着到相貌都大变样,事后若有怀疑,也查不到自己的行踪。

她按下蓝牙耳塞:“任务完成。”

“安啦,这次可是我直接出手,就等着看明天的新闻好了,几名学生在水货一族误食有毒贝类中毒身亡。你看,连标题我都想好了。”

6

艾司并没有急着离开餐厅,而是飞快地冲进了厨房。

全舌麻木,语言障碍,有轻微的眩晕感,恶心想吐,好厉害的毒!自己只是舔了两下,而且马上吐掉了,居然蔓延如此迅速,虽然这些微弱的刺激变化,常人不一定能察觉,但艾司很清楚自己身体每一个微弱的变化。

如果这时候赶去医院,只怕会晕在半路上,在没人知道自己是中毒的情况下,就算及时送往医院也会误诊,耽搁一分钟都可能致命。

后厨正在热火朝天地制作各种贝类,烧,烤,蒸,炸,一名服务员提示:“先生,这里是厨房,您是需要加菜吗?厕所在那边……”

艾司哪里顾得上那许多,一闪就绕过那名服务员,自己动手,在厨房搜罗起来。

牛奶、鸡蛋、小苏打、盐、醋、淀粉……艾司一面在脑海里比对中毒症状,一面将厨房里有的可能用于解毒测毒的东西都取走一份。

他行动迅速,躲闪又灵活,炒菜的师傅往往还没注意到,他就已经将东西顺走了,一圈走下来,如同表演古彩戏法的艺人一般,捆,绑,藏,掖,携,衣服内多了不少东西。

那名服务员跟着到后厨来看那名客人跑哪儿去了时,艾司已经溜了出来,直奔厕所。

咕咚咕咚,边跑边喝牛奶,一进厕所就催吐。

生鸡蛋拌匀,催吐。

小苏打液,洗胃,催吐。

三遍催吐下来,艾司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顺出来的两个碗,装满清水,艾司将刚才第一遍尝毒的唾液用餐巾纸包着的,放入碗中,皮夹里取出一些随身携带的试纸条。

师父说过,身为一名杀手,随时可能处于各种被暗杀的状态之下,一些简单的自救工具必须随身携带,像这种并不起眼的pH试纸条不占空间,却能在识毒辨毒时发挥作用。

淡淡的橘红色,酸碱度在4左右,弱酸性,肢端有微弱的麻木发冷,舌肌微僵,呼吸节律比一分钟前快了0.1秒左右,心脏跳动,每分钟多跳了一次。

喉咙略微有灼烧感,毒素在体内随血液运行,伴随发生的神经症状是刺麻,对方选择在海鲜餐饮店下手,缩小比对范围,会不会和海洋生物毒素有关?

艾司一面自我检查呼吸心跳及各种生理症状,一面思索毒素的范围和它还可能造成哪些损伤。

贝类毒素!这是一种累积性综合性毒素,分类庞杂,世界上最毒的生物之一鹦鹉螺分泌的毒也属于此类毒素。

艾司用保鲜膜覆盖在一个碗上,与另一个碗倒扣,盐析法,淀粉、洗洁精、醋、洗手液,他将身边能用上的化学材料都有效利用起来,两手快得像魔术师,若此时有客人进洗手间,肯定会被洗漱台上那令人眼花缭乱的表演惊呆。

艾司必须快,他在为自我救治抢时间,洗胃,综合酸碱性,保护黏膜,减轻毒素入侵体内,分析提纯毒素原液,为进一步找到解药打下基础。

最后艾司伸手按住了自己的颈动脉窦,用反刺激手法,一压,一掀,令自己的心跳从每分钟六十次减缓到四十次不到,同样的手法,刺穴,减慢胃肠蠕动。

三分钟后,艾司离开了洗手间,偷偷看了看,恩恩他们已经换了一张桌子,重新叫菜,那名姐姐已不知所终。

像这种伪装性即刻毒杀在完成下毒步骤之后都会快速撤离现场,那名姐姐应该是提前撤离了,否则刚才自己大闹餐厅时,就该有应对调整,但自己并没有发现异常。艾司稍稍放心,叫了辆出租车,前往最近但又足够大的医院。

医院正是午休时间,艾司顺手拿起一件白大褂,戴上口罩,用回形针打开了生化室的门,抽血查验,毒理分析,毒性中和试验,每十五分钟检测一次各项生化指标,在医院联网的电脑上查找解毒的生物制剂。

运气不错,一小时后,各项毒理指标度过了峰值,开始平稳下降,看来自己对毒物类别的分析和治疗方案是正确的,按照目前身体的反应,再调整一下解毒剂的用量,还有几个化验数据得等机器出结果,不过自己已经给电脑录入了患者信息,等会儿医生上班时,自己只需要等着拿结果就好了。

或许自己对各类剧毒的抗性真的大于常人,如果换了个普通人,现在恐怕早就停止呼吸了吧?

上班时间快到了,艾司退出生化实验室,在候诊长廊上静静地思索。

今天下手的杀手,要么是药剂师,要么是黑衣天使,其实二者差别不大,只是一个专门以医院或医务工作人员作为掩护罢了。

从下毒的剂量、毒物的配制手法,和上次潜入家里,在牙膏管里下毒的应该是同一个人,这个小姐姐身上的香水味道……是沈冰冰吗?飞哥他们说很像小梦的那个女子!司徒大哥的调查报告中也多次提到小梦这个代号!

到底是针对自己,还是针对另外的人?

只是今天她先于自己进入餐厅,或许目标不是自己。

恩恩?雅欣?婉儿?应该不会有坏人想杀她们吧?嗯,还有那个高个子男同学,杀他的嫌疑很大啊!每次艾司看到他都超不爽的。

不对,两次她都是特定范围投毒,或许她根本不明确目标到底是谁,说不定师父是让她杀死家里任意一个人?师父到底跟那些杀手说了什么呀?到底是不是考验啊?难道告诉那些杀手,恩恩她们知道杀手的事情了?

天台上那个人又是另一个吧?

他们一直在暗中监视?不对,应该是过了毒发时间,却发现没有出现异常,所以第二次下手,那这么说,今天在路上察觉到的危机,是一个观测者。

杀手们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如果这次他们发现恩恩她们还没出问题,岂不是还要下手?

第一次在家里将毒下到牙膏里,今天在海鲜店用的又是贝类毒素,两次出手都很隐秘,用这种方法杀人,表示他们并不想引人注意。

但连续两次失败,他们肯定会警觉,首先要查找原因,在杀手查找失败原因的这段时间内,恩恩她们暂时还是安全的。

可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而且今天这么一闹,恩恩她肯定恨死我了,艾司垂头丧气地想着:今天回去怎么跟恩恩解释呢?

两次毫无征兆的突袭,怎么看都像是故意整人,恩恩好不容易和自己喜欢的人吃一顿饭,可是好心情全被自己破坏掉了。

艾司本来不想这样的,可是这种事情,说出去恩恩会相信吗?

无凭无据,再说恩恩怎么会相信突然有什么杀手这么诡异的东西出现,要把师父教自己的东西告诉恩恩吗?师父最后留下的考验?

艾司想起师父说的话:“如果你想保护你的恩恩,就绝不能将杀手的事情告诉她,你想让她整天生活在担惊受怕中吗?任何知道杀手存在的人都活不长久。数千年来,人们知道奸细,知道间谍,知道死士,知道特工、特种兵,但真正了解杀手的存在,杀手运作的人,可谓寥寥无几,为什么?凡见过杀手的人,都死了。你如果将杀手的消息透露给你的恩恩,就算你不杀她,其余杀手一旦得知,也会杀她哟。”

思来想去,都是师父不好,为什么要教艾司这些东西?为什么要告诉艾司这些事情!现在艾司好多话都不能和恩恩说了……

今天是恩恩的生日啊,得让她高高兴兴才行。对了!生日,那个盛大的生日晚宴,如果弄好了,说不定恩恩一高兴,就原谅艾司了呢。

艾司放下了思想上的负担,赶紧与夕诗姐姐取得了联系,今晚整场活动,夕诗姐姐才是总策划师,艾司不过是个居中联络人。

忙碌了差不多一周,也该有个结果了。

待身体稍稍恢复,艾司便赶到他们的临时大本营,也就是黄大哥家的云从龙大酒店后堂,只见夕诗姐姐正指挥着她的一群朋友忙上忙下。

“艾司,你总算忙空啦,快来帮忙。”夕诗姐姐可不会将艾司当外人用。

夕诗姐姐抱来一大捆粉红色的纸,约两米长,两掌宽,十余厘米厚,就像古代绸庄卖的布匹一样:“用真的玫瑰花瓣太贵了,把它剪成小片,大致椭圆形就行了,大小都随意,尽量像一点吧。”

“哇,这么多,那要剪到什么时候去了。”艾司惊呼。

“能剪多少算多少,大家都在帮忙呢。”夕诗姐姐没空搭理艾司,起身朝四周鼓掌,提醒大家注意,“姑娘们、小伙子们都注意了啊,倒计时还有六个小时,都打起精神来。林老师,小朋友们都排练得怎么样了?我们要不要让他们再登台试演一遍?赵师傅,记住,灯光,一定要柔和,到时候我们是没有一个总导演居中调节的,每一个步骤配合非常重要,时间一定要卡准。那谁谁……小川,你们的切入点必须选好,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

艾司看到很多人都和自己一样在剪纸,每个人身前放了一个大箩筐,有的人已经剪了满满一箩筐了,更有甚者,身前摆满了三四箩筐玫瑰花瓣。

夕诗姐姐也不知在哪里选来的纸,非常轻薄,剪成小片之后就像羽毛一样能长久地悬浮在空中,风轻轻一吹就能旋转着上升或飘远。

在这里,艾司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有以前跑好梦想舞台时认识的场务和服装道具师,有天天见的送餐伙计,周老师带来了幼儿园的唱诗班,在黄大哥家里见到的那位经理和他们公司下属的员工,飞哥、东哥、小川哥,他们那群人又是一组,还有爽姐请来的朋友,连爷爷派出的顾问、医院的护工和街道的清洁工人也都有来看热闹的。

艾司百感交集,这些人,他们或多或少都见证了艾司的成长,是艾司来到这座城市之后认识的大小伙伴,今天大家聚集在一起,都来帮艾司完成一个心愿。而艾司的心愿,就是完成恩恩的心愿,在山顶看流星雨时许下的诺言,美梦就要成真了。

只可惜大头那家伙不在,自从上次喝醉了将银行卡和密码告诉艾司之后,大头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躲起来不见人,就连邀请他来参加恩恩的生日晚宴都被他找个借口拒绝了。

那张卡上有近二十万,艾司从中支取了一小部分,很有计划地使用着那笔钱,虽说是从自己这里分出去的,毕竟它是属于大头的,以后总要还给大头。

时针,分针,秒针,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中午吃饭被艾司完全破坏了兴致,整个一下午试卷点评,恩恩都余怒未消,晚自习又是模拟测试,连老师也像特意和自己作对,试题一道也不会做,恩恩胡乱地答题,心思早已云游天际。

艾司今天太反常了,本想打个电话过去狠狠地骂他两句,可是这小子现在脸皮比城墙还厚,骂他已经没有多大效果了。什么嘛,不就是请文风吃饭没有叫你吗?你用得着这样破坏吗?

艾司越来越捣蛋了,一点也不像刚捡到他时那么乖巧听话了,早知道就把他扔爷爷家里,不带他来城里。

也不知道文风心里有没有生气,他嘴上虽然说没什么,可是下午都没主动来找自己说话呢。真是糟糕,今天表现得太明显了,文风不会怀疑艾司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吧?真是烦死了,艾司这家伙。

恩恩偷瞄文风,心里想着今天晚上和婉儿、雅欣她们一起去过平安夜的时候和文风好好解释一下,不过文风那么大度,他应该不会这么小家子气吧?恩恩心思百结,无聊至极,在试卷上涂鸦。

终于听到了晚自习结束的铃声,潘二爷又来讲两句,总结一下什么重点难点,又无耻地留堂,恩恩心里祈祷了无数遍,终于听到了“放学”这个天籁之音,野丫头似的拎起书包,冲出教室。

和雅欣、婉儿早就约好了,今天平安夜,奥克斯文化广场有平安夜活动,又是恩恩生日,当然要去疯狂一番,叫上文风一起,路上买了个充气大锤,看到年轻的男生女生在一起,逢人便打。

文风和婉儿就静静地看着恩恩和雅欣两个人一路上打打闹闹,偶尔相视一笑。

文化广场上人山人海,接踵摩肩,雅欣大叫:“哇,好多人啊!什么时候开始活动啊?”

恩恩看着时间奇怪道:“说是十点开始,怎么还没看到花车进场?”

婉儿悄悄拉拉雅欣的衣服,二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艾司那小子,说好了今晚恩恩生日他有准备惊喜的,惊喜在哪儿呢?不会中午撒酒疯似的闹了一场,被恩恩骂走了,晚上的惊喜也没有了吧?

“要不,我们过去看看吧,那边似乎有个空地。”文风个高,视野开阔,指了一个地方。

四人挤到了广场中央,也没什么特别的景观,就乌压压地一片人头,前面一个地方稍微留出一点空隙,那是有人在玩彩光陀螺,旁边看的人自发地围成了一个圈。

恩恩他们挤出人群,挤到了空地上,恩恩扶着婉儿和雅欣,大口喘气道:“差点窒息在里面。”

文风站在一旁,雅欣试探着问了一句:“不知道艾司那家伙现在在干什么啊?”

恩恩脸色一沉:“提他干什么,煞风景。”

雅欣朝婉儿吐吐舌头,恩恩的气还没消呢,艾司今晚不会撞枪口上吧?婉儿也皱起眉头,这里人头攒动,四个人在里面就像四滴水在人海里,艾司找不找得到他们还是两说,那惊喜多半是泡汤了。

彩光陀螺上有许多小彩灯,随着抽打越发用力,彩光越发炫目,就在所有人都为那陀螺灯光吸引时,掷鞭的小伙子突然扔掉了鞭子,径直朝恩恩他们走过来。

恩恩正向文风询问中午忘记问的事情:“你哥哥联系上了吗?”

“嗯,我哥今天早上和我联系过了,他在执行一个任务,不能与外界联系的,现在任务结束了。”

“哦,那……”

“请问,是冯恩恩同学吗?”小帅哥已走到近处,身高一米七五,长得很像韩国的歌星,那张脸就像做过整容一样精致,宽松的外套里面是稍显紧身的保暖内衣,勾勒出薄薄的肌肉线条。

这相貌,这身材,看得雅欣立刻发了花痴,恨不得点头承认,我就是冯恩恩,她激动得拉住恩恩的衣袖拼命往下扯。

“呃,我是,你……”恩恩愣住了,这个小帅哥怎么会认识自己?这张脸长得好妖孽啊,似乎比文风还帅。

“祝你生日快乐。”小帅哥很绅士地一鞠躬,银裘大衣往旁边一掀,惊艳四座。

跟着,在恩恩呆滞的目光中,小帅哥退后两步,开始独舞,他嘴里自己给自己打着节拍,舞姿优美,像爵士,稍显激烈,奔放而热情。

“嗒,嗒嗒,嘣嘣,嗒……”

周围的人群发现了异常,一个帅哥脱了外衣,自己嘴里念着节拍独舞,是显得有些怪异,而且,他似乎还是在为某个女生献舞。

雅欣激动得不能自已:“你什么时候认识的?他叫什么名字?介绍给我,介绍给我。”

恩恩也是一头雾水:“我不认识啊。真的,文风,我从来没见过他。”

婉儿猜到一点,原来艾司所谓的惊喜,就是找一个帅哥来给恩恩献舞啊?

但她没有猜到的是,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7

一下成为了焦点,冯恩恩有些手足无措,赵雅欣在一旁两眼冒着绿光,双手捧拳,不停地低声唠叨:“哇,好帅好帅好帅。”

还未从震惊中回过味来,恩恩又觉得有人在轻轻拍她肩膀,回头一看,不知何时,一对中年夫妇穿过人群,挤到了他们身后。

看起来就像一对成功的商界人士,男的一身商务大衣,挺拔英俊,女的晚礼裙外套狐皮裘,雍容华贵。

男子手里拿着一朵玫瑰,鲜嫩带露,一看就是刚从花圃里采摘下来的。

二人都微笑着看着恩恩,中年男子献上玫瑰,恩恩有些诧异地接过玫瑰,还未来得及说话,男子已经退后半步,一手抚肩,一手藏后,上身倾斜十五度,行了一个贵族礼,嘴里说道:“祝你生日快乐,我的公主。”

同时他旁边的女子也拎起晚礼裙裙摆,微微屈膝,微笑行礼。

恩恩瞠目结舌,什么情况,长这么大,哪有人叫过自己公主,还是在这公共场合,这……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多不好意思啊。

恩恩微羞,脸红低头,一扭头就看到文风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突然生出一丝明悟:难道,这是文风给我准备的惊喜?对呀!是文风叫我们过来的,这……天哪,这太浪漫了,文风一定花了不少心思吧。怎么办,不能让他看出自己这么感动,我心跳得好快,我脸一定好红,不行,你一定要矜持,冯恩恩你要把持住自己,不能扑上去献吻,否则以后结婚了,什么地位都没有……

恩恩浮想联翩,雅欣在一旁翻起白眼:公主?我认识她十几年,我们俩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打过照面了,老娘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她什么时候变成公主了?

那对好似夫妻的中年男女,在献花行礼之后,也挤过了人群,站在那名小帅哥的身后,三人呈品字形,做出同样的舞蹈动作,发出同样的声音“嗒嗒,嘣,呼,嗒嗒,呼呼……”

惊喜一波接着一波,根本不让恩恩有反应的时间。

人群中仿佛突然多出了这么一群人,他们衣着各异,年龄不同,有老师,有学生,有清洁工人,甚至还有维持广场秩序的制服警察和外国友人。

他们原本混迹在人潮中,毫不起眼,但那名中年男子献上的那朵玫瑰花,仿佛一个信号的引子,他们立刻如飞蛾扑火一般会集过来。

他们像变魔术一般,每个人都能从不知什么地方变出一朵玫瑰,献给恩恩,然后鞠躬行礼,说着同样的祝词:“祝你生日快乐,我的公主。”

“祝你生日快乐,我的公主!”

“祝你生日快乐,我的公主……”

三三两两,或单独成行,献花之后,立刻加入中间空地舞蹈团队,三人,十人,二十人,五十人……

那舞姿立刻从单人的优美变成一种壮阔的气势,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悄悄打开了功放机,原本舞者们嘴里单调的节拍,变成了舒缓的音乐,如月光下看到小溪流动,银河在云端璀璨。

恩恩手里的玫瑰花由一朵变成一束,一束变成一捧,九十九朵玫瑰,一百名舞者,《蓝色的多瑙河》舒缓、悠扬,音符在跃动,舞者们飞扬。

空地的边界不知何时在悄然扩大,恩恩原本在空地边缘,挤在人群当中,不知是人群发生了偏移,还是她被舞者们裹挟着,就到了空地中央。

舞者们时而组成花朵,以恩恩为花蕊,层层绽开;时而组成圆环,以恩恩为圆心,围着她转圈,同时自身不停地旋转;时而如浪花簇拥而来,时而如潮水般退却,时而如蝶恋花,时而如凤求凰。

华丽的舞姿,整齐划一的动作,无处不在的注目礼,让恩恩第一次体会到了万众瞩目是一种什么感觉,伴随着轻快激昂的音乐,恩恩轻轻咬着唇,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羞涩,激动,感激,兴奋,惊喜,想哭……

这一定是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个生日。恩恩这样想着,若不是旁边还有无数人围观,恐怕早扑到文风怀里擦眼泪去了。

一曲终了,余音渐歇,舞者们就像随风而去的柳絮,都只在恩恩面前留下一个笑容,微微地鞠躬,然后飞快地钻进人群,就像水滴入大海,他们立刻又化身为路人,消失不见了。

空地上只留下恩恩,脸颊绯红地抱着一簇同样红艳的玫瑰花,人群中响起掌声、呼哨声,无数人举着手机记录下了那有如昙花一现的轻歌曼舞。

真是没想到,文风竟然这么了解我,知道我会被什么打动?他一定花了不少钱?原本以为他这些天心情不好,没想到,没想到他一直这么努力地为我准备着生日惊喜。真是的,明明知道人家无法抗拒这种浪漫的……

恩恩幽思着绮梦,神游太虚。

是快闪啊,艾司肯定为了今晚花了不少心思吧?婉儿和雅欣这样想着,雅欣突然表示怀疑:“那小子,哪来的钱?”低语的同时瞅了瞅了文风,也在想是不是文风策划的?

婉儿微笑不语,文风就算有这样的心思,也不会这样做,艾司当然有钱,他一直在想办法攒钱啊,太棒了,艾司,恩恩肯定会记住这个生日的。

然而,就在他们的惊喜惊叹余韵未歇时,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前方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恩恩红着脸还没挪到文风面前,侧方的人群就自动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突然出现的通道再次吸引,通道里出来的竟然是一辆花车!

这辆花车看上去极为袖珍,底盘很低,用缀满金色蔷薇的白布覆盖着,上面是两只栩栩如生的驯鹿,正摆出撒蹄飞奔的姿态。

花车后面,用彩绳拖引一架四轮南瓜车,童话般扭曲成云朵的金属扶手,被各种彩灯和金丝银线装扮得美轮美奂的大号南瓜,就连南瓜上开的小窗都用水晶还是什么宝石镶嵌着,发出璀璨夺目的闪光,闪得人眼花缭乱。

花车一直开到恩恩跟前,一名装扮成英式老管家模样的中年长者从花车上下来,同样绅士地脱帽敬礼:“祝你生日快乐,公主殿下,请上车吧。”

“去……去哪里啊?”心中隐隐有期盼,预感,但当那花车停在自己身前,当那句公主殿下再次响起时,恩恩还是忍不住惊讶得捂住了嘴,她需要很艰难才能忍住不让眼泪涌出来。

这是在做梦吗?有那么一瞬间,恩恩真的觉得,自己像个公主一样,那么幸福。

“我们要去,梦开始的地方。我的公主殿下,请允许我邀请您的同伴和您一起上车。”老管家戴上高礼帽,白手套握着文明杖,继续朝人群中走去,燕尾服的燕尾随风摆动,每一步都那么绅士优雅。

相比绅士的老管家,恩恩几人可做不到那么贵族,南瓜车门才拉开一道缝隙,雅欣已经当先像只猴一样蹿了上去,跟着就听她在车里乱吠:“哇塞,太爽了!在里面打滚都行啊!”

恩恩和婉儿则做了一回淑女,等着文风上去之后,再将二人拉上去。

南瓜车里面,四壁至顶都镶了一层厚厚的雪白羽绒,摸上去像摸在棉花上一样,两排紫绒弧形坐垫相对摆放,又厚又软,雅欣很不文雅地斜躺在上面,整个人都被包裹着,地上铺了一层黑色缀金的长绒地毯,踩在上面如踏云端,难怪雅欣说在里面打滚都行。

南瓜车前后左右各开了三个小窗户,都是左右对开的推窗,闪光的金属丝制成的窗棂上有各种可爱的卡通图案,每一个动物,每一个形象,都是恩恩她们成长的见证,三个女孩耳熟能详。

南瓜车的顶盖也是镂空支架,金属丝雕着许多图案,有小彩灯在上面一闪一闪,上面搭着可打开关闭的弧形玻璃罩天窗,抬头就能看见夜空,推窗就能看到街景。

彩车缓缓前行,在拥挤的人潮中劈开一条路来,走着走着,便开到了花车聚集处,那些由巴士改建而成的巨型花车,就像两行等着公主检阅的钢铁卫士,矗立街道两旁,任由驯鹿南瓜车从中央缓缓通过。

每一辆彩车都精心制作,有载着圣诞老人的驯鹿雪橇车,有带壁炉烟囱的雪地老木屋,有松鼠兄弟和巨大的圣诞袜子,有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有蛋糕糖果屋,有童话小火车,有巨型可口可乐,有卡迪熊和乐虎……

每一辆花车都别具一格,各有特色,恩恩他们从左窗换到右窗,兴奋得像吃饱了的小麻雀,叽叽叽叫个不停。

每当南瓜车经过一辆花车,那辆花车上便开始灯火全开,该动的,该转的,该喷的,该闪的,花车就像被石化的忠诚卫士,当南瓜车经过,魔法解除,它们又一一复活过来。

驶过最后一辆花车,所有的花车全都复活过来,徐徐启动,小巧精致的南瓜车行进在队伍最前端,身后的庞然车队,默默随行,熟悉的平安曲响起,金哥贝尔和清脆的铃声洒了一路。

三个女孩子激动得想哭。

在灯火通明的城中,万众瞩目,花车巡游,无数市民争相一睹,透过南瓜车小小窗户,看出去的整个城市夜景都大为不同。

看到无数涌动的人头和闪光的手机,看到两侧高楼顶上新开的彩灯,仿佛有种重新认识这座城市的新奇感。

“恩恩!快看!看那个!”雅欣大呼小叫起来。

能让雅欣惊叫的事物可不多,恩恩和婉儿循声望去,看到了夜空中,有无数火焰旗帜,跳动着,随花车而行。

那是火焰,非常明显,可是,它们在动,长长的焰尾如旗帜迎风招展,它们就在两侧的楼顶,像一个个火焰的精灵在奔跑、跳跃、欢腾地从一栋楼顶移到另一栋楼顶。

如此盛景,恩恩她们都没见过,文风也好奇地在窗边挤了小半张脸。

不是火把,火把没有这么巨大,而且移动如此迅速,那是火焰的旗帜啊,在夜空下熠熠生辉。

隔得太远,恩恩他们都看不明白,那些火焰的旗帜究竟是什么,怎么做到和花车巡游同步的。

那是飞哥和中国星的极限爱好者们,分列两队在两侧的楼顶上,扯火旗!

新改进的防火服,每个人就是一面旗帜,从头到腿,都在燃烧,骑上小轮车飞快地通过临时搭建的快速通道,将熊熊烈火扯出长长的尾焰。

他们在隔着一条街的两侧楼顶,用火焰打着旗语,他们在为一个叫艾司的兄弟,飞奔!

“看外面,看外面!”天上那飘忽跳跃的火焰旗帜,还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雅欣又大叫起来。

只见左右各出现一行队伍,他们从后面的花车中钻出来,排成两条一字长蛇阵,都穿着单排轮滑鞋,然后开始移动。

这一动起来不要紧,那轮滑鞋上,全部溅射出一两米高的火花,像无数小星星,落在地上,还可以蹦跳,反弹,银花火树,引得周围围观的人群惊呼不断。

这是包小川带着另一队中国星极限爱好者出动了,轮滑鞋是极限爱好者特有的,单排的四个滚轮全钢制轮面,上面嵌有火石,和旧式打火机原理一样,只要开始滑动,就会向身后喷出大量的火花。

这种轮滑,本身就叫火花轮滑,在黑夜中,和扯火旗一样炫酷,相似的还有火花小轮车,这些都是花式极限爱好者们的最爱。

两排火花轮滑,时而并行前进,向道路两旁喷洒火花,光艳照人;时而交叉错行,绕着南瓜车做8字形回环;时而围成内外两个光环,随着南瓜车呈环形缓缓向前移动。

装在轮滑上的炫彩火石共有三种颜色,除了常见的金色火花,还能喷出艳丽的玫瑰紫,以及亮彩的宝石蓝,三种火花都带有金属光泽,就像无数的烟花同时绽放。

三种炫彩交替出现,滑行得越快,火花喷溅得就越高,加上那些极限爱好者随性表演的团空翻、侧空翻、轮滑太空步、轮滑旋转舞,人们看得应接不暇,呼哨连连,只恨手机像素太低,不能将这唯美的画面录制得完美一些。

身在其中的恩恩、雅欣等人,更是被这花火完全吸引住了,他们仿佛置身于火花包围之中,有无数轮滑爱好者从南瓜车头顶空翻而过,火花如瀑布雨陨落,砸在南瓜车上,反弹,跳跃,就像无数小星星从南瓜车的天窗里蹦跳进来。

但还来不及将它们捧在手心,这些从天而降的精灵便已消失不见。

火花如此亮眼,谁能想象,被闪耀的火花包围着,沐浴在火花雨下,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金色,紫金,蓝金,像巫师手中的粉尘魔银,如梦如幻,如痴如醉。

恩恩、雅欣等人,便生生地体验了一把,一生只此一次,仿佛与外界隔绝开来,置身于一个光怪陆离的童话仙境,有那么一瞬间,魂为之夺,目为之眩。

除了半张着嘴,睁大眼睛将这美景尽收眼底,不再有别的表情,能够表达他们此刻的心情。

唯恐一眨眼,这梦境就会消失,从仙境跌落凡间,那种懊恼与沮丧,没有亲眼见过仙境的人,怎能言语。

火花轮滑的出现,便是一个信号,当他们表演渐渐落幕之时,后方的花车大部队,无数盛装演员,也纷纷手持镁光烟火,站在花车两侧对空喷射。

南瓜车缓缓减速,两侧的花车大队从后往前,经过南瓜车的那一瞬间,彩光烟火喷薄而出,交相辉映,在南瓜车的头顶搭起一道道七彩的焰火拱门。

身体感觉车在缓缓前进,看起来又似乎在后退,仿佛穿梭于时光隧道,头顶是不断变幻的彩虹美焰,夜空变得梦幻迷离,令人目眩神移。

南瓜车里安静下来,那些七彩火花仿佛落入了恩恩眼中,她满眼都是小星星地望着文风,秋水剪瞳,脉脉含情。

婉儿有些担忧地暗示了雅欣一下,恩恩她是不是弄错了?要不要提醒她一下?

雅欣一撇嘴,轻轻摇了摇头,那丫头现在正美着呢,今天她生日,让她先开心一下,待会儿再跟她解释,现在提艾司,怕破坏她心情。

雅欣跟着也抛了个疑惑的眼神给婉儿,这艾司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花车巡游啊,就算能邀请他们几个上一辆花车,都是很不可思议了,居然还能仿佛领导一般坐上头车,搞得整个花车巡游都好像就是为了给恩恩庆生一样盛大。

婉儿也只能轻轻摇头,她不知道艾司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她能肯定,艾司为了做到这一切,一定好努力,好用心。

四人中,若说最为震惊的,当数司徒文风,他隐约猜到了,这一切是谁弄的,但令他震惊的是,那个偶尔会出现在恩恩身边,仿佛伴读童子一样的小伙子,居然有这么大的能量。

这是一种实力、财力、权力的体现,要做到这一切,需要动用多大的人力资源,追女孩子能做到这个份儿上,文风自愧不如。

奇怪的是,南瓜车没有按花车巡游的既定路线一直前进,似乎瞅了一个空当,转弯就钻进了旁边的小路,离开了花车巡游的大部队。在偏僻的小路上七拐八拐,居然开上了码头,这才缓缓停下。

环境很暗,感觉也不是一个常用的码头,阴森偏僻,众人突然紧张起来,虽然文风就在旁边,恩恩还是有些情不自禁地抱住了文风的胳膊,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恩恩心里七上八下,既有期待,又很忐忑,她很想询问文风,接下来你做了什么安排,但又害怕这样直白地一问,破坏了今晚的气氛。

人们的好奇心永远难以满足,黑暗对于视觉又有着别样的刺激,南瓜车上的小彩灯只能照亮车身周围不足一米远的地方,其余的一切都笼罩在未知的夜色之中。

车门打开,像小型飞机的舷梯一样缓缓放下,恩恩他们拾阶而下,穿着笔挺燕尾服,戴着白手套的中年管家双手拄着文明杖已经恭候多时。

“请跟我来吧,公主殿下。”

“我们要去哪里啊?”

“去梦开始的地方啊。”

恩恩震惊了,司徒文风震惊了,婉儿、雅欣震惊了。

花车巡游竟然也仅仅只是一个序幕,艾司到底为恩恩准备了多盛大的一个梦幻生日啊?

8

噔、噔、噔、噔。

巨大的探灯从远处打来,聚焦在恩恩她们身上,圆形的光圈将他们笼罩,为他们开路,踩在被调成银白色的灯光上,好似踏月而行。

中年管家轻车熟路地在前面引路,沿着一条笔直的大道前行,走到某处空旷的所在,停下,面朝恩恩,微笑,一个绅士的管家礼,跟着,将文明杖当指挥棒一样横执,另一手张开,同时往上一举。

探照灯的光芒渐渐暗去,恩恩他们脚下,四周归于黑暗与宁寂,夜风送来了极为遥远的舞曲,依然是《蓝色的多瑙河》。

随着音乐响起,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就在恩恩他们的脚下,仿佛蛰伏着无数萤火虫,当音乐轻轻飘来,它们迎合着音乐,一闪一闪。

那是无数小彩灯,当管家的手高举,音乐响起,以恩恩他们脚下为原点,小彩灯次第亮起,闪烁如星辰,若星火燎原般扩散开去。

一片,一片,又一片,彩灯们仿佛有了灵性,伴随音乐的节拍呼吸,闪烁,同样熟悉的旋律,不一样的美丽。

如一条宝石铺就的地毯,一条真正的星光大道,一直延伸到黑暗的尽头。

不远处的集装箱被彩灯点亮,被装饰成冰雪小屋的模样,厚厚的积雪像被褥一样铺在屋檐上,窗明几净,还有仅一米来高的精致小木门。

每一栋冰雪小屋的门口,都有几个形态各异,与真人等高的雪人,它们戴着滑稽的尖顶礼帽,胡萝卜做的鼻子,两根分叉的树枝就是它们的手,几颗黑石头就是它们雪衣上的扣子。

有在屋前扫雪的,有捂着耳朵放鞭炮的,有玩耍的,有交头接耳的,每一尊都滑稽可爱,造型生动,虽然近看会发现是泡沫做的,但和真的雪人极为相似,惟妙惟肖。

被灯光照亮的冰雪小屋和雪人越来越多,鳞次栉比,形成了一个冰雪小镇,恩恩他们就站在街道的中央,两旁被彩绘成童话王国的模样。

小彩灯爬上了墙,像多米诺骨牌一般蔓延点亮,勾勒出圣诞树、圣诞老人、小飞象、匹诺曹……一个个童话里的人物出现在墙上,越来越多。

小彩灯往前延伸,点亮了一座音乐喷泉,欢乐的童谣响起,喷泉在彩光下喷涌出绚烂的水幕。

小彩灯往街道两旁延伸,无数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儿童摇摇车被点亮,小汽车开始前后摇摆,小飞机开始上下升降,只有四个座舱的小摩天轮也开始来回往复,轮转不休。

小火车被点亮了,开始沿着轨道奔跑;旋转木马被点亮,开始错落起伏地旋转;小秋千开始来回晃荡;小海盗船开始劈波斩浪……

童话般的冰雪小镇开始苏醒,冰雪小屋内开始透出柔亮的光,当各种光亮汇集起来,整个码头被照得跟白昼一样。

各种熟悉的童谣此起彼伏,小镇仿佛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小彩灯往后延伸,一棵高达十余米的巨大圣诞树,就这样在四人难以置信的惊异目光中被点亮,彩灯以双螺旋的方式往塔尖缓缓前行,郁郁葱葱的枝叶,挂满了圣诞小饰品,在彩灯的辉映下璀璨发光。

“太漂亮了,太漂亮了。”婉儿仰望着圣诞树呢喃,觉得如果自己是童话里的那个公主,也会为这种美丽折服。

“我应该找艾司这家伙来帮我办生日晚宴的。”雅欣独自低语,有一种酸溜溜的味道。

更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冰雪小屋的小木门被推开,无数四五岁的小朋友从里面拥了出来,他们欢笑着寻找自己喜爱的玩具。

一个个粉妆玉琢,明眸善睐,任谁看见这么大一群可爱的小天使,心都会被融化掉。雅欣和婉儿摸摸这个,捏捏那个,真是百看不厌,恨不能抱进怀里恣意爱怜。

一群小女孩,拎着自己的裙子,围着恩恩,用甜甜的嗓音高呼:“祝公主姐姐生日快乐!”

一群小骑士,半跪于地,一手握拳抵胸,稚嫩的童音:“愿公主殿下生日快乐,天天快乐,保护你是我们的责任!”

参差不齐的发音,却充满了童趣,被无数孩子包围着的恩恩再也忍不住,一面笑着,一面眼泪夺眶而出,说不出是激动还是喜悦,明明开心得要死,却还是鼻尖酸酸,泪目涟涟。

孩子们要和公主姐姐手拉着手做游戏,在那巨大的圣诞树下,婉儿、雅欣、文风也被邀请加入其中,四个大儿童仿佛一下就小了好多岁,笑声不断,百感交集。

在童话小镇做短暂的停留,孩子们便簇拥着公主姐姐继续前行,走过星光大道,就来到了码头海岸,海面波光粼粼,与童话小镇相映成趣。

孩子们已作鸟兽散,留下欢声笑语,海浪以舒缓的节奏拍打着码头,四人静静地远眺着海面,似乎还在回味童话小镇的余韵。

这里除了大海,码头一片空旷,视野开阔,什么都没有啊,难道最后就为了让自己来看海?

显然是不可能的,绅士的中年管家和他那标志性的文明杖再一次出现在四人眼前。

孩子们似乎很喜欢他,给他脖子上挂了花环,头上的圆礼帽变成了温馨的圣诞帽,但依然不能掩盖他那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贵族气质。

“准备好开始新的行程了吗?我的公主殿下?”

“这次又要去哪里?这里可什么都没有啊?”恩恩还没说话,雅欣已经迫不及待地抢着问了,这就是一个空荡荡的码头,四周一览无余,恩恩甚至开始抬头看天空,就算有直升机突然出现来接自己,她也毫不意外。

今晚的惊喜已经够多了,再多一两个,她们还经受得住。

“我的公主殿下,请看那边。”管家的文明杖一指,她们身后的冰雪小镇顿时灯光全灭,唯有那棵圣诞树太过巨大,它上面的灯火正一圈圈渐渐灭去。

剩下最后一盏,是圣诞树顶端的一盏小白灯,像一颗夜明珠镶嵌在树梢,它仿佛蓄够了能量,想要喷薄而出,越来越亮,陡然间大放光明。

最后那盏白灯熄灭时,一道火光在圣诞树顶端被点燃,像导火索一样快速蔓延,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恩恩她们脚下,又越过恩恩,冲出码头。

顺着火光看过去,码头外,海港里,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竖了两根旗杆,中间挂着巨大的幕布,幕布在海风中猎猎抖动,方才在黑暗中,居然没人发现它的存在。

火线在幕布上游走,火光烧出了“HappyBirthday”的字样,那幕布上估计早就涂了什么,生日快乐的英文字体在幕布上久久地燃烧不熄。

恩恩正准备向这位中年管家表示感谢时,却看见管家手中的文明杖又是一指,仿佛魔棒一般,那燃烧着英文字体的幕布向下滑落,不可思议的一幕再次出现!

一艘体长超过三十米的豪华私人游艇,张灯结彩,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四人的眼前,它仿佛一直就在那里,距离码头不过四五米远。

可恩恩分明记得,刚才他们远眺时,那里明明还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海面,这艘游艇,就像凭空出现的。

他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呼。

魔术,一叶障目,著名魔术师大卫·科波菲尔曾用这种技法变走了美国的自由女神像,艾司反过来将一艘超过三十米长的游艇藏在这片海域上,近在咫尺,却令恩恩他们视而不见。

“HappyBirthday”的英文字样依然还在,不过这次它是由彩灯组成,在船的侧舷。

流线型的梦幻船身,奢华至极的内饰,原本名叫征服者号,艾司给临时改成了维多利亚公主号,船上布置得五彩缤纷,很有圣诞的氛围。

雅欣把这艘船认出来了,低声对婉儿道:“这是丽娃115,整个海角市就只有两艘,艾司这家伙,居然从铁公鸡身上把毛给拔下来了,嗯,下次我也找黄下流借,看他怎么说。”

游艇缓缓开动,劈风斩浪,恩恩她们来到游艇观景台,可以歇歇脚,吹吹海风,从海面看海角夜景,又是另一番风味。

“恩恩,快看那里!”

这次是婉儿第一个发现,巡游的花车队伍正驶向跨海大桥,维多利亚公主号与跨海大桥平行前进,花车上的人们挥舞着彩光棒,音乐远远飘来,时断时续。

忽然游艇减缓下来,桥上的花车似乎也慢慢停了下来,车队与游艇,遥遥隔海相望。

花车上的那些演员,似乎表演起了叠罗汉,每一个花车上都叠出了不同的造型,但是隔得太远,看不清他们叠成了什么样子。

突然,叠罗汉的演员们同时点亮了手持烟火,他们叠的罗汉外形同时大放光彩,竟然也是组成了“HappyBirthday”的英文字母。

桥上围观的人群因为相隔太近,根本不可能看全演员们拼叠的是什么造型,只有隔着几百米远的海面上,才能清晰地看到花车上叠罗汉的全貌。

婉儿和雅欣简直难以置信,艾司竟然真的让整个花车巡游来为恩恩庆生,他是怎么做到的?

手持焰火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但那梦幻般的电光火花组成的字体,已经烙印在恩恩心底。

游艇加足马力,朝远方驶去,桥面花车队伍中,无数窜天猴腾空而起,礼花弹渐次炸响,瑰丽的色彩映染了一方天空,仿佛在为他们送行。

在控火师的操控下,花车巡游的焰火表演正式拉开序幕,整个跨海大桥变成了一个光彩纷呈的舞台,最佳观景平台,就是在海面上平行驶过的维多利亚公主号的观景台。

那个中年管家的驾驶技术非常棒,明明在海面上疾驰,却感觉不到船在动的样子,时间节奏也掌握得非常准确,烟火表演结束时,他们也到了目的地。

“这又是哪里啊?感觉好熟啊。可是没见过啊?”雅欣满腹疑问。

与其说维多利亚公主号停靠在某个码头,倒不如说它停靠在了某个宫殿的门口。

近百级几十米宽的台阶,上方是十几根不输帕特农神庙的巨大立柱,雕梁画栋,大红的柱子上有金龙盘踞,再往上是传统的飞檐斗拱,金碧色的琉璃瓦熠熠闪光,屋脊有瑞兽阵列,每排十三只。

大红的地毯一直铺到恩恩她们脚下,台阶两侧站满了拿着小提琴、大提琴、竖琴等管弦乐器的乐师。

恩恩他们一下船,熟悉的主旋律《蓝色的多瑙河》又一次响起,不过这次是现场真人版,每一位乐者都微笑着向恩恩点头致意,仿佛他们在觐见一位真正的、尊贵的公主。

泊好游艇,那位绅士的中年管家又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手中的文明杖一甩一甩的,似乎也为今晚的顺利感到有些得意。

“欢迎您回家,我的公主殿下。”一个九十度鞠躬,挥手做出“请”的姿势。

中年管家尽职尽责地做着本职工作,他恭顺地走在恩恩他们身后,他手里的文明杖,又变成了指挥棒,指向哪里,哪里的乐声就要高昂一些,欢快一些。

婉儿狐疑地回头看了两眼,那个中年管家不经意间,表露出来的小得意心性,感觉和艾司很像啊?可是眼前这个人,无论从身高体形,还是年纪相貌,都看不出与艾司有半点儿关联。

婉儿只能按捺住心中疑惑,继续往前走,可惜从文化广场开始就一路应接不暇,连抽空给艾司打电话的机会都没有,也不知道艾司这会儿到底在哪儿。

高悬的穹顶,精美的彩绘,巨大的水晶吊灯,绛红色的波斯地毯,厚重的帷幔,文艺复兴时期的西方雕塑,近十米长椭圆形的大理石餐桌,金属扶手的高档餐椅,金质的烛台,银质的餐具,象牙白的筷子……

一切的一切,无不彰显高贵,华丽,端庄典雅,无人怀疑,这不是一座真正的宫殿内部。

恩恩的心开始加速跳动,她有些手足无措,原来,真正的公主,是这样吃饭的吗?就像做梦一样,一夜之间,从还是个灰姑娘的平民少女一跃变成尊贵的公主,恩恩还没做好准备,她有些适应不过来。

雅欣在心里已经恶毒地念叨了几十遍:一定要将艾司抓出来审问,比老娘去年的成人礼还要奢华,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做的?

婉儿抿着嘴,四下顾盼流连,一面观望艾司是否藏身在此处,一面在心中暗想:希望艾司不是在做无用功,可惜今晚的主角不是自己。

文风面带自嘲,虽然自己一直坚信,自己不怎么在乎物质上的东西,但不能欺骗自己的内心,亲身经历了,看到了这个生日的全过程,自己居然忍不住心生妒意。

到底是妒忌那个小伙子令人咋舌的财富,还是嫉妒他肯为一个普通高中女生做的这一切,或是别的什么,说不出来,不过自己还站在恩恩旁边,就像一个多余的人,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明明知道,并不是每个女孩子都会憧憬浪漫,但当浪漫真的出现时,又有哪个女孩子不会为之动心呢?

文风在等,等幕后筹划这一切的那位主人现身,自己也就可以告辞了。

那名中年管家已经换掉了燕尾服、白衬衫、黑蝴蝶结领带,立刻又变作了侍者,拉开座椅,请客人入座,推送座椅,点燃蜡烛,铺平餐巾,摆放餐具。

他将中西合并的各式餐具,极为考究地摆放在每一位客人面前。

接下来,他取出一瓶红酒,端详片刻,和声询问,得到恩恩点头认同之后,开瓶,醒酒,每一个动作都那么优雅,显露出符合这宫殿管家身份地位的高雅气质。

随后的正餐也令人大开眼界,红椎菌清炒,叫花鸡,啤酒鱼,柠檬鸭,醉虾,吮指手撕肉,椰蓉和乐蟹,菠萝牛仔骨,吞舌溜鳕鱼……

色香味俱全,只是看着就令人食欲大增,闻一闻便满口生津,一动筷子就停不下来。雅欣毫无抵制力,顿时形象全失,很不文雅地右手筷,左手勺,“嗯嗯,这个好吃……嗯,这个也好吃,那个我要尝一下……哇,好吃!”

婉儿很斯文地各自尝了一点,酸甜麻辣鲜,各种味蕾全部绽开,每道菜都特色鲜明,风味不同,偏偏搭配组合又是这么爽口沁心脾。

她注意到,那个中年管家在打开红酒之后就离开了,换上一位年轻的侍者,而且这些菜的味道,多多少少有些熟悉的感觉,不得不说,这些都是她们平常爱吃的口味,只是换上了平日少见的食材,做工更加精良,味道更加鲜美。

是艾司做的吗?那个管家,是艾司装扮的吗?婉儿越发迷惑起来。

恩恩假装矜持了一下,还是禁不住美食的诱惑,和雅欣一起大快朵颐,若不是文风在旁边还要顾及形象,真的恨不能每个指头就吮一遍,尽管如此也吃得差点将舌头吞下去。

似乎很清楚恩恩在美食面前很没公主范儿,等雅欣吃到拍肚子,打饱嗝儿,上餐后清淡甜点和红酒时,晚宴才渐渐有了浪漫的氛围。

幕布拉开,有一个巨大的舞台,整齐地站着五排身穿白衣的小朋友,在一名老师的指挥下齐声高唱生日祝歌,原本在门外台阶上的乐师们也纷纷上了舞台,在一旁伴奏。

两侧厚重的帷幔也拉开来,宫殿显得更加巨大和富丽堂皇,上面还有二层走廊,出现了许多好奇而驻足围观的其他客人。

从宫殿上方飘来玫瑰花香的味道,紧接着,无数玫瑰花瓣像雪花一样缓缓飘落,在唱诗班的生日歌声中,整座宫殿里下起了一场紫红色的玫瑰雨。

无数宾客发出惊呼,赞叹,他们虽然知道,今晚云从龙酒店的大堂被人包下,但在围观之前也没想到会看到这般场景,这构思、布置、气魄,真是羡煞旁人。

生日晚宴已经步入高潮,恩恩心怀小鹿地看着文风,到了这一刻,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了?他弄得这么隆重,这么……这么浪漫,是想向我示爱吗?还是想向我表明关系?明明知道,你只需要说一句就可以了的,非要搞这么多,弄得人家的脸发烫到现在。

生日颂歌演唱完毕,一名乐师脱颖而出,架着小提琴,拉着欢快的乐曲就走到恩恩他们身旁,拉的正是那首《森林之子》。

方才隔得远没有看清,如今近了,雅欣才将那人认出来:“哎,你不是……”

“嘘”,琴师竖起一根指头,继续拉动欢快的乐曲,舞台上另一名男性青年开始弹奏钢琴,与提琴遥相呼应。这下雅欣认出来了,那个弹钢琴的正是上一期《中国民艺秀》参赛选手,被网上称为钢琴小王子的那位。

琴瑟和鸣声中,恩恩满怀期冀地看着文风,他看过来了,恩恩赶紧将头低下,用余光去瞟,他在用纸巾擦嘴,他擦嘴的姿势好帅……啊,他站起来了,他要对我说什么吗?

天哪,他要向我表白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心跳得好快,不行,我要窒息了,天哪,我该怎么办?婉儿救我,雅欣救我,这个时候我该怎么做啊?

恩恩觉得一颗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大脑因过度亢奋而出现了缺氧症状,那是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然后听到文风用他那一贯温和的,充满磁性的嗓音,轻轻地说道:“恩恩,我要先走一步了。”

什么!一盆凉水兜头浇下,那种从云端跌落谷底的巨大反差令恩恩“唰”的一下站了起来,赛夕诗的琴音也在那一瞬间戛然而止,空中只有飘飘荡荡的玫瑰花瓣依然在随风轻舞,芳香四溢。

9

在司徒文风看来,自己似乎是一个多余的存在,这很明显是那个男孩子为恩恩特意准备的生日晚宴,他很清楚是谁,这么多惊喜,这么多意外。

而且看恩恩的反应,明显完美地符合了恩恩的期待。

自己再待下去,恩恩该误会了,或许,他们才是最应该在一起吧。

在去美国前,应该下决心将这些事情和恩恩讲清楚,司徒文风啊司徒文风,你就是在这方面太过优柔了,总是担心伤害到别人,但其实反而伤害得更深。

文风有了决断,果决道:“我们两个人去外面单独谈谈,有些事情我想告诉你,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司徒文风离开了大厅,走了出去,恩恩愣了几秒,然后追了出去。

雅欣正想跟上去听听花边消息,却被人拉住了,她以为是婉儿,扭头一看,却发现婉儿在怔怔地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那拉住自己的人是……雅欣再扭头,看到了赛夕诗微笑的脸。

“你你你你你……你是那个——赛夕诗!你的小提琴拉得真好听,天哪,你怎么会,你怎么会,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艾司是我弟弟啊,他要给恩恩办生日晚会,我当然要来跟他撑场面喽。”

“那些表演的……”

“都是好梦想的参演选手啊,花车巡游也是我们办的嘛,艾司很机灵的,我们搞了个小的花车在前面带队……对了,那件球衣还是艾司找我帮忙给娜姐要的签名呢……”

雅欣和赛夕诗激动地聊了起来。

云从龙酒店的后门外是一个可以泊船的码头,海浪拍岸,海风微咸,司徒文风凭栏而立,海风轻抚他的发际,身影修长,脸庞帅气。

恩恩追了出来:“司徒文风!你跟我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我要走了,恩恩,我真的要走了,去美国,本来应该早点告诉你,但是前一阵子因为我哥的事情,没心情谈这件事情。

“几个月前,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和其余几所大学就通过了我的免试入学申请和奖学金申请,我打算办理退学,直接去那边读大学,同时创业。早先是我哥一直不同意,今天早上,我和我哥通了电话,他同意了……”

怎么会这样?恩恩脑子里顿时乱作一团,后面文风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只看到文风那张英俊的脸上,双唇上下翻动,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

一点征兆都没有,仿佛被人抽空了所有的力气,恩恩扶住栏杆,以微弱的声音询问:“什么时候走?”

“过了元旦就走,手续我都办好了,原本就是我哥……不过他好像突然想明白了,现在很支持我,还叫我越早走越好……欸,”看到恩恩凄凄戚戚的眼神,文风决定说清楚,“你的心情我明白,你的心思,我也都清楚。我们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若说我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那是骗人的。只是怎么说呢,我觉得我们还年轻,对待感情还不成熟。男女同学间有朦胧的好感,这是很正常的,但是要上升到男女朋友的高度,嗯……似乎还太早了些。况且,我想趁着现在精力充沛,做一些自己更想做的事情,我……”

“司徒文风!你浑蛋!”恩恩根本听不进文风在那里找什么理由借口,带着哭腔骂道,“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的!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走!”

“我知道,没有提前告诉你,是我做得不对,其实……如果我离开这里,最让我挂念的人,除了我哥哥,就是你了。你那么贪玩,不像雅欣,有强大的家族做后盾,也不像婉儿,她很自立,成绩又好,也不生事,你又那么好强,总是和同学起争执。你妈妈比我哥哥还忙,都没什么时间来管你,没人约束你,就怕你惹出什么事端……”

“要你管?我不想听啊!”恩恩红着眼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文风要走了,要去美国了,以后见不到了,他居然事先说都没说一声,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他到底当我是什么人啊?

“恩恩,你不要这样子。”文风过来捉恩恩的肩膀,恩恩用力地挣脱,负气大喊:“你要死到美国去自己去死啊!那你还搞这么多?你今晚弄这些什么意思啊?想给我留个好印象,让我没法忘了你吗!你何必多此一举啊!”

“不是我。”文风两手一摊,知道恩恩误会了,解释道,“应该是,那个男孩子吧?叫……艾司对吧?你们一直住在一起的,对不对?”

恩恩仿佛被雷劈中了,忘了哭泣,呆立当场。

文风微笑着解释道:“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了,应该是,从暑假回来对吧?你、雅欣、婉儿,还有那个艾司,你们一起租的房子,对不对?”

恩恩争辩道:“可是我们不是……”

文风挥手,温和地打断了恩恩:“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他是你们谁的亲戚,但是我知道,在舞台上踢了我一脚的那个人,就是他,对吧?每天给你们送盒饭的人,也是他,对吧?我都知道,那次在街上碰到你们,还有那次你请的翻译,都是艾司吧?”

“但我们没有——”恩恩说了一半,有些说不下去了,思绪混乱,一时间不知做何反应,文风怎么会知道的?

“恩恩你自己还没有发现噢,这个学期开学以来,你变了很多,更爱笑了,更活泼好动了,更有自信了。而且,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觉,那个艾司看你的眼神,那种依恋,他真的很喜欢你,包括今晚的这一切,他对你真的很用心,他可以为你做很多事情。这样的男孩子现在很少了,你应该好好珍惜。”

“司!徒!文!风!他怎么对我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是明明知道我对你怎么样的!你却一声不吭要跑到美国去!你以为这样说你的心里就会好受点吗?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啊!”

司徒文风也不生气:“那你希望我怎么样呢?恩恩,你愿意退学陪我去美国吗?”

恩恩被问住了,是啊,自己喜欢文风,可是喜欢文风的女生多了去了,又能怎么样呢?退学陪他去美国?自己又能干什么?去洗盘子吗?自己和文风又是什么样的关系呢?虽说互有好感,但那种朦胧的好感,连牵手都没有过,唯一亲昵的举动,或许就是对视时有过心跳脸红的感觉;读小学前,曾扒光过文风的衣服,不知道算不算。

“恩恩啊,你喜欢我,我也并不排斥对你有好感,但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其实是两个世界的人,如果真的在一起未必合适,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你就像我妹妹一样……”

“司徒文风!”恩恩再次大吼打断,这些好像言情剧对白一样的话从文风嘴里说出来,她听了想吐,“我看错你了!你不用假仁假义地安慰我!我冯恩恩不是没有你就活不下去了!你是我的男神没错!我喜欢你是我的事,用不着你可怜我!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我一句都不想听!”

司徒文风尴尬道:“其实,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女生说这种事情,但是我真的想把我心里想的话说出来,我不能再瞒着你,真的,看到那个男孩子肯为你做这么多,我心里要放心不少。因为我知道,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也有人会保护你,照顾你,而且,做得远比我好,好很多……”

恩恩猛地发力一推,差点将文风推进海里:“就因为这个?”又推了一下,文风又退了一步,“所以你走得问心无愧啦?”

再推一下:“你不要找理由……”

“不要找借口!

“你根本就没有喜欢过我!

“你在乎的是你的那些未来的事业!

“反正喜欢你的人有很多!

“你从来没有在乎过我的感受!

“你喜欢的!

“不过是那种被人喜欢的感觉罢了!

“你如果在乎我……

“你在申请的时候就会告诉我!

“而不是……

“而不是临到走了,才来通知一声!

“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呜……”恩恩每骂一句,就推一下,一直将司徒文风推出十几米开外,才紧紧拽住文风的衣襟,伤心大哭。

司徒文风一言不发,也不辩解,只是静静地看着恩恩哭,想抬手摸摸她的头,举到一半,又放下了。

“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只是不想亲口当面告诉我,你才找那些理由的,呜呜呜……”恩恩泣不成声。

“对不起,恩恩,我一直觉得,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们以后依然是很好的朋友。我去了美国,会经常联系你的,好吗?”

恩恩揪着司徒文风衣领,将头抵在文风胸口,用力地蹭掉眼泪,突然鼓起勇气,环住文风的脖子,将他吊下来,踮着脚尖凑了上去……

司徒文风猝不及防,被吻个正着,正要条件反射般避开,唇间又有刺痛传来,却是恩恩在他嘴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顿时咬出血来。

文风吃痛后仰避开,恩恩似乎也耗尽了力气,重又抓住文风衣襟不肯松手,像只被激怒的野猫,盯着文风溢血的口角兀自喘息不已。

文风伸手拭去嘴角血迹,轻轻地推开恩恩:“我要走了,对不起。”

“文风……司徒文风——”恩恩泪眼婆娑地看着司徒文风走远,她没有追,站在原地,跺脚,痛哭,昂头,长发在风中凌乱着。

“哎呀呀!啧啧!这不是今晚的小公举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流鼻涕呀?哈哈哈哈!”司徒文风走了没多久,陶慧颖突然从路边闪了出来,忍不住得意大笑。

恩恩立刻横着擦掉眼泪,恨恨地看着这个半路杀出的陶慧颖。

早在文化广场,陶慧颖就看到了恩恩他们,原本打算眼不见心不烦,可是文风在那里,鬼使神差地她又偷偷跟在后面,后来看到了快闪们献花,献舞,将恩恩当公主一样地宠着,心中那个恨啊!

当恩恩她们登上南瓜车,以领导的姿态傲然行进在花车正前方时,那股妒意升到了极点。

陶慧颖一路尾随,看到了冰雪小镇和巨大的圣诞树,看到了维多利亚公主号的横空出世,她觉得司徒文风不可能为恩恩做这种事情,如果是这样,那肯定有好戏看。

在陶慧颖的潜意识里,肯定会发生点什么,如果什么都不发生的话,她还打算制造点什么。

追不上游艇,她打了辆出租车,走跨海大桥一直紧跟着游艇的方向,连花车巡游的焰火表演都顾不上看。

出租毕竟没有游艇直接,陶慧颖沿着海岸一路寻来,终于看到了维多利亚公主号的停靠位置,正犹豫着要不要跟着红地毯进去,就看到文风单独走了出来。

陶慧颖心虚地躲在一旁,看到恩恩追了出来,接着将二人的对话都听到了,好不容易等到文风走了,机会难得,陶慧颖立刻跳出来补刀。

“哎呀,这个文风要去美国的事情,我一直以为你知道,原来你不知道啊?啧,文风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不早说。”陶慧颖一直搓手,笑得合不拢嘴。

好不容易才强忍住笑意,颇为感怀地说道:“啊,对了,有件事我也想告诉你,一直没找到机会说。我在办理转学手续,读完这个学期,我可能就要转学到波士顿去读高中了,以后就不能和你经常见面了。”

陶慧颖一脸惋惜的模样,很快又释然道:“不过还好,和文风挺近的,我们在一起时,会常常想你的。”

不等恩恩说话,陶慧颖又语重心长道:“你就算只有一个人,也要好好的。”

“啊,不对,你那个矮矬子男朋友,对你挺好的。我早就说过,你们矮矬子配矮矬子,很登对的。我和文风都去了美国后,你和你那位矮矬子男朋友,好好发展吧,我很看好你们哟!哇哈哈哈哈哈哈,噢呵呵呵呵呵呵……”陶慧颖终于忍不住双手叉腰,仰天大笑。

恩恩气得浑身发抖,只想顺手抓起手边的任何东西,砸在那张大笑的脸上。

云从龙酒店内,公主走了,音乐也停了,那位中年管家再次出现,戴着白手套的双手交叠,问道:“怎么样?公主们,对今晚的安排还满意吗?”

一看他那略带狡黠的眼神,没有外人在场,婉儿可不会客气,将管家拎了过来,质疑道:“艾司?”

中年管家咧嘴一笑,变了声调:“这样你也能认出来?”

婉儿更不会客气了,揪住艾司耳朵,左看右看:“怎么弄的?你到底怎么弄的?”

雅欣似乎被吓了一跳:“艾司?真的是你?”

夕诗姐姐笑而不语。

艾司挣扎道:“别,别扯,是真的,脸是真的,是化装,化装的,痛痛痛……”

雅欣打量道:“你怎么变高的?”

“高跟鞋。”

“看不出来啊?”

“内增高。婉儿别摸了,不是颜料,回去用酒精洗。”

婉儿松手,难以置信:“厉害啊,跟真的一样。”

艾司还没缓过劲儿来,又被雅欣一把揪住了耳朵:“好你个艾司,居然一路上装得那么像,一声不吭的,害我们担心你跑到哪里去了,说!你到底花了多少钱!”

“没,没花多少钱,夕诗姐姐他们都是来帮忙的,花车巡游我们就是顺路在前面跟了一段,这个酒店,车和船都是找黄大哥借的,摇摇车也是借的,道具都是我们自己搭的。欸,对了,恩恩呢?”

婉儿解释道:“她跟文风出去了,他们可能有话要说吧。”

“你们觉得今晚的安排怎么样?恩恩会不会很高兴?”艾司满怀期望地等着评委打分。

“这是每个女孩子梦寐以求的生日,你已经把它做到了极致,你说恩恩会不会很高兴?”婉儿给艾司一个大大的赞许。

“我都差点被你感动到哭了,艾司,艾司,咱们俩打个商量,明年我生日我就不在家里过了,你来帮我办,怎么样?”

“可是你刚过了生日,明年还有一年呢。”

“你先准备着,明年你弄个比今晚还要大的……不不不,只要有今晚一半的水准,我就很满足了。”雅欣不羞不臊地抢先下订单。

“真的有这么好啊?”艾司顿时觉得信心满满,忍不住道,“待会儿晚上还有一个大的惊喜。”

“什么!还有?”雅欣和婉儿几乎同时惊呼。

艾司轻咬住下唇,腼腆地笑道:“不过,那个,在家里也都能看到啦,我们都没试验过,也不知道会不会成功,反正你们待会儿等着看就是了。先说清楚噢,没弄成功你们也不许怪我噢!”

婉儿和雅欣更加好奇了,艾司到底还弄了个什么东西,赛夕诗插话道:“那你们先聊着,我还要忙晚上那个事情。”

“谢谢你啊,夕诗姐姐。”

“那个,总指挥是刘飞是吧?”

“嗯,飞哥统一调度。”

“好嘞,知道啦。”

“哎,夕诗姐姐,后堂还有许多吃的呢,你的朋友都还没吃东西呢。”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赛夕诗潇洒地挥挥手。

剩下艾司、婉儿和雅欣,雅欣正认真地与餐盘里剩下一点菜渣战斗,艾司有些焦急地望向门外:“恩恩都还没回来啊?”

婉儿安慰他:“你都看了好几遍了,恩恩这么大个人了,又不会走丢,有什么好担心的?”

“婉儿,你说,恩恩真的会开心吗?她很开心的话,会不会原谅我……中午……”

“欸,对呀,你还没说中午你闹什么情绪呢?我们不是都叫你一起吃饭了吗?”婉儿立刻追问。

这个好难解释的,艾司愁眉苦脸,现在更是没证据了,如果说真话,婉儿她们怕是以为自己在瞎编,而且真的不能告诉她们,师父的警告好吓人。

“好啦好啦,先不说这个了,先去把妆换掉,看着这张脸真不习惯。”婉儿很善解人意地不再追问了。雅欣还在睁着大眼睛挑菜。

“啊?换掉啊?还说给恩恩一个惊喜的。”

“这有什么好惊喜的,快去换掉,我们等你。”

“噢。”

艾司将脸上的面妆去掉,在过道上就看到了恩恩:“恩恩。”艾司还没来得及露出笑脸打招呼,就看到恩恩面若寒霜地从自己面前走了过去,好像没看到自己。

恩恩从酒店靠码头的后门穿堂而过,不知怎么婉儿和雅欣竟然没有留意到,艾司追了出去,只见恩恩已经在街头挥手招呼出租了。

恩恩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刚哭过,她到底怎么了?她就这么回去吗?婉儿和雅欣呢?不一起走吗?一时间艾司心头好多疑问,出租车开了过来,艾司也追到了跟前。

“恩恩,你要回去啊?”艾司拉住恩恩的手。

“把你的手拿开!”声音幽寒而陌生,艾司差点以为自己拉错人了,赶紧松手,只见恩恩斜着瞪了过来,那表情好像要吃人。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恩恩已经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砰的一声将艾司关在门外,径直道:“师傅,开车。”

艾司在外面拍打车窗,问道:“恩恩?你要回去吗?婉儿和雅欣还在里面啊?到底怎么啦?你说话啊,恩恩?恩恩!”

出租车开走了,艾司犹豫了片刻,伸手拦下另一辆出租车跟了上去,心里百思不得其解,刚才一路都好好的,恩恩这是怎么啦?雅欣和婉儿不都说恩恩会好开心的吗?

上了车才发现,糟糕,手机在外套口袋里,联系不上雅欣和婉儿了,刚才追着恩恩出来,还没来得及穿外套,哎呀,这,这,这真是,恩恩到底怎么了嘛!

10

梦幻情调酒吧,在业内也算知名,舞池大,酒品全,是一处老牌夜店。

杨聪喝得头重脚轻,看物重影。

“不是哥吹,那小鸡仔,可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当年认识他的时候,他啥都不会,来,干了。”

嘴里叼着雪茄,身边搂着两个蜂腰肥臀的女郎,大头上下其手,好不惬意:“起开,哥去放水,回来再跟你们说,我们是怎么把铁牛给干趴下的。”

在一个女郎臀部肥硕处捏了一把,大头哈哈大笑着起身,独自一人晃晃悠悠朝洗手间走去。

肚子似乎有点不舒服,大头走进单间,也不锁门,虚掩了一下,坐在了马桶上。

迷迷糊糊清除废物,心里想着得亏没有去参加艾司搞的那什么生日晚宴,那种地方,吃的哪有在酒吧舒服,自在,而且想摸就摸,想揉就揉,啊,我大头哥已经好多年没有享受这种生活了。

艾司这小子算是打出名堂来了,居然成龙了,以后出场费和赌金还不哗哗地来,一想到这事儿,大头忍不住流口水。

正做着美梦,迷糊中听到又有二人进了厕所,似乎都在站着放水,其中一个道:“司徒笑出来了。”

另一个道:“嗯,冷镜寒出手了嘛。”

前一个道:“老板说得可真准,海角市这次真的要大乱了,局级以上的,至少换掉一半!”

“这些不过是自然产生的后果,已经与我们无关了。最主要还是名单上的人,这次小梦好像又失败了。”

大头醉醺醺的,还没听明白那两个人说的什么意思,然后听到有人推了两下单间的隔门,好像有人俯下身子望了一下。

另一个声音这才问道:“怎么回事?”

先开口的人说:“网上没消息,一点都没有。”

另一人似乎有些怀疑:“让小梦接连两次都失手?那几个女学生什么背景?”

“没什么背景,但今天小梦下的可是猛毒,这样都毒不死,肯定有问题!”

这时候大头的酒意清醒了几分,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阴谋,他有些着急了,对方以为厕所里没人,才肆无忌惮地在里面讨论,要是发现了自己,会不会灭口啊?他们说的什么毒杀啊,不像开玩笑啊!

到底是要继续藏着,还是假装醉到不行,然后离开?趁现在还没听到什么更多的内幕,他们应该会放过一个醉汉吧?会不会呢?要不要赌一把?大头觉得背后开始渗汗,酒意越发清醒。

便在此时,大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词语,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听到过。

只追了两条街,艾司就知道,恩恩是要回家了,这到底谁惹她了,突然发这么大的火,艾司开始思考,本来一路都好好的,恩恩在南瓜车里和小镇里都好激动的样子,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啊!女人真是心思百变,难以捉摸啊!

难道和那个高个子男同学闹矛盾了?可是她干吗那样瞪我?看得艾司心里好害怕,恩恩从来没用那种眼神看过艾司。

追到小区,艾司没钱付车费,还是一位小区认识的大爷帮忙给的钱。

回到家门口,却发现大门紧闭,屋里明明亮着灯的,艾司敲门:“恩恩,恩恩你开门哪,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我没带钥匙,恩恩你帮我开一下门好不好?”

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像没人一样,但艾司知道,恩恩肯定在家里,房门刚刚被重重地关上,连门框里的灰都震落不少。

“恩恩,你开门哪。”艾司很有耐心地在楼道里敲门,敲了好几分钟,感觉恩恩在里面是铁了心不会开门了,正打算找个邻居借下电话,联系一下婉儿她们,免得婉儿、雅欣在酒店老等,顺便提醒她们记得拿自己的外衣。

门“呼”的一声被拉开了,恩恩站在门口,铁青着脸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这问题没头没脑,艾司转念一想,恩恩是和文风出去之后才性情大变的,他们闹矛盾了,他们为什么会闹矛盾?因为文风要去美国了吗?那么恩恩问自己是不是早就知道,因为今天早上自己才提醒过恩恩,如果喜欢的男孩子出国了,她会不会跟着去……

恩恩是在问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顷刻之间,所有逻辑都已理顺,不能骗恩恩,艾司直接答道:“是。”

“你知道!你果然知道!”恩恩气得浑身发颤,眸子里燃烧着一种疯狂的怒意。

艾司噘着嘴,一脸茫然无知的表情。

“啪!”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

艾司蒙了,从来没想过恩恩会打自己耳光,明明看得清清楚楚,恩恩的手扬起,恩恩的手挥过来,他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没有丝毫躲闪。

艾司用好无辜好迷茫的眼神看着恩恩,我又做错什么了?

“你,你早就知道了,那你今天全都是故意的喽!”恩恩语气发颤,眼神不善。

艾司不敢轻易接口了,故意的是指哪部分?恩恩这个问题信息量好大。

恩恩厉声道:“你就是想让我在文风面前难堪嘛!你就是想在文风面前显摆你多有本事嘛!好啊,你做得好啊,你搞得好盛大,让文风都自愧不如啊!”

艾司怯怯地摸了摸被恩恩扇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心里委屈地想着:那又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想给你过一个好一点的生日,让你开开心心的,这也有错?

陶慧颖的话像一根毒刺扎在恩恩心里,当恩恩看见艾司时,就不禁想起陶慧颖那张狂笑的脸,妒火中烧,令她失去理智,冲着艾司一股脑儿爆发出来!

“你以为文风走了,我就会和你在一起吗?你以为搞了个生日晚会,我就要感天动地地接受你吗?你以为你是谁呀!我告诉你——你!做!梦!就算文风没有和我在一起,我也一点都不喜欢你!”恩恩连嗓音都吼破了,一下又一下地指着艾司痛骂。

“这下好了,你满意了?文风被你赶走了……”

艾司倒吸一口冷气,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那个同学自己要离开的,而且很早就决定了的。

“他什么都知道,你和我们住在一起嘛,他就不想理我了,呜呜呜……”

“恩恩啊……”

“走开!不要碰我!嗯……”恩恩粗暴地推开艾司,发狠道,“我当初就不该捡到你!当初就不该把你领回家!我就不该带你来城里!

“你以为文风走了,你就称心如意了?艾司!我告诉你,我现在不要你了,你走!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啦!

“你没听到我的话吗?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我让你走,走啊!”恩恩声色俱厉。

“你让我去哪里呀?我不走,哇……”艾司急得一下子哭了出来,声泪俱下。

“我管你去哪里!”恩恩硬起铁石心肠,“你去睡大马路,滚回你的深山老林里,不要再和我有任何关系!”

“恩恩啊,不要赶我走啊,不要赶走艾司啊。”艾司哀求着,“我走了,没人帮你抄作业,没人给你们做饭吃,没人给你们洗衣服……”

“不要你管!没有遇到你,什么都是好好的,现在什么都被你搞得乱七八糟啊!我说让你走,我让你走你听到没有啊!”

艾司痛哭流涕,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恩恩突然就要赶走自己,看到恩恩又哭又骂,艾司也失去了理性思考的能力,满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恩恩不要我了,恩恩她不要艾司了……恩恩不要艾司了……她不要艾司了……

无尽的伤悲,委屈,不解,涌上心头,艾司号啕大哭,恸哭的声音比恩恩更响亮,不管恩恩怎么骂,怎么哭,他就站在那里不走。

“我不是说过不要你了吗?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走啊!让你走啊!”恩恩上前,推开艾司,指着门口道,“这是我租的房子,是我的家,从现在起跟你没关系了,你不要挡在我家门口,叫你走!听到没有!”

又推得艾司后退了两步,恩恩气冲冲地往回走,艾司又跟了上来,恩恩呼地转身,艾司停下,恩恩作势欲踢,艾司怯怯地后退半步:“我让你走,你耳朵聋啦!这屋里的一切和你没关系啦,我们和你没关系啦!”

刚转身走了一步,艾司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恩恩余怒未歇,转身指着艾司鼻子大吼:“你当我的话是耳边风啊?你以为我跟你说着玩儿啊!”

“你让我去哪里嘛?呜呜……”

“我警告你,你再不走我报警抓你噢!鬼知道你从哪里冒出来的!”恩恩凶恶地瞪得艾司再退半步,不解气地又上去补踹了两脚,踢得艾司侧身后退,双颊挂泪,等恩恩转身,他再次忙不迭地跟上来。

眼看恩恩就要进屋关门了,艾司突然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嗫嚅道:“第三条,协议期间,呜呜,身体所有权出让人不得无故离开所有权人……”

“好哇!”恩恩怒极反笑,一咬牙冲进卧室,从床头柜翻出那张身体所有权转让协议来,“还有协议是吧?那我现在就告诉你——”

看到恩恩将协议横着拿,双手捏住了协议中间部分,艾司心中一紧,脸色惨白,哭喊道:“恩恩,不要!”

“唰!”协议被齐腰撕成两半,艾司双手莫名地一抖,感觉就像自己的心被撕成了两半。

“没有了!”恩恩大声宣告,“没有什么协议了!我!和你!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唰——”恩恩一不做二不休,跟着又将艾司的心撕作四片,八片……

恩恩咬牙切齿地撕着,艾司泪眼蒙眬地望着,他只感觉到自己和恩恩之间的联系、牵挂、羁绊,统统被撕成了碎片。

“没有了!你看清楚了吗?现在你可以走了吧?”恩恩摊开手,转让协议被她撕成了指甲盖大小的碎片,像一个小小的坟丘,堆叠在恩恩的手心里。

“滚!”碎纸片雪花般地打在艾司脸上,跟着“砰”的一声,恩恩重重地将门关上。

“哇——啊——”走廊里传来了艾司惊天动地的号哭声,他惶然挥手追逐着漫天飞舞的碎片,徒劳无功地想将它们再收拢到一起。

冷风涌过,碎纸片被吹得好远,四散而去,艾司本能地想随风追逐,但又舍不得离开紧闭的大门,他痛哭着,拉住门把手,用力地拍门。

“恩恩,你开门啊……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恩恩,不要赶我走……你要我去哪里嘛……去哪里嘛……我知道错啦……我知道错啦……恩恩啊……我真的知道错啦……”

恩恩抵着门,感受着从后背传来的震动,听到艾司在门外大哭大喊,她铁了心肠,冷冰冰道:“你听着,我已经报警了,你再不走,警察把你抓起来,关到牢里去,到时候你谁也别想见着,哪儿都去不了。你没身份,会把你送到国外去,你永远都回不来!”

“恩恩啊,你开门啊,你开开门啊,我有,我有身份,你不要赶我走……”艾司拍门哭诉,一个劲儿地哀求,“不要赶艾司走,你们有危险的,呜哇……”

“哈!赶你走就有危险是吧?跟你在一起才危险呢!从今往后,我都不想再看到你!不想听到你声音!你走啊!”

无论艾司在门外怎么哭喊,恩恩不为所动,一想起艾司今天的种种恶行,溅自己一身泥水,在餐厅又撒泼胡搅,还有晚上搞这一出,一切都是故意的,艾司精心设计的,目的就是让文风死心离开……

好可怕的心计,好阴暗的心思,恩恩隐约后怕起来,进一步想到了艾司搏熊时的疯狂,还有在舞台上,赤目殴打文风的场景,还有那次,非拉着自己的手不放,每次艾司和文风同时出现,似乎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恩恩不觉又想到陶慧颖的讥笑和嘲讽,憋了一肚子的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砰砰砰。”

“恩恩你开门,开开门啊……呜哇……”艾司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来哭喊,他从未如此用力地哭过,只是尽情地大声地宣泄着心中的悲痛,眼泪一直不停地往下淌,哭得声嘶力竭。

“开开门,恩恩你开开门,不要赶我走。”

“呜呜呜……”

“哇……”

“恩恩你开门啊,我,呜呜,再也不调皮捣蛋了……我,呜呜,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呜呜呜……开门啊恩恩,哇……”

恩恩依旧抵在门后,听着艾司各种检讨认错,各种哀求,不为所动,艾司惊天动地的哭声响彻大楼,足足有二三十分钟,才渐渐小了下去,依然呜咽着。

“你说过要带人家去美国,去普吉岛,去摩加迪沙,你说找不到、找不到路就回家,你说不会丢下我不管的……”艾司声音嘶哑地细细诉说,语无伦次,连刚刚捡到他时,恩恩哄他睡觉说的话,他都全部记得。

一阵警笛声由远及近,艾司打了个激灵,惶恐不安地看向楼梯口,他不知道恩恩是否打电话报警了,但是这次恩恩真的一点都没有原谅自己的意思。

艾司将自己能想到的错误都认了一遍,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究竟为什么恩恩就不要自己了,而且这般决绝。

他原本打算等到雅欣、婉儿她们回来,有人帮着求情看恩恩是否会回心转意,可是那警笛声令艾司有如惊弓之鸟,师父的一些告诫犹在耳边,警笛声渐渐小了,可会不会有人突然冲上来?艾司心里没底。

恩恩的妈妈就是警察,恩恩不要自己了,会不会叫她妈妈来抓艾司啊?可是艾司明明没有犯什么错,恩恩的妈妈也要抓艾司吗?可是她是恩恩的妈妈啊,那……

艾司不要被恩恩的妈妈抓到那小小的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做不了的地方去。

便在此时,艾司听到接收器传来细微的报警声,有人通过附近杀手盲径,触发了报警装置!

这几天,艾司随时提防着有其余杀手靠近他们的住处,手机可以不带,但警报接收器是一刻不敢离身。

艾司难过地看着紧闭的大门,警笛声和警报声同时传入耳中,比起被恩恩误会、驱离,他仍更担心恩恩她们的安危,他决定去看看。

或许过一段时间,恩恩就不会这么生气了吧……

听到门口渐渐连呜咽声也没了,艾司似乎跑出去了,恩恩才倚着门缓缓坐到地上,一通怒气发泄之后,回过头来想想,自己是不是做得有些过分了?但转念一想,谁叫那小子敢算计自己,居然会用阴谋了,这次不给他来个狠的,指不定他还会干出什么事来呢。

一想到文风就要这样走了,跟着他去美国的人却不是自己,恩恩也委屈得想哭。

艾司来到天台上,晚风刺骨寒凉,他又刚大哭了一通,出了些汗,被冷风一吹,才意识到自己只穿了薄薄的衬衣。

举目四望,一片茫然,城市中灯火斑斓,自己难道就要无家可归?

警笛声早已微不可闻,但艾司细心观察,看到了一个黑影在对面屋顶,正借着夜色高伏低蹿,艾司生出警觉,将自己隐匿于黑暗之中,观察对方。

那灵动的身手和熟练的选位、潜伏,都和飞哥他们那些极限爱好者大不相同,艾司几乎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判断,那是个惯于行走于黑夜的杀手。

看样子,那人正从观测位离开,他什么时候来的?看到些什么?

艾司从对方的离开路径判断,那人应该看不到守在大门两端的自己和恩恩,但是有一种预感,那人是为了观测恩恩她们而来,艾司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艾司恋恋不舍地看了看他家的方向,脸上泪犹未干,但未知的危机在黑暗中萦绕,前两次对方都是一闪就消失了,终于第一次发现了对方,艾司决定跟上去看看!

11

楼顶的天台,屋外的阳台,墙上的空调外机,缺少监控和灯光昏暗的小巷,前面引路的黑影熟练地走着杀手独有的小径,艾司悄无声息地跟在其后。

本就是空旷少人的小路,要跟踪一个反侦察意识或许比特种侦察兵还强的疑似杀手谈何容易,对方很快就有所警觉,艾司按照日常的训练,收敛全身的气息,与黑暗融为一体,每次都在对方警觉前躲进对方视野的盲区,将一身暗夜行者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

跟了两条街区,艾司就已经锁定对方的目标,水货一族,那么对方的目的已经呼之欲出了,他发现了中午下的毒并未起效,自己和恩恩她们哪怕只有一个人没死都足以引起对方的警觉,他去餐馆找监控,要找到没有中毒的原因。

是针对自己来的吗?艾司心神一阵恍惚,师父的话言犹在耳:“杀手,就是孤独的代称,你找不到任何可以依托后背的人,你踏上这条路,你身边的人没有和你相同的身手,会成为你的拖累,你的破绽,你的软肋。”

“因为你的敌人,和你同样强大而充满邪恶的智慧,他们若是对付不了你,就会对付你身边的人,他们会研究你的行为方式,找出任何可能解决掉你的办法。不要说你喜欢的人了,就连你喜欢的花,喜欢的宠物,你的任何一种爱好,都会成为你致命的缺陷,你的敌人会根据你的缺陷来布置陷阱。

“所以一个好的杀手,除了完成目标任务,不应该有任何爱好,就连完成任务,也不能成为爱好,只是一种工作、职业……

“你身上镌刻着杀手的烙印,有些事情不是说装傻充愣就能躲得掉的,你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会来找你,可别怪师父没提醒你,若有一天,他们找上你,牵连到你那恩恩,或是你身边的其余什么人,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怎么会这样?艾司渐渐从悲痛与委屈中冷静下来,他开始反思,恩恩今天那么生气,是不是中午自己破坏了恩恩的生日午宴?那些杀手是因为自己和师父的原因才想对恩恩她们下手的吗?难道以后,真的再也不能和恩恩、婉儿她们在一起了?

“赶你走就有危险是吧?跟你在一起才危险呢!”艾司耳边又回想起恩恩愤怒的讥讽。

艾司心中泛起巨大的无力感,他不知道该怪谁,一想到从今往后,自己就变成一个孤家寡人,便不禁悲从中来,噢不,孤家寡人还有家的,自己连家都没有了……

艾司在昏黑的小巷里独自垂泪,这么一晃神的工夫,又失去了对方的踪迹,冷风灌入单薄的衣衫,艾司不由自主地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还要不要回去啊?好想和恩恩她们在一起啊……

可是,那些杀手找上门来,会不会像师父说的那样,和恩恩她们在一起,会害死恩恩她们的。

艾司不想害恩恩啊,从来都没想过……

艾司揣着手,耸肩缩背,独行在无人的小巷中,心思百结,那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去见恩恩她们了?那大头、夕诗姐姐、爽姐姐、周姐姐、苏姐姐、忠伯、蔡婆婆他们呢?也都不能见了?

这么大一个城市,艾司只能一个人吗?艾司不要!想着想着,艾司又想咧嘴大哭,但是怕吵到街旁的邻居们睡觉,他只能无声垂泪。

艾司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冷风中随意走着,恩恩的驱逐和杀手的出现都令他措手不及,毫无准备地就失去了自己心中被认定为唯一可以称作家的地方。

不知不觉已经偏离的小巷,艾司来到大街上,平安夜的街道比平常还要热闹几分,人流如织,商家们纷纷在店外摆放着各种节日玩偶,小彩灯缠绕的圣诞树吸引了不少孩子驻足。

从这些孩子身边经过,看着他们裹着厚厚的棉衣,一手牵着爸爸或妈妈,一手拿着糖葫芦或玩具,艾司心理说不出的艳羡。

“叽咕……”肠蠕动的声音清晰传来,艾司意识到,从中午催吐之后,整个下午都在为恩恩的生日晚宴做准备,自己还没吃一点儿东西呢,而且专家也说了,今年海角市的冬天,明显比往年更冷。

一波冷空气南下,将气温带到十摄氏度以下,夜晚风寒更甚,远不是一件单薄衬衣可以抵挡的。

艾司路过飘香四溢的小餐店,更是觉得饥肠辘辘,他在一台流动的烧烤摊前驻足十多分钟,艰难地咽下口水,口袋里没有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那鸡腿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这家的耳片味道似乎也很足,小巷里的筋斗面都飘出缕缕清香,要是能回家就好了,可以给自己炒份蛋炒饭……

经过一家卖家具的小店,功放里正唱着一首有些不合时宜的老歌:“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艾司怔住,眼泪唰地一下又流了出来,他怔怔地流着泪听完了整首歌曲,这才慢慢离开。

熙熙攘攘的街头,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无数被家长呵护的小朋友,更是心满意足地提前得到了圣诞礼物,艾司与他们相向而行,视线从一张笑脸挪到另一张笑脸,只觉得越来越饿,越来越冷。

停留在路边街角,打量着来往人群,艾司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不再以那些羡慕的求怜的目光看着那些远小于自己的孩子,他开始奔跑,迎着凛冽寒风,脱离繁华的夜市闹区,一头扎进人烟稀少的巷道之中,急速狂奔。

在黑暗中竭力狂奔,风干了泪痕,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抛开心中的压抑和无尽的委屈,没有做错什么啊……满怀期望收获赞许和表扬的艾司,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样的结局。

艾司凭着他那有如活地图一般的记忆力,穿城走巷,一口气奔跑了十余公里,赶到云从龙酒店时,发现已近深夜,酒店早已关门打烊了。

这里离家已经很远,周围的人和环境艾司都不熟悉,走在陌生的街头,艾司心中一片茫然。

沿着海堤前行,海风激烈而凛然,艾司脚步有些轻浮,刚才的长距离全速奔跑压榨干净了他最后一丝体力,肚子有气无力地“咕咕”抗议着。

脚步慢下来,才感到寒风刺骨,吸入的空气令鼻尖有种酸痛的感觉,裸露在外的双手冰凉,像有无数小刀在手背上划动。

艾司全身都微微地颤抖着,不停地捧起双手,朝手心里哈气,然后双手贴面取暖,不停地搓动,然后将手揣进怀里。

比起身上的寒冷,心里更是像堵了一块大石头一样,胸腔顶得慌,感觉咽下去的唾沫,都带着一股苦涩,这种心情,艾司不知该如何诉说,他好想找人说说话,可是找谁呢?

想来想去,艾司发现,自己最先想到的,竟然是大头!

艾司想起了和大头一起去楼顶天台吃烧烤喝白酒和快乐时光,现在心情不好,真想去楼顶大醉一场。

可是没有手机,也身无分文,艾司看到路边三三两两稀疏的行人,决定去借个电话。

“阿姨,我手机丢了,可以借你的电话找个朋……”

“没有没有。”中年妇女像被蜇了一样,急匆匆地走掉了。

那边的姐姐在打电话,艾司抱着肩走过去。

“姐姐你好,能借你手机打个电话吗?我的外套掉在那个酒店里了,现在关了……”艾司吸了一下鼻涕,“我想跟我朋友打个电话。”

“哈,我的手机也没电了,真是不好意思。”女子按下锁屏键,歉意一笑,留给艾司一个靓丽的背影。

明明还有百分之五十七啊?艾司眼尖,但看那位阿姨和这位姐姐的反应,感觉好像又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一样。

又找了三五个行人,结果都一样,不是说没有,就是各种不方便,艾司看到一张张冷漠、警惕、讥讽和充满怒意的脸,就更加茫然,恩恩不是说过,人与人之间,要相互帮助相互信任的吗?

艾司继续尝试,终于从一名青年男子那里借到一部金立手机,只是艾司接过手机之后,那名男子和他两名同行的同伴立刻有意无意地站成一个等边三角形,将艾司围在中间。

艾司没有想那么多,直接拨打了大头的手机号码。

话筒里传来彩铃声,响了两遍,然后是:“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大头应该是在哪里玩,没听到吧?

艾司又拨打了一遍。

酒吧洗手间的隔间内,大头杨聪跪在地板上,双手搭着马桶边缘,一颗大头深深地埋在马桶里,一动不动,掉落在他身旁的手机铃声一遍遍响起。

艾司一连拨打了四次电话,终于确认大头现在可能不在手机旁,他无奈地挂断电话,还给人家,缩着肩,抱着胸,时不时吸一下快要滴落的清鼻涕,继续在寒风中孑然前行。

这时候,婉儿和雅欣已经回到了住所,一进门一下就打了个冷战,连连呵手道:“好冷好冷,快开太阳灯。我说恩恩啊,你们两个一前一后走了都不说一声,害得我和婉儿等好久,打你们两个电话也没人接……”

看到恩恩独自坐在沙发上,怔怔出神,雅欣愣了一下,半开玩笑道:“怎么啦?今晚你是主角哎,公主殿下!”

婉儿看了屋里一眼,疑惑道:“艾司呢?他还没回来吗?”

雅欣这才发觉屋里少了个人,只听恩恩硬邦邦回答道:“我把他赶走了。”

“什么!赶走了?为什么?”雅欣觉得无法理解。

“为什么?”恩恩恨声道,“文风要去美国,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艾司早就知道这件事,他一直瞒着我!我早就看出不对劲,只要文风和我在一起,他就搞各种小动作,今天一天,他都不想让我和文风好好过。中午你们都看到啦,他在干些什么……”

“今天晚上也是这样,我不知道他从哪儿找来这么群人,他就是想让文风死心嘛!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你们说,我给他吃给他住,把他从乡下带到城里来,他就这样报答我的!”

“可是,也用不着赶他走吧?这也太狠了吧?”雅欣讪讪笑道,看了婉儿一眼,用眼神询问,“艾司多半还在附近徘徊,要不要去找他回来?”

“我跟你们说啊,从今天起,我冯恩恩和艾司这个人,再也没有半点关系了,我不要他了,他爱去哪儿去哪儿,他要是还敢回来,你们谁也不许给他开门!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恩恩撂下狠话,胸口兀自起伏不定,刚刚冷静下来的一丝情绪,又如火山般爆发。

“不是这样的,恩恩。”看恩恩气咻咻地要去卧室,婉儿情急脱口而出,站在路上拦下了恩恩,“不是这样子的。”

“今天中午艾司的行为是有些奇怪,但是晚上肯定不是的,艾司怎么会处心积虑想拆散你和文风呢?他只是想好好为你过一个生日啊。那么多人,那么多道具,那么精心的安排,你知道为了做到这些,艾司有多努力吗?你知道为了今晚,他都做了些什么吗?”

“你不知道。”婉儿眼眶突然就湿润了,“你根本就没想过,你不在意的,但艾司,他倾尽了全力啊!在云从龙大酒店包下大厅要花多少钱?你想过吗?那些钱,艾司怎么挣来的,你知道吗?他卖血啊!恩恩,他打五份工,恩恩?我们认识、熟悉的那个艾司,他的心里,根本不会有阴谋诡计这个概念啊。你应该知道的啊,恩恩。”

婉儿越说越激动:“当初我们决定收留艾司,难道仅仅是出于好奇和怜悯吗?摸着你自己的良心想一想,艾司进城之后,究竟是我们照顾他多一点,还是他照顾我们多一点?他没有提过任何要求,他把我们当作亲人,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啊!他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能让我们开心一点,尤其是你……”

雅欣在一旁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你没感觉到吗?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艾司他不是你养的宠物!不是你的出气筒!不是你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的,他是人,是人啊!”

恩恩被震住了,平日里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婉儿居然会吼她,关键是,婉儿说的似乎是实情,令恩恩无言以对。

“喂,恩恩啊,我也觉得你今晚是做得有些冲动了,艾司有错,但罪不至死嘛……”雅欣也和婉儿站到了同一阵线。

“你们——”恩恩显然没有预计到,两个死党居然会站在同一阵线替艾司说话,她其实也知道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可当时那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如果那时候婉儿和雅欣都在就好了。

恩恩坐回沙发上,支起胳膊,将脸埋进手心里,气馁道:“那你们说我该怎么办吗?你们没听到陶慧颖骂得有多难听,这次文风走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他根本就没跟我提过这件事情,就是因为他早就知道,艾司和我们住在一起……”恩恩嘤嘤地哭了出来。

雅欣和婉儿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能坐下来安慰恩恩,一面说陶慧颖说什么都当她在放屁就好了,你认真的话就输了,一面又说司徒文风也不是好东西,辜负了恩恩的一往情深,这种男人就不值得留恋……

婉儿也委婉地提了一下,文风要走是文风的决定,错不在艾司,这种处理办法对艾司太残酷了,也欠缺考虑,应该想个更稳妥的办法。不管怎么说,总归要先将艾司找回来才是。

可是手机根本联系不上艾司,恩恩冷静下来,这才回忆起,艾司似乎只穿了一件单衣,而且也没用钥匙开门,会不会他的外套还在酒店?

同一时间,无数的楼顶天台站满了人,大家相互打着招呼。

“哎,老王,你也带你家孙女上来放天灯啊?”

“是啊是啊,幼儿园老师说今晚搞的活动嘛,时间都定好了的。欸,那不是小张吗?你也来了?你是跟谁啊?你侄女?”

“没有啊,王老师,我们公司经理下发的任务,这个点上来放许愿灯啊。”

“哦,是不是政府搞的啊?好像很多学校和企业都有这样的要求啊,这个有点意思啊。”

“反正是上面发的,会不会弄啊,我这灯罩都弄好了。”

……

手脚冰冷,深夜寒意刺骨袭人,艾司哈出的气都变成了白白的薄雾,他不停地搓着手,哈着气,身体有些不受控制地瑟瑟抖着。

艾司尽量挑选小巷行走,两旁的高墙可以挡住南下的寒风。

又累又饿,饥寒交迫,昏黄的路灯拉出长长的背影。艾司第一次感受到那种被遗弃的无助,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哭,在他那简单的小心思里,恩恩都不在,要哭给谁看呢?

路上听到的那首歌,不断地回想在耳边,越是孤独寂寞,越是寒冷饥饿,艾司越想回家,回到那个属于他的小沙发上,盖两床被子,软软的,暖暖的。

想到街上那些小朋友,艾司越发顾影自怜:“他们都有妈妈,艾司却没有,恩恩又不是艾司的妈妈,妈妈在哪里啊?艾司好想有个妈妈,有个家。”

走累了,再也走不动了,艾司难耐腹中的饥饿,掀开路边一个垃圾箱,箱子里扔着几个吃剩的盒饭,饭盒上还能看到熟悉的“天天见”标志,艾司莫名感到有些熟悉的暖意。

少许的饭盒翻开,里面还有一小半米饭和食物残渣,艾司悻悻地关上垃圾箱,不行,恩恩说过,要讲卫生,不能随便吃不干净的东西。

这里是条死胡同,小巷的尽头,艾司只觉得腹中如擂鼓,双腿若灌铅,他缓缓地依着墙坐下,暂时就在这里歇一歇吧,将身体蜷起来,双手抱膝,艾司枕着自己的膝盖,侧脸盯着小巷唯一的出口。

“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那首歌的旋律突兀地又出现在脑海里,艾司抱紧双膝,倔强地不让眼泪掉出来。

“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受惊吓的时候,我才不会害怕……”可是冰冷的墙壁散发出的寒意,却总让艾司想起家里的温暖,往常这个时候,恩恩她们应该已经睡了,沙发上还残留着她们身上淡淡的香味……如果是周末,这时候或许会有一桌子烧烤和零食吧?有时候是在天台,那个时候吹着风,怎么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么冷?

“谁不会想要家,可是就有人没有它,脸上流着泪,只能自己轻轻擦……”艾司昂起头,用力地用鼻腔吸了口气,寒冷的空气,总是让鼻尖酸酸痛痛,清鼻涕总是想流下来。

“我好羡慕他,受伤后可以回家,而我只能孤单地,孤单地寻找我的家……”艾司伸手擦了一把鼻涕,谁说艾司没有家了,艾司有家的。

他站起来,在墙根找到半块砖头,在地上画出灰白的直线。

艾司的家里,有一个长长的沙发,有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有四张高靠背的椅子,有一个大大的书柜,书柜比艾司的身体还要高,上面分三层,下面有个桌面,可以做作业的,下面是两个小柜子,柜子里面放满了书。

灰白的线条从地上蔓延到墙上,艾司的手发抖,但每一笔、每一根线条,都画得笔直。

这里要开一道门,里面是卧室,卧室里有一张大床,两个床头柜,一个大大的衣柜,挂满了衣服,还有一个小茶几,就在靠窗的位置。

线条又从墙上蔓延到了地上,艾司画好小茶几,又回到床的位置,床上要有枕头,两个,不,三个软软的枕头,有一个艾司可以抱着睡。

看了看,家里还缺点什么,艾司又画了厨房,画了厕所,画了电视机、冰箱、洗衣机……

可是总感觉还缺点什么,为什么总有冷冰冰的感觉呢?

噢,还有妈妈,妈妈一定在家里,等着艾司回家呢,妈妈不会赶艾司走,永远都不会。

艾司开始勾勒自己的妈妈,妈妈有长长的头发,妈妈的脸是椭圆形的,弯弯的眉毛,笑起来很好看的。

妈妈穿着长长的裙子,不行,天气太冷了,妈妈穿的是大衣,要穿厚厚的裤袜,给妈妈围一条围巾,妈妈的脖子就不会冷了。

将妈妈画完,艾司将砖块扔回墙角,满意地看着小巷,这里就是艾司的家,有暖气,有妈妈,艾司扁了扁嘴,忍住哭,露出微笑,蹲着地上,凝视着自己勾勒的妈妈。

还是有一点像恩恩……忽然头顶青筋一跳,颅内某个区域过电般似的一麻,艾司的微笑消失了,已经经历过好多次,他很清楚,这是头疼发作的前兆!

这才刚一周啊,怎么会……

艾司咬紧牙关,捏起拳头,像小松鼠捧起一颗栗子那般双臂蜷于胸前,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最后看了那画像一眼:妈妈,请保佑艾司。

他侧身躺了下去,身体缩成一团。

“呃——啊——”小巷深处,传来重伤野兽般的低号,艾司颤抖着,痉挛着,他咬牙抵抗着。

躺在妈妈的怀里,枕着冰冷的地面,艾司仿佛觉得,哪怕身在剧痛中,自己也能感到有一丝丝的暖意。

恍惚中,艾司的目光似乎透过了小巷的高墙,看到了深邃的夜空。

此时的夜空,星星点点,好像夜里凭空多出了无数星星,意识还未丧失,艾司依稀记得,今晚为恩恩安排的最后一个节目应该开始了,也不知道恩恩能不能看见。

“恩恩啊,生日……要快乐哟。”

12

十一点五十五分,一盏又一盏的孔明灯从各个高楼顶端升空,有幼儿园的家长带着小朋友来燃放的,有黄氏食品企业和天天见的员工们,有医生护士和热心患者,也有各个机关事业单位的员工……

他们按住址,按片区划分,在同一时间段放飞,没人知道是谁组织的这次活动,也没人知道这是一次近乎打破吉尼斯世界纪录的孔明灯同时放飞。

原材料都是从厂家直接购买的,只有灯芯蜡烛做了特殊处理,里面加入了镁,当蜡烛燃到一定程度时,灯芯就会自动点燃镁光,到时候的发光强度是平常的上百倍。

无数的孔明灯升上夜空,一开始大家还不觉得,可很快就发现附近的楼顶也有不少人燃放孔明灯,一朵又一朵,像萤火,点缀着夜空。

远处还有,更远的地方还有,到底有多少人同时在燃放孔明灯啊?

大家都愣住了,看着孔明灯越飞越高,一时不愿离去。

十二点整,孔明灯群飞到了足够的高度,灯芯也燃到了既定的位置,开始喷射镁光,就像启明弹,升到了最高空,突然大放光明。

一盏,两盏,三盏,无数盏……

像是遥远的焰火,点亮了夜空。

人们惊呼,愕然,不知所措,这到底是神迹,还是巧然?

难道说,这个奇迹,就是在自己手里创造的?

夜空下,数万盏孔明灯,飘到了既定的位置,它们同时璀璨,仿佛有着某种神奇的魔力,在漆黑的深夜勾勒出魔法的轨迹。

炫白的镁光,高悬穹顶,在夜空下书写出几个大字:

“恩恩生日快乐。”

那一刻,在海角市这座近两千万人口的城市任何一个角落,只要抬头,仿佛如群星组成的巨大的悬空祝语,皆清晰可见!

还在房间里陪着恩恩一起沉闷的两个女生,婉儿最先发现异常,窗外突然变亮了,就像有聚光灯打在窗口一样。

婉儿惊奇地朝窗外探了一眼,那目光,就再也收不回来,她捂住了自己的嘴,要很努力才能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婉儿一手将恩恩拉到窗前:“恩恩,你看吧,这就是艾司给你准备的礼物。”

恩恩也愣住了,突然间,一些原本早已淡忘的事情,从记忆的深处泛起涟漪。

“来,我们拉钩……”

“不许告诉别人噢……”

“我希望生日那天,能和喜欢的人坐上豪华轿车,在宫殿一样的酒店里来一场丰盛的烛光晚餐,有乐队专场演奏,玫瑰花瓣雨下个不停,还要有焰火……”

魔法一般的南瓜马车,宫殿一样的烛光晚餐,玫瑰花瓣雨下个不停,专人专场的音乐演奏,还有那跨海大桥上,以及此时此刻,满天的焰火……

恩恩全都想起来了,她感到自己的灵魂在战栗,是啊,自己怎么会没有想到,自己满心以为是文风准备的惊喜,谁能猜中自己所有的心事,谁能满足自己对所有浪漫的憧憬,一直以为,那个人是文风,梦中的王子……却忽略了,身边的艾司!

那个傻瓜,自己只是说来玩的,根本早就已经忘记了呀!

恩恩伫立在阳台上,看着夜空中如火花般绚烂的生日祝语,想起婉儿情绪失控时吐露的真相……

“你知道他为了今晚他做了什么吗?……他卖血啊!”

每一个字像针扎一样刺进心底,刺到最柔软的地方。

“你怎么能这样对他!你怎么可!以!”

“他不是你养的宠物……他是人,是人啊!”

那个傻瓜,或许在知道自己的心愿之后,就从未停止过,朝着这个目标而努力,而婉儿她们知道的,一定只是这种努力的一小部分。

恩恩突然开始后悔,那如刁蛮公主般的恨意,来得快,爆发猛烈,消退也快。

以艾司那样的性情,怎么能在这座城市里流浪生存,他会遭受怎样的痛苦与磨难,一想到这些,恩恩心里就有些发慌。

恩恩仰望夜空,那斗大的祝语正迸发出最后的光芒,行将消散,她羞愧低语:“婉儿、雅欣,我们……把艾司找回来吧。”

“打他电话,恩恩你来打。”雅欣立刻响应。

“刚才就打了啊,他的电话打不通。”婉儿提醒道。

“那找谁啊?”

“问问忠伯吧,你有电话吗?”

“我找找看,记得艾司给我留了一个。”

“喂,忠伯,艾司在你哪里吗?”

“没有啊,他不是忙着给恩恩过生日吗?都好久没来天天见了。”

“哦,没有啊,不是的,今天恩恩骂了他两句,他就跑出去了,麻烦您看到他给我们说一声,谢谢啦。”

“喂,苏姐姐吗?艾司有没有在你们那里?”

“咦?他不是在给你们过生日吗?他跑上跑下都忙了快大半个月了吧?怎么了?”

“没,没什么,今天他和恩恩闹矛盾了,我们在找他,麻烦您看到他了跟我们说一声,谢谢了啊。”

挂掉电话,恩恩三人面面相觑,突然发现,除了忠伯和苏姐姐,她们对艾司的了解实在有些少。

午夜时分,艾司从昏迷中醒来,身上忽冷忽热。

生病了,艾司清楚,在剧烈头痛的折磨下,自己一天没有进食的身体极度虚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小巷地上滚到了角落里,寒意侵袭,浑身肌肉酸软无力。

他打了个寒战,抱着胳膊靠坐起来,脑袋昏昏沉沉的,艾司伸出手指蹭去鼻腔和耳朵里流出来已干涸的血迹,肚子好饿啊,如果有点吃的就好了。

艾司捧起双手,哈了口热气,捂了捂有些发烫的脸,吸了吸鼻涕,缩着肩搓动着双手,又抱紧了胳膊,身体有些抑制不住地发抖,如果能喝口热水,应该就会好一些吧。

靠着墙角,艾司幽幽地想:恩恩应该已经不生气了吧?现在回家去敲门,恩恩会不会给自己开门呢?不好不好,现在恩恩她们应该已经睡了,可是,明天早上没有人叫她们起床,她们会不会迟到啊?

后脑枕着墙,仰望夜空,天上有微微闪烁的光芒,在移动着,艾司兴奋起来,是流星吗?一定是流星吧?

恩恩说过,心愿完成的时候,流星会再次出现噢,恩恩的心愿应该已经达成了吧?随即艾司有些落寞地低下了头,恩恩的心愿完成了,可是艾司的心愿呢?

花菜不会再回来了,艾司好想再看到花菜那双看起来好无辜的大眼睛,再摸摸它身上那柔软的毛,那尾巴扫在脸上身上痒痒的感觉。

艾司埋头于膝间,模糊了泪眼,微微地抖着,夜,似乎更深更冷了。

忽然有细碎的声音传来,在宁静的午夜被艾司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黑暗中,出现了两点豆黄微绿的光。

黑暗中,有一物踏着墙根而来,它轻灵敏捷,疾动无声,与黑夜浑然一体,只有那两点幽幽碧光,神秘而静美。

小家伙渐渐靠拢过来,距离艾司不足两米远,月光星辉下,一身缎子似的黑色绒毛,四朵莲花般的白色小爪,纯白的V字领,依然是那般绅士而优雅,那般高傲且独行。

是小猫啊!一看到那标志性的雪白V字领,艾司立刻想起了小黑猫面对体形是自己近百倍的雄狮时,依旧不顾生死,一次次发起冲锋的勇敢壮举。

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小黄猫后,这只小黑猫显得更加健硕,沉稳而内敛,它那狭长的竖瞳在黑夜里瞪得浑圆,两眼映射出幽幽碧光。

它在距离艾司一点五米的地方停下,一前一后两腿撑地,另外两条腿悬在半空,虚点地面,似进似退,它一直盯着艾司,微微将脑袋偏转三十度,似乎认出了这个少年,曾帮助自己打跑了不可战胜的凶兽。

它依稀还记得那手心的温度,还记得在自己伤心欲绝时,这个少年每天送来的食物,另外两只脚终于落下,又向前探出了半个身子。

“小猫啊,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你过得还好吧?”艾司牙齿打着战,微微地问着。

“喵——”小猫做出了回应,又走了两步,已经来到艾司身旁,从下仰望艾司,但那高昂的头颅,却有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

小猫看着艾司泛着泪花的眼睛,眼神中,仿佛有些不解,但又有一股傲然,似乎在说:“少年,看开点,我们都是纯爷们儿,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

艾司伸出手,想摸摸小猫的头,小黑猫却一个箭步,蹿到了艾司的腿上,窝进他的怀里,艾司瞬时就感受到了,那股生命间相互倚靠产生的温暖。

那温润的暖意,在这凛冽的夜里,像一团火焰,舒服得令人想呻吟出声来。

艾司心想,一定是小黑猫见自己冷得发抖,来报恩来了,恩恩说过,多做善事,定有福泽,果然是没错的。

“喏,小猫啊,我们算第二次见面了吧,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喵……”

“你叫小喵啊,我叫艾司,很高兴认识你。”艾司伸出一只手来。

小喵狐疑地看了艾司一眼,又看看艾司摊开的掌心,试着抬起一只小白爪,艾司轻轻地捏住小白爪,摇了摇:“你好你好。”

“肚子好饿啊,小喵你有没有什么吃的啊?”

“喵——”小喵站起身来,艾司的肚子发出“咕咕”巨响,小喵的一只耳朵动了动,抬头看了艾司一眼,一脸的不屑,似乎在说:“你这样不行啊,少年,连吃的都找不到,是没法在这座城里生存下去的。”

“咕……”回应它的是艾司的肚子。

小喵耷着眉眼,颇有了些无奈地望了艾司一眼,仿佛在说:“真是服了你了。”

它起立转身,回头“喵”了一声,“等着我”,四腿在艾司肚子上一蹬,轻灵若烟,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不到一分钟,小喵又趾高气扬地出现在艾司面前,嘴里叼着一只半大老鼠,得意地看着艾司:“学着点,出来混,得有真本事。”

“小老鼠啊?”艾司有些为难的样子。

小喵眉头一皱:“你还要怎样?要求不要太高噢,少年。”它一松口,将老鼠放在了地上。

那只半大老鼠并未死去,得了自由,眼珠滴溜溜一转,脑袋一低,身体一缩,就想蹿出去。

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小喵抬起一只爪子,“叭”就将老鼠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它朝着艾司昂头,意思是说:“怎样?少年,食物就在这里,你爱吃不吃。”

见艾司还犹豫,小喵抬起爪子拍了拍老鼠的背,惊得小老鼠不敢动弹,意有所指:“我一抬手它就跑了哟?你确定你肚子饿?少年?”

艾司捉住老鼠尾巴,小老鼠似乎预知了自己的命运,团成球状在艾司手上翻滚挣扎。

小老鼠好可怜,艾司于心不忍,可是艾司生病了,不吃东西就没办法补充体力,没有体力就无法康复,没有好的身体,就没办法和坏人做斗争,保护恩恩她们,艾司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开始祷告:“对不起老鼠爸爸,对不起老鼠妈妈,对不起老鼠爷爷,对不起老鼠奶奶,艾司肚子饿,要吃掉小老鼠!”

夜幕下,寒风中,一座城,一个少年,一只猫。

西郊别墅内,电脑屏幕又开始闪烁。

“听说小梦你连续两次失手了?具体说说,怎么回事?”

小梦撇嘴道:“我先用的契诃夫三段毒,下在牙膏里,按延时算一周时间也该死了,但是她们好像一点事都没有,今天我在她们进餐的地方又用了贝类毒素,剂量和效用与毒死卓思琪那次相当,但眼镜提醒我没有收到任何反馈,所以晚上我又去目标家查探了一下,目标果然还活着。”

别墅阴影问:“找到失败的原因了吗?”

小梦摇头:“那家海鲜馆的监控是个摆设,不过我很确定毒是下到了目标的食物当中,她们为什么没有中毒,我也很费解,而且……今晚观测目标,在我返回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被人跟踪了!但我七次反侦测都没发现对方的踪迹,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同行。”

“不会。”眼镜肯定道,“我们那位同行已经确定离开海角市了,是小梦你连续失手之后,多疑了吧?”

“你好意思说我?你先找到那个矮子到底给谁打了电话再说吧。”小梦立刻针锋相对。

别墅阴影制止道:“够了,目标是名单上的人吗?”

“呃,不是,她是名单外的。”眼镜回答道,“我觉得暂时不动她也行,她妈是海角市重案组的头儿,动了她恐怕还有点麻烦。”

别墅阴影思索道:“她本人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吗?”

“那倒没有,就是个普通高中生,是从我们撒的大网里找到的。”

“两次都失败?还怀疑有人跟踪?”别墅阴影谨慎道,“不太可能是巧合,杀还是要杀,不管是名单内还是名单外,任何一个不稳定因素,都有可能让我们的计划功亏一篑,既然发现了,就要清理干净。这样,先观察一段时间,如果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就让蟋蟀去杀,记住,做得巧妙点,只能是意外身亡,别让她妈察觉什么。”

蟋蟀大喜:“放心吧老板,我不会失手的,小梦,你那毒不死的目标叫啥?”

“冯恩恩。”

《猎杀档案6:大结局》即将出版,精彩预告:

艾司逐渐成长为一名成熟的杀手,同时也没有违背自己的初心,他仍然善良勇敢,坚持自己的道义。前行的道路始终笼罩着种种谜团:到底是谁用血色和恐怖布置下这样一张大网?几方势力角逐下的海角市黑帮,谁是螳螂背后的那只黄雀?恩恩和重案组负责人程英的母女关系,是否会被杀手组织利用?看似平行其实早已默默相交的司徒笑和艾司又会发生什么样的纠葛?一次无差别恐怖袭击正在酝酿,平静表象之下,一场惊涛骇浪即将掀起。这一次,艾司可以保护下整个海角市吗?更多人物即将登场,大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敬请期待《猎杀档案6: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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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杀档案(共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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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猎杀档案5:致命约定》(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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