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猎杀档案4:死亡陷阱》(4)

第二十一章《猎杀档案4:死亡陷阱》(4)

无论成败不言弃私查暗访现端倪

1

凌晨四点,只睡了两个小时的艾司如机械般精准地醒来,轻手轻脚地出门去了。

天台微凉,贺大叔如往常一样坐在天台栏杆上,不过今天似乎多了一点萧瑟。

“师父。”

“来啦。”

“嗯。”

“昨天找到人没有?”

“找到了,婆婆有三个儿子,我有找到两个。我和包大叔约好了,今天我们一起去看婆婆,昨天我……”艾司兴致勃勃地将给恩恩她们说过的事又说了一遍。

很奇怪,今天师父没有一上来就让自己练两遍傻子健身操,而是很安静地听完了自己所说整个过程。

虽然昨天恩恩找上门来,将贺大叔气得火冒三丈、七窍生烟,不过打着小木人发泄了一番之后,贺大叔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发现艾司这小子吧,虽然自己教的东西,一点就通,但这一周的表现,确实不及第一周那么让人惊艳了。

也就是说,那个小丫头其实说得没错,自己这个徒弟始终带着一种不情不愿的抗拒心理在接受自己的恢复训练,他并没有展现自己的全部实力,训练的效果也只是勉勉强强达到了让自己满意。

换言之,自己对这个徒弟的要求不是过高了,而是过低。这小子还有大把的潜力可挖,他根本就没有在认真学习、用心训练,这小子在敷衍了事,就这样都已经让自己满意,这他妈的是什么鬼才?

事实上,从大前天的拳场上就已经能看出端倪来了,凡是自己想让他做的,他就从来没有全心全意地做到最好,总是想些小花招偷奸耍滑。

不过若想让这小子尽心尽力地接受训练,恐怕不是威胁两句就能达到目的的,说不定还会起到反效果,贺柱德决定另觅他法。

看着艾司兴趣盎然地说着从哪儿走到哪儿,根据什么线索找到婆婆的住址,贺柱德不禁暗叹,看来只有干这些事情的时候这小子才会倾心投入,他是发自内心地想去做这些事情,这种性格,不是自己短时间内就能改变的。

“艾司啊。”不等艾司说完,贺柱德忍不住问道,“你和师父在一起,是不是觉得不开心啊?”

艾司睁大眼睛,似乎将他和大叔相处的每一个时间段都回想了一遍,然后摇头如实答道:“不开心。”

“为什么呢?师父不是教了你很多有用的东西吗?”

“不好玩儿。”艾司脱口而出。

贺柱德体内一股邪火噌的一下,又蹿了一截起来。镇静,要镇静!贺柱德抹了抹胸口,将气顺下去:“那,你和恩恩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很好玩儿吗?”

“那当然喽,恩恩会做好多游戏呢!那个时候,我天天和恩恩……”

“做游戏,做游戏能和杀人技巧相提并论吗!”贺大叔心头越发不满,脸色越来越黑,不过开口说话的时候,又变得和颜悦色起来:“好了,我知道你们做了很多游戏。那,你替那个老婆婆找家里人,很好玩儿吗?”

“嗯,不好玩。”

“那你为什么巴心巴肺地赶着要替人家找家人呢?”

“为什么?”艾司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认真地思考起来,“婆婆一个人躺在那里,很可怜的,而且她儿子找不到妈妈,肯定很着急啊,再说了,艾司替婆婆找到了儿子,那不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吗?”

“很开心?”贺柱德两条眉毛快搭在一处了,他实在无法理解,累死累活去干这种一点好处都没有的事情,到底有什么好开心的?你这浑蛋小子的优越感究竟从何而来?妈的,如果不是看你小子有成长为杀手之王的潜质,老子今天就废了你!

“很开心!”贺大叔站起身来,盯着艾司踱来踱去。他拿这个徒弟实在是没招了,自己想让他学的东西吧,因为不好玩儿所以不开心;他自己想干的事情吧,就算不好玩儿,但是他很开心。这要他妈的怎么教?

做游戏……做游戏?我懂了!贺大叔忽然明白过来,自己还是被艾司的外表给欺骗了,不能够当他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任何训练和学习计划都得为这家伙量身定做,得让他觉得好玩儿,很开心,让他自己想学,这挑战还不是一般的大!那个黄毛丫头怎么就能够做得这么好?老子就不信,老夫纵横江湖几十年,还不如一个黄毛丫头!

“艾司啊……”贺大叔收起狼隼一般的眼神,笑眯眯地问道,“大叔和你一起做游戏,好不好啊?”

“可是,师父你年纪都那么大了……”

我忍!贺柱德保持笑容不变:“别看大叔年纪大,大叔可是有一颗孩子般的心哟。”

“师父会玩什么?会玩过家家吗?”

过家家!过你母!“大叔会玩的东西很多哟,今天大叔就带你去见识一下,大叔知道的玩法。”贺大叔笑得咬牙切齿。

“嗯,可是今天不行,今天和包大叔约好了,要一起去看婆婆。”

“哦……是这样啊,那好,那你先练你的健身操,师父先下去一下。”

“师父去哪里?”

贺大叔霍然回头,面露凶相:“师父想下去打一会儿木人桩,不行啊?”

艾司疑惑,师父今天好奇怪啊。

颇为遗憾的是,今天一天,艾司都没等到包大叔的电话。艾司拨打过去,包大叔那头有音乐,但始终无人接听。

“大叔今天一定很忙,很忙很忙,非常忙,所以才没有时间来看婆婆,明天大叔一定会和艾司一起来看你的,婆婆。”在病房里,艾司安慰着昏迷不醒的婆婆,也安慰着自己。

到了晚上,贺大叔又将艾司拖出去,表情狰狞地告诉艾司:“这次是真的要带你去玩!”

这次贺大叔没有带艾司去无人小巷,而是带他来到闹市街口。广场里人流如织,除了跳广场舞的大妈大爷,还有一群小伙子,自己拎着功放,放着快节奏的音乐,跳着街舞。

贺大叔带着艾司在一旁看了一会儿,问道:“好看吗?”

“嗯,”艾司完全被吸引住了,“他们跳得好棒。”那群小伙子看起来,年纪和艾司都相差无几。

“你呀,你把那个健身操练好了,跳得比他们还好看。”

“怎么可能,健身操的动作好畸形的!”

“你!”贺大叔捏了一下拳头,又松弛下来,轻轻拍拍艾司的肩头,“你怎么能用‘畸形’来形容它呢?那可都是各种极高难度动作,是实战中总结出来的精粹,因为普通人根本无法做到,一般的人更是想都想不到,所以才能出其不意。你看他们跳这个舞,那鬼步其实和卡波耶拉中的步伐有异曲同工之妙,机械舞练的是力量与平衡,尤其是那个头撑和头转动作,你不觉得和哈桑倒悬极为相似吗?”

“我,我也可以像他们那样跳吗?”

“当然,我们过去吧。”看艾司跃跃欲试的样子,贺柱德暗生得意:小样,二两盐就腌咸你。

“嘿,那谁谁。”

“有事儿吗?大叔?”一个穿着英伦风潮肥大卫衣的瘦高男青年接了话,他走路都随着音乐脖子一扭一晃,身体像装了弹簧一伸一缩的。

“你们是中国星的吗?”大叔装作很内行的样子。

“没,我们老大是中国星的。你们找中国星?”在他们这个圈子里都知道,海角市玩极限最牛的那群人,现在多少都在中国星里挂了名号。

“是啊,听说中国星最牛嘛,我有个徒弟,想找中国星的PK一下。”贺柱德介绍艾司。

艾司正学着那个男青年的样子,脖子不动,将脸左平移,右平移,然后伸头,缩头;音乐动感十足,让人听了就想随着音乐的节拍扭动身体。

“他?行不行啊?”卫衣男孩看了看动作有些生涩的艾司。

“试试不就知道了?要不,先和你们PK一下?”

“好啊,我们老大待会儿过来,如果他能赢过我们,再和我们老大挑啊。”卫衣男孩在这群少年中也颇有话语权。只见他吹了个口哨,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人按下功放暂停,四五个少年围了过来。

贺柱德告诉艾司:“你和他们PK一下。”

“怎么PK啊?打他们一群?”艾司看了看这群同龄人,一个个都像营养不良似的,宽大的衣服里面裹着瘦弱的身体。艾司以前的对手全都是五大三粗,肌肉块垒的壮汉啊!

“不是和他们打拳,是和他们比跳舞,一对一地跳。他们会出来一个人,跳一段,然后你再跳一段,就跳刚才那种。”

“那,那怎么比啊?我没跳过啊?”艾司以前看恩恩她们跳舞,都是跳的那种飘飘欲仙的舞蹈,婉儿教自己跳的舞也是慢悠悠的,只需要脚下滑来滑去就可以了,这种街舞对艾司来说可是头一遭。

“这种舞很简单的,待会儿呢,你就跟着音乐做动作。随便做几个健身操里面的动作,不要按照早上练操的顺序,听着音乐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但是一定要连贯,音乐不停,你就不要停。”

“这样就行啦?那……那怎么算赢了?”

“听掌声啊。谁赢的掌声更多,那就是谁跳得更好,谁就赢了。”

那边也商量好了,一个敦实的小伙子走出来问:“嘿,你都会跳些什么风格?”

“他什么都会。你们选一个跳得最好的来比就是了。”贺大叔替艾司抢答道。艾司在一旁小声嘀咕:“我哪儿会啊?什么都不会。”

贺大叔给艾司支招:“你先看他跳,他做什么动作,我们就做比他更难的,你不用担心,健身操里随便拿两个动作,他们都做不来的。”

音乐起,大家自发围成一圈。那个敦实的少年来到场中,做了一个挑衅的街舞手语,随后开始了轻快的脚下动作,先是一套融入了Cwalk的鬼步,异常炫酷和具有节奏感的小丑漫步,双腿足跟和足尖不断点地,跟着音乐明快的前奏,双腿屈膝,双脚飞快地交叉和前后互换,整个身体就仿佛脚不沾地地在冰上滑行。

快节奏的点地,互换,拖拽横移,脚上动作就看得艾司眼花缭乱,甚至都忽视了那个少年上半身的动作。

随着音乐高潮响起,那名少年舞姿一变,他接了一套breaking,各种撑地,各种平衡旋转,各种定格,与音乐的节拍配合得恰到好处。

音乐还未结束,周围的少年就鼓起了掌声,吹起了口哨。他们都觉得,今天这位同伴发挥极佳,或许是因为有人挑战,所以他拿出了看家本事。

那一连串神乎其技的舞姿,将广场上许多游人也吸引了过来。那名少年跳舞,顿时喝彩声一片,少年喘息着与同伴击掌相庆。接下来,就该轮到艾司上场了。

这个略带羞涩的少年走到场中,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众人,然后说道:“我跳得不好,大家要多给一点掌声。”

跳街舞的几名少年吹起了嘘声,你跳得不好还敢来挑战。周围的人才知道原来是斗舞,感觉这个有意思,围观的人越聚越多。

音乐响起,开头便是几个铿锵有力的重音符。艾司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始,既然师父说,跟着音乐跳,想怎么跳就怎么跳,所以随着重音符的击打节奏,艾司一上马就是原地起跳,团身侧空翻两周,落地一字马,单手一撑,一个托马斯便倒立而起。

几名街舞少年顿时吃了一惊,这难度好高。前空翻后空翻侧空翻,几乎练街舞的都会,但团身侧空翻就有一定的难度,原地起跳,侧空翻两周,那需要多么惊人的弹跳力。

音乐开头十几秒高潮之后,是一段小清新的伴奏。艾司手臂一屈一伸,倒翻落地,随着音乐蹦跶了几下,渐渐找到了音乐的节奏感。他不过是将健身操里的几种步伐打乱了顺序,随意地编排。

艾司并不清楚,他练习的步伐,乃是各种格击步伐,既有自由搏击轻快的移位,也有内家拳脚踩八卦的变向,既有战壕撤离时的细碎踢踏,也有飘忽不定的迷踪步伐。随着音乐的节奏,艾司又加入一些自己刚刚看到的Cwalk步伐,足跟足尖频频点地。

左边,右边。

左边,左边,右边。

前后,交叉。

交叉旋转。

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上身不自觉地做出相应的动作,看起来倒也协调,观众中开始有人鼓掌。那几名少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套步伐行云流水,比起刚才的Cwalk加拽步也毫不逊色。

音乐渐渐变得激烈起来时,艾司的步伐也越来越快,好几次高高跃起,双腿像剪刀一般交叉贴合又再分开,带起呼呼的风声,看起来如同移形换影,身影充满鬼魅的味道。

贺大叔也不禁暗暗点头,这样的身法,已经有了暗夜行者的雏形了。果然得合了这小子的胃口,他才肯展现全部的实力。

音乐再快,艾司开始转圈,双手伸开成十字,或是上举呈火炬状,一只脚脚尖脚跟不停交换撑地旋转,另一只脚尖不断点地。人群中开始出现赞美之声,没想到只是一个旋转,也可以转得这么好看,转得似真似幻,看得人眼都花了。

艾司似乎完全融入了音乐之中,跳得越发畅快。音乐一个变奏,他忽然拔地而起,横向空翻,并保持旋转,落地时保持头下脚上,双手撑地旋转,单手撑地旋转,而且速度越来越快,随着手和脚的姿势调整,艾司旋转得就像一朵花在慢慢绽开。

转到极致时,身体忽然反向一拧,整个人定格在空中,仿佛忽然间有谁按动了快门,时间被停在了那一瞬,真是一动不动,连那几位街舞少年也不得不鼓起掌来。

音乐结束,艾司停下来,听到了掌声,一个哈桑倒悬翻了回来,面色因兴奋微微有些潮红,咧开嘴,露出两行洁白的牙齿。

和他斗舞的敦实少年第一个鼓着掌走到艾司面前:“太棒了,甘拜下风。”

艾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真的不是很会,都胡乱跳的啦。”

卫衣少年也道:“你的动作难度挺大的,是你自创的吧,很多都不是我们街舞的动作,很像,但都做了改动。”

贺柱德分开人群,问道:“怎么样,可以和你们老大PK了吧?”

“不用了。”话音未落,人群中走出一对青年,男的二十出头,女的看起来要小一些。

“东哥”,“东哥”,那几名少年纷纷招呼起来。

被称作“东哥”的男青年点点头,对贺柱德道:“大叔是想带他去中国星吧?他完全够资格去了。其实现在中国星不像以前那么严了,走下坡路喽,再过段时间,不用人推荐,也不知有没有人去。”

中国星一直有赞助,有活动经费,而且里面有许多极限高手,一向被海角市的街头青年视为极限运动的标杆,最红火的时候加入极为苛刻,要有推荐人,有申请,还要有考核。

东哥见贺大叔带着艾司来斗舞,自然猜到了他们的用意。他转而对艾司道:“跳得不错,很有特色。明天吧,明天有时间,我带你去见副会长。”

留下联系方式,艾司得赶在恩恩她们放学前回家。

2

“师父,中国星是什么啊?”

“是一个年轻人都爱去的俱乐部,他们会各种各样的游戏,都是你没玩过的很好玩的游戏。在那里,你才知道师父教你的东西多有用。”贺大叔如此答道。

将房间收拾妥当,恩恩放学回家便问:“怎么样,那东西有没有写好啊?”

雅欣立马问道:“你当真这么饥不择食?还叫艾司帮你写?”

“多多益善,参考一下嘛,说不定有新的灵感呢?”恩恩脸不红心不跳。

“还,还在酝酿呢。”艾司言辞闪烁。

还好有婉儿解围:“艾司,今天和大叔去看婆婆没有?”

不过这个问题艾司也不怎么愿意回答,声音也低低的:“没有……大叔没打电话,他今天肯定很忙,明天再给大叔打电话。”事实上晚上艾司刚打过电话,还是有铃声却没人接听。

听到艾司的回答,恩恩三人相互望望。昨天听艾司说起找到那包大叔的经过,她们就觉得事情不太靠谱,若不是当时艾司跪下磕头,这样纠缠,那大叔只怕都不想理他。

后来多半是发现了艾司好骗,才敷衍地说了那么多话,找各种理由和借口推托这件事情。不过三人都没有当面点穿这件事,她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导艾司。

“说不定大叔的手机掉在他上班的地方了……对,大叔的手机可能是掉了,明天我去大叔家找他。”艾司觉得自己找到了唯一的解释,心情又开朗起来,“恩恩啊,我今天学了一种很棒的舞蹈,我跳给你们看啊,要有强劲的音乐,跳着才有感觉呢!”

艾司用手机播放了一首劲歌,双腿一曲就跳了起来。

“哇喔!”雅欣鼓掌,“街舞耶,艾司跳得好棒!”

恩恩却拧着眉头,问道:“你在哪儿学的这种舞蹈?是不是那个隔壁大叔带你去的?”

“嗯。”艾司低头称是,看了看恩恩的脸色,难道恩恩不喜欢这种舞蹈?

“哎呀,跳个街舞嘛,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雅欣怪恩恩小题大做。

婉儿拉了拉书包肩带:“我先去写作业,艾司跳得很好的。”

婉儿都这样说了,恩恩只能叹气:“你呀,以后不要和那个贺大叔走那么近。我看那个大叔别有用心,当心被人家给卖了,到时候不要回家哭鼻子啊。”

原来恩恩不是不喜欢自己跳的这种舞,而是担心大叔对自己不利啊,艾司也觉得贺大叔怪怪的,整天喜怒无常,一句话脸色能变三变。“应该,不会的……”艾司没底气地说道。

恩恩语重心长道:“艾司啊,你也这么大了,不再是我们刚刚捡到你的时候那样子了。你要学会自己去分辨,别人为什么对你好,又或者为什么讨厌你,像这次包大叔的事情……唉,算了,明天你见到包大叔再说吧,开电视开电视……”

婉儿走进书房,放下书包,拧开台灯,取出试卷和习题。她想了想,将书桌上的记事本拿了过来,翻开记事本,空白的页面上留有字的印记。

看来艾司已经帮恩恩写过情书了?婉儿留意到,记事本有被撕扯的痕迹,那笔力透过纸面,留下的痕迹这么深。艾司在写情书的时候,只怕心情不怎么好吧?艾司为什么要说他还没有写呢?婉儿突然对艾司写的内容好奇起来。

房间被打扫过了,纸篓里干干净净的。婉儿俯下身,仔细看了看,书柜下面有个小纸团。婉儿用笔将纸团够出来,放在书桌上展开,艾司模仿恩恩清秀的笔迹,一行字映入眼帘。

“如果你瞎了,我瞪你;如果你瘸了,我踹你……”婉儿不禁莞尔。

婉儿将皱巴巴的纸页压得平整,对折了两次,夹在自己的书页里,打开习题,又合上,取过记事本,咬住笔头,想了想,也模仿着恩恩的笔迹在空白的页面上写道:“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像守护自己的眼睛那样守护着你……”

她们三个小伙伴之间,都有一手模仿另外两个小伙伴笔迹的能力,难辨真假。

第二天早上,艾司的健身操做得格外卖力,贺大叔老怀大慰。

恩恩她们上学之后,艾司去看了婆婆。包大叔的电话还是没人接,艾司决定,中午给恩恩她们送盒饭之后,就去包大叔家看看。

艾司一面想着,一面给婆婆做着刺激肌肉的按摩,旁边一位半老头子,一直笑眯眯地看着艾司。

“蒋大叔,你这样看着我我都不好意思啦。”那位蒋大叔五十岁出头,身体还很健壮,是医院里的护工,技术娴熟,照顾患者很有一套,刚开始的时候艾司就从这位蒋大叔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艾司照顾婆婆有大半个月了,与这位蒋大叔也算是熟人了。

“别看我,你继续。艾司啊,你这按摩手法现在是越来越娴熟了啊。什么时候,让蒋大叔也享受一把啊?”

“蒋大叔你也想要按摩吗?有哪里不舒服吗?待会儿我帮婆婆按完就来给你按好了。”

“呵呵。”蒋大叔乐道,“不急,我等你。”

医院里已有不少护士护工和其余患者享受过艾司的按摩,艾司能挤出时间通常不会拒绝别人的。

蒋大叔靠在椅子上,全身放松由艾司替自己捏肩:“呵,舒服,我这老胳膊老腿儿,好久都没这么放松过了。”

“蒋大叔你平时休息没个整点儿,劳累又太多,很容易伤筋骨的,其实你两个孩子都成家了,你何必这么劳累呢?李阿姨还每天要给你送饭。”

“在家待着闲得慌,你不懂,等你哪天退休了你才知道那个味道。再说我又不是不能动了,像我这样经验丰富的老护工,这医院里都没几个。想当年不是我在这儿干护工,哪儿有钱送那两个小子进大学。”

“呵呵……等哪天我实在动不了了,就去儿子家享几天清福,找几个老伙计下下棋。哎这儿,这儿多捏两下,舒服,啊……”

“行啦,蒋大叔有没有觉得浑身通泰?”

“嗯……嗯嗯……啊!不错!”蒋大叔站起来伸伸胳膊腿儿,转头问道,“艾司啊,你有这份手艺,想不想找份正式的护工活儿干干?”

“正式的护工?”

“是啊,我们海角市有一家私人疗养院,叫终南山会所,里面都是一些退休老干部,一些大商人的家属,环境很好,待遇也很不错。我有个老伙计在那里做护工组长,让我帮他物色勤快肯干的年轻人。我看你耐心又好,手艺又好,关键是心肠不错,脾气好,像你这样的年轻小伙子,倒也难得,蒋大叔才给你指条发展的路子。”

“可是我有工作了啊。”

“我知道,送盒饭嘛,那能挣多少钱,你以后还要买房子娶媳妇儿呢。”

“我,我不是送盒饭的,我是卖盒饭的。”

“不管你是送盒饭还是卖盒饭的,我就这么问你吧,一个月你老板给你多少?三千?有没有?你看你看,三千都不到,在那儿干护工,干得好,一个月七八千是没问题的。”

“我还在亲苹果带小朋友呢。”

“幼儿园嘛,那又能拿多少钱?你每天就下午去带一节课,那院长有给你这个数没有?像你这样打零工,干两份三份,都不如蒋大叔给你介绍的这一份。这样,咱改天抽个时间,让你李阿姨带你去那儿看看。那儿的环境真的,你看了就不想走啦,哎!海景房,天然温泉,那园林,是相当漂亮,而且护工三班倒,你每天工作也就八小时,放假,国家的法定假日全休,你个傻小子,这样好的工作,你以为每个人都有机会碰到?”

“那蒋大叔你怎么不去?”

“唉,要说蒋大叔不心动那是假话,不过在这医院干了这么多年了,医生护士都熟,病人的口碑也不错,很多病人来了都指名让我去帮忙。有时候我在同一个病室同时照顾两三位病人,每天也是五六百,这样算下来就和过去当护工组长的待遇也差不多了,虽然累点,毕竟习惯了这里的环境,也就懒得换了。你不同啊,你和那个婆婆又没什么关系,你在这儿白干啊。这样,你先去看看,机会大叔先给你留着,我相信我推荐一两个人,老孙那里这个面子他还是要给我的。等你哪天想通了,就来找大叔……”

“可是……”

“别可是啦,就这么定了,哪天你李阿姨来,我叫她带你过去看。”

“嗯,好吧,我送饭去了。”

送了午饭,艾司便顺路赶往包大叔的家。

赶到包大叔家门口的时候,发现楼道上已经挤了一群看热闹的邻居,居中的是两个在相互推搡的中年男人。

个子高大一点的男人声如洪钟:“你他妈的算个逑啊!你那个肯定是假的,我告诉你,你少他妈跟我在这儿扯,要扯咱们到法院扯去。”

个子矮一点男子更年轻,但估计自忖不是那个高个子男人的对手,也是大声嚷嚷:“你推我干什么?你怎么动手呢?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大家都看到了啊,是他动手打我啊,你还要打我,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

高个子男人又推了矮个子男人一把:“打你又怎么啦?上法院告我去啊。”

矮个子男人气势明显怯了:“上什么法院啊,我们这个去房管局一查就知道是真的假的了嘛,你,你干吗冲我发火啊?我们之间有什么仇什么怨?”

旁边围观的人也劝道:“不要动手,有话好好说。”

高个子男人手里拿着一本房产证挥舞着:“有什么好查的,我告诉你,你那个肯定是假的,包礼义卖给我七万一平方米,老子付了一半的定金。”

矮个子男人不服气地叫道:“一半定金算什么,我付的是全款!”

艾司没想到包大叔门口围了这么多人,根本挤不上去,问旁边一位邻居包大叔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旁边的邻居说了个大概,原来这两个男人都是来看房的,两人手里都有房产证,两个人都说自己手里的房产证是真的,对方是假的,这不就吵起来了。

艾司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为了给婆婆筹钱治病,包大叔把房子给卖了?不对啊,包大叔不是说房子是他租来的吗?

那邻居还在说,别看这个小区又老又旧,这可是海角二中的学区房,现在可是划片区择校,周边房子早就炒到了天价,七万多一平方米不算贵,那两个男人肯定以为自己捡到便宜了,所以才上当受骗。

学区房艾司倒也知道,恩恩她们住那个地方就刚好在片区外面,一墙之隔,据说房价就是翻倍甚至翻几倍的。

“那包大叔他人呢?”

“你说谁?屋里住的那个?他骗了人家那么多钱,还不早跑了!哎,朱老三,你怎么来了?”说话间,又有一名矮胖的中年男子气喘吁吁地爬上楼来。

顿时好几位邻居都认出来刚来的胖子,纷纷打招呼:“朱老三,好久没看到你了。”

“哎,这房子你是卖的还是租的啊?”

朱老三给熟识的邻居们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没有回话。他费力地挤到门口,插入争执的两个男人之中,喘息道:“是,是你们两个,买了这房子?你们,你们从谁手上买的?包礼义?”

等两个男人点头,那矮胖男人才跳着脚道:“呸!这是我的房子,我租给包礼义的,他哪来的房产证?你们两个手上的,都是假的!”

“啊!”两个争吵不休的男人顿时傻了眼,一个像斗败的公鸡,另一个则像蔫儿了的气球,一个六神无主地倚在墙上,另一个更是直接坐地上,手里捏着房产证直抖。

围观的邻居顿时炸开锅了,议论纷纷:“报警,报警。”

“这是个大案吧?”

“那两个男人被骗了差不多一千万吧?”

“怎么就被骗了呢?这么笨,这下惨了。”

那矮胖房东朱老三见个子矮一点的男人都快瘫了,对他道:“房产证给我看看。”从坐地上的男子手中拿过房产证翻了翻,叹道:“租房子的时候,他就一定要看房产证,我还以为他是怕被骗了,他妈的,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在做准备了啊!这仿得还真像,就改了户主的名字,其余的一点都没改。那天杀的跑哪儿去了?”

坐地上的男子双眼无神:“我哪儿知道,就这两天联系不上他我才找来的嘛,他说急需一笔钱,不然也不会这么便宜卖房子,房产证抵押在我这儿。”

朱老三又看看高个男子,高个男子道:“我也差不多。”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那矮个的:“你是不是跟他签的两份合同?”

矮个男子道:“是啊,他说国家有规定嘛,过户五年内买卖房屋的要多20%个人所得税啊,我们就签了阴阳合同。”

“哎呀!”高个男人拍着大腿,指着矮个男人连连摇头,“私下合同无效,我早就该想到,我们上当了!我真他妈的蠢,枉我那么相信他!”

“大哥,这可咋整啊?”矮个男人完全没了主意,刚才还争执不休的两个男人此刻成了惺惺相惜的难兄难弟。

艾司在人群中,第一次不知该如何自处,包大叔是个大骗子?怎么可能呢?明明看上去那么和蔼可亲,那么诚实可信。可看到那两个欲哭无泪、如丧考妣的男子,艾司又不能跳出来大声宣布,包大叔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你们弄错了。

周围的人有的安慰,有的支招,后来警察也来了,现场乱哄哄的一团。

艾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小区的。一路上他都在不断回想自己与包大叔那一夜的谈话,包大叔的每一个表情看上去都那么真诚,他说每一句话的样子都像谆谆长者,包大叔还差点掉眼泪呢,那么伤感,难道这些都是假的?

最先看出端倪来的是贺大叔。

“艾司,你心情不好啊?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

“今天晚上带你去玩好玩儿的,高兴点嘛。

“对了,你不是和那个什么大叔约好去看那个老太婆吗?看你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不是被人骗了吧?”

艾司恨恨地看了贺大叔一眼,包大叔是骗子,贺大叔也不是什么好人,艾司就是被骗来做大叔徒弟的。

“哎,你干吗用这种眼神盯我呢?你看得为师心里毛毛的。”贺大叔知道艾司心情不好的原因了,忍不住打趣他。

“好吧,像那个老太婆那种情况呢,儿子不肯去看她也是正常的。本来没你啥事儿,你自己要找不痛快,这下受到教训了吧。

“你也不用给师父摆个臭脸,师父一直教你的,对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处事方法。对付这种人呢,师父有很有效的办法,你想不想学啊?

“哎呀,开个玩笑嘛,你这家伙开不起玩笑,师父逗你的,你别生气啊,走那么快干什么……”

3

又是一次天台聚会,不过这次中国星的天台聚会比司徒笑见到的那次人少了许多。刘飞拿了个麦克风站在高台上痛惜道:“今天,是我们中国星会长去世之后的第一次聚会。来的都是会长生前好友,大家也都知道,伍会长是个爱热闹的人,我们中国星的口号是,‘没有极限,只有不断挑战,不断超越’。就算会长不在了,我们也要把我们的聚会活动办下去,就算没有会长的资金支持,我们也能干出一番事业!”

“我们要完成会长没完成的愿望,让那些外国人也知道,中国人的极限运动,也是数一数二的!我们也要让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知道,我们不仅是在玩儿,我们玩儿得很出彩!”

东哥将艾司引荐给了刘飞,告诉他们这是中国星目前的最高负责人。

“欢迎你的加入,我们中国星就需要新鲜的血液。”

“且慢!”刘飞还没伸手,就被贺大叔制止了,“听说你们中国星是这一片玩极限玩得最好的一群人?”

刘飞本来就对这个少年身后跟着一个大叔觉得奇怪了,回答也是不客气:“我不是自夸,确实如此。”

“我带徒弟来这儿呢,倒不是非要加入你们中国星,我们是来挑战你们的!”

贺大叔此言一出,刘飞、艾司、东哥三个人同时吃了一惊。

这什么情况?大叔这是要弄哪一出?

刘飞笑道:“听说这位小兄弟是跳街舞的,街舞只能算一种休闲娱乐,还谈不上进入极限运动的大门,挑战我们?我们这儿跳街舞的同伴可不多。”

“哦,你觉得我这个徒弟只会跳跳舞?那你就错了。这次来,他要挑战的是,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人,任何一种项目。”贺大叔扬扬自得,夸下海口。

艾司悄悄地拉了拉贺大叔的衣摆,低声问道:“师父,什么挑战啊?”

贺大叔成竹在胸:“放心啦,师父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此次带艾司来中国星,贺大叔觉得自己就像在深山发现一名绝世天才,潜心训练数十载,终于赶上了武林大会。这次准备一鸣惊人,一想到那些极限运动爱好者目瞪口呆的表情,贺大叔就有一种优越感,积郁的心情一扫而空,忍不住想哈哈大笑。

刘飞怀疑地看了艾司一眼:“你,什么都会?”

艾司低头不语,不知道师父搞什么鬼,艾司什么都不会啊。

“当然。”大叔又开始越俎代庖,“听说你们会长刚刚去世?新的会长还没选出来?我这个徒弟也不怎么精明,勉勉强强学到了老夫一成本事,不过挑你们应该绰绰有余了。如果赢了你们呢,我想给他弄个会长来当当,你们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刘飞仔细打量了贺大叔一番,确定这人不是一个老疯子:“如果他能把我们所有的人都赢了,那当然没问题,说明不管玩儿什么极限他都是最牛的那个人,有这么牛的一个会长,我们也与有荣焉;但如果他输了呢?”

“输,怎么可能?”贺大叔轻蔑一笑,取出一张信用卡来,“如果他输了,算我赞助你们的活动经费。”

刘飞看了一眼那张金色卡面的信用卡,不得不说,大叔拿出的抵押物正好击中他的软肋。他又看了看艾司,这个少年来了之后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脸上表情看上去不像他师父说的那样充满挑衅,反而有诸多不快和愁容,看上去像个被人拐卖的儿童。

看起来这两师徒关系不怎么和睦啊,有问题!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刘飞热情地拉过艾司的手,搭着他的肩推他往台上走,有意无意将艾司和贺柱德分隔开来,随意问道:“还没问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艾司。”

“我叫刘飞,是中国星副会长,幸会幸会。我看兄弟你情绪不高,是不是那个老头子逼你来的?”

“哪有,师父说带我来玩的,现在又说什么挑战。”

“那你会玩什么啊?轮滑?攀岩?跑酷?小轮车?……”刘飞一连问了好几种极限项目,艾司都摇头:“都没玩过,师父说带我来玩好玩的,长长见识。”刘飞心中大定。

站上台,刘飞拿过麦克风:“大家静一静!”所有玩各种极限活动的青年男女都停了下来,望着台上。

“今天,我们要欢迎一位新朋友,艾司。艾司,给大家打个招呼吧。”

“大家,大家好。”

“我们这位新朋友,有个了不起的师父,喏,就是旁边站着的那位大叔了,这位大叔呢,想让艾司——挑战我们所有人!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擅长什么项目,他统统接下!”

嘘声顿时响了起来,刘飞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如果他赢了,想做我们的会长,有没有谁有不同意见?”

没人反对,中国星的会长没有什么实权,老会长就是一位金主,大家巴不得再有一位新会长呢。

“如果他输了呢,今晚这场活动,就由那边那位大叔买单……”顿时欢呼声四起,刘飞在各种怪叫和尖啸声中大声道:“大家尽情吃!尽情喝!尽情high!”

“不过呢,人家艾司小小年纪,多大了?”

“十六。”

“在我们这里也要算小弟弟,我们这些当哥哥的也不能让弟弟吃亏。这样吧,我们比三场,只要你赢了两场,就算我们输,大家有没有意见?有没有?大叔!没意见吧?那好,就这样说定了,小川,你先和这个小兄弟比第一场,有没有人要自告奋勇的……我靠,这么多人,别挤啊别挤啊,只要两个,两个就够啦,谁第二谁第二?第三多半轮不上了。”

贺大叔这才把艾司拉到一旁,面带傲色叮嘱艾司:“好好比,别给师父丢脸啊。”

艾司急了:“我都不会,我怎么比呀?”

“看他们做一遍就会了嘛,这有什么难的?都是些小玩意儿,你学的那些,才是真功夫。”

刘飞已经是乐呵呵地跑了过来:“大叔,赛前指导啊?”

“没事儿,叮嘱他两句,怕在比赛中伤了你们。”

“了解,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待会儿开始挑战了,大叔总不能跟着他一起跑,边跑边指导吧?上了年纪怕闪了腰啊。”

“哼!没有了,说吧,第一场比什么?”

“小川。”

包小川走过来,看看艾司,又看看贺大叔,总觉得在哪儿见过,有些面熟,不过副会长在此,他很快将心思收了回去,指着远处一栋高楼大厦,黑夜中大厦顶端闪烁着航空障碍灯,有个明显的圆环标志。

“我们比最简单的城市越野,看到那栋大楼了吗?从这里出发,比谁先抵达那个标志物,可以吗?”

“这个好,没有问题。”大叔心中一喜:和暗夜行者比速度?你会恨你妈少生了两条腿。

“东哥,帮我过去压阵啊。大叔,你要不要先过去,这样你才知道我们没有玩花招啊。”

谅你们也不敢玩花招,贺大叔沉吟片刻:“好,我就先过去。艾司,加油!”

东哥和大叔先行下楼了,包小川给刘飞使了个眼色,只要那位大叔离开,他们就成功了一半。刘飞已知道,艾司什么都不会,那要赢他真是太容易了。

包小川见艾司比自己还小,直接问道:“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你。”

艾司想了想,道:“没有,如果见过我肯定记得的。”

包小川很疑惑,那位大叔和眼前这个少年,他总感觉在哪儿见过,不然不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刘飞在一旁问:“你哪儿人啊?没上学吗?你师父是怎么回事儿?他平时都叫你做些什么呢?”

艾司则答道,就是海角人,没有上学,大叔是一天晚上走半道上遇到的,然后非收自己做徒弟,平时都要练健身操,还担着水跑好远的路……

刘飞他们听了,觉得那个大叔可能是个跑江湖的艺人,难怪还用师父徒弟这么古老的称呼,好奇地打听了一阵,来了电话,那边已经就位了。刘飞提醒艾司道:“你们两个都从这个地方出发,可以使用你能想到的各种办法,谁先抵达那个标志那里,谁赢,听明白了吗?”

艾司想了想,问道:“搭出租车算吗?”

“算啊,你就算弄架直升机来,直接载你过去,都没问题,只要你弄得到。”刘飞故意误导艾司。

虽然师父说了,看人家怎么做,你就跟着怎么做,可是从这个地方跑到另一个地方,这个不需要看别人怎么做艾司也会,艾司已经开始勾勒地图,思索起最合理的路线来。

晚上交通高峰,出租车还要等,除非自己骑了摩托来。对了,利民巷和安和巷中间有条近路,可以翻墙通过,他们肯定不知道。这中间还有四个超市可以直接穿过,我如果走小泉胡同,绕到静安街,穿大福超市,旁边有个兴农市场,再走……

无数路线在艾司脑海里浮现,每条路线需要多长时间,需要多少体力,都以一种数据的形式无比清晰地标注出来。艾司选定了最佳路线,加上上下楼的时间,自己可以在十分钟之内赶到,如果按常规路线,至少也要十五到二十分钟。

“准备好了吗?开始!”刘飞一声令下,艾司飞快地冲了出去,直奔天台出入口,下楼去了。

刘飞和包小川相视一笑,果然什么都不懂,一看他选的路线,就知道大局已定。刘飞提醒道:“快去吧,莫要阴沟里翻了船。”

包小川撇嘴一笑,选择了与艾司相反的方向,一个冲刺跳跃,从大楼天台直接跳向另一栋大楼的屋顶。

艾司选择了跑楼梯,电梯上下时间与楼层高低有关,除去等待电梯和每层搭乘电梯人员可能性之后,十五层以下的高楼,艾司计算出跑楼梯的速度比搭乘电梯快。

找到正确的出口,迅速辨明方向,穿超市,过市场,走小巷,爬垃圾箱翻墙,艾司以最快的速度抵达目标大厦底楼,来不及喘息,直接坐上电梯直达最顶端三十三层。

等艾司喘着气推开天台的门时,就看见师父脸色铁青地看着自己,再一转头,看见包小川好整以暇地笑着看向自己。

怎么可能?艾司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自己选择的道路是最优化的,而且抵达大厦时,大厦电梯都停在较低的楼层,除非包小川能够比自己快好几分钟甚至十几分钟抵达这里,否则时间相差不大,自己起码能看到电梯上行才对!可自己总共用了也才不到十分钟啊!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慢?为什么是从下面上来的?”第一场就输了,贺大叔很没面子。

不从下面上来,难道飞上来?难道他们真的有直升机?艾司抬头满天搜索,看夜空中有没有直升机的影子。

贺柱德知道这个傻徒弟在想什么,于是走过来又小声问道:“师父叫你看人家怎么做你就跟着做,你为什么没跟上?”

艾司辩解道:“跑路谁不会啊,那,那比谁跑得快当然要先跑喽。”

贺柱德脸色更加难看了,果然是这样,上当了,本来这场该赢的:“师父怎么说的你就怎么做,你不听师父的,当然会输喽,千万不能再输了。”

东哥笑道:“这第一场是艾司小兄弟输了,双方没意见吧,那我们回去,比第二场。”

这小子从下面也能跑这么快!包小川虽然在笑,其实心中还是有些凛然,艾司只比他晚到半分钟不到,差一点就应了刘飞的那句话。

四人回到聚会天台,第二场,比滑板,还是包小川。中国星人有中国星人的骄傲,你不就一个人吗?那好,我们也只出一个人,如果我们一个人就把你赢了,那么你说的什么挑战所有人任何项目,就是一个大笑话。

哼哼,滑板不过就是掌握平衡性而已,以这小子的平衡性,会让那些家伙震惊到瞪掉眼球的。贺大叔放下心来,等着看艾司的精彩表现。

可惜,艾司并没有带给他精彩表现,摇摇晃晃地站上了滑板,渐渐掌握了在滑板上平衡的技巧,可是一上U形槽就不行了,那突然的瞬间加速和重心改变,艾司哪儿能那么快就适应过来,再加上贺大叔那一句,“你看人家怎么做你就跟着做……”

包小川的空翻、转板、落板,忽而飞龙在天,忽而长身而起,说不出的潇洒自如。艾司可还没接触过滑板,一来就跟着包小川做那些高难度动作,结果可想而知。

扑铲式跌入U形槽,踩香蕉皮式跌入U形槽,鱼跃冲顶式跌入U形槽,翻滚式滚入U形槽……

四仰八叉。

四仰八叉。

还是四仰八叉……

艾司在U形槽上的表现让人不忍直视,简直就是各种摔跤大集合,到后来,中国星的成员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艾司。这小伙子一看就是第一次玩滑板,他师父还在那儿大言不惭,说什么挑战任何人任何项目。摊上这么个师父,也是可怜。

贺大叔脸色黑得像抹了炭,这些所谓的极限运动比起杀手训练来,明明就是小儿科的玩意儿,这小子天赋那么高,为什么会做不好?难道是心情不好,故意让老子输?可是看那动作,不像啊?有这么难吗?

刘飞走过来,问道:“大叔,不用比了吧?再比下去,你徒弟可就废了。”

贺柱德不服气道:“那小子没有拿出全部实力,他的平衡性好得吓死你。”

刘飞鄙夷地看了大叔一眼,问道:“大叔,你有玩过滑板吗?”

“嘁,小孩子的玩意儿,我为什么要玩?”

“那你就是想当然喽?你知不知道我们有种说法叫坑爹啊?你这就是坑徒弟啊!”

另一边包小川已经把艾司拉起来,说道:“别上去了,滑板不是这样玩的,你都没玩过,得一步一步来,来,站上去,你要先练习平滑……”

刘飞嘲笑道:“那体操平衡木世界冠军,平衡性够厉害了吧?让她们上滑板,和你徒弟一样摔啊。大叔,你该不是以为你徒弟是那种,学任何东西都可以无师自通的天才吧?”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贺大叔反驳,看了远处的艾司一眼。

艾司已经在包小川的帮助下找到了滑板的乐趣,这种控制技巧和速度,果然比滑滑梯好玩多了,而且看到其余人一个个在空中翻腾,或是矗立在滑板上无风自动,身体微摇,颇有仙剑凭风御剑的洒脱,好帅!要是艾司学会这一招的话,恩恩她们肯定会刮目相看的。

艾司才刚刚找到滑板的乐趣,贺大叔已经黑着脸走过来了:“走啦。”

艾司看看时间:“我还要再玩一会儿!”

“玩什么玩?在这儿丢人现眼的!”贺大叔心情很不好,本意是让艾司意识到他所学东西的强大,谁知道出了个大丑,害得自己毫无颜面。

“怎么丢人啦?”艾司不服气地反驳道,“是你说要带人家来玩的,又突然说要挑战,人家都没玩过,你又非要人家照着别人的动作做,输了你又说丢人,人家都还没玩够呢!”一旦艾司玩起性子,恩恩都拉不回来,更何况一个贺大叔。

包小川在一旁怂恿:“没错,大叔哪里知道我们年轻人喜欢的玩意儿,大叔早就奥特啦。”

“嘿,小子,看来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啊!真的是胳膊好了,又能蹦跶了是吧?”贺大叔岂容他人骑到自己头上,奈何不了艾司,收拾几个小毛头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听大叔的口气,包小川感受到了大叔那股气势,顿时惊醒过来,难怪说看到这位大叔那么面熟,原来是他!

包小川立刻就想起来了,上一次看电影出来,冲撞了一位大叔,当时冲那位大叔发了几句火,那大叔拍了自己肩膀一下,叫自己不要那么大火气。当时还没觉得有什么,结果第二天起床,自己的肩膀突然抬不起来了!

包小川中西医都看过了,吃药打针一样不少,捏拿推针灸点穴也都试过,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一周之后,那肩膀突然又好了!在四处求医的过程中,包小川思前想后,只有那位大叔碰过自己一下。那一周包小川被坑得够呛,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这条胳膊就废了。

等到肩膀好了之后,包小川才知道,自己是遇到高人了,那位大叔拍自己那一下,肯定就是传说中的暗手,此后对待老人家的言语行为都收敛了不少。

原来那天无意中冲撞的那位高人,此刻就在眼前啊!包小川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再也不敢和大叔抗衡,转而劝导艾司道:“要不,你先跟你师父回去吧,改,改天再玩。”

艾司恨恨地看着大叔,师父在威胁别人,这么多人里,就看着包小川和自己年纪相当,也能玩到一块去,师父真是坏透了!

“你看,我待会儿也还有事,马上要回去了。”包小川找了个理由,愁眉苦脸地看着大叔,我可是按照您老的旨意在办,您老可别在摸我了。

“谢谢你,小川哥,改天是哪天啊?”

“嗯,这样,给你留个电话,我平时都还有空,你想玩就给我打电话。”包小川就觉得这小兄弟看着顺眼,听他说话的声音也柔柔和和的,肯定在哪里听过,对了,大叔!

想到大叔,包小川就想起那天看电影的事情来,有对小情侣就坐在自己前面一排,那个一直用温和声音替盲眼女友讲电影的小伙子,没错,就是这个声音!

“哎,前段时间你是不是去看过《无敌破坏王》?”包小川忍不住想确认一下,叫住了转身要走的艾司。

“是啊,你怎么知道?”

“你有个女朋友,眼睛看不见,整场电影都是你说给她听的,是不是!”

“恩恩那几天眼睛受伤了,看不见,不过现在已经好了!你是坐在后面那位大哥?”

“真的是你!哎呀真是巧啊!我就说看你很眼熟嘛……”

“走啦!还在那里磨蹭什么呢!”贺大叔等得很不耐烦。

“下次再找你玩啊,小川哥。”

“没有问题,随时扣我。”

回家路上,艾司赌气一句话都没跟大叔说。

贺大叔也不在意,心想:这都是为了你好,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当你的师父我容易吗我?

想着想着,突然恩恩的话冒了出来:己所甚欲,勿施于人。不要老是打着“都是为了你好”的幌子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别人头上,你真的有问过他愿意吗,他快乐吗?每个人都是自由且独立的个体,每个人都会拥有他自己的想法,那种想法在你看来幼稚也好,可笑也好,那是建立在每个人的经历和认知上的,那是他们自己的人生,他们的想法,是属于他们自己人生体验的积累。

“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我都是为了你好”,用这样的理由去抹杀掉别人的想法,剥夺他人的意志,这样真的好吗?只要他没有触犯法律,没有走上邪恶的道路,任何以这两句话做理由,强迫别人转变思维的人,都是赤裸裸的控制狂!

这样真的好吗?

想着想着,贺大叔的脚步慢了下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行为,不正好他妈的被那个黄毛丫头说中了吗?难道说,老子在教人育人方面,还真的比不上一个黄毛丫头?

回到家,简单地清扫了一下,恩恩她们回来了。艾司今天憋了一天的委屈,终于找到人哭了,一看到恩恩,艾司的眼泪就止不住,大颗大颗往下掉。

一面哭一面说,包大叔是个大骗子,骗了别人好多钱,也骗了艾司,现在人找不到了,他都没有去看过婆婆。

艾司一面哭一面痛斥,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的妈妈,妈妈不是最无私、最伟大、最值得去爱的人吗?艾司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母亲。

恩恩她们只能安慰艾司说,这个世界上人太多了,什么样的人都有,这种大骗子肯定没好下场。

“恩恩啊,我该怎么办?”艾司最后提出问题。

这个问题可把恩恩三人难住了,谁都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啊,先是患者不知道身份,以为确认患者身份,找到家属,这个问题就解决了,谁知道家属不认领,还一个个都躲起来,这可怎么办呢?

“要不,只能报警了。”雅欣看着恩恩,出了个主意。

“对!报警!这种没人性的家伙,就应该通知警方强制执行!”恩恩表示同意。

“这个应该由医院方面去报吧?”婉儿思索道。

“可是他们已经报过警了呀?”艾司记得爽姐说过,已经报警了。

“情况不一样了,上一次报警是不知道那个婆婆的身份。对这种三无人员,警方查找起来很困难的,而且还有很多积压案件,没有明显线索他们会搁置到一旁。现在是知道患者身份和她的家属了,家属为了躲避医疗费不肯认领患者,由医院方出面,警方可以强制执行。”说起警察系统,恩恩还是头头是道。

“我现在就打110。”艾司马上摸出手机来,被恩恩制止了:“明天再打吧,这又不是什么突发命案,只要他们还在,就肯定跑不了,说不定那三个姓包的人,今晚要是想通了,去看婆婆了呢?”

艾司一想,觉得也很有道理,要给人改正错误的机会,明天再去找包大叔包二叔,找不到再报警!

4

第二天,艾司就联系了爽姐。吴爽带着艾司去向医院领导汇报了这一情况,医院派了专人按艾司提供的信息,首先是确认了这位蔡素芬老人的身份,接着又去找到了包老大和包老二的住所,确认无人在家,电话也无法联系,这才去报警。

只是不知道这样做是否真的有效,艾司有些担心,去问爽姐是不是报警之后,婆婆的儿子们就会接走婆婆?要是他们对婆婆不好又怎么办呢?

吴爽叹息道:“哪儿那么容易啊?现在蔡婆婆的三个直系亲属,都找不到人,这种事情据说理由还够不上立案,属于民事纠纷,警方的警力有限,让我们医院先把人找到,再设法调解纠纷。如果联系到人之后,他们还是不愿意领走蔡婆婆,这又是一件麻烦事儿,到时候说不定还得在医院继续欠费治疗。”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这种事情,还真没太多办法,一找警察,主要是帮忙寻找家属;二找民政部门,专业的救助机构什么的,但是像蔡婆婆这样昏迷不醒的病人,民政机构他没有专业护理人员,还得留在医院,医院又不能把病人往外推是吧?”

“那我还能为婆婆做些什么呢?”艾司又向爽姐求助。

吴爽忍不住将艾司捉过来,使劲揉他的头发:“你呀,你已经做得够多了。爽姐相信,就算这个蔡婆婆的儿子肯认她,也没你做得好。要是哪一天婆婆醒过来,肯定会说,艾司好棒,如果不是艾司照顾我这个老婆子,我还不知道哪天才能醒呢。”

“会吗?”艾司睁着大大眼睛,充满期待。

“嗯,会的。好多昏迷不醒的病人,或是被宣布为植物人的病人,他们虽然不能动,没有反应,但我们医生都相信他们能听到,能感受到,只是好像被囚禁在笼子里,无法与外界进行交互而已。艾司天天都来照看婆婆,婆婆肯定能感觉到的啦。”

看着艾司欢喜得连连搓手,吴爽虽然不忍,还是将事情点明:“不过呢,最好还是要找到婆婆的儿子,让他们来照看婆婆,你总不能就这样天天来看婆婆看一辈子吧?我想,婆婆肯定也希望自己的儿子们能来看她,你明白爽姐的意思吗?”

“嗯,”艾司的高兴顿时打了个对折,“可是他们躲起来了,艾司找不到。”

“不着急,总会有办法的,警察叔叔也会帮着找的。”

“那我先去看婆婆了,爽姐你忙。”

唉……这个傻弟弟!

回到贺大叔身边,艾司忍不住又将婆婆的事情说了一遍,虽然师父总是让艾司不高兴,可是师父也实实在在教了艾司许多东西,尽管很大部分艾司不是很喜欢。

如果不是师父的帮助,艾司也不可能找到婆婆的儿子,现在婆婆的儿子们躲起来了,想要找到他们,还得靠师父的帮助。

就是这个大叔师父的一些看法和观点,让艾司不是很赞同,这或许就是恩恩她们常说的代沟吧,艾司和师父之间有好大好大的代沟。

果不其然,听完艾司的讲述,师父一点赞许都没有,只是冷笑着打击:“嘿,不是师父我打击你,这事儿找警察根本没用,它不构成立案。这民事纠纷呢,又多如牛毛,那些片警儿管自己片区的事儿还管不过来,谁管你呀?他们顶多在网上核查一下身份,拨两个电话,找不到人,扔一边儿去,半年都不会有回音。”

艾司越听越恼火,嘟起了嘴,不过手上依然很稳定地操纵着集成块焊接。今天的电子板线路非常精密,师父要求做到在规定时间内让电路板上的小灯亮起,误差不能超过一秒,而且不能使用辅助电子计数和计时设备。

“做好了。”艾司将不足巴掌大的电路板扔给师父,上面已经焊接了密密麻麻的电子元器件。

“哇哦。”贺柱德拿起电路板,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可遥控可定时的爆炸装置核心线路板就做好了,从构思设计到布线到元器件挑选,都是艾司一手完成的。看这一个个焊点,规整得好像大工厂生产流水线上机械臂做出来的一样,自己这个徒弟,果然有一双灵巧且无比稳定的手。

“今天这块线路板做工非常精细,布线比昨天的简洁了很多,所以你在精度和制作时间上都有提升,特别是这个水银平衡仪加得很巧妙,稍有触动就会引……点亮小灯,照理说超规格完成作业,师父应该给你奖赏……”贺大叔慢悠悠地瞧着艾司,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那表情分明在说,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告诉你怎么找到那个老太婆的儿子。

艾司早已摸清这位大叔的脾性,他喜欢被人恭维着,说好话给他听,他就会扬扬得意。每次见到艾司都不开心,是因为每次师父都要给艾司说好话,艾司又不怎么听,师父就会暴跳如雷。

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艾司在心中腹诽师父。

“师父,我不要奖励了,你可不可以告诉艾司,怎么才能找到婆婆的儿子啊?”

“终于想到问师父啦?”贺大叔得意扬扬,“你说你问了那么多姐姐,都没有一个有什么好办法,这种事情呢,就应该早一点问师父嘛。你要知道,师父吃过的盐,比你们走过的路还多……”

艾司听了十分钟自卖自夸的长篇大论之后,终于师父开始传道授业了:“你们用患者在医院欠费治疗,家属拒绝认领这样的理由去找警察,那警察的态度肯定是先把家属给我找来,不要浪费警力还去帮你们找人,或者是我们可以浪费警力帮你们找人,但是家属联系不上,又不能发通缉令,那就有的等了。但是,你昨天不是说那个包老大涉嫌欺诈吗?这涉嫌欺诈,数额特别巨大,警方肯定高度重视。你得想办法跟着这条线走,你要报案,得报还有一位老太太涉嫌被诈骗,现在气得血管爆裂,昏迷不醒,那警方会并案处理,他们想方设法,也会把那个诈骗嫌疑人包老大挖出来的。”

“可是,包大叔应该没有骗蔡婆婆的钱吧?”

“那人都昏迷不醒了,谁知道呢?那老太婆这么大老远走到城里来找儿子,说不定就被骗了呢?为师告诫你许多次了,你要学会变通。还记得师父跟你说的女生呼救大法吗?在午夜居民聚居区被抢了或是被强奸,不能叫抢劫啊,强奸啊,得叫着火啦,地震啦,如果在人流密集的地方发现小偷偷自己东西,不能叫抓小偷,要叫警察打人啦,城管打人啦!为什么?因为这样的叫法,才能最有效最迅速地吸引足够多的围观者,让原本处于弱势的女子一方获得足够多的支持。为什么好人斗不过坏人?就是因为好人总是用条条框框来限制自己,搞得束手束脚,坏人反而百无禁忌。要想压制坏人,你就得比坏人更有手段,只要最终能达到好的目的,在手法上面做一些变通这是可以的……”

“那,那大家都不按规矩办事,好人和坏人不就没法区分了吗?”

“好人和坏人本来就没法区分。好人和坏人要是有明确的界定,那法律就没用了,坏人统统抓进去,剩下全是好人,对吧?法律界定的作用,就是告诉你哪些事情不能干,而且从来没有哪部法律是尽善尽美的,都有漏洞可钻,更不要说法律界定模糊的灰色地带,而且从大到小,东方世界与西方世界之间,国家与国家之间,地区和地区之间,种族和种族之间,人与人之间,对好与坏的判断都是有差异的。好坏从来都是相对而言,比如我从你家偷偷拿了五个包子给我家饿肚子的弟弟吃,对我弟弟就是好的;而你少了五个包子,你的姐姐就要饿肚子,对你和你姐姐就是坏的,懂了吗?”

艾司咬着嘴唇,好像对师父的这番说辞不是太满意。贺柱德想了想,有了:“你还是不太明白的话,师父再给你讲一个故事吧。说从前有个国家,这个国家有个大奸臣,他欺男霸女,强抢民田,买官卖官,贪污腐败,想打谁就打谁,想杀谁就杀谁,可是偏偏国王很喜欢他,能和他玩到一块儿去。这个大奸臣呢,又怂恿国王颁布了一系列的治理国家的坏政策,这个国家接连折腾下来,老百姓都吃不起饭了,快饿死了,怎么办呢?

“那些好的大臣就看不过去了,纷纷写信,去国王那里告状,说他犯了这条法律,又犯了那条法律,可是国王说,哎呀,他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啦,他犯的都是小错误嘛,你们要原谅他啦。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嘛,谁没犯过错呢?告了很多次,都没用,反而被大奸臣抓住机会,把那些告他的好大臣统统都抓起来,关到了牢房里。剩下的好大臣就没几个了,他们聚集在一起,商量,该怎么办呢?告也告不了,反而被抓起来,这不敢告啦!

“这时候,有个聪明的好大臣就站出来说,我们不要告他其他的,那些都是小事情,国王都会原谅他,我们就告他两条:第一条,他把国王的老婆睡了,国王的儿子里有一个其实是这个大奸臣的;第二条,他和敌国有勾结,他卖国,他就是想把我们国家搞垮了,被敌国吃掉。国王肯定会很生气,到时候就会砍了他的脑袋。那些笨笨的好大臣就站出来说,不对呀,其余的错误他都犯过,就这两个错误他没犯过啊,我们不是欺骗国王吗?那聪明的好大臣就说,你们到底是希望我们这个国家好,老百姓都好呢,还是希望大家一起倒霉,都被抓进去坐牢?

“于是,几个好大臣达成了一致,他们制造了假的证据,告那个大奸臣叛国,与国王的妃子偷情,国王果然大怒,把那个大奸臣给杀掉了,得到这个消息,整个国家的老百姓普天同庆,奔走相告。你说,这几个好大臣他们的做法,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艾司想了想,道:“那是因为国王不好吧?”

“对呀,那遇到这种情况,如果你处在好大臣的位置,你该怎么做呢?”

艾司很为难,难道真的只能按那名聪明的好大臣的办法,才是好办法吗?不对,大叔向自己讲述的是一种道理,那即是目的是好的,那么是否可以打法律的擦边球,甚至不择手段呢?

艾司警惕地看了大叔一眼,自打认识大叔那天起,艾司就知道这位大叔行事是百无禁忌,什么法律他从来都没遵守过,更不要说恩恩告诉自己的那些小学生行为准则规范,大叔对整个世界的看法都和艾司有好大的不同噢。

这同样也是一场关于好与坏的争论。在国王的时代,国王一人独大,他的话就是法律,他可以凭个人喜好断人生死,所以老百姓过得好还是不好,与国王有很大很直接的关系。那么,怎么算是好呢?大叔说这是一个相对的问题,从来都没有对所有人都是好的事情,吃饭,喝水,呼吸空气,都要适可而止,否则就会适得其反,大叔想告诉艾司什么呢?

大叔是想说,像包大叔包二叔这样的人,如果他们没有骗人的钱,就是不认婆婆,不想照顾婆婆,他们却还没有犯法,但他们肯定不能说是好人,同一个道理,那些大臣为了整个王国和所有老百姓过得更好,他们欺骗了国王,可以说他们犯法了,但不能说他们就是坏人,这就是大叔想要告诉艾司的东西吗?

艾司心情很乱,他觉得这样的事情超出了自己的认知,在他黑白分明的世界里,出现了一抹灰色。

“怎么?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想不出来啊?”贺柱德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

“不对!”艾司抬头道,“之所以会出现守法的坏人和犯法的好人,是因为法律有漏洞,不完整,如果国王不能够一人说了算,要所有老百姓说了才算,他就不敢让大奸臣祸乱国家,所有老百姓都不同意,他就当不了国王;同样,如果包大叔包二叔明明知道婆婆在医院却不去看她,不去认她,是犯法,会受到很严厉的惩罚,他们也就不敢这样做了。”

“嘿嘿,你小子倒是开窍了。”贺大叔知道自己这个傻徒弟平时单纯萌蠢,但你和他说任何道理他都能准确地把握住问题的核心,不过今天这个辩题他永远不可能辩赢自己。“你说得很对,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法律永远都会有漏洞,它永远不会完善。”

见艾司露出思索神情,贺柱德捻着下颌道:“法律即规矩,规矩都是人定的,而且定规矩的人,通常不是大多数老百姓,而是最强的那个人。在一个村子里,所有的人联合起来都打不过你,那你的话就是规矩;在一个帮派里面,听你话的人最多,而且都愿意照你的话去做,那你的话就是规矩。国家有国家的规矩,国家下面有地区,地区有地区的规矩,地区下面有乡镇,有村庄,它们也都有各自的规矩,其实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规矩。如果这些规矩起了冲突……怎么办?哪个规矩算正确的?

“在人类最古老的时候,大家都住在一个个的村子里,哪一个村子没有吃的,快要饿死了,就不得不去抢别的村子。这就是战争,不战,则死,谁对谁错?

“赢了的村子,会杀掉输了的村子里所有的男人,抢女人给自己村的男人生孩子,它会越来越强大,最后成为王国。国王有生杀大权,他的话就是法律。一个国家走向衰败,地里不产粮,大部分粮食还要交给当官的,老百姓快要饿死了,他们没有刀枪,拿起竹竿也要造反。遵守法律,要饿死,杀掉法律的制定者,有可能活下去,谁对谁错?

“王国甲吃肉为生,王国乙吃蔬菜为生,王国甲发现王国乙吃蔬菜不吃肉,王国乙发现王国甲吃肉不吃菜,双方都说对方过得不对,派兵去打对方。吾之大帝,汝之暴君,吾之英雄,汝之屠夫!谁对,谁错?

“你家里很穷,你妈妈生了重病,又没有吃的。隔壁很有钱,天天大鱼大肉,肉包子都拿去喂狗,你求他们给你一点吃的,他们宁肯把吃剩下的倒进臭水沟也不给你。你去臭水沟捡吃的,他们说你偷粮食,把你往死里打,你要反抗,把他们打了一顿,是你不守规矩,还是他们不守规矩,还是规矩不对?谁错,谁对?”

“他们没人情,是他们不对!”艾司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贺柱德淡淡一笑,继续道:“你家里很富有,你爷爷努力务农,挣下一亩三分田,你爸爸经商,挣下了一座庄园,你们自己一家人,可以顿顿吃鱼肉。你隔壁很穷,男人受伤干不了活儿,女人重病躺床上,他家小孩来你家要吃的,你施舍给他一碗粥,他说穷得揭不开锅,第二天想要一斗米,第三天想要一担粮;来年饥荒,你家粮食就够你们一家人吃了,十里八乡都说你家富有,希望你施舍一碗粥、一斗米、一担粮。你说没有了,让大家另外想办法,穷人们说不信,要抢你家的粮。你家护院打伤了他们,是你不守规矩,还是他们不守规矩,还是规矩不对?谁错,谁对?”

“是,是穷人不讲道理,是他们不对。”

“可是,你刚才还说,富人把粮食倒掉不给穷人吃,是富人不对啊。”

“可……可是,两个故事不一样啊。”

“嗯,那富人为了让穷人守规矩,不希望大家都去找他要吃的抢他家的粮,宁可喂狗也不给穷人。因为一旦给了穷人,就会有更多的穷人找他要粮,自家都没的吃,你说怎么办?”

艾司嗫嚅了一番,反驳道:“师父说的条件不对,你说的富人穷人都不对,富人没人情;穷人,师父说的穷人不讲道理,哪有这样的穷人。”

“富人无情,穷人无理?”贺柱德哈哈大笑,掷地有声道,“艾司,记住师父的这两句话,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它对还是不对。第一句,法理无外乎人情,人情便有亲疏之分!第二句,事关生死,则不讲道理!”

5

法理无外乎人情,人情则有亲疏之分,事关生死,则不讲道理?艾司还在咀嚼这两句话,贺大叔又开始絮叨起来:“我们杀手这个职业,干的便是定人生死的活儿,同样,我们自己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随时可能被别人定了生死……”

艾司才不是什么杀手,艾司跟着师父练健身操,只是为了强身健体,保家卫国。艾司在心里为自己正名,不过艾司也不得不承认,师父教自己的那些化学方程式、物理方程式、配各种奇怪的液体、焊接线路板,自己还是挺感兴趣的,恩恩她们也学过化学方程式,但恩恩她们就配不出那些药剂来。

“所以杀手便是一群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事关生死,则不讲道理,杀手就是一群不讲道理的人。或者说,杀手们,只奉行自己心中的那个规矩,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在自己的规矩面前,管他什么国际宪法还是民俗通法,统统见他妈的鬼去,挡我者,杀无赦。保命第一,任务第二,金钱第三,其余的事儿,都不算事儿……”

艾司心中的规矩?应该就是小学生行为准则规范吧?还有没有别的规矩呢?嗯,恩恩没有教过艾司别的规矩呢。

贺大叔已经开启了话匣子模式,一时根本停不了:“诸如看门狗,他们就可以最不讲规矩,就算在城市中心制造几场大爆炸出来,他们也可以毫无顾忌,因为在他们身后,有整个国家替他们买单。像师父这样有组织的人呢,出手前还得看看,有没有摄像头啊,自己的面术有没有破绽啊,会不会留下什么把柄啊,逃离路线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故啊;至于那些脱离了组织单干的,古代被称为游侠儿,现在被叫作野狗,他们就更是小心,任何一次失误都是致命的,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由于长期神经紧张压抑,他们往往将金钱消费视作第一,生死都只放在第二位。

“对了,你知道吗,看门狗要是背叛了国家,或者被国家机器给抛弃了,那就得四处躲避追捕,从最不讲规矩的人变得连野狗都不如,他们也有个专有称呼,叫丧家犬。野狗好歹只是花钱买醉,享受今朝,丧家犬就不一样了,他们会变成疯狗,逮谁都咬,以后你要是碰到丧家犬,可要小心点,他们心态不怎么正常,最好见面就给他一枪,连开口的机会都不要给他们。”

艾司觉得,师父的心态……莫不是和丧家犬有什么关联吧?

“那一年,我在越国暗杀一名高官,就因为逃走的路线出现了变故,差一点就没能逃得掉……

“还有那一年,师父在马国暗杀一名富商,失手被擒,被送进监狱,我得想办法从监狱里逃出去啊,否则要是组织上认为当地警方可能从你嘴里掏出什么对组织不利的情报,派出仲裁者来取你性命,那可真是逃都逃不掉了,还好你师父反应够快,你知道我是怎么逃出来的吗……”

等贺大叔说了一个多小时他的光辉历史,过足了嘴瘾,艾司才拿出手机。

“你给谁打电话?”

“110报案啊。”艾司心想,大叔该不是说自己的经历说得得意,把他让艾司报案的事儿都给忘了吧。

“打什么110啊,你要去离包老大住的地方最近的派出所报案。”

“为什么啊?”艾司一愣,恍然道,“我明白了师父,因为隔得近,所以他们最好查,与街坊邻居也最熟悉,对不对师父?”

“还有别的许多有利因素,不过大致就和你说的差不多啦,快去吧,师父又教了你一招。”

艾司奔到门口,回过头来问:“要是这个方法也不管用呢?”

笑话,老子的方法会不管用?贺柱德轻蔑一笑,不过还是和颜说道:“师父的方法多着呢,这一招要真不管用的话,师父再教你个七八招又何妨?只要你肯学,就看你是要做聪明的好大臣还是做笨笨的好大臣啦。”

包大叔住的地方离艾司家也不是很远,属于同一个派出所辖区内。艾司赶到派出所的时候,发现这里像菜市场一样人声鼎沸,里面黑压压乌麻麻的,少说也有七八十个人,将小小派出所从报案室一直挤到会议室,连厕所都挤得水泄不通。

艾司好不容易挤到一位警察叔叔身旁,告诉警察叔叔要报案,刚说了“包礼义”三个字,人家警察叔叔就说了:“你也是报包礼义案的?跟他们一起,先登记一下基本信息,关于包礼义案的具体信息,待会儿我们所长亲自给你们做一个解释。”

艾司回头望了望所谓的“他们”,才明白原来这里所有的人都是来告包大叔的,艾司顿时傻眼,包大叔,竟……竟然骗了这么多人!

人群中,有捶胸顿足、失声痛哭的,也有惺惺相惜、抱头痛哭的,更多的是焦躁不安,激愤之情溢于言表。

艾司在人群中听了一会儿,这才听出一个大概。原来包大叔不只是骗了那两个买房子的男人,这里所有的报案人都被包大叔骗了钱,从几万,到几十万,几百万,甚至几千万不等。有的家破人亡,有的妻离子散,有的据说挪用公款,已经跳楼自杀了,还有的据说是老人的养老钱,老人已经服毒自杀了,那些都是家属来报的案。

忽然之间,夹杂在人群之中的艾司觉得,自己要报的案和这些人比起来,实在排不上号啊!

没多一会儿,所长出来了,先安抚了一下大家的情绪,然后说:“大家请安静,你们所反映的情况,我们都已经基本了解了。这是一起典型的庞氏骗局,涉案金额特别巨大,被骗群众人数众多,相信接下来的几天,还会有被骗群众陆续前来报案,也希望大家能通知一下你们所知道的,被包礼义骗过的群众,让他们前来备案登记,这对我们警方进行案件调查和侦破有很大帮助。

“这次的案件,情节特别严重,我们和有关领导都非常重视,一定争取早日破获此案,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听所长说了一大通官方的话语,人群中顿时有不满的情绪激发出来:“别说那些废话了,包礼义在哪里?”

“把包礼义交出来!”“交出来!”

“我们要看到包礼义!”

“他人在哪里?”

群情沸腾,艾司估摸着包大叔要是在这里,肯定会被活活打死。

所长又费了一番工夫,才让大家的情绪稍微缓和下来:“根据我们警方掌握到的资料,包礼义,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办理了移民手续,他于11月26日晚搭乘飞机离开了我们国家。”

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现场又有许多群众情绪处于失控状态,破口大骂有之,伤心欲绝有之。艾司也是愣住了,11月26日,那岂不是说,那天晚上包大叔和自己谈完,就搭飞机走掉了?可,可那晚包大叔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啊,还信誓旦旦地和自己约定一定去看婆婆的!

“大家不要急,控制好你们的情绪,听我说!先听我说!”所长大吼道,“我们国家,近年来,对打击经济犯罪高度重视,可以说是不遗余力!尽管,他包礼义,已经潜逃至国外了,由于他的犯罪数额特别巨大,给社会造成了巨大的影响,所以,我们一定会将他缉捕归案,不管他躲在哪里!我们的领导已经派出了专人,就包礼义案的相关情节,与他潜逃所在的国家展开了司法协商,我们会争取尽早将他引渡回国,请你们放心!包礼义,一定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他受制裁是一回事,我们的钱呢?”

“你们的钱,我们也会尽最大努力,帮你们追讨回来。”

现场嘈杂不堪,受害的群众纷纷提出自己的问题,所长也尽量作答。

艾司听了许久,才渐渐听明白了。

这是一起典型的庞氏骗局,包礼义以及他的礼义风险投资有限公司,在过去四五年间,以金牌炒股经理人为名,以每年高达百分之十的回报率为诱饵,吸纳闲散游资,非法私募资金高达近十亿元。实际上他在股市里亏多赢少,为了维持自己的金牌股神称号,不停地用新加入的游资来支付老客户的利息。事实上,三年后他就已经离开了股市,也没有进行其余方面的投资,一直采用拆西墙补东墙的方法,用后加入者的钱付前者的利息,导致窟窿越来越大,而他的年利息反而渐渐从百分之十涨到了百分之二十,受骗的群众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最后,窟窿大到实在补不上,资金链断裂,包礼义选择了移民潜逃。

包大叔的消息封锁得非常好,直到这些债权人联系不上他,大家才慌乱着急地报了警,结果一统计,数额直接惊动了省厅,马上派人组成专案小组进行走访调查,同时尽可能通知到更多的受骗群众,这才有了艾司今天看到的人山人海的这一幕。

走出派出所,艾司整个人都不好了,包大叔竟然骗了那么多人,怎么可以这样?回到家里,贺师父看到蔫耷耷的艾司,不禁问道:“怎么?这种案子警方也不受理?”

“不是,去派出所告包大叔的人太多了,艾司都排不上。”艾司将自己去派出所报案看到的听到的告诉了师父。待听说包礼义早就办理了移民,现在一家人都跑到外国去了时,贺大叔也不得不感慨:“够狠!”

艾司肯定道:“警察叔叔说了,肯定要将包大叔抓捕回国,追回骗款。”

贺柱德讥笑道:“哼,哪儿那么容易,庞氏骗局的最大特点就是用后来人的钱去付前面人的利息,还有一部分都被骗子挥霍掉了,一旦窟窿大到补不上,就算最终人抓住了,那钱肯定是追不回来了。”

艾司叹了口气,泛起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包大叔骗的人之多,骗的数额之大,与艾司心中的那个形象差距好大,难道说包大叔跟自己说的那些话,也全都是骗自己的?可是包大叔看起来,真的很诚恳可信啊。

艾司将这种观感跟贺师父一说,贺柱德揶揄道:“这不废话吗?就是因为他长得诚恳可信才能骗到那么多人,你说你长得就像一骗子,谁还敢把钱给你呀?”

“好了,别难过了,这骗局和你没啥关系,和你的目的也没多大关系,这包老大是移民国外逃了,这不还有包老二包老三吗,他们总不可能也移民国外了吧,要是包家真的个个是人才,那我老贺也给他们写一个服字。”

“可是包二叔包三叔也都躲起来啦,找不到人了。”

“放心,你师父什么本事你还不清楚吗?只要你肯认真跟师父学,别说一个人躲起来了,就算他化成一捧灰,那也能找出来。”

“怎么找?”

“有电脑啊,来,我们先入侵交通部的天网系统。你不有他的电话号码吗?我们再入侵移动公司的通信系统,哼,找个人,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可是,黑客这种事情——”

“你是要当聪明大臣,还是笨大臣!”

6

艾司他们先查了包老三的手机记录,发现通信地址不在海角市,暂时放弃了寻找包老三的想法。

包二叔的手机虽然处于关机状态,但通话记录还在,就算不知道包二叔现在的手机号码,通过查找原号码通信频率最高的人,借用股民身份,很快就套到了包二叔现在的手机号码。

再按时间节点查找,找到包二叔和艾司分开后的通话记录,找出另一个号码的身份信息,再通过天网监控包二叔的离开路线,贺大叔通过强大的互联网找出他另一个身份的住址和工作单位,与天网路线进行比对,马上就找出了包二叔可能潜藏的地方。

贺大叔一面娴熟地操作着电脑,一面万分得意地告诉艾司:“现在是信息爆炸的时代,只要你掌握了专业技术和知识,要查一个人的个人信息真是再容易不过了。”贺大叔指着自己的即时聊天工具一一向艾司介绍,哪些是专门贩卖个人信息的,哪些是给钱就能攻陷防火墙造成系统瘫痪的,哪些是出售最隐秘情报的,哪些是贩卖违禁品的,分门别类,样样俱全。

虽然师父的方法是很有效啦,可是,艾司总觉得很不是滋味,这和他接受的传统教育大相径庭,可以说完全背道而驰,夹在两者之中,艾司心情很是矛盾。

“这人的落脚地都已经找到了,你干吗还摆出一副苦瓜脸?”贺大叔没有听到艾司的恭维,心中很不爽。

“这样的做法,真的好吗?”听艾司的口吻,简直和那个黄毛丫头一模一样。

“我都跟你说了,你管他好不好,关键是要有用。”贺大叔拍桌而起,张口就要训斥,刚张大嘴,就看见艾司抬起头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瞧了过来。贺大叔住口,收回指着艾司的手指,忍气吞声道:“艾司啊,唉……师父知道,恩恩她们对你很好,可以说是你的启蒙者,她们带你看到了这人间的善。不过她们三个也才是小丫头,你们这些小家伙都是温室里长大的,她们自己就没什么阅历,又刻意让你远离了恶,你就只看到最好的一面。但这个世界不是这个样子的,她们不可能也做不到,只有师父我,才能带你去看这世间的恶。”

“艾司不想去看世间的恶,艾司就生活在善里不好吗?”艾司问道。

“没错,或许你能短暂地生活在这个看似友好的环境里。”贺大叔用两根手指捏起一枚艾司买来的鸡蛋,“但是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这个笼子里。这个笼子也脆弱得可以。”

贺大叔稍稍用力,蛋清蛋黄就流了一地:“你生来就是个杀手,就像有人生在穷人家,有人生在富人家,有人生来就是当官的孩子,这没的选。你不能用失忆来逃避这个现实,师父不知道过往的经历给你造成怎样的恐惧,以至于失忆后你连回想都不愿意,也做不到。但事实是,你身上留下了太多作为一名杀手才能留下的痕迹,这是你抹不掉的。身为杀手,就要有杀手的觉悟,不要以为,只要自己永远天真,这个世界就永远都是童话世界!你知道暗网吗?你知道黑网吗?你知道人性的丑陋可以做到何种令人发指的极端吗?你不知道!你没听过,没见过——不代表……它们就不存在!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师父是确确实实地为你好,不管你喜不喜欢,你都必须去面对,这是你的命,一个杀手的命。杀手行走于黑暗之中,直面这世间最深最真的恶,就算你做尽善事,满天神佛也庇护不了你。你必须直面恶,学会和恶打交道,在恶中生存,保全自己。你必须时刻警醒,总有一天,那些发现你不见了的人,会来找你。他们能培训出这样的你,他们的实力,连师父都感到战栗,你若不想回去,就必须靠自己的实力,与他们周旋,你明白吗?”

艾司一点都不明白,但实实在在的,被师父严肃的表情给唬住了。

“唉,以你现在的智商,要理解这么高深的问题,还过早了点,反正你以后会明白的。我们走吧,别再纠结用的方法好还是不好了,至少你做这事儿是好的,不是吗?”

半小时后,老谭打开门,惊异地看着门口的两人,问道:“警……警察同志,有什么事吗?”

一身制服的贺柱德拿出警员证在老谭眼前晃了一下:“你好,我们是刑侦大队的,我叫司徒笑,这是我的同事章明。包家三兄弟涉嫌非法诈骗,金额巨大,我们查到包孝廉最后的联系人是你,请你协助我们调查。”

老谭的腿一下就软了:“不,不关我的事啊,我,我只是帮他找了住的地方……”

十五分钟后,老谭领着艾司和贺大叔来到一处出租屋,敲响了门。

“是谁?”门里传来警惕的询问。

“是我啊,老谭。”

“老谭啊,你怎么这个时候有心情跑我这儿来?股市涨了吗?”有人开门。

“今天大盘涨了多少点?”开门的人一抬头,就看见贺大叔和艾司,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贺大叔示意,老谭可以走了,他和艾司两人将包孝廉堵回屋里去,艾司关上门。

“警察同志,我可什么都没干啊。”包孝廉看着两位陌生警察,心慌意乱。

艾司观察出租屋内,一片狼藉,仿佛刚刚发生过一场恶斗,到处都是摔碎的酒瓶子和碗盘,桌椅也被打翻,再看包孝廉,一脸颓废,满身酒气,衣衫不整,鞋袜不全,看上去和街上的流浪汉已无多大差别了。

“别急,别紧张,先坐,坐下来说。”贺大叔做了个手势,包孝廉赶紧将地上的椅凳扶正,又搬来两张凳子给艾司他们坐,随后自己在对面老老实实地坐下了。

“是,是有什么事情吗?”包孝廉忐忑不安。艾司注意到,包孝廉的嘴角,时不时往脸颊方向抽搐一下,表情似笑非笑,十分怪异。

“是这样的,你大哥涉嫌一起金融集资诈骗案,数额特别巨大,我们来找你,是想了解一些关于你大哥的情况。”

“包!礼!义!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个东西!警察同志,你们需要什么帮助,尽管问,我一定全力配合。”

贺大叔示意艾司发问,艾司“喀喀”清了清嗓子,用声术变了音色询问道:“你们不是亲兄弟吗?你似乎很记恨他啊?”

“兄弟!”包孝廉眼角挑起,目露凶光,“如果不是他包礼义,我怎么会混到今天这个份上!我们家本来穷,老爸走得早,我妈没能力供我们三兄弟读书,本来那个时候我的成绩最好,要说读大学,也是我的机会最大。包礼义那个时候就包藏祸心,口口声声说他读完高中就出去打工,供我读大学,骗得我对他感激涕零,还以为这个大哥对我真的有多好,结果他跟妈怎么说的,说他要是读完大学出来,正好老三就该读高中了,他读了大学出去工作,多挣钱就可以供老三上大学,那样我们家就有两个大学生了……哼!那我呢?我怎么办?

“亏我那时候还傻乎乎地和他讲恩情,初中读完就去读技校,全家人都供他读大学,结果老三还没挨到高中就读不下去了。他读了大学呢,帮我们做过什么?他什么都没做过,你说,这样的人,谁跟他是兄弟?”

“那他读完大学之后,在经济收入方面……”

“有钱!如果他也吃不起饭,我肯定不怪他,他妈的很有钱啊,但他从没拿过一分钱给家里,老妈那边拿没拿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没见过他一毛钱的。那时候毕业他就在证券公司上班,你说有钱没钱?后来倒腾房地产,更是赚大发了,包老板,包经理,谁不认识啊?我这样跟你说吧,海角市最早买卖二手房、炒地皮的那群人里,就有他!”

“如果说他经济条件这么好的话,那他后来实施诈骗的动机是……”

“被骗了呗,我说这就叫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像他这样的没良心的人,就该遭天打雷劈。他倒腾二手房赚了钱之后,就和人合伙搞房地产开发,当时好像是和一个姓卓的什么人,准备干一票大的。他所有钱都投进去了,想修我们海角市地标性建筑,后来不是豆腐渣工程吗,才修十来层好像就垮掉了,追究法律责任,由于他不是直接负责人,只是一个投资商,参股的方式,没有判他的刑,但他那时候挣的钱全部打水漂了。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个姓卓的地产商就是一皮包公司,空手套白狼的,找的都是资质不全的建筑施工队,资金全是参股人的资金,他自己没有出一分钱,而且那笔资金,还被他用一些什么手法倒腾到别的账上去了,等于就是拿了那么一块地,骗人去投资,然后卷款跑路。”

“你是说,你大哥被人骗了之后,他又再想办法骗别人的钱?”

“可不是?这样来钱快嘛。当年我就说过,他肯定是骗人的,如果他炒股真的能赚那么好的话,怎么可能还要集资帮别人炒股,给那么高的回报利息,他又不是傻子。要不是他,我怎么会辞了职出来炒股?我在三立重工干机修干得好好的,不炒股我会被套那么多钱?我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说着,包孝廉挤出两滴眼泪。

艾司越听越奇怪,这包二叔说的和包大叔说的完全不一样啊,究竟谁在撒谎?“那,他就没有落难的时候吗?比如摆地摊、开货车什么的?”

“落难?我呸——他落什么难,我就说老天不开眼,他毕业就在证券公司上班,上了没两年发现炒股很赚就辞了职单干,赚了钱就倒腾房地产,那次被人骗了之后,他又开始炒股,就到处吹自己是股神什么的,落难……哼,我才是几起几落,炒股也赚过,也亏过,还离过婚,我最穷的时候,求他包礼义借点钱周转一下,他都没答应过。住他住过的房子,还收我租金,还不比别人便宜!”

这包二叔说的,和自己那晚认识的那个包大叔,是一个人吗?那天包大叔可还拿出了一大摞证件呢。艾司便问道:“可是,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包礼义一直是低保户,他领低保基金的。”

“啊对,警察同志,我要举报,这事儿我要举报,他包礼义吃的是山珍海味,住的是豪华酒店,但他常年冒领低保,起码领了好几万,说不定有十来万。”

“啊!”艾司惊得连声音都变了。

“这事儿吧,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他包礼义赚了那么多钱,怎么就不舍得拿一点点儿把我们老家给修缮一下,起码别让人看着那么寒酸。后来我才知道,他一直拿我妈住的那地儿,作为贫困的证明材料,冒领低保,我看从他毕业到现在……差不多领了二十年了!”

“不可能吧,民政部门的审核和走访复查他能通得过?”

“哎呀,给钱嘛,都是从低保里领出来的,拿一部分给那些办事的人员,那不就通过了,反正是领国家的钱。你说,他自己领了这么多年,居然敢不给我办,你说他算什么东西?他不仅自己领,还给他家的兔崽子办了贫困生助学补助。他还想把死了的老爹,给弄个假身份,多领一份低保,连死人的钱他都不放过啊!”

艾司听得目瞪口呆,这样的人也有?

那包大叔卖肾的事儿又是怎么回事?“他受过伤吗?”

包孝廉想了想:“你们是想问他有什么身体特征吗?对!他那么奸猾,肯定会整容。他腰上有个疤,是当年做地产生意时,强行拆迁,好像有个老头儿死在老房子里了,那家儿子找他拼命,捅了他一刀,当时差一点就捅破脾脏了,缝了十七八针,有这么长一条疤。哦,他右手拇指也有问题,他跟人家推荐一只股票,北科还是鞍成我忘了,后来退市了,人家不知投了多少钱,全完了,要找人杀他,他用手去捉刀,当时好像差一点把他拇指给切下来。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不知找了什么办法,生生弄成工伤,居然办了一个残疾证……”

包大叔一句真话都没说?全是骗人的?艾司沉默了。

贺柱德在一旁道:“好了,关于包礼义的信息我们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现在还有另一起医疗欠费恶意逃债的案件也在我们手里。蔡素芬是你的母亲吧?”

一听“蔡素芬”三个字,包孝廉扑通一声就给跪了,大叫冤屈:“警察同志,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查清楚啊,那蔡素芬,已经和我断绝母子关系啦!我们,我们只是没去公证处公证而已,我,我有证人,有证人的!我和她真的没有关系啊!”

贺大叔也算是领教了,最初听艾司说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顿时面色一沉:“血缘关系,是说断绝就能断绝的吗?我国还没有哪条法律规定,断绝了母子关系,就可以不承担赡养义务,现在包礼义潜逃出国,你有义务必须承担蔡素芬老人的医疗费用和日后的日常照料工作。”

包孝廉愣了片刻,嘴角又抽动起来,冷笑:“哼,哼哼……警察同志,不是我不想承担这笔费用,我是真没法承担这笔费用,我完了,什么都没了,我自己都没钱吃饭了,我哪有能力养我老娘啊?”

“嗯?什么意思?”

“那个骚婆娘,狐狸精,枉我对她贴心贴肺,要什么买什么,给她钱让她港澳游,为了她把婚也离了……这个贱货!婊子!把我的钱花光了,人就跑了!她还把我等着解套的股票全都卖了,她这是要我的命呀……”包孝廉越说越气,把心一横,也不管警察还在面前了,抄起地上一个酒瓶子,一仰头,咕嘟咕嘟就往肚子里灌酒。

“你把话说清楚点,究竟怎么回事?”

包孝廉抹了一把脸,白酒当矿泉水喝,借着酒劲东拉西扯,艾司和贺大叔好半天才听明白,原来包孝廉二婚娶了个小他二十来岁的俏娇娘,对这个小美人简直是百依百顺,结果这次小美人去香港玩,认识了一个大帅哥,居然把包孝廉的股票清仓卖了跟帅哥跑了,包孝廉人财两空,如今是负资产。

半瓶白酒像白开水似的灌下肚去,包孝廉已经有些飘飘然了,靠着椅凳滑跌在地:“我是一无所有了,破产啦!资不抵债啦!空仓啦!警官,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那个老太婆你就是让我接着,还不是一块儿饿死,在医院里说不定还能多活两天,要钱嘛反正是一分钱没有,人我是肯定不会照顾的,你们看着办吧。”

贺柱德勃然大怒,一把拎起瘫在地上的包孝廉:“你还是不是人?你说的是不是人话!信不信老子废了你!”

包孝廉仿佛根本没感觉到威胁,整个人像脱线木偶一样任由贺柱德摆弄。

“师父,你看他……”艾司站得稍远,发现包孝廉带着神经质的笑容,这次不光是嘴角抽动,还伴有耸肩和时不时地晃头,分明是快酒精中毒了。

包孝廉也发现自己身体有点不受控制,第一反应便是将酒瓶往嘴边凑,艾司一把夺过:“包二叔,不能再喝了。”

“喝!让他喝!喝死他最好,这种人活在世上,只会浪费粮食!”贺大叔同时也在怒骂。

包孝廉被抢了酒瓶,顿时撒泼似的大吼起来:“我的酒,我的酒!”一时挣脱了贺大叔,匍匐着爬向酒瓶,一把抱住,像抱婴儿一样喃喃自语:“这是我的酒。我什么都没有了,就剩这瓶酒,这是我的酒……呜呜……不要抢我的酒……”

贺大叔耷眉看向艾司,这个包孝廉是指望不上了,整个儿已经废了,撤吧。

两人离开包孝廉的出租屋,贺大叔对艾司的表现不是很满意:“你刚才问他那些问题很多余,我教你的话术是这样问的吗?明明三言两语就能套出的信息,你非要反复询问,这样不仅降低了效率,还有可能暴露伪装的身份,说得越多,露出破绽的可能性就越大。”

“师父,我们为什么要扮司徒大哥和他的手下啊?”

“嗯?我跟你说过啦,根据现有资料,这个叫司徒笑的家伙就是重案组最牛的一个人,扮刑警也不能跌份对吧,当然要选最厉害的那个来扮。”贺柱德给艾司解释了一番,心道:妈的,在图书城追得老子鸡飞狗跳,此仇不报,枉自为人,不抹黑你,我抹黑谁。

见艾司情绪不高,贺大叔道:“别把脸拉那么长,包老二不行还有包老三嘛,就算这包家人各个都是这么极品,师父也有办法让他们该干吗干吗,一件不落,你信不?你也知道你师父的本事,对吧?”

“不好。”谁知道艾司摇头道,“这样做不好。”

“什么!老子不到一个小时就把人给你找出来了,你还敢说不好!”

“师父的方法是很有效,但是,师父这种做法,真的不好啦。你又黑人家公司,又假扮警察,这都是犯法的啦!”

“你怎么……你怎么死脑筋呢?什么叫犯法?被抓到了才叫犯法,我黑数据库是找的专家走后门,不管移动还是交管部门他们根本察觉不到,这扮警察我们用了面术,谁知道这两张脸是谁?就算被人注意到,他们查谁去?这两个人根本不存在。我都跟你说了,我们的目的是好的嘛,手法上稍稍有点变通,皆大欢喜的事情,你非要弄得人家恨你,你又哇哇哭,这才高兴?你不这样找人,你用什么法子找人?找警察,等一年?还是天天去警局守着?让人家轰出来,或者抓进去?”

见艾司不吭声了,贺柱德趁热打铁:“在规则的框架内,找到变通的可能性,以最为简洁高效的手段,达成自己的目标,这才是最好的行为方式。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你什么都按规矩来,一板一眼,你就什么事都干不成。你买个泡泡糖还给老板说谢谢呢,那些人跑个几千万的大工程,还不得给几十万好处费?各行各业都有灰色收入,文人雅客也有润笔费,中国几千年文化发展,到处都是潜规则,你要搞不清楚这些潜规则,你就寸步难行。”

艾司懊恼道:“恩恩说过,潜规则不是规则。领导要检查了才搞卫生,背纲要,按规范操作;办事的拖着不办,想办事的私相授受。领导不违规,但也不作为,在规则之外按另外一套规则行事,签合同玩文字,抄袭叫借鉴,剽窃叫山寨,偷叫窃,抢叫拿,情色叫大尺度不雅,骗叫无底线忽悠。规则的制定是为了让大家遵守,而不是让大家去钻营规则,找规则的漏洞,还,还利用那些漏洞来达到目的。不管最终目的如何,如果所有的人都是想方设法去钻营规则,而不是遵守规则,长此以往,人将不人,国将不国。”

“嘿……你给老子念顺口溜呢?你懂这是什么意思吗?恩恩说,恩恩说,恩恩说放屁是香的你也信!”

7

艾司无意间又触碰到贺大叔的逆鳞,一路无话,甚至懒得和他争辩,贺柱德心道:小子,以你的身份,总有一天,你会碰到某个人,或是某件事,让你不得不抛开所有的规矩,不顾一切,不惜拼命,那时候,你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自由。

艾司开着贺大叔不知从哪儿找来的车,离开海角市来到郊县。包忠信虽然手机这些天关机,但通信记录全在,贺大叔打了几个电话就问到了他可能的落脚处。

街头巷尾的茶馆,收容人员的住所,天桥下的流浪者聚居区,辗转了三个地方,艾司他们打听到一处小巷。

车开不进去,停在了路边,走进小巷没多远,就听到极为熟悉的叫喊声:“砍死他!”

有那么一瞬间,艾司还以为,又和大头偶遇了呢。

一名青年男子跌跌撞撞从巷子里跑出来,他身后响起金属摩擦的声音。贺大叔不说话,看自己的徒弟打算怎么办。

青年男子回头张望,没留意到前面有人,差一点和艾司撞个满怀。艾司一避一带,让那男青年像陀螺一样转了一圈,停了下来。

男青年惊魂未定,艾司从口袋里摸出带有警徽的证件来:“我们是警察,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吗?”虽然离开包二叔家就将警服换了,但证件艾司还放着。

贺柱德哼哼一笑,知道艾司是做给那些追人的人看的,借势用得正是地方,也不枉自己教他一场。

后面追赶的四五个手持管械的青年,正好看到艾司截停那名男子并掏出证件的一幕。“是警察。撤。”他们退回巷子里面,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警,警察同志啊。没,没什么事儿。”那名青年男子见追赶自己的人走了,捡回一条命来,反而打起了哈哈,想要离开。

“请等一下。”艾司见这人从僻静小巷深处逃出,遇到警察又言辞闪烁,知道他们肯定是在做什么不可示人的活动,再看他衣衫单薄,手腕还留有戴表的痕迹,两手空空,裤兜里连钱夹都没有,便已猜到七八分。“我们在找一个人,叫包忠信,不知道你是否认识。”

“咦?”青年男子似乎觉得意外,反问道,“你们,真的找包忠信?找他什么事儿?”

“他妈妈生病住院了,没人照顾,他的两个哥哥都因为别的事情无法去医院,我们特意来通知他的。”

“哦……哎,你们跟我来吧,他恐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贺柱德故意稍稍落后,低声问艾司:“你怎么知道他认识包忠信?”

艾司解释道:“他赌输了钱,欠人赌债才被人追。如果是生死大仇,不一定看见警察就跑的,他也会为了保命而求助警察。包三叔好赌,我们问到这个地方就是因为这附近有间隐秘的赌场,所以我多问了一句。”

贺大叔面露赞许,艾司在某些方面的能力,已经渐渐被发掘出来了,这才学多久的辨术啊,能灵活运用到这种程度,这叫什么?这就叫天赋,不愧是我老贺看中的徒弟。

正想着,艾司又补充了一句:“恩恩说过,多问人,不吃亏。”贺柱德老脸一沉。

青年男子将艾司他们带到一处餐馆后墙小弄里,这里污水四溢,空气中弥漫着潲水和排泄物混杂的味道。

“包忠信,嘿,醒醒,包忠信,有人找你。”青年男子踢着一堆废纸箱,纸箱前后散作三截,露出一个人的头和脚,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裹在一堆包装防震泡沫和一次性塑料袋里面。

“他就是包忠信?”贺大叔难以置信,这个比包老二废得更彻底啊!

“可不是他吗,刚来的时候还风光了两天,结果很快就欠了一屁股债,输得连裤子都没的穿了。”年轻人不愿多说,人找到了,他说了两句便借故离开。

“包三叔,包三叔?”艾司又唤了两句,那个蜷在废品堆里的男人才迷糊地睁开眼,一脸的不耐烦:“什么事啊?老子没钱了,你们几个狗日的连看都不肯来看我。”

这人胡子与头发一样长,乱糟糟地缠绕在一起,上面沾满了残羹剩饭,看不清面孔,身上有一股比巷子里更重的味道,一张口说话,贺大叔赶紧退后两步。

“包三叔,我们是从海角赶来的,蔡婆婆在医院里,包二叔和包大叔都……都找不到人。”艾司委婉地说道。

“嗯?老娘?找不到人?他们怕不是躲起来了吧?那包老大,说不定都躲出国去了。”包忠信对自己的两位哥哥倒也了解,睁开眼睛,在头上扒拉了一番,扒拉出一根剩菜叶,一张嘴给吃下去了,又向艾司伸出一只黑垢填满指缝的大手,“有钱没有?老子一天没吃东西了。”

一面说,一面伸出舌头绕着嘴角一圈胡子一舔,好几颗饭粒又被扫进嘴里,咂吧两下,似乎回味无穷。

“嘿,嘘嘘……”贺大叔站得远远地给艾司打手势,行啦,快走啦,没必要再聊下去啦,老子已经受不了啦!

艾司惋惜地看着这个长得比他两个哥哥还要人高马大的包三叔,瘦得却只剩皮包骨头,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见艾司没有掏钱的打算,包老三将手缩了回去,在胳肢窝下面,挠,挠,挠,不知道掏出什么东西,吧唧又扔嘴里去了,吃得有滋有味。

“说吧,让我回去照顾老娘,每天给我多少钱?”包老三舌头抵着牙缝,挨个儿清理了一遍,用唾沫漱漱口,又找到不少吃的。

“嘿,嘿嘿……”不用回头,艾司知道师父又在催了,听声音师父似乎已经退到巷子口去了,艾司想了想,拿出十块钱。

包老三眼前一亮,伸手便要抢钱,艾司手一挥,避开了:“包三叔,这十块钱可以给你买东西吃,但是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嘁——”包老三不屑地转了个身,打算睡回去。

唰,艾司又抽出一张钞票,崭新的钞票还沁着油墨的香味,随风抖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大叔确实教了自己不少东西,起码艾司知道,什么样的方式对什么人最有效。

包忠信听到声响,扭头看了一眼,看到那红彤彤的颜色,顿时就挪不开眼睛了。

“说吧,你想问什么?”

贺大叔看艾司和那流浪汉蹲在一起聊上了,知道以艾司那温吞好问的性子,一时半会儿肯定走不了。

“我家老大,别看他长着一副老实相,他是很有心机的一个人,从小到大,我和老二不知上过他多少回当……他学问又好,懂得又多,自己炒股赚了钱,又叫老二跟着他炒,也赚了不少钱……他是一门心思想着赚钱,赚再多钱都嫌不够,而且过惯了那种生活,一下子没有钱他怎么办,他受不了嘛,就骗啦……

“老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最看不起他,从小就跟在老大屁股后面,什么都想学老大,又学不像……他要是有老大那么精明,当年就是他去读大学啦……赚了钱就想女人嘛,看上一个据说是音乐学院的……其实根本就不是,以前是大老板包养的嘛,大老板出了事被抄家了,才自己出去卖衣服,稍微打听就知道,就是读完中学就在街上混的街妹啦,还当个宝似的……觉得自己的老婆又丑又没文化,闹着要离婚。老娘当然不同意喽,嫂子对我们一家人挺好的,老娘生病住院都是她去照顾……闹得挺厉害的,都断绝母子关系了能不厉害?

“我有什么办法,我最早辍学,初中毕业,你说好做什么?我又不像他们两个,一个读了大学,一个读了技校,都有本事找饭吃,我就只能和牛二娃子几个混喽……我也想找钱啊,我也喜欢钱啊,谁不喜欢钱……卖力气活儿能找几个钱,当然是赌啦!我跟你说,这个人运气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你别看现在你给我一百块,说不定明天我就是百万富翁了……还买什么吃的,有钱不赌,过期就作废了,我先练习两把,看今天的手气怎么样……

“为什么这么喜欢钱?问我老娘喽,从小就跟我们兄弟三个说,我们家里穷,没钱啊,你们老爹就是个感冒,没去医院啊,一直拖拖拖,就拖到最后不行了,你们要好好读书,努力地挣钱,有了钱,你们娘就可以享福了……我们老娘也没读什么书嘛,闲下来就在我们耳边翻来覆去念叨这两句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结果呢,老大发了财,老二也有钱,她享什么福?还不住那破房子里……”

等艾司从巷子里出来,贺大叔已经闲得把天上飞过的鸟数了三遍。见艾司一声不吭,贺大叔也知道这次艾司受的打击大了,这包家三兄弟,没一个能指望得上,那个老太婆注定要跟医院结缘了,估计自己这傻徒弟心里肯定不好受,这个时候最好让他一个人静静。

没想到,艾司在巷子里走了几步,忽然发出欣喜的声音:“咦?蒲公英!”

小巷墙角,石板缝隙间,长出一簇植物,紫褐色根茎,寥寥无几的绿叶,但它的顶端却开出一朵毛茸茸的白色小花。

艾司蹲在墙角,将小白花对着天空:“噗……”地用力一吹,顿时升起无数小花伞,在空中悬浮,随风飘荡。

“师父啊,恩恩说蒲公英的种子,可以跟着风,飞到好远好远的地方,等它们落下了,扎到土里,就能发芽,长出新的蒲公英来。”

“呃……这包家三兄弟都指望不上了,你看上去还挺开心的样子?你不想哭吗?”

“没有难过啊?艾司想明白了,婆婆的三个儿子对她不好,婆婆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的,只要艾司再努努力,让婆婆早点醒过来,她也能自己健健康康地生活下去啊。要是和大叔们住在一起,看着自己的孩子一个个都不学好,说不定婆婆会好生气呢。”艾司的目光,追寻着飞翔的蒲公英眺望远方,夕阳映照着他的脸,那微笑的表情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希望。

贺柱德哑然,自己好像收了一个很不寻常的徒弟呢。

8

这几日,司徒笑白天配合反贪局处理恒绿公司在柏铺村以及其余几宗大型地块建设里所犯下的行贿案件。利用下班时间和高风一起收集有关小梦和梅恩书的信息,晚上碰头。就像在正常查办案情之外,又成立了一个秘密调查小组。

第二天。

“今天你好像很忙啊?”

“是啊,让我过去做简报嘛,两头来回跑,不知道老刘抽什么风。对了,那张桌子有查到什么没有?”

“你来看。”高风将司徒笑带到一间实验室,关灯,打开特殊照明。

“荧光?”

“对,荧光免疫法同位素标记,桌子上残留的物质与卓思琪尸体上发现的残留物是同一种物质,另外还在上面发现了其余一些化学成分,正是这些化学成分腐蚀了木材本身,这才让梳妆台发出一种略微刺鼻的味道。如果说这梳妆台是袁艺的工作台,那么袁艺与下毒杀死卓思琪的凶手极有可能是同一人。奇怪,我记得那‘好滋味’的员工回忆不是说是个男的吗?”

“嗯,看来这个叫小梦的女人的特点就是擅长使用各种毒物和伪装自己,相貌、口音、身高,在医院的袁艺和在中国星的小梦,都有很大区别。而另外那个杀手恐怕就是擅长将各种杀人现场处理成事故现场,他们都是职业高手啊。”

第三天。

“怎么样,有什么新线索?”

“晓玲模糊搜索的网上寻亲的帖子,没有符合要求的。我走访了海角市相关的收养机构,也没有符合条件的收养人。”

“福利院那边呢,问到些什么?”

“没有,晓玲有事,抽不出时间,我一个人去的,梅恩书的生平没什么波折,真的是再寻常不过了。你那边呢?”

“我跑了医院周边,找到了她吃饭的地方,还找到一段监控,打算让晓玲给她做个心理侧写。看能不能挖掘出更多有用的东西。”

事实上,如果小梦就是毒杀卓思琪母子的嫌疑人,当时晓玲就已经给她做了一个侧写,逃不脱“谨小慎微、胆大心细”八个字。

现在司徒笑回想起来,晓玲的心理侧写,还真是具有相当的侦破价值。

第四天。

“看你今天脸色不太好,老刘又给你穿小鞋了?”

“没有,反贪局那边快结案了。”

“哦?这么快?”

“嗯,上面在施压,他们的内部通报明显减少了,但是他们拿到的视频还有接近一半没有破解。”

“你怎么知道?”

“有一两个聊得来的小伙子,我得知道密码啊,我就一台小破电脑,人家反贪局不知道弄了多少台大型计算机在同时破解,不知道里面涉及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能量,直接给反贪局施压。”

“你是说那些视频不会被破解了吗?”

“怎么可能,破解一定是要破解的,只是保密层级会被提高,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半公开式地通报破解。不被点名通报的官员等衔越来越高,上面施压会从两个方面着手,一是淡化消息,二是内部处理。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如果反贪局那边宣布柏铺村围标案的主要嫌疑人都已经落网,我们也就失去了协助的必要性,伍家凶案会以伍文俊雇凶杀人,最终自裁伏法结案。”

“那也没办法啊,就我们三个人,还要偷偷摸摸地干,效率怎么高得起来?对了,那些视频资料里会不会牵涉出雇凶杀人的幕后真凶?”

“有这个可能,但是破解得真是太慢了。”

“不是说有什么解码优盘吗?你为什么不把精力放在寻找这个优盘上面?从梅恩书和那个女杀手身上找线索,绕了一大圈不说,还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联系。”

“你以为我不想?问题是优盘那么小个东西,找不到啊。恒绿是以案情重大被暂时关停,资产冻结,账目查封,但反贪局那边派那么多人,挖那么深都没找到,我也问过,他们几乎掘地三尺。我现在怀疑,是伍文俊在恒绿最后待的那段时间,找到了那个优盘,但是他没拿到硬盘,他死的时候优盘被杀手取走了,所以根本不可能找得到。”

“唉……”

“别唉声叹气了,今天和晓玲问到什么没有?”

“问了,梅恩书的生平确实很平常,梅老院长想不出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她都怀疑我们的身份了,还好晓玲说了她是心理医生,把这事儿糊弄过去了。梅院长说要问梅恩书更细的信息,可以找她的同龄人打听打听,给了我们一个联系名单,我们就可以挨个约谈了。”

“那好,抓紧时间,那个小梦的事情晓玲怎么说?”

“她知道你求快准稳,要和导师商量商量,有时差,明天给你答复。”

第五天。

“我收到消息,他们已经在起草侦查终结报告,我今天没收获,就看你们那边了。”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听哪个?”

“快说,别磨蹭。”

“好消息就是,我和晓玲约谈了两个人,打听到一个消息,梅恩书一生都很平淡,他们回忆,唯一让人感到有些蹊跷的事,就是当年她本来可以获得资助上大学的,但她却放弃了资助进了技校。这一点在当时还留在福利院的同龄人看来,不可思议。而且更古怪的是,当时他们那批共有三个人,符合获得上大学资助的条件,但他们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放弃了资助。另外两个是直接出去打工了,所以我们就想办法联系那两人,看能不能问到他们同时放弃资助的原因。听起来还是和伍家的凶案以及梅恩书的死八竿子打不着是吧?”

“别吊胃口,你既然说是好消息,那肯定有所关联。”

“我们联系到其中一人……的家属。不可思议的是,当时和梅恩书同时放弃助学资助的这个人,他叫侯伟南,失踪了!”

“是他妻子报的案,时间是11月9号!”

“11月9号?梅恩书是8号死亡的,只隔了一天?”

“是啊,巧吧?但由于他失踪前曾和妻子发生过争吵,所以派出所认为有离家出走的嫌疑,不予立案。至于剩下的最后一人,由于外出打工后就一直没与福利院联系过,所以现在谁也联系不上,只拿到他的名字和照片,叫王述。”

“那你们有没有问过梅院长当年梅恩书放弃助学资助的原因?”

“问过了,但是据梅院长回忆,当时他们没有说明放弃资助的原因。梅院长自己猜测可能是有偿资助,或是需要绑定签约强制用工合同之类,也没有细问,后来听说那个基金是撤销了还是被合并了还是怎么样的,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侯伟南失踪这条线索很重要,我来查。你说的坏消息,该不会是对小梦的心理侧写出了问题?”

“呃,可以这样说,我们都知道那个小梦是杀手嘛,相关资料发给她导师那边,把她导师吓坏了,不愿对那份资料做任何评价,而且强烈反对晓玲继续掺和这个案子,我觉得初衷应该和我们是一致的。”

“是吗?”司徒笑蔑视高风,“是谁把晓玲牵扯进来的?”

“你知道她是心理医生嘛,在她面前很容易说漏嘴的,她自己要来,我根本拦不住啊。所以那个侧写分析是晓玲自己弄的一个简版的,对你有没有帮助就不是很清楚了。”

“先看看再说,一半一半吧。”司徒笑想起了晓玲说图书城的杀手行动能力一般,确实不能全信。

综合司徒笑收集的资料,晓玲的结论是:她在中国星里使用的名字小梦和身份极有可能是真实的。因为综合考虑,她是一名工作型罪犯,她拥有较强的专业知识,且没有道德约束,每一次杀人,她都像完成工作一样认真;从她的实际年龄看,她是职业的,而且是从小就接受训练的,她容易服从更为强大的邪恶,她甚至会觉得杀人是一件令人感到愉快的事情,一件神圣的高尚的事情。但由于这种良知的扭曲,导致她潜意识与社会风俗起冲突,所以她的性格中有一种自毁情绪。她不把他人生命当作应尊重的东西,也毫不在惜自己的生命,这样的犯罪嫌疑人,一旦被逼迫到极致,会造成惊人的破坏。

按晓玲的结论,对付这种敌人,只能是见面就开枪,而且还要一枪致命,否则会酿成更大的损失。

看完晓玲的结论报告,司徒笑用指甲在“真实”下面画了一道杠:“看来应该找英姐,发布通缉令。”

“晓玲不是说她有自毁倾向吗?你还发通缉令?”

“不,不对,自毁倾向是逼到极致。这个小梦平时有拿生命当儿戏来寻求刺激的举动,她曾试图正面挑战我,现在到了该我们回应她的挑战的时候了。通缉令至少在某些方面可以限制一下这个杀手。”

“你怎么知道她还没有潜逃出境呢?”

“直觉!”司徒笑肯定回答,“我总有种感觉,事情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根本还没有结束。”

“可是,你不是准备当作内部自查案来处理吗?通缉令的话,岂不是……”

“不,确定了凶手身份,如果她可能造成巨大危害,短时间内又无法查找到行踪,发通缉令才是正常行为吧。而且,如果局里连英姐都信不过了,那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人可信了。”

“冷处、英姐他们这些老革命确实可能性要小一点,不过不怕一万……”高风点到即止。

“所以,我打算做一个陈氏评测,这样会让我们的后方安全一点。”

“这事儿得找老庞啊,老庞都退下去好多年了,现在负责内部心理评测的和我不熟,上次我递交报告,结果还不是没对你进行评估。而且评估的人要自己能通过才对,新来那个比我还年轻,我看靠不住。”

司徒笑两眼一转:“找晓玲出题。”

“这倒可以,她就是干这个的,对这个案子也够了解,可是这得局里同意吧?”

“不用,我先从我的小组查起。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对他们进行行为评测,和内部跟踪观察,基本上没有问题,如果他们能通过心理评估,至少我们的后顾之忧会减少一大半。”

“好吧。”高风也觉得可行。然后两人都望着对方,几乎同时道:“你去跟晓玲说!”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你?”“她是你女朋友嘛?我去说就成公事了。”“这本来就是公事……”“这提供给你们增进感情交流的机会,有什么好叽歪的……”接下来两人进行了十分钟的辩论,司徒笑大获全胜。

司徒笑找到英姐,将发布通缉令的事情做了汇报,提交了从中国星那里做的人物素描。

“还是杀手这套说辞?没有其余更多的证据吗?”

“还有一些线索,正在查证。但是这个女杀手,极有可能亲自参与到伍家凶杀案当中,这是我们唯一掌握了体貌细节特征的杀手,若不加以限制,不知道她还会杀多少人。我个人意见,在发布通缉令的时候,希望通报特侦处。”

“哦……怎么,经过这些天的调查,你觉得伍家凶案你拿不下来?”

司徒笑抿了抿有些干涸的嘴唇,吸气肯定道:“英姐,就目前调查的情况来看,整个伍家凶案过程中,那名虎口文有蟋蟀的杀手至少出手三次,这名叫小梦的杀手至少出手两次。无论是伍文斌、卓震车祸,还是卓思琪中毒身亡,以及化装成医生提前守护在卓震床头,对方心思缜密,步步为先,杀人手法专业独特,难以调查,反跟踪能力超乎想象。种种迹象都表明,这是一伙具有专业素养,有极大破坏性的职业杀人犯,他们的行事手法专业高效,怎么看都像是电影里那些特工才能做到的。在我的办案生涯里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案子。他们对我们警方的调查方式了如指掌,我个人感觉,他们有一个极大的阴谋正在按计划逐步实施,伍家凶案恐怕只是一个开始。虽然……虽然目前还没看出他们这个计划的端倪,但是我有预感,如果他们计划成功,可能会对我们国家的人民和财产造成难以估量的灾难……”

“行了,打住,你不要在那里危言耸听,虽然伍文斌和卓震的车祸以及卓思琪的死呈现出一定的专业性,但并没有你说得那么夸张。现在就连小偷都会使用锁车门干扰器,一名修车店的小工也可以制造汽车制动干扰,同样,稍微懂一点理化知识,要做到下毒杀人并不难。”

司徒笑张口欲辩,程英继续道:“就算他们都是你说的专业人士,你要说伍家凶案只是个开始,前面已经跟你说过了,证据,你的证据在哪里?你说他们是一群国际特工,即将对我们海角市造成重大的破坏,从、哪里、看出来的?有、什么、证据?”

“……”

“你说这个叫小梦的杀手,一大早就被安插到卓震身边,就是为了帮助伍家凶案顺利结案?这完全说不通啊。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一名冒用了他人证明来大医院进行进修的普通医生。卓震这个病例,成为她最好的观察病例,现在卓震死了,她的进修时间也正好到了,这很可能就是一件巧合的事情。你现在只是查不到这名基层医生的通信及住址,你就一口咬定她是什么杀手组织或是国际特工组织安插到卓震身边的敌特人员?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帮助我们警方结案?帮助我们……查贪腐?”

程英语气一严:“我们的网警没有查出来,危机调控办没有查出来,国安局没有查出来,你觉得你查到了?不,是你想到了!你这套说辞完全是建立在凭空假想的基础上,根本没有说服力,但是你知道,如果把你说的这番话上报上去,会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吗?证据!我们警察办案要讲证据!你现在就连证明入住出租屋的那个人,和冒名袁艺进行进修的那名医生,以及出现在伍家凶案中那几名劫匪口中的小梦,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你都没办法证明,你叫我拿什么去和上级解释,去说服他们?”

“知道了英姐,我会继续调查的,一定会找到足够的证据。”

“嗯,你提交的资料里,根据银行劫匪和出租屋主做出的小梦素描会建档,我去通报上级。最迟这周就能下发通缉令。”

“谢谢英姐。”

搞定通缉令,司徒笑准备去查侯伟南失踪的案子。他必须抓紧时间,有人想掩盖事情真相,而他无力阻止,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案件,在司徒笑的直觉中有着莫名的牵连,尤其在发现了龙建和卓思琪的关系之后,他对这种判断更加笃定。

冥冥中,自己仿佛已经陷入了某个迷宫,左突右冲,却始终找不到方向。对手似乎无所不能,悉知自己的全部想法和前进方向,每次都比自己快一步,自己竭尽所能,才能抓住对方留下的一丝丝尾影,根本就没有喘息和思索的时间。

9

翌日,司徒笑见到了侯伟南的妻子张丽春,是一个外地来的打工妹。二人是在工地上认识的,父母早亡,相似的命运让两人走到了一起。

“张丽春。”司徒笑看着报案人的登记信息,和那张因稚气未脱而显得格外无助的脸,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肯定改了出生年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警察叔叔,伟南他,我老公他有消息了吗?”

“喀喀,叫同志。据你报案时称,他失踪前你们俩吵了一架,当时因为什么争吵?”

“都,都是些小事,我有个好姐妹,和我们一起玩得很好的,但是伟南和她常开玩笑,有时候我觉得有点过了,所以就吵了起来。以前也因为这样的事儿吵过,他出去散散心,回来就跟我道歉了,这一次,他出去了就没回来,人就找不见了……”张丽春一提起这事儿就急,眼眶湿润。

“你都找过哪些地方?联系过什么人?我们需要详细排查。”

“我知道的地方都找过了?警察叔……同志,你知道我们俩都没什么亲戚,我就老家那边还有个二叔,伟南就是福利院出来的,他那几个好哥们儿,还有工地上,我哪儿哪儿都找了。到处都找不见啊!”

“那么近段时间,他有没有提到过什么远游的计划,或是认识什么陌生人,接到过陌生电话?”

“没有啊?”

“你要仔细回想一下。”

“除了那些电信诈骗的,没什么陌生电话。”

“他是从家里出去之后就没回来吗?还……”

“不,不是,当时我们在街上逛街,我就说了他几句,他就气冲冲地走了。”

“他在什么地方走丢的,带我去你们吵架的地方看看。”

商业步行街。

“你确定是在这里?”

“嗯。”张丽春拼命点头。

“是什么时候?”

“晚上七八点钟的样子,我们吃过晚饭出来散步,他说天快冷了,要给我买一条披巾……”张丽春仔细回忆起吵架前的情形,历历在目。

“吵完架他朝哪个方向去了?”

“那边,当时我都快气哭了,我以为他会回来的,结果,结果……”

“你别急,急没用,只要好好回忆,我问你答。他走失后你有没有发觉家里有人进去过,或是有人拿走过什么东西之类的?”

两人沿着步行街慢慢向前,司徒笑观察着周边商铺。

“没有,他回来了我肯定知道,他的东西都在家放着,除了他的钱包和手机,其余东西都在家放着,一动没动。警察叔叔,你说我老公这是跑哪儿去了?他那么大个人,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不要急,会找到的,你要相信我们警察。你老公走了之后,你有没有收到过你老公手机打来的电话或短信或是任何其他联系?”

“没有,我都试过了,他都没回复,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叔叔,你一定要帮帮我。”

司徒笑一面走,一面观察记录步行街两旁的监控,又问道:“那他的朋友这些天最近有没有收到过他的联系?”

“最近,没问过,应该没有吧,他们收到消息应该通知我啊?”

“知道了。”司徒笑又问了一些关于侯伟南的体貌特征、穿衣打扮、习性喜好之类的问题,就将张丽春送回家中,吩咐她暂且等候,有什么消息会尽快通知她,她收到什么信息也要马上联系警方。

第二天有两个好消息,安排章明和朱珠与晓玲进行了一次面谈,两人都通过了心理分析的测试,而英姐也告诉司徒笑,不出意外,小梦的大名会在这一周的A级通缉犯名单上。

当晚司徒笑就带上了章明,拿了相关文书去收集监控视频,他还需要对自己的组员一个个做有限信息透露心理分析,进行反观察评判。

“笑哥,这是查什么啊?”

“是一起人口失踪的案子,帮一个朋友查。”

调阅了11月9日的监控,叫来张丽春辨认,找到了她的老公,跟着视频一路追寻下去,在一个巷口监控里发现,一名穿着兜帽卫衣的人在巷口接近了侯伟南。

监控只拍到那人背影,个子较矮,侯伟南开始似乎有些诧异和警惕,但很快就笑了起来,和那人一起朝巷口走去,然后就再也没出现在可查找的监控中了。

“你老公的朋友中有与这个背影相似的人吗?”

张丽春表示没有。

“看出什么没有?”司徒笑又问章明。

“这个背影感觉有点熟悉的样子,好像在哪里见到过。”章明困惑不已。

这人穿的衣服,与在“好滋味”拍到的那名嫌疑人穿的卫衣是同款同色。司徒笑没有点明,只是指着侯伟南的脸告诉章明:“注意看他的表情变化,看到没有,刚开始的惊愕,接着是这个……”司徒笑一帧一帧定格前进,让章明能看得更仔细。

“这是警惕,他的身体无意识做出了防卫性动作。”章明跟上司徒笑的思路。

“与其说是警惕,不如说是紧张。你看两人间的位置距离,看他肌肉的紧绷程度。注意看他的手,他不是想拉开距离,而是想靠近,这是一种自律性的紧张,他在克制自己。接下来是这一帧,他笑了,看到没有,明显更加放松了,注意步伐之间的距离,靠得更紧了,步伐更一致了,他在根据对方的步伐来调整自己,为了更适应对方。”

“是个女的!”章明反应过来。

“不错,而且是个很有吸引力的女人。从最开始的表情,明显是陌生人,紧接着就出现了自律性克制紧张,要注意周围环境,这是一条小巷,周围又没有什么人走动,如果女性有足够的吸引力,而男子又不是什么禽兽,就会表现出足够的克制。从陌生到克制到放松,从这段视频看,只用了……不到十五秒。只能是一个看上去不构成任何威胁的柔弱女子,除非是侯伟南的性取向有问题,但我已经走访过张丽春和他的朋友,从他日常行为表现上看,这种情况发生概率极小。”

“那,他有可能不是走失,而是与别人同居去了?”章明有些同情张丽春,感觉像是遇到了抛弃糟糠妻的陈世美。

“不会,就算他碰到了梦中女神一样的女子,一见钟情,也不可能马上就与过去切断一切联系,必要的证件、存款、衣物,和朋友家人的交代,人是生活在社会上的,不是独立存在的。而且就这段视频只能说明,最后见到侯伟南的人可能是一个穿卫衣的女子,并不能直接说明这名女子和侯伟南的失踪有什么关系。”

“会不会是被骗到传销组织里去了?”章明展开联想。

“有这种可能性。被骗到传销组织,头三个月是禁闭洗脑阶段,这段时间传销组织会对新加入的成员进行人身自由限制,但是为了避免引起家人猜疑报警,传销组织会假用新成员的身份给家人发平安信,不会让他们彻底失联。绑票的可能性也很低,一是侯伟南是成年健壮青年男子,身份和穿衣打扮都不符合绑票的利益驱动性;二来养一个人是要吃喝拉撒的,不可能这么多天毫无动静。”

“那他会去哪儿了呢?难道是出了意外?”

“已经查过最近的无名尸体和医院的无名患者,没有查到符合条件的人,而且他失踪时,随身携带着身份证和手机。好了小章,今晚先查到这里,嗯,这个案子是我帮朋友私人调查,你不要告诉任何人,OK?”

“哦,好的,笑哥,还需要我帮什么忙说一声,那,那我先回去了?”

送张丽春回家,司徒笑又和她话起家常,怎么认识的,交往过程,最后司徒笑问道:“小侯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他在福利院的事情?”

“他,提得不多,他就说过那个地方没我想得那么好,小时候……”

司徒笑认真听着,偶尔提问,渐渐勾勒出侯伟南的生平,他听到一个较为调皮的小男孩,两次被领养,又两次被退回福利院的曲折故事:“那他有没有提起过,他为什么没有接受那笔助学金,没有去读书,而是出去打工了呢?”

“没有。我没有问过,司徒大哥,这和我老公失踪有什么关系吗?”

“不清楚。我们了解得越多,对找到你老公的线索就越有帮助。他和他曾经的养父母还有联系吗?”

“没有,他回福利院之后就再没联系过了。”

“好的,别太担心,我会尽全力帮你找到老公,如果有什么消息,不管什么时候,直接给我打电话,明白吗?”

“嗯。”

司徒笑将今天查到的视频资料与高风他们分享:“出了小巷就消失了,肯定有交通工具。”

“但是出了这巷子就是大马路,车流密集,你没法查呀。还有,这个人如果说是女的,穿的又是在‘好滋味’穿过的衣服,很可能就是小梦啊?”

“不好说,可能性有,但是我觉得她的步姿不太对,和‘好滋味’里的人以及小梦还有袁艺的走路姿势都有点出入的感觉。”

“你都知道她们是杀手嘛,做点调整还不容易?还有,这同色同款的卫衣,我交给电子信息处理部那些人,只要这件衣服有独立特征,和‘好滋味’那人穿的衣服独立特征吻合,就能认定这是同一件衣服。”

“晓玲你怎么说?”

“嗯,根据心理分析的话,如果是小梦拐走了侯伟南,从她的心理喜好出发,车色应该是偏白色或者是亮红色,她会选择大款型的SUV或越野车作为交通工具,路虎,或者奔驰、悍马之类的。”

“为什么是白色或亮红色呢?”

“嗯,她内心其实渴望展现自我,这是一种长期潜意识受到压抑的反抗体现,照理说她对颜色的钟爱应该是越绚丽越拉风越好,但是考虑到她的职业,所以通常刻意压制的炫彩会在白和红之间做出选择。”

“好的,如果心理分析准确,范围会缩小很多。我去联系交通部那边。另外一位你们查得怎么样?”

“王述?还没打探到他的下落,当时侯伟南与他一起离开的,他们最初应该是在一起,后来各自分开,要弄清楚王述的去向,侯伟南应该最清楚。”

绕来绕去,又绕回了侯伟南身上,司徒笑决定在侯伟南失踪的事情上继续深入挖掘。和梅恩书同一批放弃接受资助,三个人,一个联系不上,一个失踪了,一个被杀手所杀,这里面有没有什么联系呢?这三个人现在的状况,又和伍家凶案有没有联系呢?司徒笑有一种直觉,查下去!会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

又过了一天,茜姐通过心理测评,但是晓玲给李开然打分很低,因为这家伙听出了苗头,反过来问晓玲是不是在暗中给他们做心理分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司徒笑估计张子成的评测分数也高不到哪儿去,这两个警局老油子都是人精,已经被自己训练成了察言观色和旁敲侧击的好手,晓玲的谈话稍不留意就会露馅儿。

就算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要做心理评测,但是他们肯定能猜到,多半是和伍家凶案有关。

事后司徒笑警告李开然,自己知道就好,不许告诉张子成。

通过测试的茜姐和朱珠,则被司徒笑分别进行有限信息披露的反观察评测;茜姐帮忙查交通监控,注意观察分析红色和白色及其他亮眼的大款型车辆;朱珠则去查侯伟南的基本社会信息,侯伟南失踪前的通信信息。都以私人替朋友调查,代为帮忙,请保密为由。

通过高风的关系联系到电子信息技术部,对两段视频进行了精细化处理对比,由于街角摄像头捕捉的图像无法达到分析精度,所以无法确定同款同色服装的独立特征,只给出了五成相似的结论,基本上同款同色服装都能达到这一相似程度。

而人物行为姿态的数据化分析还没能达到实践运用水平,据电子信息部门的人说再有个一两年,就能投入实际使用了。

朱珠的走访效果自然不会太好,回来就抱怨笑哥,看着反贪局那边快告一段落了,该移交的数据啊,资料啊,都移交了,连一天都没轻松就又被笑哥叫来加班,还没加班费。

侯伟南的通信记录拿回来了,显然在他失踪前也没有联系特殊的陌生号码,失踪之后更是一次通信记录都没有。

案件陷入了僵局,按往常的经验判断,通常这类失踪人口已经遇害的可能性较大,但这次司徒笑不能做出预估,杀手要杀人很容易,没必要费心地让人失踪,或者是直接杀人埋尸荒野?让警方一点线索也找不到,甚至无法立案?

不过茜姐那边有好消息,这次晓玲的心理侧写立了一功,在侯伟南失踪时段前后几分钟内,通过对道路监控的调取,找出这一时段通过的越野和SUV。

对其牌照进行排查,杀手喜欢租车或是套牌,再排除掉同时段的失踪登记车辆,最终锁定一辆被喷涂成荧光绿的奔驰G级套牌车。

方方正正的SUV被喷成荧光绿,真是想不注意都不行,车辆登记发现有套牌嫌疑,然后再调看驾乘人员的相貌特征,发现戴着棒球帽、护目镜,更显可疑。

天网追踪这辆奔驰一直开到世纪金融中心广场的地下停车场,然后彻底失去了踪影。

金融中心是新开发的综合性休闲娱乐商圈,地下三层,停车位上万,每天几乎满负荷运行,来往车辆更是不计其数。在地下停车场内,仅停车场内洗车修车的地下商家就有六家,十六个直通路面的出口车水马龙从来就没停过。

他们肯定在停车场换车了!司徒笑叫上章明,去停车场收集监控。

“为什么肯定是换车了,他们也有可能搭电梯出去啊?”

“从巷口监控消失到那辆绿色奔驰出现在天网中只间隔一分十五秒,还要除去穿过小巷的步行时间,这么短的时间里不可能进行沟通达成某种约定,只能采取暴力胁迫;而失踪者为成年男子,想让他失去反抗能力必须一击奏效,那么他只能是以昏迷或被束缚的姿态进入奔驰车内;金融中心广场是人流密集地,他们从路面行走很容易引人注意,被胁迫者也容易逃脱或是求救,所以只能是换车了,不然就是更糟糕的一种情况。”

“什么情况?”

“弃车藏尸。”

“可是,这里十六个出口,他们换了车,我们从监控里也很难找出来吧?”

“没错,所以我们主要找那辆绿色的奔驰。那家伙块头大,颜色亮,一眼就能认出来。”

“可他们已经换车了啊?”

“记住,追查线索就要顺着线头一条路追下去,许多你觉得极为困难,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只要跟着线索走,就会变得相对容易。比如这次换车事件,如果只想从监控中看出哪一辆车是绑匪换乘的,由于车多密集,又不清楚绑匪和车辆的基本信息,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对吧?”

章明乖乖点头。

“但是,绑匪换车前的绿色奔驰,却给我们提供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这辆车非常打眼,简直就是黑暗中的明灯,只要跟着这辆车,就能收获更多的线索。就现在的情况而言,这辆车在地下停车场莫过于三种情况:一、开进停车场,换车之后没有开走;二、开进维修厂,重新喷漆,换装后开走。这二又分作两种情况:1.维修店知道这是绑匪的车,他们是一伙的;2.维修店不知道这是绑匪的车。最后一种情况,过一段时间之后,绑匪将车开走。

“这三种情况,不管哪一种,都比直接查绑匪换了哪辆车更好查,第一种,虽然有上万车位,但分上下三层,只要将片区一划,沿着区块走上一遍,只要不是眼瞎,肯定能找到那辆打眼的车;第二、三种情况,六家维修店洗车店挨个询问就一目了然,这件事情我亲自去问,最后一种情况比较困难,所以才需要提取监控,要耗一点人力物力。不过我们天网有监控到绿色奔驰从哪个地面入口驶入停车场的,所以只要拿到监控,只要跟着绿色奔驰的轨迹查下去,也不是很难。而且他们换车需要时间和空间,要找到一处人少的地方迅速将人质从一辆车挪到另一辆车,而且驾驶者特征说不定也会发生改变,所以监控中,绿色奔驰车消失的时间长短和行进路线轨迹,有助于锁定在它消失的时段周围出没的车辆。”

章明只觉得听了笑哥一席话,茅塞顿开,这样听起来,找到绑匪和人质换乘哪辆车离开,似乎真的不再是难于登天的事了。

快到停车场入口了,如以往一样排起车龙,司徒笑看了看行车速度,告诉章明:“你来开车,我先下去,问问那几个修理店,你进入停车场通知我,注意沿途观察,两边有没有那种绿色奔驰。”

“喂,笑哥,你在这里下车啊?喂,笑哥,笑哥……你这QQ不好开啊……”

司徒笑一挂挡,一拉手刹,说下就下,后面排队的车按起喇叭,章明只好赶紧换到驾驶座,跟着车流前进。

司徒笑挨个询问完六家修理店,工作人员都说没有绿色的奔驰来喷漆,还笑称:“奔驰耶,谁会把它喷成绿色的,当超跑开啊?”

经过逐一仔细询问,司徒笑觉得合谋的可能性很小,打电话给章明,让他密切留意车道两边的停放车辆,结果章明在电话里回答道:“笑哥,我还排着队呢,还没进去。”

司徒笑赶到入口,果然看见自己的QQ挤在车龙中,慢腾腾地一走一刹,章明开得小心翼翼,还不停有旁边车道的车加塞超他,把他别得经常停下来等旁边的车。

司徒笑拉开车门:“我来。”

章明不明白,这堵得死死的,笑哥来开和自己开能有啥区别。

区别很快就显现出来了,QQ车别开一个空当,然后开始往前挤,稍有空隙就往前挤,入口两排车,愣是让身材娇小的奇瑞左插右插,不停往前挤。旁边司机鸣笛,怒骂,司徒笑只当没听见,环形坡道上居然让他超了六七个车位,章明看得心惊胆战。

最近的时候,车旁后视镜距离旁边车辆的后视镜不足一厘米,几乎就擦上了。

“一辆破QQ,你还怕撞坏它啊?我们这个车很灵活,别的车过不去的地方,我们都能过。”进了地下停车场,开始分流,司徒笑将速度放慢下来,一面思索绿色奔驰可能走过的路段,一面细细打量两旁。

他朝远离出口和主干道的中心区域开,许多司机不知道怎么绕到那里面去,那里有更多的停车位和更少的车流量。

“小章啊,真是辛苦你了,下班后还占用你这么多时间。”

“笑哥,快不要这么说,跟着你我学到好多东西。这看起来好像又是一个大案子啊,要不要报告局里正式立案啊?”

“暂时没有直接和明确的证据,立案的事情我会考虑。不过这群绑匪显然不是一般的专业,这次拿到监控后如果你有别的什么事情就去忙你的吧,不要因为我们职务上的关系你就一定要帮我这样。”

“笑哥你哪儿的话,我有没有事情你还不知道啊?我还想多跟你学几招呢,可千万别赶我走。”

一路上司徒笑都有意无意地向章明传递信息,并接收从他那里得来的反馈,忽然司徒笑停车,朝停车位上一辆蒙着车衣的大体形越野车走去,掀开看了看,又回来,显然不是。

从地下三层绕到地下二层,花了一个多小时,其间司徒笑五次下车去揭人家车衣,章明在笑哥的唆使下揭了三次,终于在地下二层停车场中央区域,司徒笑揭开又一辆大型越野车车衣后,亮眼的荧光绿再次出现在两人眼前。

“就是它!就是这辆车!真的在这里!”荧光绿实在打眼,连章明都能一眼认出来这是疑似绑匪开过的车。

司徒笑叫章明用警察身份去联系停车场的守卫人员,借梯子,看看监控摄像头旁边的特殊编号,根据编号可以直接找到他们要找的监控。

司徒笑看了看车牌,确认是那辆套牌车,打电话给高风,让他找人来采证。

“这不好蛮干吧?我们无凭无据的。”

“就查套牌车呗,报案依据什么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你把人给我叫过来就是了。”

“那就小刘吧,他刚来没多久,还不是很了解办事的程序,我看他专业学得挺扎实的,就叫他过去吧。”

半小时后,刘一凡和高风分别拎着现场勘察箱和物证采集箱赶了过来,司徒笑和章明已经拿到了金融中心的监控。

指纹采集,物证收集,那个小刘确有几分本事,没两下就将车门打开了,司徒笑和高风自然不会放过车身每一个角落。

“司徒,你有没有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高风戴着手套,用滚筒粘着毛发皮屑。

司徒笑也戴着手套,查看窗缘和车厢边缝处,看有没有挣扎痕迹:“我知道,虽然晓玲说她的性格里有一种疯狂的本能,但这种颜色也太夸张了。而且将车停放在这里这么久,无论是从这车的适用性还是小梦的性格,都有些不合情理,更像是特意留了一个尾巴在这里,如果被人查起,就让你查。”

“是啊,这么亮的颜色,只要有人想查侯伟南的失踪,稍微留意就不难发现这辆车,但是看我们前面查的伍家的案子,如果你的那些猜想都是真的,伍文俊是被人杀死的而不是自杀的话,那么那群杀手做事真的是滴水不漏,最起码他们已经成功骗过了整个警察系统,怎么可能留下这么明显的线索让我们查?我很担心这是故意误导我们的伪证。”高风开始给玻璃窗喷雾,查找指纹痕迹。

“我承认你说得有一定道理,但是反过来想想,没有人想过梅恩书的死和杀手有关,如果我们不查梅恩书的死,那么侯伟南失踪百分百不会立案,或者说至少也要半年后才够失踪标准,我们海角市的人流量这么大,每天失去联系的人何止上千,派出所的同志肯定不会重视的。再说,杀手杀一个亿万富翁和杀一个普通人,肯定还是有区别的,如果这是他们的大意行为,那么这就是我们查找线索的最好机会。现在我们要搞清楚的核心问题是,这几个福利院的人和伍家凶案到底有没有关系,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杀手迫不及待地连夜杀死了梅恩书,却只是绑架了侯伟南?这二人的区别对待说明了什么?”司徒笑掀开地垫,放倒座椅,查看有无遗漏。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高风提出假设,“杀手们预先估计了会有警察咬死伍文俊的死亡不放,或者是说他们觉得你这样性格的就会死咬住不放。”

“你这样形容我的性格不对吧?”

“哎,别打岔,他们觉得你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在布局杀伍家人的同时,留了一个后手,杀了几个不相干的人,或者是这样,当时我们不是要保护卓震吗?他们刻意选在我们去医院的时候对梅恩书下手,企图把我们的注意力从伍家凶案或者是卓震身上转移出来,所以你在地下停车场才会遇到有人开车撞你。如果我们继续查福利院这几个失踪了的人,会不会离伍家凶案越来越远啊?”高风用镊子小心拾起一块类似皮屑的组织,准备开始用试剂查看车内有无遗留血迹。

“你的假想完全站不住脚,如果说杀手不仅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连我们在想什么他们都一清二楚,那我们就没的玩了。当天晚上我们是突然决定去医院的,绝不可能是杀手事先埋伏在医院,就等我们去找卓震的时候,在我们面前杀掉梅恩书。”

“我怎么觉得越查越混乱了,我们究竟在查什么?”

“一个中心,伍家凶案的真相,两个基本点:一、什么人出于何种原因,还是单纯出于何种原因,杀手要杀光伍文俊全家;二、梅恩书之死及福利院失踪的两人和伍家凶案有没有直接或间接的联系,为什么是同样两个杀手在同一时间段,杀死了看上去毫无相关的两种人。三条线索:一、溯查伍家背景,恒绿公司关联违法交易,那块硬盘上的视频;二、梅恩书之死,如果杀手认为只是杀害绑架普通人,不会引起警方注意,那么就有可能留下更多线索,这些线索将有可能为我们指出两个方向,一是指向伍家凶案,一是指向第三条线索;三、抓获杀手,直接问出幕后主使,找到真凶和真相。”

“可是现在整个警察系统都已经确认是伍文俊和他嫂嫂因通奸被其哥哥发现,而后伍文俊雇凶杀哥杀嫂,最后事情败露再畏罪自杀,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再远一点,也应该是柏铺村招投标案牵涉太大,有竞争对手不愿伍家独吃大鱼,所以采用了非法手段剥夺对手竞争资格,或是涉及官商勾结以及复杂的派系斗争,最终让杀手杀掉伍文俊全家并将其伪装演绎成第一种情况吧,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只是想让事实的真相说话,你提到的可能性现在看起来,确实是最有可能的一种。但是仅仅是商业竞争,就杀人全家,连妻儿也不放过,这样的对手,是不是太狠了?”

“但你别忘了,卓思琪自身的商业才干也不容忽视,虽然她的私生活我们不敢恭维,但不得不承认,她在商务上还是很有一套的,包括她那个哥哥卓震,如果是我,既然已经开了头杀了伍文斌,那么一不做二不休,恒绿的几个骨干人物卓思琪和卓震也必须剪除,我觉得符合一般的犯罪思路啊。”

“如果是伍文俊死亡之前,我会非常认同你的想法,但是伍文俊的死,让我意识到,当我们按照认为符合犯罪思路去想这个案子的时候,就掉进了杀手们设下的圈套,从伍文斌的死开始,卓思琪的死,伍文俊的死,卓震的死,每一次都是我们觉得,就是这样的时候,事后发现,原来我们错了,是人家让我们以为,这样是对的,而那些线索和思路,也都指向这些看似正确的结果。我们这次的对手,完全洞悉我们警方的破案思路和破案手段,所以他们试图操控我们的想法,才能够一次又一次地将我们引向邪路。”

“那如果不是这样,你觉得应该是怎样?”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才重视梅恩书的死和侯伟南的失踪,因为他们和伍家凶案看起来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我总觉得,他们就和龙建一样,和伍家的案子有着某种联系,同一时间段,同样的杀手。说起来,我们到最后还是只能采用传统的方法,用证据来说话,所以我们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分清楚哪些是真正的证据,哪些是伪造的证据。”

“司徒,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那些杀手生意太好了,所以在布局杀死伍文俊全家的同时,也顺带杀死梅恩书,做做兼职,赚赚外快什么的?”高风证据收集得差不多了,该封袋的封袋,该装箱的装箱。

“如果真是这么简单,我又何必这么烦?现在留给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英姐那边最多还有十天,十天之后,伍家凶案没有重大可疑线索出现就必须结案了。”

“别说英姐那边,反贪局那边宣布结案,你这边也就差不多了吧。”

“反贪局那边我倒是不担心,我有办法让他们结不了案。”

“啊?你不要乱来噢。”

“放心好了,你了解的,我从不乱来。”

10

夏宇,三十二岁,一米七五,地下赛车手,素有珠江三角区地下车神之名。

现在是深夜,他疾驰在五花台车道上。这里是海角市的飙车胜地,最引人入胜的就是那连续八个一百八十度的S形盘山弯道,没有护栏,一不小心就会失控坠崖,又称死亡八道弯。

夏宇本是狂风超跑俱乐部成员,广州地下赛车会冠军,之所以来这里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就是自称中国最牛的极限俱乐部中国星的金主伍文俊死了,少了资金支持,许多极限活动无法展开,中国星里那些传奇牛人纷纷离开另寻枝头。

而当年那些被中国星踩过的、羞辱过的俱乐部联合起来,准备找回场子。

这次一共有八家俱乐部串联,他们不止是要让中国星俯首称臣,而是要让他们关门走人,以后不许再有“中国星”这个称呼。

双方约定,在12月6日,大雪的前一天进行挑战,而夏宇,就是他们高价请回来的助场。因为中国星缺少超跑赛车选手,自从伍文俊死了之后,玩极限飙车的那几个都走了。

夏宇提前了几天来熟悉赛道,虽然死亡八道弯以前也玩过,但有一阵子没在这条路上跑了。

其实夏宇对于和中国星的较量并不在意,因为据他所了解,中国星里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对手,之所以这么晚了还在这条赛道上飞驰,则是因为另一个原因。

他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幽灵赛车手,是否真的存在!

这个传闻是最近才兴起的,出现的时间也就十来天,但传得有鼻子有眼,更有好事者,上传了手机拍摄的模糊视频。

据传说,幽灵车手至少在深夜之后的死亡八道弯出现过三次,那家伙可以以超过一百码的时速过弯,而更离奇的是,每一次那家伙出现都是开着不同的车。

由于赛车手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全部精力都放在路面上,每一次那些人都只看到飞速超赶自己的车影,没有看到开车的人。再加上那令人瞠目结舌的绚丽过弯技巧和不可思议的时速,所有人都认为,那些车里是没人的,是一个幽灵在驾驶。只有幽灵才敢完全不计生死地在死亡八道弯疾驰,毫不减速地进行一百八十度调头,U字形漂移过弯。

除了那两三次在深夜飙车赛时有车手见到传说中的幽灵赛车手之外,其余的传闻就五花八门了,不过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每一次看到幽灵车手开的车都不一样。

越野、面包、三厢、两厢……传说中,就差大客车没被幽灵赛车手开过了。

最离奇的一个传闻,一名车手信誓旦旦地说,他亲眼所见,他自己的跑车,被一辆东风大货车所超,那辆大货车同样是毫不减速地U形漂移过弯,时速绝对超过了一百码……

提速,切挡,刹车,又是一个漂亮的U形漂移;松刹车,加油,三菱车如离弦之箭飙射过弯。夏宇扫了一眼仪表盘,九十五码,目前为止最佳过弯时速,若不漂移根本就无法高速过弯,漂移的基本要领就是需要轮胎定向抱死,时速超一百码过弯,应该是吹嘘的吧?像自己这样的过弯速度,看起来就和一百码很接近了。

夏宇双手稳如泰山,控制好方向,提速,再提速,找准最佳切入点,就是这一刻!切挡,刹车,转动方向,三个动作同时进行,一气呵成!

跑车前轮抱死,在后轮驱动下开始漂移,侧轮抱死,后轮抱死,甩尾,整体漂移……车头就好像被一块磁石吸住,整个车身仿佛围绕一个看不见的圆心,车头画小弧,车尾画大弧,四个轮胎在公路上画出一个完美的U字印记。

瞬间加强的离心力让身体的血液都堆积到一侧,那种感觉,仿佛喝酒将醉未醉、飘飘欲仙之时,心脏如引擎般激烈地跳动,让人兴奋,让人迷醉。

嗡——

第三个弯,九十七码,可以的,自己正无限接近百码时速,熟悉了赛道,自己的漂移更顺,更快……

漂过第三个弯之后,夏宇注意到,宁静的夜空下,除了自己的引擎轰鸣声,仿佛传来一丝不怎么和谐的声音。

这杂乱无章的抖动,这如破锣裂鼓的嘶吼,完全就没有引擎夯动血液的美感,什么破烂二手车?为什么声音会越来越近?夏宇能看到山道下,却无法看到山道上,是在后面的盘山路上吗?

真是令人扫兴的杂音,噪声,甩开它,不想听到这种声音。

切挡,加油,嗡——

第四个弯,心情受到影响,九十二码,那声音还在!

第五个弯,九十四码,为什么感觉那声音更贴近了?原本相距三四个弯道,现在感觉好像只差两个弯道了,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本来是一曲宁静的钢琴月下奏鸣曲,现在仿佛有人突然端起机枪,一阵突突突地乱扫,所有的美感都被破坏殆尽,什么破车?

第六个弯,八十八码,最差成绩!夏宇觉得自己的情绪都被那噗噗噗的引擎声给影响了,仿佛有人在电梯里放了一连串的屁,这么破的引擎,怎么不冲出弯道,摔到山下去?自己还能在夜里看个焰火!

在驶离第六个弯道之后,夏宇的愤怒陡然转化为讶然,不对!那破锣嗓子般的引擎声更近了,仿佛距离自己只有一个弯道之差,就在自己头顶上方!

那么破的引擎,应该送到回收站进行人道毁灭,只需听到那引擎声音就不难想象那辆车是何等砢碜,恐怕就是一个车架子加上四个轱辘,这种车怎么可能追上自己!

除非……是那个传说中的幽灵赛车手!

一阵热血直冲头顶,若急速的飙车带来的是刺激与兴奋,那么偶遇传说,很有可能是某个在飙车技术上比自己更加高明的存在,夏宇激动得浑身发抖。

对方就在自己身后,并在高速接近之中,让我来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夏宇很快恢复了冷静,感觉自己的触觉灵敏,各种感知都得到大幅提升,这就是人在极度兴奋的情况下肾上腺素飙高的结果。

果然没有对手,就找不到这种紧张的压迫感啊。我要看看,这个幽灵赛车手,究竟有多厉害!

排气喉喷出淡蓝色的火焰,引擎在咆哮,一如夏宇亢奋不已的内心。

嗡——

两道平行的霓虹尾灯在空中拉出残影,仿佛在漆黑的夜空画出炫目的彩带。

嗡——

盘山公路旁的小草在微微颤抖,汽车驶过带起的涡流令它们战栗。

提速。

再提速。

还可以提速!

夏宇只觉得自己的精神和体能前所未有的好!

这正是自己的最佳状态!

第七个弯!

切入!

转!定!漂!

完美!

夏宇在心中给自己默默点赞,同时一瞥仪表盘,九十九码,无限接近传奇,在夏宇的记忆里,似乎还没有任何人在死亡八道弯跑出这样的弯道速度!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卵用!后方那破锣般的引擎声依然在稳定地接近中。夏宇刚转过第七道弯不久,就从后视镜看到了后方车辆的两盏大灯。

幽灵赛车手!

握住方向盘,稳若磐石的双手不自觉地一抖,夏宇知道,自己除了兴奋到浑身战栗,还有一丝丝惧怕。

怎么可能?明明自己的弯道漂移已经无比完美,后面那辆车怎么可能追上来的?难道他的过弯速度比自己还快?那是人力可以做到的吗?难道真的是鬼?幽灵?

既然如此,那就在直道上拉开距离,改装过的三菱跑车,怎么可能输给一辆那种破车!

死亡八道弯,越接近山脚,弯道之间的直线距离就越长,在这最后一道弯之前,自己还有4.3公里的直线加速距离!

一百四,一百五……一百七,一百八……一百八十五……

不能更快了,氙气远光灯在如此深的夜里,照射距离也是有限的,这条盘山路的限速是八十码,一旦超速过多,等车手看到弯道时,制动刹车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有经验的赛车手都会在入弯前提前减速,以确保自己的安全切入和漂移。

可是后面的车灯——怎么会越来越近?他的时速到底有多快啊?不是一点点接近,而是高速接近中,后面车辆的时速绝对超过二百码,这种速度,它不怕冲下山崖吗?

夏宇觉得自己无法理解了,这是玩命吗?

随着后面车辆的接近,夏宇也才听清,那破锣嗓子的引擎声并不是引擎发动机的声音,而是来自后面车辆的顶端。它的顶上绑了一个圆筒形的音响,就是人们俗称的炮筒,音响里正发出震耳欲聋的超现实主义音乐,好像是国外的说唱音乐,吐词极快又不清晰,背景打击乐器怎么造成更大的杂音怎么来。

夏宇开始减速,准备入弯,却见身后的车辆丝毫没有减速痕迹,但对方似乎怕闪到自己,还将远光切换为近光灯了。

轻松地变道,轻松地超越,在夏宇看来,对方简直就是直奔悬崖下而去的,看着对方的尾灯,他依然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不减速?为什么不减速?

三菱赛车落在后面,但在被超越并排时,夏宇还是看清了对方的车型。

那是一辆看起来有些可笑的两厢车,它比普通的小车还要小一号,看起来有些像玩具车或是那些私人改造的电动四驱车。那比奔奔或QQ还要小啊!

而且,除了车背顶着一个大圆筒,车的引擎盖也是开着的,引擎盖上还有一个很可笑的像小丑鼻子一样的进气孔,随着车辆高速行进,那引擎盖一翕一张,就像默剧片里的人在无声咧嘴而笑。那引擎盖的两端应该是被绳子一样的东西拴在车身上吧,不然这样的高速早就被掀翻了。

那四个轮子也一看就不是小车的原配,就像一个小孩却长了一双畸形大脚一样可笑。

虽然没看到车标,但从整个车辆外形,一看就是五万元以内的垃圾货,这种东西是怎么跑出二百码的时速的?自己这辆订制三菱跑车,光在改装上就花了不下五十万元,虽然比帕加尼、布加迪等顶级跑车还差了几个档次,但绝对是专业级的赛车了。

这到底是什么鬼?

要进弯了,我看你怎么过!夏宇心理素质过硬,虽然受到了惊吓,但依然保持着自己的节奏,不受那幽灵车奇葩外形和喧天杂音的影响。

那小车也开始减速了。你妹!它不是减速,它直接急刹了!

看着那奇怪的小车开始在直道上打横,跟在它身后的夏宇惊出一身冷汗,这是怎么回事?失控了吗?会直接掉下山崖还是和自己相撞!

不对!那辆小车做了一个长程漂移,它是在打横并使车头车尾发生掉转,没错,这么短的距离,它不直接急刹根本就控制不住惯性,稳稳甩出山道的!

四个车轮直接在地上画出四道黑色的胶印,伴随着青烟腾起,发出刺耳的“刺啦”摩擦音。

灯光下,夏宇看到了那个幽灵赛车手。之所以难以被人发现,一是赛车都专注于自己的节奏,那车来去如风,还没看清就被甩开了;二来,那车手并不高大,就和他开的那辆可笑的小车一样显得有些小巧。

夏宇也开始漂移入弯了,两车的相对速度较为接近,夏宇也看得比较清楚,那车手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像个学生,脸上带着稚气,但那动作却娴熟无比,还微笑着向自己打了个招呼。

副驾驶座上还坐着一个中年大叔,难道是他父亲?看起来不像啊?夏宇只是匆匆一瞥,不敢分心,马上专注于自己的过弯漂移。

另一边,那辆小车已经完成了掉头,但巨大的惯性驱使它仍朝着弯道外冲去,这时候那驾驶员似乎完成了换挡,两个前轮开始飞转,小车开始反向加速。

夏宇入弯漂移开始,正好看到那辆小车的两个后轮已经冲到了弯道外面,悬空,而小车的两个前轮正吃力地将小车往前拽,整个车身循着惯性依然做着侧向漂移。

终于,小车的两个前轮抓地力超过了小车的惯性,将两个后轮拽回了弯道,四轮着地,那小车飙射而出。

看清楚了整个过程的夏宇终于明白,对方是如何在弯道上进行高速漂移的,它做的不是常规的“U”字形漂移,它直接做了个“V”字形漂移,更短的直线距离,更果断的掉头,更快的反向加速……它的过弯时速绝对超一百码!

只是,这种漂移的难度比常规漂移何止大了一倍,那辆小车几乎有半个车身悬空在山道外!

这需要车手对小车的漂移惯性、离心力和驱动抓地力有着绝对的掌控,任何一个疏忽就会车毁人亡,一般的车手,连尝试这种漂移都做不到吧?这简直是在搏命!

过了弯道,夏宇已无心去看自己的过弯时速,只看着那辆外形滑稽的小车越去越远,霓虹尾灯渐渐变成了夜空下的两粒星辰,终告消失不见。

这就是传说中的吃尘都追不上吗!夏宇将车缓缓停在路边,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必须停下来平复自己内心的震撼,可笑的小车、稚嫩的车手、可怕的速度、可怖的过弯技巧,夏宇望着天边的星辰,心想:那到底是什么鬼!

“哦西死吧歌腻西吧轰轰哈尼拧家……”巨大的炮筒音箱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小车窗户随着音乐一阵阵地抖动。

“这么晚了,很扰民啊,师父,不要开得那么大声啊。”艾司高声喊道。

“老子就喜欢听,好好开你的车吧!”贺柱德吼道:“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要注意美感,你看你拼的是什么玩意儿?一点美感都没有,四个车轮都不一样大,你不觉得这车开起来始终是歪的吗?

“这奥拓车前箱那么小,V6引擎那么大,根本装不下啊,能把冷凝系统和传动系统拼在一起已经不错啦,外侧轮胎大一点,不是才好增加抓地和摩擦吗?

“够啦,别开那么快,赶着投胎啊!”

“已经很晚啦,回去恩恩会骂的。”

“那几个小丫头早就睡了,你什么时候回去,她们知道个鸟啊。”

“每天睡眠不够,对皮肤不好。”

“所以叫你不要整天和那几个丫头混啊!说的话都是娘们儿说的。我靠,前面又有一辆烂跑车,给我超过去!”

“哦。”

艾司一手不离挡杆,一手控制方向盘,两只脚像踩风琴踏板似的在离合、刹车、油门之间不停切换,但他做起来游刃有余,像踏着舞步的舞者,没有丝毫滞涩之感。

远光切近光,外侧左打,仪表盘上的指针牢牢顶着红色标尺的末端,超了过去。

“哎,最后一个弯道了,来,漂一个,让那个菜鸟看看,什么叫深V漂移。”

“哦。”

一脚踩死,方向盘左右拨转,车头掉转,左三圈,右三圈,加油……

“叫你不要每次漂都把两个后轮甩出去,很危险的!”

“这速度和距离,就是要甩出去啊,我算过了,很安全的。”

“算毛,要是你算错了呢?”

“我不会算错。”

“假如你算错了呢?”

“没有假如。”

“得切那克死吧纳塔哦已苏吧岗宁,特切哦吧强宁……”小车微微倾斜着,带着锣鼓喧天的噪声,一路远行。

11

艾司到家已是深夜,虽然有请假,但是估计恩恩心里还是会不爽。第二天一大早,艾司早早地起床做好早餐,心形的荷包蛋配上番茄沙拉,营养丰盛,口味清爽,希望恩恩的心情会好一点。

“哇!艾司,今天什么好日子啊,做的早餐这么可爱!”雅欣迫不及待地用手抓起沙拉就往嘴里塞,“嗯,嗯嗯,好吃。”

“没有啦,今天周末你们还要补课,很辛苦啦,今天中午我做个更好吃的。”艾司傻笑。

“哎,不错啊。”连挑剔的恩恩都没意见,艾司心中大定。

恩恩心情果然不错,看来没有追究昨晚晚归的事情,艾司知趣地不提。

三个女生风卷残云般扫荡了艾司精心准备的早餐,拎起沉重的书包准备往学校赶,临走前,恩恩冲艾司一笑,扬眉道:“谢啦,艾司。”

艾司一愣,谢什么?早餐天天都有做啊?只听恩恩又补充道:“没想到你的文笔提高了这么多,难怪赵磊都夸你,嗯,文风看了肯定会感动的,我都被感动到了。走啦!下次再帮我写一封!”

什么文笔?什么文风?艾司看到恩恩满眼都是小星星,走路都开始蹦跶轻飘起来的样子,忽然反应过来,难道是说帮忙写情书的事情?可是我还没写啊?“哎,恩恩啊……”

艾司一开口,走到最后的婉儿转过身来,竖起青葱般的食指,放在她的唇上,给艾司递了个眼色。

艾司嘟起嘴,原来是婉儿帮忙写的啊,婉儿真是的,干吗帮恩恩写情书啊!看到艾司的怨气,婉儿用一个甜甜的微笑安慰了艾司一下。

艾司心情落落地关上门,还要搞卫生洗衣服然后去医院,为什么一听到恩恩要把情书给那什么司徒文风自己就这么失落呢?今天一整天心情都不好了。

在医院,做完常规护理和帮徐大爷额外加了一个钟的艾司独门按摩,停下来休息一下。

蒋大叔趁机问道:“艾司啊,今天下午你有没有空?”

下午?艾司想了想,中午帮忠伯,给恩恩他们做了午餐之后,今天亲苹果休息,昨天才做了特训,师父说今天晚上要挑战新对手,一天都让自己放松休息,下午应该没有什么事。

“有空啊。”

“那好,下午李阿姨带你去终南山会所。”

“可是,我,我真的做不来的……”

“就是去看看,去看看就好,没叫你一定要做什么,到时候还不是你自己喜欢,对吧。”

中午艾司做了大骨熬汤,秘制的牛扒和红烧狮子头。虽然对恩恩和司徒文风同学之间的事情很心烦,但在食物制作上,艾司还是下足了功夫和配料,那味道好得,绝对让人恨不得连舌头都一块儿吞下去。

在学校里,看着恩恩眉飞色舞,显然已经奸计得逞,在尝了狮子头之后又大呼小叫,说什么这个味道一定要给文风留一个,让他也尝尝,艾司顿时心情郁郁,很不是滋味,憋着一肚子气离开了学校。

下午在约定地方见到了李阿姨,跟着李阿姨上了公交车,赶往终南山会所。

终南山会所也在西边,出了西三环,就渐渐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大山像伏兽一般横陈在天边,绿色渐渐取代了灰白之色,湛蓝的天空和微寒的凉风让人一吐胸中的浊气。

下了车,艾司深呼吸了几口,胸肺都感到一些凉意,已经冬天了啊。

草绿色沿着山势往上,次第泛黄泛红,仿佛给大山铺了一层绒毯。会所在离公路两三公里的地方,有一条笔直宽阔的车道直通门口。

门口有个大的圆形草坪,正中竖着一块十来米高的巨岩,上面刻了“终南山会所”五个字。大门对面是个很大的停车场,据李阿姨说里面还有专门的直升机停机坪。

大门不像一个会所的大门,而更像游乐园或公园的大门,车道、无障碍通道、人行道和盲道井然有序地排列着。

在大门外就看到里面大片的草坪绿意盎然,就像高尔夫球场一样平整。

艾司还注意到,在门口站岗的保安身形笔挺,表情严肃,这根本就是在那些政府机构前站岗的武警叔叔啊!

终南山会所坐落在半山腰一处山坳里,背后的大山挡住了南下的寒流,会所里气候宜人,处处鸟语花香,大片的草坪,别致的园林,来往都是电动小车。

李阿姨介绍说,里面有巨大的天然温泉,有极佳的疗养效果,这里的伙食和服务都绝对是一流的,能到这里养老的人,都是退休的大官和有很高社会地位的富商,所以说话和做事都一定要小心,不能粗心大意。

接待他们的就是蒋大叔的那位朋友孙书岙,也是几十年工龄的老护工了,带着他们在疗养院里走了一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他和李阿姨也是很熟识,两人相谈甚欢,两人也不知多久没见面了,谈着谈着,就将艾司一个人落在了后面。

艾司一个人在后面好奇地东瞧西瞧,等他回过头来已经没看见李阿姨和那位孙大叔了。

不过现在的艾司,不会走丢了就哭鼻子了,他记得进来的路,记得在假山瀑布旁边有一片人工果林,果林的另一头有一栋很精美的建筑。反正李阿姨他们也不见人了,艾司便朝着自己向往的建筑走去。

这是一栋三层小楼,房顶尖尖的,第三层楼挑出来一个大大的平台,平台上同样有园林造艺,像个空中楼阁,艾司便跑了上去。

楼道里几乎没有什么人,现在是下午活动休息时间,艾司上了平台,看到上面同样有大片的草坪和精心装扮的园艺,水榭楼阁,巨石小山,这是一个园中园。

很多老人在羊肠小道上遛鸟,散步,打太极,各行其是,不亦说乎。艾司就像个好奇宝宝,无比新奇地四处打量着,一直走到平台的尽头。

雕栏外,视野开阔,下面迷宫般的人工园艺尽收眼底。更令艾司惊喜的是,远眺,视线直接越过了山坳,能看到大海。

站在平台边缘,就有登顶泰山而临东海的感觉,视野开阔,一望无际,那波澜壮阔的湛蓝大海和海上漂浮的点点白帆,仿佛化作视野中流动的画卷。明明极远,却仿若近在咫尺,如同手可摘星辰一般,似乎只要一伸手,就能将那小小的游船捏在指尖。

艾司撑在栏杆上,半身探出平台,目不转睛地眺望着大海,只需长久凝望那偶尔涌起的一线海浪,就能抛开心中积压的所有阴霾。

艾司正看得专注,忘我之时,听到身后有个声音说:“小伙子,别伸那么远出去,小心掉下去了。”

艾司不好意思地将探出平台的半边身体收回来,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原来是在平台边下棋的两位老人,估计是看自己趴在围栏上伸得太出去了好心提醒。

“咦?杨伯伯!”艾司一眼就认出来了,下棋的其中一位老人,正是帮助夕诗姐姐登上好梦想舞台的杨第舟杨老伯。

“你是?”杨第舟有些疑惑地看着艾司,对这张秀气的小脸有印象,但年纪大了,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自己在哪儿见过。

“杨伯伯,我是艾司啊,电视台,民艺秀,我们见过的。”艾司满是欣喜地跳到杨第舟身边。

“噢……我记起来了。”杨第舟笑道,是那个小伙子,哭得叫一个惊天动地:“你那个姐姐,后来参赛了吗?”

“嗯,她还拿了月冠军呢,可厉害了,下个月还是下下个月,她会去北京参加总决赛的!”艾司喜滋滋地向杨伯伯汇报成绩。

“啊,不错不错,那就好那就好。”杨第舟点头。

“嘿!”这时候,和杨第舟下棋的另一位老者着急了,“该你走了,别老是说话,你就要输了!”

艾司注意到另一位老爷爷,看起来比杨伯伯年纪还要大,微微谢顶,一头白发,但精神很好。

杨第舟走了一步,那位老者哈哈大笑:“将军!这局你又输了,这下你怎么跳也没希望赢回去了。”

杨第舟道:“老班长你莫急,让我想一下。”说着皱眉苦思起来。

他们下的象棋,艾司在恩恩的小木屋里无聊的时候就玩过,他记了好多棋路,后来自己也懂了一些,在QQ象棋里是三级大师。

艾司看了看棋面,确实杨伯伯似乎被将死了,形成一个残局,但还不算绝杀。虽然知道观棋不语真君子,想到杨伯伯帮过自己,艾司开口道:“跳马。”

杨第舟想了好几招都觉得后续无力,还是会被将死,这时候听艾司在旁一说,觉得跳马之后,局面更加胶着,看不太清,死马当活马医,姑且一试。

“下士。”“平炮。”“上兵。”……艾司指点了七八步之后,对面老爷爷又走错了一步,那大好的局面居然没了优势,杨第舟不禁得意起来:“嘿嘿,老班长,好像你赢不了啊?”

那老爷子端起保温杯喝茶,连连咂嘴,这盘棋被那小伙子左支右绌,居然让老杨从自己铁桶般的围困中杀出一条生路来,兑子之后,好像是个平局。

老爷子不禁多看艾司两眼,这么年纪轻轻,棋力很高啊!

又走了两步,果然兑子,然后求和,老爷子叫道:“来来来,小伙子,你来陪我下。”

杨第舟也主动让出位置:“来,你……艾司,你来陪连爷爷下两盘。”

艾司给杨伯伯另寻了一张椅子,这才坐下,棋子归位,布局对垒。

交谈中,艾司得知,这位连敬远连爷爷是杨伯伯的老班长,他们两人都是在部队上靠军功升上去的,转业后回到地方,参加过中越自卫反击战,可谓过命的交情。

而连爷爷也从杨第舟那里听了艾司帮赛夕诗参赛的故事,对艾司颇有好感。

如今连爷爷已经年近八旬,没有别的嗜好,就是喜欢研究象棋,拿过省级个人象棋赛的前十。

杨第舟本身棋力要差了许多,和连敬远下输多赢少,连敬远觉得很不过瘾,偏偏这会所里能和这连老爷子这种近乎专业棋手下棋的人又不多,艾司的出现让连老爷子眼前一亮。

纵是如此,连老爷子还是低估了艾司人形棋谱的威力,在与电脑特级大师下的时候,艾司可是将各种开局熟记于胸,那些都是国家特级大师多年钻研的心得荟萃。

艾司开局几乎不会走错,开局十几步棋之后,整个局面就开始占优;中盘变化较多,连敬远又能扳回一点;到了残局,艾司的强大计算能力开始逞威,接连赢了三局。

那连敬远却是越输越欢喜,输得两眼放光,因为艾司的棋力和他相差不大,每次赢都是最后赢那么一步,不是说棋艺相差得自己完全束手束脚的感觉,这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个中喜悦,实在不足以为外人道哉!

闲聊中已经得知,这个小伙子是跟着护工进来看看,估计是被人推荐来做护工的。尤其在得知这小子从来没去过正规棋院,就是在家自己下着玩就下出了这种水平,连敬远大喜过望,开口便道:“好!小伙子,你不是想在这儿打工吗?你就留下来做护工吧,别的什么都不用做,天天陪我下棋就好了。”

“啊?”

杨第舟在一旁含笑告诉艾司,这位连敬远爷爷本该去北海道西山疗养院享受特护疗养的,只是老爷子的家在南方,子女也都在这边工作,年纪大了不想离家太远,所以连爷爷的儿子和几个生意上的伙伴一商量,就共同出资兴建了这所终南山会所。

所以连敬远在会所招聘人员方面还是很有话语权的。

艾司不禁好奇道:“既然连爷爷你家在这里,为什么不回家呢?”

连敬远和杨第舟相视一笑,带着些许苦涩无奈。杨第舟告诉艾司,连敬远的两个孩子都忙于工作,经常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而且两对夫妻都是夫妻双双工作,各自有各自的事业,第三代孙儿辈现在都在国外读书,老人家一个人在家里很是孤独。

连敬远老伴儿走了之后,守着偌大的空别墅,反而对老人身体不好,隔三岔五就要去疗养院休养几个月。他孩子孝顺,索性为老人量身打造了这间会所,让老人在这里找到许多老伙伴,而且会所的医疗条件和护理系统,远比在家里请保姆更有优势。

连爷爷也告诉艾司,在国内,只是某些观念难以接受,事实上在国外,养老体系更加完善,像自己这种经常生病的,子女又不在身边,就更适合入住这种疗养会所,不给子女添负担。

艾司不解道:“可是,如果连爷爷的孩子真的孝顺的话,就应该多在家陪着爷爷啊。”

连爷爷解释说,孩子们都有孩子们的事业,他们也有一家子人,他们还要照顾他们的孩子,要为他们自己的孩子创造更好的条件。“我们这些老辈人的观念啊,就是不给孩子添麻烦,不给社会加负担,我要是自己能动,我就自己照顾自己,我要是动不了了,还有疗养院可以照顾,算是国家对我们这些老军人的一点特别优待吧。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啊,可不是怎么想法活得更长久,人都是要死的,活着,我们就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做不了了,我们也不会留下什么遗憾,反正该走都会走,只是这个过程呢,能尽量少一点痛苦,也不用让子女为自己老操心,这就很好了。我们国家的疗养院和一些临终会馆,在这方面才刚起步,还需要摸索。怎么样?如果你觉得照顾一群老大爷大妈不会让你心烦,不妨留下来试试?”

连爷爷第二次发出邀请,艾司还是那套说辞:“可是,我没有时间。”

艾司开始掰着指头数起来,早上要搞卫生,然后要帮助蔡婆婆复苏治疗,中午要帮忠伯,下午要去亲苹果幼儿园,晚上要陪师父,还要去中国星参加活动,中间少有的空余时间还要照顾恩恩她们的生活起居……

连爷爷也没有强求,呵呵地听着,笑着评说两句,艾司还是个大忙人啊!一旁的杨第舟看出来,老班长是真心喜欢和艾司一起下棋,这个少年或许就和老班长小孙子差不多年纪吧,于是从中协调道:“这样,老班长,待会儿让老于给艾司一个出入的牌子。艾司,刚才看你和老班长下棋也挺开心的,你有空就过来陪连爷爷下棋好不好?”

艾司眼睛一亮,这个意见倒是可以接受,刚才和连爷爷下棋也挺高兴的,这是艾司第一次和别人面对面地对弈,连爷爷心性和幼儿园小朋友差不多,偶尔还要赖皮,很合艾司胃口。艾司便愉快地答应下来。

这时候,大头打来电话,那件事有眉目了,让艾司赶快过去。

艾司又和李阿姨打电话联系,刚才下棋下得兴起,给忘了,艾司怕李阿姨找自己找得焦急,结果电话打过去,李阿姨和那位孙大叔聊得正开心,压根儿就把艾司给忘了,听艾司说遇到了熟人,要先离开,叮嘱了几句,也没说什么。

艾司拿到了会所出入证,和杨第舟一同离开了终南山会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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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杀档案(共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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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猎杀档案4:死亡陷阱》(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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