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酒后久候

第十七章 酒后久候

月缺看着身边的男人。

问道:“你后悔过吗?”

“当初不辞而别,或者留下?”

“我是个军人。”苏敬武摇头,“其他的一切假设都没有意义。”

也是,不管从什么角度讲,过往一切皆成定数,在美好的假设都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人愿意活在过去,同很多事情失之交臂之后,还剩下的选择依然很多。生活和世界都在向前,谁停下脚步谁注定被抛弃、被淘汰,在我们前进的同时,必须去忘掉过往的人、过往的事,才有足够的储存空间去接纳新的东西。

襄城的烈酒很烈,一坛可以醉倒一头牛,月缺喝下三碗,已经觉得头晕。

苏敬武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他已经喝了两坛,大将军醉了,只是他手中抓住的酒坛还悬在空中,证明他并没有睡去。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俗话说酒后吐真言,这两种人的话最真。大将军的命比顽石还硬,人高马大,一脸威严,不似短命相,但他真的醉了。

月缺看着将军,不,此时应该称他为男人更加合适,不知道他的话有几分真实,只是他疑惑的是这个男人为何会跟他说这么多话,既不是多年好友,也没有过命之交。男人心里的秘密应该藏得很深,埋在几十米深的黄土里,上面还要放个空箱子做掩饰,想要一直强大,就必须时刻守着脆弱。

月缺坐在桌前,灯光照不亮他身后的黑暗。

苏敬武呵呵笑道:“我喝醉了。”

月缺说道:“是将军太累了。”

苏敬武敲了敲手指,“我是个粗人,小时候没有进过学堂,不懂什么大道理,到如今也仅仅只是识得几个字,不管是作为将军还是匹夫,说到底我都是一个俗人,俗人不知内心疲倦,怎么会觉得累?”

炭火在慢慢寂灭,上面腻了一层厚厚的灰,风吹进来,将炭灰扑的到处都是,暗淡的火炭瞬间亮起,像是打盹中的双眼。

“井底有蛙,独坐枯井一生,到死的时候心中也只有井大个天,那便是他全部的世界,各地寺院里的和尚敲了一辈子的木鱼,自甘禁锢在一处破庙,除了心中的佛就是手里的经书,最后他们把自己的脑袋也敲成了木鱼,你说他们到底是无知还是愚蠢?”苏敬武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他,眼中带着期待的笑意。

月缺摇了摇头,不知道他话中的意思。

“但他们应该是满足的吧,不知道全部的故事,自己的理解就是整个世界,痴于心中所想,又怎么会累?所以有人羡慕傻子,我想我可以理解。”苏敬武闭上眼睛,继续说道。

苏敬武不是傻子,也不是个无知之徒,他是南国的征西大将军,是陛下给予厚望,西行讨伐的刽子手,于是月缺说道:“可惜将军不是个痴人。”

“是啊!”苏敬武叹口气,像是要吐尽所有的怅然,他撑着身子从椅子上坐了起来,身形笔直的如一道塑像,“所以我也会累,所以我永远也不会觉得满足,青涩的时光早已在我的生命里过去,如今我为何还要撑着疲惫的身体苟延残喘?回首看看我的过往,父母早亡,亲身背叛了我所爱的女人,纵然如今贵为征西大将军,可我现在还剩什么?”

苏敬武握紧拳头,拳劲挤入掌心,撑的指骨发白。“砰”,指尖的巨力轻易的捏碎酒坛,碎片散落一地,他松开手,狠狠的说道:“可是我不甘心。”

“晋阳和周武不灭,我征西大军不能永驻西海,我怎么能觉得累?”

他将手放在两侧的扶手上,全然不顾被碎瓷片割开的伤口,鲜血从指间悄悄滑落,滴在他破旧的棉袄上,像是一朵接一朵不停盛开的桃花,越来越红,开的赏心悦目。

他竖起眼睛,身上再没有一丝酒意和困意,眼中的莫名火焰烧的越来越盛,让人不敢直视。

月缺沉默良久,然后端起碗向他一扬,一饮而尽。

月缺再一次说道:“让大将军久等了。”

苏敬武这次没有回话,反而低下头,怔怔的看着滴落在胸前的血水,像是在欣赏一幅发黄的画像。

苏敬武坐在椅子上,手间的血慢慢凝固,胸前的殷虹顺着棉线扩散,越来越模糊,然后渐渐发黑,像是常年累月怎么也洗不掉的顽固污渍,最后他将脑袋靠在椅背上,一夜再也没有抬起。

月缺干掉碗里的酒,看着身前靠在椅子上的男人,酒意冲入脑海,他也不抵困意,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

……

ri上三竿,又有一天大好时光。

月缺揉着沉闷的脑袋走到帐外,昨晚的酒意还没有彻底过去,倒是此时口中发干,渴的厉害。温软的阳光落了下来,暖在每个人心头,苏敬武手中拿着酒坛在大口的喝酒,见他过来,便将手中的酒坛递到他面前,笑道:“醒了。”

月缺微微点头,皱着眉摆了摆手。

苏敬武说:“烈酒伤身,醉后醒来接着喝两口,不至于伤胃。”

月缺听完他的话,疑惑中接过酒坛,微微抿了一口。

苏敬武扔给他一个水袋,转身向闹市走去,说是闹市,只因平民人口所占较多一点,边城混乱,倒不是真正有多热闹,许多年轻有本事的人要么早早去了别的地方,远离混乱安身立命,要么就去从了军,还留下的大多都是一些老人粗人,也有人是因为舍不得生活了多年的地方,再加上这里安好了无数年,而选择留下。

大将军常年待在军营中,深居简出,城里的百姓没人认识这个身穿棉袄的高大男人就是征西大营的首脑人物。

城中有家酒楼,被曾经一个文豪大家在牌匾上提名“从前”,这座酒楼从那时开始就叫从前酒楼。月缺跟着苏敬武走了进去,大将军坐在熟悉的位置上,想来必是这里的常客。老板娘三十多岁,身姿丰满,笑的花枝乱颤,热情的问他们吃什么菜,显然对这位身穿棉袄的爷很有印象。酒楼分两层,下面主要供饮食,上面大多是包厢,有钱的客人可以订座雅间,点几个小菜,听个小曲,以月缺的耳力可以听见楼上隐约的琴音和姑娘的娇笑,显然这个酒楼并不是一味的做着正经生意。

苏敬武见他沉默,知道他听到了别的声音,对着他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显然这种小事并不能惊扰这位久经沙场的将军。

他们坐在楼下偏僻的一角,几道小菜一壶酒,很快就端了上来,sè泽上佳,口感触动味蕾,在舌尖一触即化,想来烧菜的厨子明显不是幕城那种三流货sè。

苏敬武嚼着牛肉,喝着热酒,幸福的滋味有感而发:“怎么样?这个楼里的厨子是整个襄城最好的厨子,纵然在都城也有进入御膳房的水平,你运气很好,我和这老板娘熟,他知道我嘴挑,一般人做不出令我满意的味儿,也只有我来了,那个厨子才亲自动手。”

大将军的眉间尽是得意之sè,也不顾说话的时候乱飞的唾沫星子。

“这么说这家酒楼的主人知道大将军的身份?”月缺停下筷子,好奇的问道。

苏敬武摇摇头,只顾往嘴里夹菜,“大概能猜到我是军中的重要人物,只是不明确我的真正身份罢了。”他咽下口中的肉,抬起筷子指了指月缺,说道:“你要知道,酒楼和ji院这种地方,龙蛇混杂,是收集消息的最好地方,你在这里能听到边关的战事,能听到各国的秘闻,包括哪个大臣的儿媳妇生了个儿子,和这个大臣长的很像,比如军方的哪个将军新纳了个小妾,听说和他死了多年的妹妹是一个名字……”

这时老板娘迈着莲步走了过来,略带娇羞的给他们倒酒。

苏敬武端着酒杯,看着老板娘摇摆的腰肢,略微失神。

月缺问道:“这会儿又是我沾了将军的光了?”

苏敬武瞪了他一眼,然后微叹一口气,说道:“这女人也不容易,说来一个寡妇支撑起这么大个楼子,也辛苦。”

月缺打趣道:“将军和她也算相熟,暗中没少帮忙吧?”

苏敬武老脸一红,干笑两声,解释道:“哪有此事。”说完他端起碗饮尽酒水,还不忘夹片牛肉放进嘴里狠狠的咀嚼。

月缺回想起酒楼外面门匾上的两个大字,铁画银钩苍劲有力,肃杀之中还隐隐暗带着一份失落,想来当初题字之人必定在此茫然四顾,见他人欢声笑语,不见自己归处,心绪难免低落。

月缺和苏敬武在城中吃着小菜,全然不知此时有人心急如焚。

寒风扑过江面,带着另一个国家的气息。

白雾江上有一座铁索桥,能容一队人并过,能在白雾江上架起这样大的一座桥,不仅要感叹前人的智慧和技艺,还要赞扬人们强大的好奇心和交流探索yu望,这里是最简易的一处通道,除了码头边上的船只,和大江沿途的船只,这里便是贯穿两国唯一的捷径,两边都有双方将领把守,检验过往行人。铁桥很长,建造的年代也过于久远,上面的铁板可见斑驳锈迹,人走在上面必须保证不往下看,胆小的人见着无边的江面,会吓得腿软,大风天气也禁止行人通过,因为大风会吹动铁索的大桥不停的摇摆,像秋千一样,难免不出事故,这样的一处铁桥说是简道,不如说是险道,许多商人即便宁愿多花些钱渡船过江也不愿走那座桥,只有深资胆大的商队才选择从那里经过。

这样的一座桥明显不适合作为行商要道,更不可能用来率军过河。

尤其是在当时造船技术已经有所改善的时候,很多人都想不明白,这座桥建造的初衷到底是什么?

今天有人穿过了这条通道,顺手杀了南国对面铁桥上的守将,带着满身鲜血与疲倦,像风一样掠过铁桥,出现在了铁桥这面南国守将的眼里。

他的身上有七道伤口,鲜血像是已经流尽,身上到处都是发黑的血渍,他冲到这边守将跟前的时候,便一跟头晕了过去,显然已快油尽灯枯,守将脸上带着震惊,他很难理解这个人如今还活着。

桥头有四人镇守,守将将刀架在那人的脖子上,带着一个士兵向征西大营冲去,即便那人已经昏厥,他也不敢掉以轻心,这是浴血之后才培养出来的谨慎与果断。

守将咬着牙,飞快的向大营冲去,征西大将军就在那里,襄城军方的事务都由他全权负责。

他知道,这是征西大营历经十年,转折的一刻。

在他离开之后,另外的两名士兵抽出了刀,像两只狼一般静静的立在了桥头。

桥对面,大江上的铁桥边,鲜血流了一地,无数士兵开始集结,有人焦急不安,有人冷漠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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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奕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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