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滴落千年的泪

十二 滴落千年的泪

“萧公子,你还不知道你的前世吧?”

殿主突然话语一转,尊重意味明显,毫无师徒之间的辈分。按规矩橙衣弟子当可以知道自己的前世,虽然只会知道那么一点点的秘密,任谁不知浮萍无根之苦?萧宇恒的进阶目前仅有她们师徒三人知晓,所以殿主也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多余。

可是真的多余吗?

萧宇恒当然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的秘密:过去的一切恍如昨rì,他如何不知道呢?正因为如此,他的痛苦才如沥血。

“不知过去也好,你不知那里隐藏着的痛。”端木殿主不忍在萧宇恒前面滴泪,泪却在二人心中滂沱。

“千年以前,秦岭大巴山青城有户姓费的花匠,他家栽培的十亩芙蓉一夜绽放,能让一城的秋sè赛过盛chūn。”殿主似乎沉浸在某种少女的情怀里,她可没注意到萧宇恒听到“秦岭”两个字时的表情如同碎裂的寒玉。

“这一天,他家里传出一个娃儿出世的哭声,人们个个欢笑不已,一老道路过,瞥见女娃称奇,撇开人群端视良久,便对花匠道:‘此女主富贵,得之者霸。’言罢低头对着婴儿笑道:‘廿八年后吾来渡你。’婴儿竟然破啼一笑,道士手抚女婴后背,半晌飘然离去,众人微微诧异,不觉有它。”

萧宇恒凝神而听,早已忘记痛苦,殿主的声音竟然出奇地柔美温和,不由忖道:“这女娃必定和殿主大有干系,不然殿主怎会知道得这么详细?”

“家人晚间给女婴洗澡时发现她的背部肌肤上刻有淡淡一幅太极图,图里有奇怪的画纹,才知是rì间道士所为,又想起道士的言语,便悉心栽培此女。十四年后此女出落得如花似玉,才华横溢,人称‘芙蓉国里独葳蕤,诗词史上自艳妍。’”

语音未顿,殿主朝萧宇恒展颜yù笑道:“徒儿能猜出此女是谁吗?”

萧宇恒正听得入迷,哪曾想殿主会来问他,不由嗫嚅道:“我猜一定是殿主的亲人。”

殿主微微颔首,却不做回答。

“时兵荒马乱,费家落拓,此女被迫在歌楼卖艺。想必是秋风有意染黄花,先下几点凄凉雨吧。某一rì蜀主闻至,带此女回宫,封为贵妃。从此蜀主不举烽火,不问干戈,整天弹酒调花,携诗游宴。贵妃屡劝蜀主励jīng图治,奈何沉溺于酒sè过深。不过几年,宋朝大军掩杀而至,宋太祖毒杀蜀主,掳掠贵妃。贵妃夜夜暗自泣涕。”

萧宇恒忽然想起一件事,颤声道:“莫非她就是历史上大大有名的‘花蕊夫人’?”

殿主点头垂泪,忽道:“徒儿,你也知道‘花蕊夫人’?后人怎么说她的?”

“花不足以拟其sè,蕊差堪状其容,连大文豪苏东坡也赞叹‘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她是古今以来唯一一位美貌与才华并绝的女子。”

萧宇恒一口气把想起的典故都说了出来。

“呵呵,徒儿,你根本就没有忘记前世,是不是?”

殿主的眼神琢磨不透地幽深,嘴角流露出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的韵味,把萧宇恒看呆了:“蒙娜丽莎!”一时竟忘记殿主的问话。

“徒儿,你听我说,你知道后来这位‘花蕊夫人’的结局吧?”

萧宇恒这才知道自己说露了嘴,把自己最大也是最危险的秘密暴露了,他看看殿主,发现她正以期待的眼光看着自己,忧伤中又带笑容,不由豪气顿生,“豁出去吧!”他默默告诉自己。

“禀师尊,在历史上‘花蕊夫人’的刚烈忠勇之气盖过许多英雄。她虽拘于宋太祖的yín威,屈身伺主,但一首《述国亡诗》把个龙骧虎贲的赵匡胤惊得不敢越龙池一步。后因她私拜蜀主画像,却坚拒太祖**,为太祖忌恨,又因他察知太祖弟的篡位之心,被太祖弟在一次狩猎过程中从背后一箭攒杀。”

萧宇恒几乎要说不下去了,他仿佛看到美人捧心吐血,更看到世上的野子狼心。

“那年她正好廿八岁,赵匡胤名义上得到了她,却至死也未完成统一王业。至此都一一应了那rì道士之言。唯一没应验的是那道士自己,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殿主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幽幽地站起来,转过身去,把一个婀娜的身姿对着爱徒。

“徒儿,你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弟子知道,师尊就是命运多舛却青莲自洁的‘花蕊夫人’!”饮泣的声音在殿主背后响起。

“徒儿,把那首《述国亡诗》念叙一遍。”

“是!”萧宇恒的声音铿锵起来,

“君王城上竖降旗,

妾在深宫那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

更无一个是男儿。”

激越高昂之声绕梁不竭,屋瓦瑟瑟。

“徒儿,希望你能理解师父的心中之苦,那一滴心中泪,滴落了千年,从未枯竭过,却也滋润了千年。徒儿明白了吗?”

“徒儿明白,徒儿从今后也要陪着您,再滴落他千百万年!”滴滴清泪滑下稚嫩的脸庞,萧宇恒已是半膝跪倒在师尊身后。

“男儿膝下有云龙,徒儿,你起来吧,以后不可如此。”殿主并未回头,却像看到了一切。

“现在,你走近来,把这幅图的每个细节都牢牢记在心间。”

青绸滴翠,却自轻轻滑落,婀娜俊秀的**,如凝脂,如白玉,晶莹的背肤里印着一个淡淡的太极图,图中如丝,如缕,如龙蛇飞舞,如银钩铁画。

萧宇恒定定看着,欣赏着,他想起“yīn阳晶石”上的图案,竟然有些相像,只是晶石上的图案更繁杂更细腻也更宏大。他很快就纤毫毕记了。他有一种想用手抚上去的冲动。

不知过了多久,花蕊夫人把身子转了过来,萧宇恒依旧定定地看着,丝毫不觉讶异,仿佛这就是一个延续千年的约定。那每一寸的纤毫,那每一片的起伏,那每一粒的颜sè……时光又一次静止……

“你都记住了吗?”直至看到殿主脸上荡起的笑意,萧宇恒才回过神了,不由退后了一步,“弟子铭记于心,永不相忘。”

轻轻一拂手,那缕青绸又覆上玉体。

“徒儿,记住,今后你纵横天地的时候,如果碰到还记得那幅图的那个人,就告诉他……我的泪……我的……”

说到这里,一向很沉着的殿主犹豫着,徘徊着,甚至怀疑着……她良久地思索。

“就替我把块玉佩还给他吧。”最终她从身后拿起一物,塞到萧宇恒手心里。

这竟是雕琢着九龙戏珠的一块白玉,龙有五爪,“九五至尊!”萧宇恒明白了,他翻过玉佩,背面刻有两行字:“冰肌玉骨”,“只恐流年”,他想当年那位人主一定是幸福如仙,却也为这幸福担惊受怕着,正是幸福的人儿可怜虫,遂把玉佩郑重收好。

“徒儿一定不辱师命。”

“徒儿,我们还是坐下来说话吧。”

再也没有了师徒间的距离,萧宇恒却固执地坐在下首,仰视花蕊夫人。

“徒儿,告诉师傅你怎么记得前世的?那‘孟婆茶’对你不起作用吗?”

“徒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rì喝下那杯‘敬师茶’后头中一阵眩晕,过一会儿就好了,好像和以前没什么两样。”萧宇恒老实回答。

“徒儿不怪师傅吧?喝‘敬师茶’可是魔界的第一条规矩,谁也不敢违抗。这事你以后注意点,不可让别人知道。”花蕊夫人好像慈母一样叮咛着,萧宇恒内心一阵感动,又感黯然,他想起他的妈妈了。

“徒儿对师尊只有感恩和敬仰,不敢有丝毫怨怪。”

“呵呵,徒儿,你感恩师傅,这师傅知道,可是你敬仰师傅,这有点说不过去吧?师傅什么值得你敬仰?”花蕊夫人一改过去殿主的形象,亲和多了。

“师傅你的容貌和智慧让弟子很早就仰慕不已,历史上智慧女xìng不少,美艳的女人更多,但同时具备美貌与智慧的,想来找去,史书里还找不出第二个。所以不光弟子,后世男子读到师傅你那首诗,莫不肃然景仰呢,骨子里的硬气汗杀了多少须眉啊。”

萧宇恒感叹着,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师傅,你好像也没忘记前世啊?”

花蕊夫人好像再等着他问这个问题似的,笑着,“好聪明的孩子,你终于明白了,是的,师傅和你一样,对自己的身世记得一清二楚。不过师傅也可能是从《生死簿》里查出来的啊,你怎么就怀疑我记得前世呢?”

好像在考验地歪头看着萧宇恒,花蕊夫人这姿态真是美绝地寰啊。以她一千年的资历,说萧宇恒是个孩子自然是显得亲切慈爱,可是,要以她现在这青chūn美艳的姿sè看,又显得很不协调,二人看上去倒像一对青年男女。

萧宇恒一时也难以捉摸这些况味,他敏锐地答道:“很简单,从字词间看到的故事,不可能用一千年的泪作阐释,‘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其中道理。”

花蕊夫人讶然,她真不明白萧宇恒如此年轻,怎么一下子就好像看穿了她似的,毫无距离感。

“徒儿,你想想师傅背后那幅图有什么异样的地方?”这次殿主再也没有考较的意思,她定定看着萧宇恒,迫切想知道答案,似乎还很紧张呢。

“嗯,师傅,弟子观摩的时候就觉得有一点不对。那个白鱼现状的黑眼有碎裂的条纹,像被戳裂的水晶。”观摩这词其实挺准确的,那时确实是在观摩。

“果然,徒儿你的聪慧大异常人。不错,那正是赵匡义那狼子背后一箭留下的痕迹,阳鱼离位一破,我的阳气就散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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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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