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张三走路上班的时候发觉在路边多了不少“招聘”字样的招牌，一两个穿着辍着“某某厂”标志的工衣的年轻小伙或者年轻女孩往路边摆一两张凳子，前边儿依旧车来车往，人流不息。张三正纳闷为什么一下子就多了那么多招聘的时候，看到几个还穿着校服的青年在询问着一招聘漂亮女孩儿什么，才突然想起，这他妈又是一年毕业季，暑假又要到了。

张三看着自己厂区门口聚集的人一天比一天多起来，不禁为祖国的未来的担心，小伙子小姑娘们啊，你们放着好好的大学不上，跑这儿来给自己的一辈子找罪受啊。其时，许多三流甚至下流的高校是没有什么太大门槛的，第一智商正常，第二学费多交几个也就能混个大专文凭，甚至只要你能达到第二点，第一点都是不重要的，但是有了个文凭好歹说出去也是受过教育的人。

不少厂在这个火热夏天招不到人，厂区宿舍楼中央挂着的电视新闻天天报道：沿海发达地区制造业普遍招工难，不少工厂有订单不敢接。如今一到暑假，不少毕业的学子和没毕业的学子都出来觅食，许多工厂就开始抢人，奇招迭出，“带老乡进厂，一个奖励200”，至于招聘简章上待遇清一色赶英超美，个个厂区都是环境优美，依山傍水，就差没写上风水宝地，龙脉中央了。厂区内设施齐全，篮球场、图书室一应俱全，包吃住，薪金范围一个月顶张三两个月，工作轻松，无需夜班，每天工作严格按照国家标准八小时制；宿舍环境一流，带空调，免费上网。从简章上的照片来看，确实美妙无比，每看一间厂的简章，觉得所有厂都非常不错，都不知道选择那间好。要是此时有个日本人过来看看我们国家的工厂招聘简章，肯定要惊慌失措，日后定不敢轻易在钓鱼岛惹是生非——中国连工人阶级待遇都比我们精英阶层强了，实在太可怕了。

但进去后发觉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感觉自己受骗了——厂区环境跟简章上八竿子不搭边，简章上的图看起来阳光明媚，花草肥美，外墙马赛克闪烁着现代化的美感，折射着希望的光辉，意境高远，引人入胜。现实是破旧的厂房污水横流，哪怕是新建的厂房也倍觉压抑；篮球场也是停车场，厂内领导的车位被划的整整齐齐，无不宣告着就算你下班有时间有精力打篮球，厂内也是打不了的；吃饭是免费的，只要你敢吃并且吃的下；住宿是免费的，只要你能忍受几个人甚至十几个人挤几平米；空调是有的，但跟你没关系，就算真的跟你有关系，你每个月从工资里扣掉的水电费也让你掉几两肉；至于工作轻不轻松就看你的吃苦能力了；至于什么国家标准八小时制，你要真就上八小时，下个月就等着喝西北风吧，等你进去半个月一个月后，厂里就会各种各样的理由让你加班，从八小时变成十小时，再变成十二小时——不少新进来的人开始非常愤怒，又无可奈何，在坚持一段时间后忍无可忍，但中国人的整体素质还是可以的，绝不会出现打砸抢烧，于是一声不吭离职而去——以此报复工厂欺骗了的感情——这样的报复代价也是沉重的，半个月二十天的工资就此打了水漂。

文联对此撇撇嘴说，“又一群傻子进来了。”

冯勇顿觉被侮辱了，便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那泥不四更撒，都换了几间厂了？”

“我也是傻子，但现在我不傻了。”文联点上一根烟，深沉的说。他转过头，朝张三继续说，“如果我还能选择，我肯定会去读个大学，而不是呆在这个他妈折磨的人死去活来的地方。”

张三说，“你觉得它折磨你什么了？”

下班时候已经是晚上7点多，在夏天还只是傍晚，天空仍有点光亮，但路灯已经先亮起了昏黄的灯光，照射在厂门口巨大的招牌上，看不清它上面的字样。文联看着它说，“折磨我精神了，呆在这种地方，我们连脑子都用不上，整天就干一样的事儿，这样下去我们迟早得退化到远古人猿去。就算没退化，这样枯燥烦闷跟机器一样的生活也迟早有一天把我们折磨成神经病。”

冯勇嘿嘿笑着说，“这不四还没成神经病嘛，等泥成神经病了再说吧。”

冯勇是三人中最年轻，也是最想的开的一个，仿佛什么事到他那儿都能化解的开，都能变成可以嘿嘿笑着带过的开心事儿。张三有时挺羡慕他这样的生活态度，从来不会闷闷不乐，也不会萎靡不振，既不会自责、内疚，也不迁怒于人。有一次正值星期六，所有人都认为明天可能会放假休息一天，结果车间临时通知不放假，导致许多白帽一整天无精打采，心情郁闷，只有冯勇依旧嘿嘿笑着，操着一口子带味的普通话四处溜达，跟谁打招呼都是一巴掌或者一拳头过去，也不管人家会不会生气，会不会痛；

文联对冯勇的评价只有两个字，“**”。

张三初始还觉得这俩字用着不合适，但仔细想想，也差不了多少，便不反驳，权当默认。他一点都觉得**这个词是贬义词，他反而觉得**是一种生活态度，那种态度是脑袋里没有一股子的想不开看不透，不会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束缚，不会有那么多的烦闷，那是一种粗线条的神经思维，它虽然并不密不透风，恰恰相反的它漏洞百出，但很多负面情绪却偏偏无法趁虚而入。它免疫了许多无谓的担忧，失落、迷茫和彷徨，因为根本脑袋里根本就没有“未来”这两个字，无欲则刚。嬉笑着就让生活从裤裆下钻了过去，浑然不觉生活曾经来到过，带着许多人所谓的折磨。

张三在早晨上班的时候看到更多的人聚在厂门口等待体检事宜，他看着三三两两咧开嘴巴傻笑的少年，更觉得**这种生活态度极为优越，不用每天那么折腾着过活。但现在他们还是没经历过生活的傻，经历生活过后还能继续傻下去，那才是一种洒脱。张三看着他们，不知不觉自己也露出了笑容，毕竟自己也曾经**过啊，他这样想，不禁觉得心情愉快不少，步伐也轻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