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上班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难熬，白帽们无不昏昏欲睡，无精打采，好像是刚被阉过的公鸡。话多的白帽沉默了，张三揣测是因为再没人跟他们说话了，也或者是自己也不想说了；本来话不多的，眉头簇成一团，低头闷声干活；张三受此感染，也或者说难起欢笑的兴致，也沉着张脸。只有冯勇还在线上咧着嘴巴朝着隔壁线的孟婷挤眉弄眼，张三挺佩服他的，都傻成什么样啊。

外面天气炎热，风扇不知疲倦的转着，烙铁散发着热浪，令人心情愈加烦躁。张三走上九楼，那里摆着一台自动售货机，把皱巴巴的十块抚平塞进去，售货机可能认为这是张残币或者是假币，又从另一个口给吐了出来，张三把钱换了个方向塞进去，还是吐出来，不由怒火中烧，一脚踢了过去。“哐当”，机器发出一声碰撞声，张三解恨的又把十块钱往里面塞了一次，这次售货机没敢再吐出来。张三满意的蹲下去取水，这才发觉机器下方的铁皮凹进去了好大一块，白色的喷漆已经脏兮兮的，斑驳着一块块的污渍—－看来这机器没少挨踢，都被折腾成这样了，由此可见，不少白帽心情郁闷，买不着水更是火上浇油，酿成了售货机惨遭虐待的惨剧。

水是冰冻的，张三一口下去半瓶，顿觉神清气爽。他干脆往天台走去，点上一根烟。炎热的天气带动烦躁的心情，张三由此得知，许多东西是由外在环境影响我们内在心灵的，许多东西是从外面开始一步步腐蚀我们内里的——就好比是这生活，它从外在到内在无不在缓慢消磨着青春、激情、活力以及虚无缥缈的理想。张三把烟蒂扔掉，站起身来，刚从夜班转过来，白天的阳光过于明朗，以至于都得让人眯着眼睛看。他看见厂区不远处的河上缓慢行过一艘艘船，他说不上大还是小，因为他不知道也没看过真正的大船有多大——几年之后，当他看到大船的时候，不由喟然感叹，真***这叫船吗？顶多是个小竹筏。河水波光粼粼，阳光反射像是一簇簇跳跃的火焰在闪烁；近一点的马路上车流不息，冒出的黑烟不断为空气染色，飞驰而过时带起的尘灰往马路两旁的快餐店吹去，张三悲哀的想，我们中午吃的都什么玩意；再近一点，厂区围着的路上也没有了人影，偶尔一两个拉着车也急冲冲地往阴影地方走去。张三看着这些看过无数遍的场景发呆，他不想发呆的，但是除了发呆能帮助他度过这难熬的时间外，他觉得他做什么也提不起劲来，发呆虽然也不能给他劲头，但能让他觉得时间过去的稍微快点。他下去的时候，韩星正准备上来，于是他又找到借口不让自己那么早下去忍受沉闷的空气。

“你又上来偷懒了。”韩星从口袋掏出烟，递给张三一根，自己也叼住一根说。

“我这哪叫偷懒，我是为了更好的工作才不得已上来提一下精神。”张三点上火慢悠悠的说。

“真巧啊，我也是这么想的。”韩星笑着说，“天气热真不是办法，折腾的个个都无精打采。”

“是啊，车间里就跟烤房似得，一个个都在煎熬。”

枯燥的日子一天天的熬过，张三感觉空气沉甸甸的，不断挤压着他，有时候他喘不过气来。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开始频繁的做梦，梦中的场景都异常怪异，有时候是一朵洁白晶莹的百合，露珠欲滴，突兀的盛开在烈日下，但奇怪的是，烈日永远都蒸发不了它的清凉，靠近它，就会有沁人心脾的凉意舒适；有时候是一片汪洋，海风呼啸，暴雨倾盆，雨水打在他身上，一股子的凉爽让他忍不住兴奋；也有时候是一身精光的躺在冰块上，寒意让他牙关打颤。他就这个问题咨询过李芸，李芸说，“看来你是上火燥热了，看你做梦都很需要清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嗯，或许你找个女朋友能帮你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去你的。”张三说。

烈日已经将整个厂区包围，燥热不断扩散。晚上的时候夜宵摊开始热闹无比，老板的脸上已经笑开了花，他提着啤酒瓶不断穿梭在每张桌子之间。张三和文联还有冯勇，顺便带上了他们的女友，坐在夜宵摊上。周围的白帽大多是熟面孔，不认识也打过照面，他们举着酒杯，把冰凉的啤酒倒进自己肚子，顺便把还卡在喉咙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食物如烤的油光闪闪黑灰交杂的鱿鱼、一半在肚子，一半还延伸到嘴角的韭菜、一个完整的没咀嚼过直接往下咽的生蚝、一根根卡在喉咙的鱼刺一起冲了下去，张三想，就跟冲厕所差不了多少。吃宵夜的真实含义其实并不在“吃”上面，喝酒才是主要目地，许多人并不在乎吃什么，而在乎能否喝的尽兴，特别是炎热的夏季。张三想，那干嘛还叫吃宵夜呢，应该叫喝宵夜。其中不少白帽都跟张三有过一面之缘，一个白帽晃晃悠悠地端着酒杯过来，张三挺怕他摔倒，于是连忙站起来扶了他一下，白帽说，“你是叫张三吧，早闻大名，如雷贯耳，这杯酒我敬你，来，喝完。”张三看着他一口气喝完那股子豪放劲，忍不住竖起拇指说，“没想到我的名字还传到你们那儿了，你真好眼光，一眼就看出我就是张三，来，喝完。”白帽打了个酒嗝，大声说，“谁不知道张三啊，谁他妈敢不认识我哥们张三啊，劳资不揍他。”

张三怕他酒后闹事，忙说，“是是是，你喝醉了，快点回去吧。”

白帽说，“我没醉，我才喝了多少，没醉。你先喝着，我那边还有哥们等着我喝酒，完了有空我单独找你喝过，不醉不归。”

张三说，“好好好，一定一定一定。”一边又暗道，“**。”

文联看了张三许久，笑了笑。

张三看着文联说，“有什么好笑？”

文联说，“没，只是没想到张三的大名已经如雷贯耳了，来，我也敬你一杯。”

张三跟文联碰了下杯，文联仰头一口气喝完一大杯，旁边的吴慧直掐他腰，说，“喝那么急干嘛？”

冯勇嘻嘻笑着说，“泥们喝舅的四候要住意泥同胞的感受。”

文联给张三他们点上烟，说，“最近总感觉好像憋着气一样，真他妈不知道怎么回事。”

冯勇嘿嘿笑着说，“四不四吴慧没照顾好你？”

吴慧眼睛一瞪，说，“冯勇，你去死吧。”

酒过半巡，烧烤才端上来。张三已经飘飘然了，肚子涨着，文联跟冯勇也没好到哪里去。冯勇更是全身通红，跟烧着的火炭似得能发光了。不过喝到这份上，已经不是孟婷能阻止的了，他大声嚷着说，“***，喝。。喝。。舅。”

文联说，“日子过久了，人都要麻木了，***，什么时候我们才算到头？”

张三说，“多吃安眠药吧，一次见效，永不醒来。”

张三回去的时候，夏天的晚风吹的呼呼响。街道上因为夜已深而显得空荡，张三感受着酒精带来的飘飘然，凉风让我真实的拥有了梦中的清爽，他的心情突然就好起来了。路灯下的身影拉的许长，他又想起了桂连，吹着刘海，得意的笑着对他说，“小子，我请你吃大餐。”不知道她在何处，也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他想，有些人走了也就走了，就算现在回来了，或许也找不回当初的感觉。张三讶异的发现，他竟然一点都没渴望过桂连能回来。他自我安慰说，有些人也许留在记忆中更好呢？

回到宿舍的时候，张强跟张航鼾声如雷，对他的回来一无所知，就跟他刚过来这个城市那时候一样，他们的生活还是如此没有一点变化。生活还是这样，许多人仍旧徘徊在生存必须但毫无意义的生活中——但这其中现在也包括了他。他猛然惊觉自己也变成这样的时候，痛苦像是巨浪一样，瞬间将他淹没了，他想起他曾说过，要做出一些不一样的事情，要让自己的生活与众不同。

那时候踌躇满志，眼高于顶，认为这些地方除了自己都是**，他们跟昆虫一样生活着毫无意义，到最后他发觉，其实自己才是**的最彻底的一个，甚至于自己是**这点都没能认识到。他既没有找到他想要的生活，也没能给自己的生活添上色彩，既没有做出想象中的大事，也没有与众不同到不用吃饭拉屎。

张三点上一根烟，抬了凳子坐在夜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