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生活步入了燥热期，白帽们不管新来的还是为数不多的老油条都心态急躁，对车间的新鲜感以及白帽们所谓的泡妞大计尘埃落定以后，生活终于露出了它本身的獠牙，重复枯燥渗入了白帽们的脑袋，叹息低落成了流水线的写照。白帽们哀叹生活艰难，感概社会现实，然后摇摇头以此来反击生活，消极地连下楼去吃饭都懒得高抬一脚，懒洋洋地趴在流水线上，好像是垂垂老矣，病入膏画，奄奄一息无药可救的行将就木的老人。张三也不例外，他觉得心头压抑着沉甸甸的不知道的什么东西，身体像是棉花絮一样，软绵绵的。他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够帮助他摆脱这种状态，他是想摆脱的——当一场狂风暴雨劈头盖脸砸下来的时候，张三几乎兴奋地发狂——就是它了。

狂风呼啸着摇曳着枝繁叶茂亭亭如盖的大树，直至它弯腰欲断；黑云压城，仿佛一个足以遮盖天空的魔鬼俯视着苍茫大地芸芸众生；闪电划过天际，像是一把利刃，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地撕开了黑幕，瞬间的闪光令人惊惧；雷鸣滚滚，震耳欲聋，山雨欲来风满楼，暴雨前夕好似千军万马奔腾，金鼓齐鸣。张三站在天台，感受着白日里的黑暗，风膨胀着他的上衣，鼓起了他的裤子，他的压抑也达到了一个临界点。豆大的雨点刚开始稀稀落落的一点点砸下，还没散热的天台水泥板上吞噬了这些水分，很快就蒸发消失不见。雨点越来越密集，开始劈头盖脸地打击大地，张三扔了手中的烟，掉头回了车间。

车间里虽然开着灯光，也是一副阴暗场景。白帽们兴奋莫名，开始不顾诸多厂区制度，大喊大叫，走来走去。窗外的雨珠连成了线，从车间看去只能看到白茫茫一片，有些耐不住寂寞的白帽一把推开窗户，让风和雨一齐打进来，引起一片尖叫和怪笑。冯勇趁机起哄，他在打包的时候故意将纸箱使劲往地上扔，“砰砰”声被雨声湮没，但他依旧乐此不疲，张三揣测他是故意这样发泄他那难以排遣的压抑；相对而言文联就正常多了，他微笑看着窗外，若有所思，但张三感觉他那笑容有点怪，如果你看过神经病是怎么笑的话，你就充分了解了这种怪是怎么一回事；王刚甩着自己的头发，朝着插件组的人使劲吼，“***下这么大雨，可如何是好。”小妈级难得的嘴角噙着笑容，张三说，“他妈你不板着张脸起码年轻了十岁，这看起来都像是只有50岁的人~。”

狂风暴雨所带来的激情远超张三想象，连韩星都没能把持住自己的兴奋，他把沉稳抛开了，跟随着众人狠狠发泄一通。跟着狂风，跟着暴雨，跟着雷鸣，跟着闪电，跟着被吹倒的垃圾桶，跟着被颤抖的窗户，跟着厂区旁边波澜壮阔的大河，一起爆发了。张三感受到了酣畅淋漓的痛快，白帽们从未有过的——如果这能叫放纵的话，如果放纵能哪怕是暂时的打破重复的生活的话。暴雨是一场意外，这个意外来的恰到好处。

下班的时候，雨没有减小的趋势，反而越来越大，都跟倒下来的似得。白帽们很多凑在楼梯口，咒骂起刚刚让他们兴奋异常的暴雨。张三站在其中，文联和冯勇带着女朋友也没敢往雨幕里冲。

张三看了天，估计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了，他索性将裤腿往上一提，便冲进了雨中。逆风而行，张三感受着雨击打在脸上的痛苦，眼睛被雨水迷失，都快睁不开了，他不断用手抹着脸上的雨水，转过头去，不少白帽见有人领了头，都纷纷往雨里冲，那些带了伞的人，撑开了伞却拿不稳，被风吹的左摇右摆，最后不得不收拾起雨具，跑起来。

跑到厂门口的时候，张三又转过头看了看厂门楼巨大的烫金字，雨很大，看不清，白茫茫的留下一个门楼的剪影。路上积满了水，路上的坑洼令人防不防胜防，张三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他只好专心脚下的路，不再转过头。那门楼屹立在风雨中，巍然不动，朦胧的方正剪影，隔着两个世界。

回到宿舍的时候，张三浑身都滴着水，鞋子一脱，流出了一大摊水。衣服都紧贴在身上，一股凉意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