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沃野

第四章沃野

“蓓卡，臭丫头醒醒，看看我们到什么地方了”费加罗大呼小叫地骑在马上大喊。这个１４岁的男孩子兴奋得瞪大了蓝sè的眼睛，满头紫红sè的头发几乎要竖起来了，两只手死死揪住小黑马的鬃毛。

“该不是到了地狱吧......”马车里传来了骂骂咧咧的声音，又一个紫红sè的小脑袋伸出了车窗，小蓓卡揉着眼睛，一脸不高兴，马车颠簸无比，睡觉真不舒服。

等到１０岁的小姑娘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来时，忽然间她像哥哥一样失惊打怪地尖叫起来，声音高得刺耳，吓得整个车队的马都楞了一下。

蓓卡大呼小叫，又笑又跳，不知道在说什么，忽然间她双手抓住车窗上沿，身子蜷起，翻了个筋斗，凌空弹起，像猫儿一样轻巧地落在马车顶上。

蓓卡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到合不上，他们这一段旅途够艰难，穿过了烈风川、渡过了魔鬼海、翻过了圣子山、一路跋涉，越过了千里无人的大荒沙漠，见过无数的奇伟瑰怪。但是这一次，真的不一样，父亲没有骗人。

他们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平坦高原，一条宽阔的大道如巨剑一般平伸，这是著名的“帝国驰道”，据说贯通整个四海神州。驰道两边是连绵起伏的紫sè花海，星星点点的紫sè小花，连城了无边的起伏的波浪，父亲说过，这是“紫玉黍”的花，这不是花园，这是农田，这粮食可以养活三倍霜风帝国的子民。蓓卡站在马车上转了个圈儿，却没有看到这花海的边界，不知从何处来，到何处终。霜风虽大，却破碎不堪，森林横溢，沼泽遍地，绝不会有如此巨大磅礴的沃野良田。

当然，最叫人目眩的不是这个，而是东方的天边，那山拔地而起，从南到北，横亘于天地间，虽然感觉离它还有很远很远，那气势却如扑面压倒一般，初升的太阳，一半爬过山巅，破开了云海，那光芒如天国的烈火，倾泻在无垠的土地上，蓓卡的头发也是金sè的啦。那山几乎就是四海神州金sè的城墙，千载万年，固若金汤。巨大的yīn影铺天盖地，压得花海半明半暗。蓓卡一个小女孩，dúlì在这世间伟大的奇迹面前，既是巨人，也是侏儒。蓓卡小小的心里，居然有种要哭的感觉，不是玩具被哥哥抢了受委屈的那种哭。天父啊，造物神奇如斯。

正东的参天的群山中，有座最高最大雄壮无比的山峰，独一无二，一半浸没在云层中，蓓卡惊奇地发现，那最高的山峰上，似乎竖起了一根巨人的手指，刺穿了云海，dúlì青天。

蓓卡望望费加罗，发现他也张口结舌，脱口问道：“那是什么？”

父亲布雷克骑着马从后面赶上，伸手把蓓卡从马车顶抓了下来，搂在怀仰着头说：“那是‘世界之巅’”。

蓓卡听到一声长长的唳鸣，云霄里，一只雪雕展开巨大的羽翼，迎着晨风掠过帝国西陲的土地。

星月圣女教的神谕说：山不来见你，你就去见山。这巍巍昆仑当然不会来见小蓓卡了，小蓓卡只能去见他。

布雷克.查理是一位爵士老爷，四十五岁，蓓卡是他的小女儿，费加罗是他的小儿子，他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布雷克上一次进入四海神州还是20年前，那时候他还是个英俊的青年，头发没有秃，胡子没有白，天哪，那时候根本就没有长胡子。那时候他只是作为一名霜风帝国的王室随从进入星汉高原，那时候四海神州的皇帝申屠元大婚，他是天下共主，境内域外，各国各邦，纷纷朝贺，那架势，才叫做——那架势，才叫做“正属四方朝贺，端知万舞皇威”。那时候婚礼没有举办在dìdū万钧，而是举办在昆仑山的凌霄宫。那时候现在的大皇帝申屠鲲也不过是个孩子。而自己作为极西之地的年少王子，一头耀眼的紫发和英武的仪表着实吸引了不少神州女子的目光。

现在，嘿嘿，满脸皱纹，瓜子脸变成了大方脸，满脸皱纹，胡子拉碴，胡子还是花白的，原本挺拔的鼻子在战火中被打断鼻梁，歪在一边，眼睛变得浑浊。再过两年，都快成祖父辈的骑士了。好在体力还算充沛，这东西万里，居然走过来了。唔，如今好歹也是霜风帝国的一方诸侯了，这次更是作为霜风的特派使节出使神州，面见天下共主大皇帝。这是何等的荣耀。

布雷克是霜风王族近亲，被封三河城侯爵，却在年近半百的时候，受王室之托，出使神州。长子早已被册封爵位，二儿子在霜风军中效力，大女儿早已嫁人，剩下两个小家伙无所事事，非要见识见识天下之中是什么样子，留在家中也怕给妻子和长子添麻烦，只能带了过来。费加罗一头凌乱的紫sè长发，高高瘦瘦，肤sè白皙，显得文弱，虽然也习武，但是更多的心思放在读书上，这孩子着了魔一样阅读各种书籍，每到一处都要搜些破书，听些民歌传说。蓓卡紫sè的头发比哥哥还短，一样乱糟糟，面相却更像东方人，鼻子不高，却是个闲不住的女孩子，上蹿下跳，一心要当探险家和游侠，走遍全世界。

布雷克用铁手套给女儿梳理着头发，嘴里念叨着：“马上就要进入世界上最大的帝国了，你们两个小鬼打扮打扮，别让人以为咱们霜风都是流浪汉和懒鬼。”

费加罗说：“得了老爹，你胡子像刺猬一样乱糟糟，头盔戴歪了，肩甲生锈了，罩袍几天没洗了？”

布雷克伸手去捏儿子，儿子一夹马肚子，小马滑溜溜窜到前头去了。

蓓卡哈哈大笑，却“哎呦”叫起来，原来她铁罐头骑士老爹的铁手套夹到她的头发了。

太阳越升越高，大山的yīn影越来越快地向东方退去，马车队渐渐追不上山的影子，花海的清香味在风中荡漾，野鸟噗噜噜飞起。

布雷克往队伍里看了看，两辆马车首尾相连，十名三河骑士在前，十五名霜风王室守卫在后，毫无异常，他喘了口气，近在眼前了，可别出什么岔子。

傍晚时节，整整走了一天，他们来到昆仑脚下，这时候抬起头已经看不到群山的全貌了，蓓卡也不敢抬头看，因为那是一种快要晕倒的感觉，他们走入了一个巨大的石头门，上面雕刻着古拙粗犷的老虎花纹。父亲说这是一个大镇子，但是看起来比他们家的三河城还要大，层层叠叠的建筑物中透出明亮的光，隐隐听到歌声和嬉闹的笑语，街道上还有闲逛的行人。石门门口站着东方面孔，身披白sè锁甲的守卫，伸手把他们拦了下来。布雷克上去交涉，取出一堆东西，包括国王印信和东方风格的节杖，一个卫兵跑回卫所报告去了。蓓卡有点紧张，费加罗却饶有兴味地打量石头门上刻的两个硕大的神州文字。

“费加罗，那是什么？”蓓卡问。

“哈哈，老妹，这下知道不读书的坏处了么，”费加罗得意洋洋，指着石头门说：“这叫做‘沃野’，这个镇子叫做‘沃野镇’”他用霜风语说了一遍，又用神州语说了一遍。

“呸，书呆子臭美，有什么了不起，我也会说，”蓓卡也用神州语大声说：“沃野”。

他们的母亲就是神州女子，布雷克的俩孩子从小就学神州语言，费加罗能读能写，蓓卡懒丫头只会说。当年布雷克在凌霄城比武大会中荣获第三，把天朝养子——天照国的桑尼王子打下马来，赢得了唐瑗的芳心，而第二名就是神州帝国当时的大司寇唐烈将军——也就是他后来的老丈人，把他揍得满地找牙，老丈人也不是白揍，好歹送他一个美貌的女儿做妻子，一辈子琴瑟和谐，没有白活。天下第一？布雷克每当想起就得打个哆嗦，那真是无敌的勇士，当时他还只是个无名的剑客。现在传说是四海最伟大的游侠大师，当年他击败四海所有高手，谢绝皇室封赏，挂冠而去，不知所踪，想起来历历在目，令人神往。

蓓卡刚说完“沃野”

忽然有人也接口说“沃野”，接着哈哈大笑，那人从灯火中走过来，身穿长衫，腰间悬挂一把带鞘长剑，口中念道：“昆仑山下，沃野千里，有客西来，不胜之喜。”

布雷克知道这种人，神州和霜风不同，在霜风，游吟诗人不是个高贵的职业，也不能佩剑。但在四海之内，诗人却都是贵族之后、饱读书籍的学士、通常还是久负盛名的老师，他们佩剑是理所当然，不过不是为了防身，而是向诗人和老师的始祖致敬。于是举剑行礼，说：“一见如故、莫非知己，请教这位先生大名。”

这时守门的十夫长也看完了凭证印信，挥手放他们进镇，一边笑着说：“侯爵老爷，您多年不来神州了吧，这位是四海大名鼎鼎的诗人——寒山先生，我们西国的边塞歌，大多是他编的。”

寒山摆摆手，头摇得像抖雨水的狗：“在远方的客人，面前就不要吹嘘了，霜风的文字和音乐也是极美的，在下向往已久。”

又向布雷克一行拱手行礼道：“这位极西之地的侯爵，请往里走，路途艰辛，远来不易，沃野镇卫所校尉回了凌霄，我代他照料诸位，请随我来。”说着不等布雷克回应，摇摇晃晃就朝前走。

布雷克大感踌躇，他有王命在身，原以为入了神州帝国境内，拿出使节凭信，自可以一路有神州官员照料，不想官员没来，却来了个不知所云的诗人，此番重任在身，岂能随便轻信。

这时守门的十夫长看出了他的疑虑，笑着说：“侯爵毋疑，寒山先生是沃野卫所校尉的老师，校尉不在，都是他说了算，不但我们听他的，连西国都护和凌霄城长公主，都得请教他军国大事呢。”

布雷克这才放心跟了过去。

马车队从一条小街上缓缓通过，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哒哒作响，车轮更是咕噜噜响个不停，两边灯火通明的小楼上歌声停歇，许多人好奇地打开窗子往下看，他们常常看到远荒绝域的异国商人游客，却没见过这样打扮的重甲骑士。

蓓卡不坐马车了，她和费加罗同骑那匹小马，她仔细打量那位摇摇晃晃的寒山先生。发现他身材高瘦，披头散发，长袍皱巴巴，虽然是晚上，接着街边的灯火，依然能看到不少的污渍，长剑上挂了不少破烂饰品，哐当哐当响，腰间还挂了一块龙形玉佩。

蓓卡问费加罗：“神州的诗人为什么会佩剑，还能有这么高的地位？他们会剑术吗？”

费加罗说：“我家有很多神州书籍，我在《诸圣贤》中读到，神州的诗人，其实是比国王、领主、骑士还高贵的贵族，但不是世袭的贵族，只要诗歌写得好，不仅皇帝、国王、领主喜欢，连老百姓都爱戴。他们的诗人可以像游侠一样浪迹江湖，也可以像贵族王公一样入朝当官。但是诗一定要写得好才行，要写得天下闻名”

蓓卡瞪大眼睛：“这么厉害？那么像霜风的瞎子提缪，生在神州岂不是很受欢迎？他的诗歌在霜风全国闻名啊。”

费加罗撇撇嘴：“瞎子提缪只是个满嘴下流歌谣，毫无尊严的流浪小丑而已。”

蓓卡很恼怒，她从小就只听侍女唱瞎子提缪的歌，所以非常不以为然：“你这个自大狂，你还没说神州诗人为什么可以佩剑，还有他们到底会不会剑术呢？”

费加罗解释道：“我不是说过了么？在神州，诗人是个很崇高的存在，这和他们的信仰有关，比如说霜风信奉”圣父教”，我们只有单一的神，神州子民的信仰比较奇怪，且不说他们的上古神怪信仰了，书中记载，如今青铜王朝，他们信仰传统的八位圣贤——老师、诗人、农民、游侠、医生、刺客、老者、工匠。不过‘八圣贤’已经成了旧信仰，据说现在最流行的是‘星月圣女’教，除了西国，神州第一教会就是‘星月圣女’”

“没有战士这么强大的国家居然不信仰战士？”蓓卡插嘴道

“没有战士，神州子民对于没有思想、绝对忠诚，只服从皇室命令的战士没有好感，他们喜欢zìyóu潇洒的游侠和刺客。”

“可是，战士保护着他们啊，为他们建造强大的青铜王朝啊。”

贵贱教导所有渴望知识的百姓。诗人的始祖是一位文武双全的贵族，他的诗歌在四海之内垂千古而不朽。他们俩同时又都是以剑法出名的帝国骑士，所以如今信仰老师和信仰诗人的其实合二为一，都是一种人。刚刚那位寒山先生，之所以叫他‘先生’，肯定因为他同时是一位老师。诗人和老师为了纪念始祖，通常腰间佩剑，表示不忘圣贤的智慧和勇武，至于现在的诗人会不会用剑，我就不知道了，书中说神州历史上很多诗人都是剑术高手格斗大师。”费加罗说得摇头晃脑，得意洋洋。

蓓卡点点头：“书呆子老哥懂得还真不少啊，不过我还是觉得瞎子提缪的诗歌不坏，他那首《冷霜里的黄昏》就不错啊。”

“提缪的诗歌非常美妙，我远在东方，都能听到过往商旅传递他悲伤睿智的歌声，”那个寒山先生，居然用霜风语言吟诵《冷霜里的黄昏》：

“三河的碧水失去了波浪，

老约翰看着霜降。

远方的山啊，云啊，

白茫茫的霜降。

是东方的rì出呢，

还是西国的夕阳。

那最后的光线，

点亮你的故乡，他的他乡，我的坟场……”

“还差一句，我还记得另外一个版本的，瞎子提缪在酒馆里就是这么唱的”费加罗坏笑着说：

“夕阳西下哟，

老约翰看着圣子山粉红sè的Ru房…...”

“臭流氓，”蓓卡一把把他推下下马，寒山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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